2020年12月20日,由楊瀾擔任創始人的「天下女人國際論壇」在北京舉行。今年的論壇延續以往傳統,向2020那些最具突破性、創造性和引領性的女性頒發了「女性創造力」大獎。
獎項分別頒給了衝在武漢抗疫第一線的金銀潭醫院護理團隊;撕掉標籤,把「姐姐」變成女性力量代名詞的《乘風破浪的姐姐》主創團隊;以及中國大陸地區首位柏林電影節「影后」女演員詠梅。
楊瀾危機中的女性力量本次論壇的主題是「危機中的女性力量」。楊瀾、李少紅、詠梅、於丹等出席論壇並發表演講。
論壇發起人楊瀾說,2020年的眾多危機中都有「她力量」:「她」是疫情戰場上以手為刃的白衣女俠,是深山支教誨人不倦的山村女子高中校長……楊瀾用 「竹的精神,水的智慧」形容這些處在危機中的女性。
她還提到了幾個令人揪心的名字,楊瀾說:「中國很大,社會結構也非常複雜,在不同層面、不同地區、不同處境的女性都面臨著不同的困境,需要被突破、關注、關愛」。楊瀾引用《2020年全球性別差距報告》的最新預測,完全消除男女之間的性別差距至少還需要99.5年。這一數據在2019年是108年,8.5年的縮短是一種進步的證明,但同時99.5年宣告性別平等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除了呼籲全社會關注女性群體,楊瀾在演講中支持女性突破偏見、突破自我限制。IBM全球副總裁、亞太區首席營銷官周憶也認同這一點,她舉例說,職場女性往往對升遷的機會感到畏縮,「我再想一想」是很多女性的回覆。而更多的男性的態度是「好的,沒問題,我一定能做好」。周憶強調,女性要敢於承擔責任,面向風險。
北京師範大學於丹教授在演講中分享了一份研究報告。報告顯示,女性相較男性更喜歡遠程辦公。46.05%的女性認為遠程辦公免去了通勤時間,提升了工作效率,而男性的這一數據是42.95%。49.53%的男性認為遠程辦公時團隊間協作溝通不方便,而女性支持這一觀點的比例是43.12%。於丹教授認為這一差異的原因很容易想見。職場女性在工作之外,還需要承擔大部分的照料孩子的任務。在平時,她們需要接送孩子。而疫情期間,她們可以在家裡的方寸之地兼顧兩件事情。
在不久前的金雞獎上,柏林電影節影后詠梅不畏年齡的一段發言引人讚嘆,這也是女性敢於撕掉標籤的一種表現。在今天的論壇上,詠梅為觀眾帶來「活出自己的節奏」的主題演講,她說「工作的節奏需要自我調節,如果說我之前只能跳慢舞,現在我可以跳快一點,但需要調整好心裡的節奏,人生短暫,不要隨波逐流,繼續活出自己希望的樣子」。
詠梅著名導演李少紅,作為女性影視行業從業者,一直用作品書寫著女性故事。她以《女人如戲,戲如女人》為主題,在演講中說:「今年在疫情下大家對於女性話題變得越來越關注,這是從境遇和時代當中產生出來的。」女性值得被更多地看見,女性的聲音值得被更多地聽見。女性電影,不一定是女人拍的電影,也不一定只是講女人故事的電影,它更代表著打破物化女性的敘事方式和社會性別偏見的意識。在今年上線的國內首檔女性獨白劇《聽見她說》中,李少紅導演的單元名為《雲重傳》,李少紅說,這是一個女孩性別意識覺醒的故事。女性總是承擔著歷史和社會所賦予的意義和使命,而沒有自我的認知。她的另一部電影作品《血色清晨》由馬爾克斯的小說改編,講述的是一個女孩子貞操的失去而引起的一場謀殺案。
觀眾所熟悉的大銀幕「姐姐」們也紛紛來到論壇。女子體操奧運冠軍、演員劉璇在「生活裡的平衡感」的主題演講中提到「二胎雖然打破了我生活中的一些平衡,但是讓我收穫更多」;電影《掬水月在手》學術顧問、南開大學文學院張靜教授在演講中引用了大量的詩詞引出豁達的人生態度,她說:「『出門一笑大江橫』,一定要讓自己有更開闊的手眼,不斷提升精神的層次。
藉此論壇舉辦的機會,澎湃新聞也採訪了楊瀾。
楊瀾【對話楊瀾】澎湃新聞:關於全職媽媽算不算獨立女性有很多討論,今天你的主題演講裡也提到張桂梅校長,所以我想問下你的觀點,全職太太算不算獨立女性?
楊瀾:女性只要從自己的由心而發的選擇來出發,她在人生的不同階段可以選擇在不同的領域去發揮自己的特長,所以我特別能夠理解在有一些家庭狀況之下,經過了權衡,有一些女性選擇在某一段時間做全職媽媽,我覺得她們的選擇只要是一種自主的選擇就應該得到尊重。
但是從社會的整體上來說,有一些媽媽實際上雖然是自己選擇做全職主婦,但其實是不得已的,比如說在職場中很難為她們準備有彈性的工作時間,比如說在家庭當中女性的收入往往要低於男性,所以當夫妻兩個人需要在事業中進行一些選擇的時候,往往她們把這個機會留給自己的丈夫。
它的核心不僅僅在於女性有沒有這種選擇的機會和權利,也在於她們這種選擇是不是無奈的,從整個社會來說,應該鼓勵更多的女性來參與職場、參與社會,但同時也要尊重女性在不同的人生階段所做出的自主選擇。
澎湃新聞:那麼,在家庭裡面如果女性更多地承擔了家庭的這一部分(家務、育兒),你會認為丈夫的那部分收入應該就有一部分天然的歸屬於女性嗎?
楊瀾:全世界的經濟學家都在探討,女性的家務勞動沒有算在我們世界的經濟總產量當中是非常不公平的,但同時當每一個家庭主婦的工作都用一位家庭保姆來從事的時候,她創造的價值就會被計入到GDP當中。所以我們需要對這個進行重新的討論。
澎湃新聞:今年脫口秀演員楊笠講了一個觀點,「很多男性那麼普通卻那麼自信」,這個觀點引發了很多討論,比如可能有人會說這樣的說法激發了「性別對立」,你在日常生活中,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嗎?
楊瀾:女性的成長和性別的平等絕不是性別對立,男人並不是我們的敵人,但是性別不平等的觀念和意識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我經常講述的一個觀點,也是得到全球的學術的支撐的一個觀點是,一個讓女性更加能夠釋放自己的潛能,有機會同場競技的社會,會是一個更文明的、更可持續發展的社會。受益的不僅僅是女性。所以性別的平等不僅僅是一個社會公平的正義之選,也是一個聰明的選擇,小到企業、大到社會,如果在這個企業和社會當中,女性是更能發出自己的聲音,更能向前一步施展自己的才華的,這個企業和這個社會都會更加的發達。
女權是指女性應該和男性一樣有平等的權益和發展自己的機會,而不是說去和男性爭奪,這不是一個「內卷」的一個戰鬥,而是共同的成長和拓展。
楊瀾澎湃新聞:你會覺得女性往往沒有男性那麼自信嗎?楊瀾:很多女性都是非常自信的,而且越來越有自信。但是我們不得不說,就整個社會的文化和我們的潛意識來說,大部分女性還不足夠自信。比如說我們在倡導女性創業時發現,一位男性的創業者往往能夠拿著自己的商業計劃書在投資人面前侃侃而談,而女性的創業者往往非常謙虛或者說有一點怯生生,有一點自卑,總是擔心自己的計劃還不夠完善。
這是因為從小到大的一種教育,一直在跟女性說你要安靜、要謙虛、要為他人著想,你不要太出頭。在我們的血液當中似乎有一種自我遏制的習慣,就是我不要太張揚,我不要表現得太有信心,這樣會影響別人對我的看法。我覺得這種潛意識是需要我們去突破的,女性,特別是中國女性,已經接受了很好的教育,而且有更多的社會機會去發揮自己的才能,應該更有自信地去表達自己的觀點,展示自己的能力。
澎湃新聞:那麼在日常中如果你遇到看上去很普通,但是很自信的男性,你心裡會對他有一個評判嗎?
楊瀾: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能力,都有資格感到自信,什麼叫普通?我覺得每一位男性身上也有他自己的閃光點,也有他獨一無二的特質、品格、能力,我覺得都是值得尊敬和被發現的,這不是男性和女性之間的戰爭。
澎湃新聞:今年世界經濟論壇發布了一個全球的性別差異報告,你怎麼看待中國性別平等的現狀?
楊瀾:我經常聽到人們說中國的女人還要怎麼樣,不是已經很平等了嗎?我們家的財政大權都是老婆掌握的,你們還要怎樣,我經常聽到這樣的調侃。但是從世界經濟論壇到聯合國做的一些調查,反映出來的中國女性的社會地位並不是在世界最前列的。
這可能考慮到我們傳統中的一些文化觀念,我們也需要去再次發現和反省。比如說重男輕女的這個狀況還是有所回升的,我剛才也提到在中國不同發展階段的地區,像在農村,女性往往是嫁到夫家以後也沒有財產繼承的這種權利。如果要是不能夠生育男孩,她在家族中的地位就岌岌可危。甚至今年還出現了方洋洋被她的婆家虐待致死的特別惡劣的事件,這些都是我們現實當中的一部分,我們應該需要去正視的。
天下女人研究院也曾經和學術機構做過調查,我們也發現在現在的民營經濟體系當中,女性從業者其實已經佔到了近一半,但是在管理層,她們的比例還是偏少,不到30%,而在國營企業和政府機構,中層以上的管理人員,女性的比例甚至只有20%還要更低一些。
這就說明了我們所看到中國性別平等已經取得的進步固然是很重要的,但是也要看到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覺得這中間最關鍵的是社會文化和思維方式的改變。
澎湃新聞:趙薇之前接受採訪說她有容貌焦慮,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容貌和身材的焦慮,或者甚至是年齡焦慮,因為你確實保養得非常好,這背後的驅動力是一種焦慮嗎?
楊瀾:我在年輕時是焦慮的,大學剛畢業的時候,我要做主持人,當時導演和製片人說你各方麵條件都不錯,就是還不夠漂亮,所以我也很焦慮,回家我就問我媽,人家說我還不夠漂亮,這我怎麼辦?我媽說每一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份生動,我覺得我媽很有智慧。
因為五官可以改變,但是這種生動是來自於你的靈魂深處的,這種生動是屬於你自己的。所以我反而覺得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來越沒有這種焦慮,因為我覺得我用時間去換取了閱歷、知識、能力、友誼,也積累了我自己的生活積澱,所以我反而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有自信,我覺得我既不需要裝作只有18歲,但我也要保持一種良好的生活狀態,所以我會堅持健身,我也會用好的化妝品來彌補由於出差和壓力造成的皮膚乾燥的問題,我也會用一種比較積極的、學習的狀態,讓我的頭腦保持活躍和創造力。
其實我們在現代社會當中都可以通過良好的自我管理,藉助一定的科技和輔助的手段,在很長時間內保持旺盛的精力、活力,完全不需要在30歲的時候就說「我已經是老母親了」,我覺得我50歲了我也沒有這種感覺。
澎湃新聞:你採訪過很多的女性名人,你認為有哪一種女性的力量是能夠跨越國界、跨越不同的國情,對不同的地域和不同階層的女性都適用的?
楊瀾:任何一個地區女性的成長和發展的力量都可以成為一個世界性的語言,無論是非洲的一個村莊裡女孩子出生的時候就接受殘酷的割禮,她有機會去上學;還是到中國的大山當中一個女性有機會繼承自己的家族的土地或者夫家相應的財產;或者是在城市當中一個女大學生不必接受這種赤裸裸的性別歧視,像要求她們一定要貌美如花或者是在短時間內不會生育孩子才會得到一個職業的機會;再或者到女性創業的這個平臺上,很多女性融資或者獲得初始的投資的機會是遠遠低於男性的;再或者人們在談論到女性的時候,總是有一些性別、年齡的偏見強加於女性之上,包括女性自我的一種設限。
我覺得這種種的瓶頸都需要去突破,我覺得這種突破在全球都是一個共通的語言,就是我們在爭取一個更加平等、包容、多元化的社會。
澎湃新聞:你的訪談類節目可能在視頻時長和傳播方式上會有一點點局限性,你是否考慮去破圈,比如說更多接近到縣級或者鄉村的觀眾,或者說更年輕的00後、95後這樣的觀眾?
楊瀾:2020年對於我個人職業生涯來說算得上是一個破圈之年了,這一年當中我一直在做的《楊瀾訪談錄》聚焦疫情衝擊下的中國經濟,採訪的企業家、經濟學家、政府的主要的決策者,都會通過短視頻的方式來傳播,比如說一個20多分鐘的長專題片或者是一個採訪,也會同時有3到5個短視頻來進行傳播,取得了挺好的成績。
在節目的形態上,我也對我所在的職業有了新的認識,作為傳媒人,我們就是一個連接者,我們連接著人與信息,我們連接著人與人。所以這種連接的能力,是我們的T型能力當中的一個核心能力。今年我做了很多連接的破圈和嘗試,包括和騰訊電競一起製作的《競然如此》,普及電競文化,我把奧運冠軍和電競高手拉到一起,既是破圈也是跨代際的溝通。最近要推出的是我製作和主持的《科學咖啡館》,是由陽光媒體集團和嗶哩嗶哩合作推出的新型節目,我們把那些德高望重的科學界的大神、大科學家們和我們科普方向的網紅聚在一起,讓他們來共同暢想我們未來的人類生活會是什麼樣的。
包括今年我也參加了浙江衛視的《藍莓孵化營》是關於直播主播的真人秀,還有《乘風破浪的姐姐》成團之夜等等。這一年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在危機中去創新、突破、走出自己的舒適圈,然後去尋找新的連接的一年,我個人也在這方面有過不知疲倦的新嘗試,我得到了很多新的能量、新的話語體系,包括新的傳播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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