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的巔峰當然是我心目中的女神齊豫了!齊豫登臺,不言不語,開口就唱,《歡顏》、《你是我所有的回憶》、萬人大合唱《橄欖樹》。她的嗓音閃著金屬的光澤,高音如玉滑行冰上,低回處,有月光照入深海。齊豫站在那裡,她的寧靜可以擴散到全場,誰敢在她的後面唱歌。(圖:「民歌四十:再唱一段思想起」演唱會於臺北小巨蛋、高雄巨蛋連唱三天,共六十餘組歌手參與。)
我從大理飛昆明飛北京飛香港飛臺北,一路輾轉,就是為了看臺灣「民歌四十」演唱會。好多人都不在了,李泰祥、梁弘志、馬兆俊、施碧梧、陳志遠、黃大城、潘安邦,潘莉莉,一回相見一回老,所以要趕快奔赴現場,趁大家都還在。
臺北小巨蛋,一萬五千人的大場地座無虛席。據我所知,也有很多和我一樣從大陸輾轉過來的歌迷,有的甚至要連看三場。
燈暗,螢光棒亮起,「民歌之母」陶曉清上臺,宣布演唱會開始。她的聲音很悅耳,清亮有力,我聽著也就是位二三十歲的女生。
演出並不是平鋪直敘型的一個歌手上一個歌手下,如果是那樣,六十多組歌手得演到第二天早上。演出結構為板塊遞進式,一組歌手上臺、演唱、合作、穿針引線引出下一組歌手。
民歌時代的女文青楊祖珺上場了,她唱《美麗島》是正義凜然的、字正腔圓的,李建復跟進為她和聲。楊祖珺再唱《龍的傳人》,胡德夫用排灣族語接唱第二段。最後高潮,三人合唱「巨龍巨龍你擦亮眼,永永遠遠地擦亮眼」。歌畢,只有李建復留在臺上,開始下一板塊的音樂。余光中的詩《鄉愁四韻》,楊弦版、羅大佑版拼貼在一起,李建復引出殷正洋共同完成。再留下殷正洋,「再唱一段思想起」。
中廣音樂廳的西洋歌曲樂團表演
楊祖珺
李建復、 李宗盛和陶曉清
李雙澤
民歌二十年記錄照片
葉佳修,據說長得比我還年輕,他先唱了《鄉間小路》,我 1985 年開始學吉他的第一支彈唱歌曲就是它。那時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能聽到作者在舞臺上親自演唱。接下來,是全體中國人的熱門大金曲《外婆的澎湖灣》,這首歌原本是寫給潘安邦的,潘安邦已不在,舞臺大屏幕上出現潘安邦的演出影像,葉佳修跟另一個世界裡的潘安邦合唱,「澎湖灣,外婆的澎湖灣」,雖人天相隔,可是歌是在一起的。
包美聖出場,她的聲音還是嗲嗲的,我發現臺灣女生的聲音幾十年甜美依舊,怎麼不會老啊,是不是吃鳳梨酥吃的。包美聖說她當年唱《小茉莉》的時候只有十九歲,現在她是五十八歲的老茉莉了。
「木吉他合唱團」出來了,他們的名曲是《散場電影》,李宗盛還是小李的時候是其中隊員。當時的小李現在的李大哥臺上笑談,在後臺,很多人多年不見,乍見:啊?晃頭作苦思狀,接著恍然大悟:啊,原來你是那個誰誰誰。然後李大哥低下頭對著臺下小聲獨白:還好當初沒在一起。全場鼓掌大笑。
萬芳,儀態萬方,白色長裙,她是頗具舞臺視覺美感的民歌手。「民歌三十年」的時候,她曾經在臺上赤足旋舞,成為一段佳話。這次她唱了《小雨中的回憶》、《給你呆呆》。萬芳的翻唱是有創新的,有強烈的現代感。
許景淳是李泰祥老師的女弟子,據說還有一段戀情。李老師,您在天上原諒我八卦一下啊。許景淳在臺上稱李泰祥為李大師,甜蜜地哭了。她把李泰祥的兩個經典放在一起唱《不要告別》和《告別》。當初李泰祥先寫了《不要告別》,是三毛的詞,後來他要出唱片了,這首歌的版權已不在他手中,他只能再創作一首《告別》,詞是女詩人夏宇寫的:「我醉了,我的愛人,在你燈火輝煌的眼裡」,我覺得比三毛寫得好。夏宇不懂歌曲結構,隨性寫來,正合了李大師天馬行空的創作風格。
胡德夫
蔡琴
民歌手群照
民歌手經常齊聚陶曉清家
楊弦和余光中
全場的巔峰當然是我心中的女神齊豫了!齊豫登臺,不言不語,開口就唱,《歡顏》、《你是我所有的回憶》、萬人大合唱《橄欖樹》。她的嗓音閃著金屬的光澤,高音如玉滑行冰上,低回處,有月光照入深海。齊豫站在那裡,她的寧靜可以擴散到全場,誰敢在她後面唱歌。當然還是有的,「民歌時代」的另一位巔峰歌手潘越雲,她們合唱《夢田》,然後是潘越雲獨自的《天天天藍》。
晚會的尾聲,眾多歌手翻唱梁弘志的作品,蔡琴因故未到,沒有蔡琴的《恰似你的溫柔》氣場稍弱。最後一首歌是楊弦和所有歌手合唱:我是一個民歌手。
「民歌四十:再唱一段思想起」演唱會圓滿謝幕。
訪談記
齊豫:如果能去大陸我希望唱一些宗教歌曲
急切地想面對面採訪齊豫,是因為我想聽她說話的聲音。聽人的聲音,是我了解別人最重要的渠道。齊豫說話少有甜軟的臺灣腔,帶一些中國北方的口音,有一些爽利的俠氣。
以下把我問題的魚刺抽離出來,剩下全是齊姐的語言精粹。
這次演出見到了很多多年未見的老朋友,比如:王新蓮,很多人長年不唱歌了,可是一點不緊張,在後臺聊天、籤名、穿梭,上臺還是唱得那麼好。我緊張得半死,找個角落安靜地準備,你覺得我在臺上很寧靜,那或許是緊張得不敢動了給你的錯覺(笑)。
當初參加「金韻獎」、「民謠風」比賽前,我比較喜歡Joan Baez 六十年代的民謠音樂,她的聲音跟我的很相似,我也願意學她的那種唱法。「金韻獎」決賽,我唱的就是她的 Diamonds And Rust,獲得了冠軍。你問我為什麼那麼有信心,去參加了兩個比賽,還都拿了冠軍,其實最初的動機就是好玩,看別的同學去參賽,比方包美聖,自己覺得我也應該試試。爸爸保證是不太贊成的,東北爸爸很兇的,尤其獲得冠軍出了唱片,又有電影人邀約出演的時候,爸爸講「片商」諧音就是「騙商」,女孩子還是規規矩矩讀書好。我是很順從的,就去美國讀書了。
你問我「金韻獎」獎金很豐厚,都用在哪兒了。我記得是八千臺幣,去香港通利琴行給齊秦買了一把山葉的民謠吉他。那時他剛從感化院出來,有了吉他,他就天天在家裡狂練,不再出門了,這也是爸爸希望看到的。
關於音樂,其實我是不懂什麼樂理的,樂譜在我眼裡都是綠豆芽。李泰祥老師的歌曲結構龐大,調式複雜,我就是靠著直覺唱,還有那個時候記憶力好,並不是靠著認知學習音樂。後來自己開始製作音樂,比如我幫三毛製作了《回聲》,也就是幫助把作品搜羅在一起。原本三毛創作了一些關於《紅樓夢》的歌詞,讓我們幫她譜曲,可是作為她的書迷,我更喜歡她的那些「撒哈拉的故事」,更喜歡她的經歷和傳奇。我們讓她重寫,才有了後來我跟潘越雲合作的《回聲》專輯,裡面只有一支歌是三毛原有的詞——《曉夢蝴蝶》。
其實我這個人是很被動的,通常不會積極地爭取什麼,你說大陸有很多歌迷希望我去做專場演出,我害怕那種大型的商業性的運作。如果能去的話我希望能唱一些宗教歌曲,佛歌啊、福音歌曲啊,再加上自己早年的經典曲目。1998 年的時候弟弟齊秦拉我去拉薩做了一場演出,大昭寺的僧人送了我一尊佛像,裝藏過的。起初只是擺在書架上做裝飾品,後來漸漸地有了一些體悟。第一次製作佛教音樂,錄的是《懺悔文》,唱了幾句就哭得唱不下去了,內心激動,覺得真的是有很多事情需要懺悔。後來再唱《心經》,就平靜下來了。儘量摒除自己的主觀暗示和色彩。
你們說來臺灣看我們演出覺得非常夢幻,其實我們到大陸也是一樣,那麼多地理書上見到的地名,到了真地方,奇特啊!原本我們家只有我爸爸說東北話,到了東北瀋陽,周圍人全部是我爸爸的口音,太不可思議了。(笑)
齊豫登臺,不言不語,開口就唱,《歡顏》、《你是我所有的回憶》、萬人大合唱《橄欖樹》
齊豫 《橄欖樹》
萬芳:我是聽著民歌手的歌曲長大的
萬芳喜歡萬曉利,估計是因為他們都姓萬,噢,忘了,萬芳姓林,叫林萬芳。
我更喜歡「民歌三十年」演出,那次很多人都還在。齊姐那次有事沒來,我替她唱了《走在雨中》,向李泰祥先生致敬。現在是民歌四十年,民歌五十年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還能再相聚。我們在後臺也是圍著屏幕看前面的演出,大家一起跟著合唱。比方說齊姐上臺的時候,大家都紛紛拿出手機錄影、拍照。
我們是聽著民歌手的歌曲長大的,我的好友黃韻玲當年參加「金韻獎」的時候謊報了年齡,那時她太小了。後來她開始研究和聲,你們聽齊豫、潘越雲唱的《夢田》,那麼好的和聲,編曲就是黃韻玲。我小學五年級寫了我的第一首原創歌曲,就是自己哼唱著記錄下來。八十年代末,參加了「木船」西餐廳的歌曲比賽,獲獎,進入滾石唱片。
出版《左手》專輯後,我的音樂有了更多變化,其實我覺得就是隨著生命的河流走,每個河段都有自己要說的話,把它唱成歌就是音樂上的進步。
萬芳,她是頗具舞臺視覺美感的民歌手。「民歌三十年」的時候,她曾經在臺上赤足旋舞,成為一段佳話。這次她唱了《小雨中的回憶》、《給你呆呆》
萬芳《原來我們都是愛著的》
葉佳修:最好的重逢就是舞臺上的擁抱
對我來說,葉佳修不是一個名字,他更像是一種氣味,或者某種情緒。少年時代坐在瀋陽鐵西區的路燈下,唱《鄉間小路》、《踏著夕陽歸去》。現在葉佳修具體成了一個我面前的六十歲、活力四射的老頑童,不禁懷疑自己是怎麼從時間深處走到這裡來的。
本來,爸爸是想讓我當法官的,在我爸爸眼裡唱歌就是做戲子,丟人。但是有一回,他到日本,為我買了一把限量版的珍貴的山葉吉他。他送琴給我的時候,我感到從來沒有過的父愛。緊接著他又給了我一盆冷水:希望你能通過法官資格考試。這把吉他我彈了四十年,在「民歌四十年」演出的舞臺上,依然明亮、飽滿,「爸爸,我在小巨蛋的舞臺唱歌,你來了嗎?」
我十八歲的時候就跟今天長得一個樣,那個時候,公司不讓我上電視,找了一位高大帥氣的歌手唱我的歌,他就是潘安邦。起初我心裡很鬱悶,因為自己只能為他人做嫁衣裳,後來,跟他成了好朋友,也就釋然了。潘安邦給我講,小時候,他住在澎湖灣,外婆腿腳不好,每次出門一手拄著拐杖,一手還要緊緊拉著她。我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個場景:「也是黃昏的沙灘上,有著腳印兩對半」,倒回來才是:「那是外婆拄著杖,將我手輕輕挽」。《外婆的澎湖灣》被潘安邦唱火了,唱到了中央電視臺的「春節聯歡晚會」。後來潘安邦不唱歌了,他的太太是一位臺灣的大家閨秀,當初還是我幫他追的呢。如今,他不在了,在「民歌四十」的演唱會上,看到潘安邦的影像,和他一起唱《外婆的澎湖灣》,我哭了。
還有梁弘志,我們小時候都住在花蓮,還是鄰居呢。後來他寫了《恰似你的溫柔》,我們在民歌時代中又重逢了。梁弘志患癌症的時候,我從加拿大飛回臺北看他,他不願意見我,他說:最好的重逢就是舞臺上的擁抱。可是他沒能再登上舞臺。
我現在身體很好,喜歡踢足球,是前鋒。我就是閒不住,在加拿大辦音樂學校,去廈門為電視臺製作閩南語的紅歌。某次去大陸,你們那邊校園民謠的高曉松要行拜師禮。他講當初他抄歌本,《鄉間小路》、《赤足走在田埂上》,不知道是誰寫的,作者欄寫的是「佚名」,所以,那次拜師禮被戲稱為「尋找佚名」。
我現在在寫一本書,二十多萬字,大體上是歌的自傳。在我看來,每一首歌都是有生命的,歌有它自己的故事。我希望能在大陸出版,讓更多的孩子了解我們的民歌。
葉佳修在「民歌四十:再唱一段思想起」演唱會現場
臺灣民歌小史
1975 年 6 月 6 日,楊弦在臺北中山堂舉辦「現代民謠創作演唱會」,這成為臺灣「民歌時代」標誌性起點。楊弦從胡德夫那裡學唱了卑南族歌曲《美麗的稻穗》;李雙澤在「淡江西洋音樂會」手持可口可樂,質疑當時年輕人唱洋歌的風氣;熱情似火的女文青楊祖珺唱著《美麗島》,參與各種社會活動,露天演唱,救助雛妓。
1977 年,「金韻獎」創辦,校園民歌進入商業市場。中廣電臺陶曉清的「熱門音樂」節目每周四開闢「中國現代民歌」單元。
1978 年,海山唱片創辦「民謠風」比賽。從此,眾多民歌手井噴般升起、匯集,形成耀眼的星群:陳明韶、邰肇玫、施碧梧、吳楚楚、範廣慧、齊豫、包美聖、蔡琴、侯德健、王夢麟、葉佳修、潘安邦、李建復、黃大城、王海玲、潘越雲、萬芳、黃韻玲、南方二重唱、鄭怡、許景淳……
豐富宏大的李泰祥遇到了齊豫,呈現了完美的《橄欖樹》;簡約好聽的梁弘志遇到了蔡琴,《恰似你的溫柔》開始四方傳唱;自然之子葉佳修遇到了潘安邦,有了《外婆的澎湖灣》;侯德健、李建復《龍的傳人》傳遍整個大陸;「木吉他合唱團」裡面的學弟李宗盛製作了第一張唱片,大獲成功——鄭怡的《小雨來得正是時候》;潘越雲《天天天藍》,那時臺灣民歌時代的天空也正如是,天天天藍。
我問臺灣著名樂評人馬世芳:那些唱歌的年輕人為什麼很多人後來都放棄了音樂事業,去歐美留學了?他說:那時的家長大多是瞧不上唱歌這個行當的,覺得是火坑,上學之餘玩玩可以,作為一輩子的事業那需要很大的勇氣。李宗盛那時叫小李,因為書讀得太差了,五年的課程讀了七年還沒畢業,活活念成了「醫科大學」。所以小李破釜沉舟,吃定音樂這碗飯了,成為「民歌時代」遺留下來的耀眼的明星。「民歌時代」結束了,他的時代開始了。
我又問:羅大佑算民歌手嗎,怎麼很少提及?「羅大佑是革民歌命的人,他的《之乎者也》有這樣的詞:風花雪月之,譁啦啦拉呼,所謂民歌者,是否如此也。但是羅大佑早期的作品,也有很多民歌的痕跡,比如《童年》。不過,羅大佑的《童年》要我說,歌詞並不民歌,是因為張艾嘉先唱了,才往往被歸到民歌一路,他早期為別人寫的《風兒輕輕吹》、《閃亮的日子》還更像民歌。」
胡德夫老師回憶,中廣電臺主持人陶曉清是「民歌運動」最大的推手,她後來還創辦了「民歌樂府」,組織民歌手到各大學校巡演,起初學校慶典多愛邀請唱「洋歌」的樂團,經過陶曉清的推動,學校的畢業典禮開始邀請具有原創精神的民歌手進行表演。
1995 年,「民歌二十年:唱過一個時代」演唱會在國父紀念館連唱兩場,共三十幾位歌手參與。
2005 年,「民歌嘉年華會:永遠的未央歌」民歌三十年演唱會於國父紀念館連唱三場,五十餘位歌手登臺。
2015 年 6 月,「民歌四十:再唱一段思想起」演唱會於臺北小巨蛋、高雄巨蛋連唱三天,共六十餘組歌手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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