紈絝子弟裡的傲骨——張岱及《夜航船》 文/劉家宏
「學書不成,學劍不成,學節義不成,學文章不成,學仙學佛,學農學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為敗家子,為廢物,為頑民,為鈍秀才,為瞌睡漢…… 」——張岱《自為墓志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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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對張岱應該並不陌生,兒時的課文《湖心亭看雪》,無論學習好壞的同學到現在都能背上幾句:「……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莫說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自小學到大學的課本裡,文言文詩詞歌賦學了數百篇,張岱僅僅佔了寥寥二百餘字,但我們卻對這二百餘字總縈繞於懷,許久不忘,其人其文必有它的可愛所在。
張岱是苦逼的「文二代」,也是紹興苦逼的高富帥。他的「苦逼」,貫穿了仕途、治學,國運和家道。
他祖上四代都是官,爺爺張汝霖是萬曆年間的進士,官至廣西參議,到他父親張耀芳這一輩,其家勢好像是隨著明朝的命脈一樣,開始沒落。張岱的父親張耀芳熱衷功名,耗盡大半家業去考科舉,卻屢困場屋,考了N+1次都沒考上,到最後削尖了腦袋也只中了個副榜。當然了,副榜雖不算舉人,卻也比秀才高半級,當了個沒有實權的藩王的右長史,就是監督著藩王又幫著藩王打理王府中上上下下雜事,從政事到王府起居不一而足。
張岱小時候身體不好,有痰疾,把姥爺他爸辛苦珍藏的幾筐子西藏產的牛黃丸,吃到十六歲吃光了才痊癒。作為家裡的嫡長子,當然也被寄予重振家風的厚望,但他學識雖廣,卻不是科舉的路子,沒考上也不自怨自艾,也不執著其中,就不考了,爺一邊兒玩去了!還說了:「有人於此,一習八股,則心不得不細,氣不得不卑,眼界不得不小,意味不得不酸,形狀不得不寒,肚腸不得不腐。」「八股一日不廢,則天下一日猶不得太平也!」(《石匱書》),大概意思就是:那些考八股的人,都小肚雞腸,卑躬屈膝,眼界狹隘,卻又酸腐至極!一天不廢八股天下就完蛋啦!
他家祖上三世藏了三萬多本書,他爺爺知道家裡就張岱愛讀書,有天一高興,一下子給了他兩千多本。他爺爺去世後,他又正好外出沒在家,三萬多本書一下子被他的父輩、兄弟、門客、奴僕婢女一天之內全瓜分了(他家人分書之速有夠奇葩的),這是他家文道的第一次大劫難。後來他攢了四十年,花了大半輩子,又攢了三萬多卷,結果清兵打了過來,他只帶了幾箱書跑路到剡(音扇,在浙江東部),剩下的全被清兵生爐子,投到江裡(閒的蛋疼),放到盔甲裡擋刀箭(最文藝的防彈衣),又全沒了。
書沒了,家破了,國滅了,作為前朝遺士隱居深山,又常常吃了這頓沒下頓(「瓶粟屢罄,不能舉火」,「布衣蔬食,常至斷炊」),他幾次想到以死殉節,但想到自己的嘔血之著《石匱書》(原名《明書》,是為明代史書)沒有完成,忍辱著書,前後歷二十八載,趟過了清朝白色恐怖的血腥鎮壓,五易其稿,九次修訂,在順治十一年終於完成了這部二百二十卷的皇皇巨著。
康熙二年莊廷鑨《明史》案發,張岱好友查繼佐被無端地牽連,因此案而死者七十餘人。康熙三年七月,抗清英雄張煌言被捕,同年九月殺害於杭州。因言致罪的文字獄禍事並起,張岱效仿陶潛、王績、徐渭,自己給自己寫了墓志銘(即《自為墓志銘》),做好了與《石匱書》共存亡的準備。
康熙十八年,梳洗整齊了滿頭白髮的張岱在自己的廬屋裡閒坐,一名信使叩響了他久閉不開的柴門。他懶懶地打開了信,信是他的晚輩,當朝的翰林院的明史編修,文名頗盛的毛奇齡寄來的,信中先敘仰慕之情,又敘同鄉之誼,然後懇切的乞求他的《石匱書》出山,供編修《明史》參考,條件是改易「本朝稱謂」,並告訴他「正可示人,無庸再秘」,也就是說,《石匱書》可藉此機會發揚光大,流芳百世了。
張岱把信隨手一放找不見了,自己也記不清,大概後來往煮茶的爐裡燒了,仍舊靜靜閉眼回憶起年少時風流的夢:精緻的庭院裡有眼波流俏的俊丫環服侍,喝惠泉水煮的,春天朝露點過的蘭雪茶,吃纖纖玉手剝開的金燦橘子。穿綾羅綢緞裁剪合身的衣裳,賞著繁花和美俊的少年,和朋友笑選著良駒駿馬。節時到江邊看琉璃炫彩的燈,數在水面倒映的煙花,聽梨園西皮二黃的咿呀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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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書架上有本張岱的《夜航船》。
來家裡的朋友,看這書名,以為會是一本民國時期的小說,翻開之後,卻發現裡面條列清晰,言辭儉省,不免大失所望。
我說,你可以先讀讀序,序裡有個故事,還蠻有趣。
故事的大意是這樣的:
有個僧人和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和他人高談闊論炫耀學問,這僧人看他唾沫飛濺,講解時手足並用,很是神採飛揚。但船艙狹小,眼見這士子就要施展不開了,僧人被他氣場所震懾,也就為他挪點地方,好讓他大展身手,委屈自己蜷縮著身子準備睡了。忽然聽士子言語裡有破綻,就坐起身拍拍士子,問道:「請問相公,『澹臺滅明』這名字是指的一個人呢,還是兩個人?」士子爽快道:「是兩個人。」僧人作求解狀又問:「照閣下所言,世人所說『堯舜』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呢?」士子當著眾人自信滿滿,橫了僧人一眼,不屑回答:「這還用問?堯舜自然是一個人!」僧人哈哈笑了,說:「如此這般,你還是往邊兒點坐,且讓小僧伸伸腳。」
朋友讀完這段故事忽然覺得這本書並不死板,似乎活了起來,也不看其他的書是否要借,就高高興興拿了這本回家,我說後面還有更有趣的。
沒過幾天,朋友就打電話說要還書。
「怎麼不再看一陣?」
「書是好書,不過這書條目繁雜,不適合逐頁細讀,也就是午後閒來,隨手翻開,看到哪條算哪條,這樣看書不知道猴年馬月能看完,先還你,我自己在網上已經訂了一本,放床頭慢慢看,張岱嘛,風格本就如此,閒散的書。」
「哈哈,這本書讀的方法我和你一樣,但你對張岱的評價就錯了,張岱,可不止如此。」
我們對張岱的印象主要出自於他的《陶庵夢憶》《西湖夢尋》,再加上他的小品文流暢致趣,所以他留在大家心中的印象多是一個家境優越的散淡文人,卻忘了他骨子裡是有錚錚傲骨有節義的文人,和下過苦功夫的學者型的文人。
《夜航船》是一部百科全書式的著作,涵蓋了大眾或熟稔或生僻的文化段子,經史子集無不涉及,甚至還涉及到了物理、化學的一些現象,當時的獵奇新聞也是沒少。它為什麼叫「夜航船」呢?張岱在序中也作了解釋,他說,天下學問,唯夜航船中最難對付。古時江南水路頗多,眾人擺渡船中無聊,便閒來談天。江南一帶無論達官還是匠人,「《性理》《綱鑑》,皆全部爛熟」,隨便問起史事來,人名、官爵、年號、地名很少有錯的,「學問之富,真是兩腳書櫥」(估計張岱對其時人誇張了,就上述士子那水平……實在不敢恭維),所以夜航船中的談天時常會成了學識的較量,為了不讓人出醜,他就編了這部書。
說書中每一條是「段子」,並非不敬,因為其形式多作條列,有些也是小故事。這書讀起來,除非是做學問,如是為了增長知識見聞,還是建議我那朋友的讀法。書中唯有「人物部·附奸佞大臣」是成篇的文章,從夏商寫到明代,將大奸臣不無詳盡地憤然列舉,成了本書中特立獨行的一篇。
書中還有類似如下文的段子,讓人忍俊不禁,比如「方術部·方法」中,有一段大意如下:樹不生果子怎麼辦呢?除夕夜裡出來倆人,一人趴在樹下,另一人拿斧子對著樹問:「你生果子不?不生,我砍你作柴火!」趴著的那人就要答道:「我生,我生!」這一年樹上結的果子就會結實。
我不知道張岱寫奸佞大臣時會不會鬚髮盡豎,寫砍樹的段子時會不會撫掌狂笑。這些都是出自那被瓜分的三萬卷還是那毀於兵燹的三萬卷裡?不過這些也都作了繁華舊夢,這夢來自一個深山編書清癯老頭的筆下和笑容裡。
總之,張岱是一極有趣之人,《夜航船》是一極有趣之書。《夜航船》,乏趣之夜,羈旅於途,百無聊賴之時,不可不讀!
張岱的年代,畢竟距今天已有300多年,有些文字和常識,現代人讀起來不能理解他的深意。為了更便於沒有古文基礎的讀者品讀,鍾書君推薦這套文白對照《夜航船》的經典版本。讀起來就像讀一本小說一樣有趣、順暢。
裝幀設計雅致、簡潔,內文排版舒適,是一套兼具收藏、閱讀、饋贈價值的優良版本。
譯文以《續修四庫全書》所收「觀術齋鈔本」為底本進行精心的點校,廣泛吸收前輩學者的校勘成果,進行了多次的校對,保持了原書的風貌,便於讀者能直接領略古文的美,又能人人都能讀得通、讀得懂。
本書精選了張岱摯友陳洪綬版畫作為內文配圖,陳洪綬的畫自古被評價為:「力量氣局,超拔磊落,在仇英、唐寅之上,蓋三百年無此筆墨也」,與張岱的文章堪稱絕配。
翻開本書,帶你領略中國文人的文化江湖,品味古代夜航船中的大千世界,定會讓你如沐春風,不忍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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