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我對巧巧說過謊。
做鬼以前的記憶，是割裂的。
我記得住自己的名字，但記憶裡的所有畫面都丟失了，唯獨記住的，是自己穿上難看的防護服，在鏡子前打量自己的防毒面罩。屋內燃起了火焰，熊熊的燃燒。
防毒面罩很醜，所以到後來，每逢別人親切的問我：葉小白，你是怎麼死的啊？我就很嚴肅的抽著空氣，吐出往事如煙，接著，深沉的說：我以前是個金融精英，在四大上班，因為熱愛工作，猝死在人民幣堆裡。
完全是我瞎編的。
巧巧說：渴。
我拿來一瓶礦泉水，餵著巧巧，巧巧渾身發燙，小臉通紅，像是發了高燒。
我用魂魄狀態貼了她的身體許久，但沒有什麼好轉。
還好包裡有藥。
這是城裡一個叫不出名字的倉庫，廢棄了很久，牆上結滿了蜘蛛網。
我從包裡拿出藥的時候，猶豫了。
張天師說過，巧巧身體不好，待她自然死亡，再送到生死門裡，我這趟活就算結束。
但他沒有說，發燒燒死，算不算自然死亡。自體的疾病導致的死亡，又不是意外啊車禍啊什麼的。萬一算是呢？
這一路過來，兄弟們死了個一乾二淨，下午還被板寸頭痛揍，前路也不知有什麼危險。現在，我只需要放回藥片……
賭不賭？
我看了看那個我一路盼著她死的女孩。
她不均勻的呼吸著，小肚子起起伏伏。
我在她身邊坐下，一言不發。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我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巧巧艱難的把身體翻了過來。
她虛弱的朝我笑笑，說了聲：小白叔叔，這幾天，謝謝你。
謝什麼啊。
媽的。
巧巧吃了我餵下的退燒藥，瞌睡上來，睡著了。
我把礦泉水瓶貼在她的額頭，輕輕的滾動著。
一些水珠滾落到了巧巧的頭髮裡，我擦拭著她的頭髮，發現了幾根白頭髮。
靠，現在的小升初壓力得是有多大啊？
來倉庫之前，換過了實體，用的是倉庫外的砂礫，很粗糙。擦拭巧巧的頭髮時，不小心碰到她的頭皮，嚇了我一大跳，還好沒事。
但是手指上，蹭下來一小點黑色的染料。
染髮劑？
想起今天下午，巧巧口中說的：驚傷門。
心中的疑惑一團又一團，我走到一旁，站立著把符撕下，流沙洩了一地，因為重力的緣故，聚成了一個小沙堆。
這些材料被我吸收為實體，首先會經過我的大動脈，沙堆的形狀方便我把全身的動脈都貼上去。姿勢是難看了點，跟個小王八似的，倒不失為應對突發狀況的好方法。
十四
晨色微青。
巧巧的燒退了。
難過的是，她賴床了。
我說：該起來了，城裡不安全，今天還得趕路。
她嘟嘟囔囔的說：再躺會。我才退燒，起不來。
她又翻了個身，抓緊了五顏六色的塑料布，蜷縮在塑料布下。
她的聲音從布下傳來：幫我擋一擋太陽，我不能被太陽直射太久。
我迅速的切換實體，用亂七八糟的廢棄塑料紙擋住了倉庫的窗戶，倉庫裡又昏暗了下來。
我站在窗邊的陰影處，說：巧巧，你得的，到底是什麼病？
巧巧悶聲悶氣的說：我睡著啦，聽不見啦。
說話間，她打了個小噴嚏，探出腦袋，從書包裡翻出包紙巾，又鑽回塑料布裡了。
我說：能不能讓我死個明白？
她說：你已經是透明的了。
我笑了笑，說：老張染髮的手藝，很差啊。
她沉默了一會。
她說：所有天師，都有白化病。
我突然想起，從始至終，巧巧都在打傘。
還有那個西裝革履的板寸頭，在我奪走他的傘後，他向我認輸。
我說：天師都有遺傳病？
巧巧說：爸爸說的，天師自古都是些白化病人，白天不能走動，治好夜裡出來晃蕩，晃啊晃，就容易碰上不乾淨的東西。久了，一些人就懂了對付它們的方法，天師這個職業就誕生了。
我說：驚傷門呢？
她說：打開驚門，製造幻境。打開傷門，就能和鬼魂搏鬥。驚傷門是吳家的，吳家人從小就練習鬼魂格鬥術。他們常用的手法，是用驚門讓鬼魂被困在幻境裡，再用驚門與行動受限的鬼魂格鬥。
我摸了摸胸口，板寸頭那一拳洞穿我的整個身體，留給我的印象很深。
巧巧搖晃藥瓶，嚼了兩粒萬蘇平。
是了，白化病沒有治療手段，如果沒有大價錢去維持生命，患者活不了多久。
難怪老張會說，巧巧早晚要死。
我頭痛的撓了撓頭，說：天師一共幾家啊？
巧巧託著下巴，想了想，說：驚傷門吳家，開休門李家，還有爸爸的生死門。
我說：開休門？
她說：你看過葫蘆娃嗎？
我說：啥？
她說：就像裡面的葫蘆，進了休門，就永遠走不出來。除非有人打開開門，否則會困死在裡面。
她說：他們都很厲害，一直在搶爸爸的生死門。所以爸爸找了你們。
我隱隱想起板寸頭手裡，孫英鎊他們的遺照，還有他耳釘上不安分的光。
巧巧捧著藥瓶子，沉默的低著腦袋。
我說：巧巧，你隱瞞了什麼。
她把頭埋在膝蓋裡，說：對不起。
我說：我們是自願的。
她說：每打開一個門，都需要惡鬼來做抵門柱。吳宇用的是孫英鎊叔叔門。吳宇的耳釘就是門眼，開門的時候，我看見了。
我說：他們，還能回來麼？
她說：回不來了。
好吧。
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吐出。
她說：生死門，也是這樣的。
我瞪大了眼睛。
她說：爸爸算準了你會變成惡鬼，做我的抵門柱。
倉庫裡，一片寂靜。
我躲藏在窗下黑暗中，她抱著膝蓋。
良久，她說：小白叔叔，你討厭我了嗎？
我走向她，摸了摸她的腦袋。
我說：我會不會變成惡鬼，不好說。挨千刀的老張是怎麼算的，我也管不了。
我說：但我要看著她女兒死。
巧巧仰起了腦袋。
我說：放心吧，大小姐，我會把你送進生死門。
巧巧笑了，甜甜的說了聲：嗯。
to be contin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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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睡早起身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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