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憂傷如風隨行，從北京的胡同深處到山西的河川之間再到重慶的火鍋店內外，從60後的六爺到70後的濤再到80後的劉波。憂傷如風隨行，時代變遷的大背景下，任何地方、任何個人都躲逃不過。
是衝著《火鍋英雄》的重慶元素——防空洞、吊腳樓、紅油火鍋、重慶話以及重慶明星——走進電影院的。當我離開影院的時候，重慶元素固然讓我欣喜地發現了重慶別樣的黑色加魔幻色彩，但真正擊中我的，是由劉波的故事引發的憂傷。這樣的憂傷於我並不陌生，它也曾出現在我看另兩部方言電影——說北京話的《老炮兒》、說山西話的《山河故人》——的時候。其實，北京老炮兒六爺、山西故人濤、重慶火鍋英雄劉波雖有著不同的故事，但故事後面卻是這個時代的人所共同經歷的生活——
例如分化。《老炮兒》中，曾經與六爺一起出生入死的跟班洋火兒，做原材料生意發了家，成了六爺口中的「資本家」，六爺不得不在有難時向他伸手借錢。《山河故人》中，濤、晉生、梁子是上世紀的中學同學。十幾年以後，濤經營著加油站生意風生水起，耍大了的煤老闆晉生在上海搞風投，煤礦工人梁子則是貧病交加。《火鍋英雄》中，初中同學分別多年再相遇，于小惠是防空洞上面的銀行裡穿著光鮮制服的金融小白領，而劉波們則是在防空洞裡開著半死不活的火鍋店的「失敗者聯盟」。
例如失落。六爺所信奉的老北京生活中的規則——老禮兒、有面兒、規矩、局氣、講究等等，已經在社會的飛速發展中失落了，六爺在與新勢力的對抗中力不從心傷痕累累最後終於敗下陣來。濤追求的愛情親情友情也失落了，家庭破碎、老父猝然離世、兒子遠離、與舊友客氣生分都使經濟上富足的濤在情感上心無所依。而劉波的草蜢夢，早就不知在何時失落了，而今的他面臨著房子小、生活拮据、外公生活不能自理、欠賭債被債主追打、火鍋生意難以為繼的窘境。
例如不完整的愛情。完整的愛情和家庭在三部片子中不見蹤影，而鰥寡孤獨卻不少。鰥夫六爺與獨身女話匣子是交往多年的老情人，剛烈與柔媚、霸氣與風情相得益彰，但他們的關係多了江湖中的風塵感，卻少了柴米油鹽的尋常味。曾經般配而喜樂的一對璧人濤與晉生已經離婚，原因不詳。劉波們的組合其實叫「失戀陣線聯盟」，兩人單身，唯一有家的最後也離了。三部片子中其他人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濤沒有母親，劉波沒有父親，燈罩兒和梁子雖有家室卻非貧即病。
再如，遠去的浪漫與美好。六爺老矣，我們只能通過話匣子如少女懷春般的講述，去遙想江湖上一個消逝的傳說。濤已步入中年，在迪廳隨著《Go West》勁舞、活力四射、追求者眾的青春時光，已定格為她生命中最動人的畫面。而劉波們白衣飄飄的年輕身影，只停留在于小惠關於「沙坪垻草蜢」廢舊廠房裡練歌的俗不可耐的記憶中……
就這樣，不約而同似的，有著血色浪漫色彩的《老炮兒》、走紀實路線的《山河故人》、玩黑色幽默片犯罪片青春片混搭的《火鍋英雄》，三部不同風格、有著不同地域色彩、以不同年代生人為主人公、講述不同故事的電影，不經意間呈現出當代人的集體遭遇——分化、失落、不完整的愛情、遠去的浪漫與美好等等，瀰漫著超越主人公一己感受的關於時代與人生的憂傷，充滿失意感、孤獨感、迷茫感和無助感的憂傷。憂傷如風隨行，從北京的胡同深處到山西的河川之間再到重慶的火鍋店內外，從60後的六爺到70後的濤再到80後的劉波。憂傷如風隨行，時代變遷的大背景下，任何地方、任何個人都躲逃不過。
憂傷以後怎樣？六爺終於在野湖的冰面上倒下，亮出塵封多年的軍刀也抵擋不了他的輝煌歲月的逝去。2025年的濤成了空巢老人，兒子走得更遠，幾乎忘了她的名字斷了和她的聯繫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倒是三部片子中最後登場的《火鍋英雄》，因為冠上了「英雄」的名頭，便有了一個大團圓的結尾：劉波們重聚，唱起草蜢相約再出發，也許從此以後，分化得以彌合，夢想得以重拾，愛情得以實現，浪漫與美好得以接續……這樣的暖色調結局與黑色加魔幻的重慶多少有點違和感，但終究給憂傷如風隨行的時代增添了一抹淺淺的亮色。
畢竟，80後正當年。
本文刊於2016年5月13日《文匯報·筆會》，原題《憂傷如風隨行——從「老炮兒」「山河故人」到「火鍋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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