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樂劇照
最近《清平樂》熱播,精美的服道化徵服了不少觀眾,但這部劇的場景集中在宮廷,很多歷史事件都沒有正面展現,而是在朝臣和仁宗的口中一筆帶過。
比如我剛看到的第20集,左相呂夷簡在朝會匯報工作時,提到了很多陌生的人名,範雍,李士彬,劉平,黃德和……這些人前面還有一堆繞口的官職名,估計不少人會看得雲裡霧裡。其實這些人背後,都圍繞著一場北宋與西夏的慘烈戰役——&34;。
三川口之戰,又叫延州之戰,延州就是現在的陝西延安,算是北宋的「延安保衛戰」。
這場戰役中,西夏屬於新興政權,偏安西北,地貧物乏;宋朝屬於老牌帝國,兵多將廣,補給充足。然而,出徵的宋軍主力卻全軍覆沒,這究竟是為什麼?
李元昊塑像
宋仁宗天聖十年/明道元年(1032年),夏王李德明去世,兒子李元昊承襲王位。
經過李繼遷、李德明兩代人的打拼,到李元昊手裡,西夏擊敗了河西回鶻,徹底佔領河西走廊,將勢力擴充到玉門關外。實力催長野心,這位党項族的首領不再滿足當大遼和大宋的小弟,什麼西夏王,什麼定難軍節度使,他統統看不上,他也想過過皇帝癮。一番誅殺異己、制度建設的操作後,宋仁宗景祐五年/寶元元年(1038年),李元昊正式稱帝,國號大夏,史稱西夏。
宋仁宗寶元二年(1039年),李元昊遣樞密使、御史大夫等官員攜帶表函朝宋。途經延州,時任知州郭勸見表函中李元昊以臣自稱,就沒多加阻攔,還派人手&34;他們進京。到東華門後,西夏使臣脫去党項服裝,更換宋朝官服,進殿奏表:我,李元昊,&34;,世代都在積德,這些年東徵西討,基業越發雄厚,文化制度臻至完善,忍不住當了皇帝。希望大哥能成人之美,跟我大夏修睦鄰之好。
朝廷當即炸了鍋,大臣們痛斥李元昊亂臣賊子,紛紛慷慨激昂:斬殺西夏使,剿滅李元昊。
二十九歲的仁宗皇帝年輕氣盛,大臣們的雞血,喝得他一陣熱血沸騰。左相呂夷簡等人見狀,趕緊出來踩剎車,道:殺使不詳,有違禮數。諫官吳育也出來潑冷水:人家都稱帝了,肯定料到朝廷會反對,不可能沒有防備,而我們現在什麼都沒準備,打過去能有多少勝算?我還是建議,像國初平定江南那樣,先嚴防死守,積蓄力量,再談徵討。
可是嘴炮們不服啊,忍不住滿腔怒火,一致強烈譴責李元昊的分裂行為:犯我大宋者,雖遠必誅!
經過一番爭論,宋廷決定,退卻來使所貢獻的駱駝和馬匹,善待來使,還回贈了他們一些禮物。嚇得不輕的西夏使節,卻拂了宋廷的&34;,星夜奔回西夏。
情形瞬息萬變,宋朝隨即關閉宋夏貿易關口,斷絕宋夏商貿、外交往來。
戰爭一觸即發。
三川口形勢圖
在宋朝官民正在憤怒、譴責的時候,李元昊已經謀劃好了大舉進攻布局,首當其衝的就西北邊境的軍事要地延州,鄜延路的&34;。
夏宋邊界有一條東北西南走向的天然&34;——橫山山脈,分布著鄜延路(鄜州、延州),環慶路(環州、慶州),以及涇原路(涇州、原州)等邊防要塞。
環慶路和涇原路都是邊寨緊密、防備堅固、兵強馬壯,只有鄜延路地勢開闊、邊寨稀疏,駐軍大都是老弱病殘,而且夏宋往來使者通常都是走鄜延路,西夏軍民早把這一帶踩得像自家地盤一樣熟悉。
戰前,資政殿學士範雍走馬上任延州知州,他雖然怯懦無謀,也發現了這個宋朝邊境的「阿喀琉斯之踵」,但當他上奏朝廷後,卻沒被當回事。
暗中觀察的李元昊,已經看穿了這一切。然而,要攻取延州,必須先要清除其外圍屏障——金明十八砦(寨),而守將就是號稱&34;的李士彬。
李士彬本是党項人,父親是西北名將李繼周,跟李元昊的祖父李繼遷還曾有過較量。李繼周祖上結仇拓跋家族,投靠宋朝,改作漢姓,世代鎮守金明砦。但是李士彬有兩個致命弱點:性格暴烈,常以嚴紀律軍之名,一言不合就鞭撻將士;而且他的士兵基本都是少數民族組成的,心懷怨念,忠誠度頗差。
做完背景調查後,李元昊就大膽開幹:
眼看西夏的陰謀又要粉碎,延州知州範雍卻力主擴軍備戰,要求李士彬將詐降士兵就地編入金明砦防衛,真是昏了頭。範雍這位迂腐的老夫子,真應該改名叫「範庸」。
宰相呂夷簡匯報戰況
李元昊見計謀得逞,當即與詐降士兵裡應外合,大破金明砦,擄走李士彬,並割掉了他的耳朵。李士彬雖暴躁愚頑,可也是鐵骨錚錚一條漢子,至死不降,十年後病故西夏,此乃後話。
早在破金明砦之前,李元昊就派過一個叫賀真的衙校到延州,表示西夏要&34;,老夫子範雍聽後大喜,想到還有金明砦拱衛,延州就沒有積極設防。這下金明砦猝然失守,延州就更是存亡齒寒。李元昊帶著收編的李士彬將士,組成十萬大軍,浩浩蕩蕩逼近延州。
延州城夾河為兩城,垛牆矮小,而時任副都部署石元孫(北宋開國功臣石守信的孫子)領兵在外,救援土門,延州城中只有數百守城者。望著李元昊大軍的滾滾煙塵,範雍嚇得屁滾尿流,鈐轄內侍盧守勤更是直接被嚇哭(&34;),於是兩個相對哀嚎的人達成共識,慫恿都監李康伯去敵營媾和。沒想到這李康伯一身正氣,嚴詞拒絕,並反嗆範雍、盧守勤:你們乾脆給我一刀!
範雍自知理虧,只得急召駐於慶州的鄜延路副總管劉平,聯合石元孫星夜馳援。
劉平,字士衡,開封人,將門虎子,父親是宋太宗時期的猛將劉漢凝。史載劉平剛直任俠,不僅善於弓馬,還讀書強記,進士及第,可謂是文武雙全的人才。正因如此,這位仁兄自視甚高,領著三千輕騎外加鄜延路都監黃德和部,以及巡檢万俟政、郭遵部,區區萬餘兵馬,就一路向延州趕去。
宋軍走到三川口,就遭遇了「圍城打援」的李元昊十萬大軍。
宋夏交戰
宋夏兩軍隔著延水,擺出防守型的偃月陣對峙。西夏軍卻搶先涉水,變為橫陣,衝擊宋軍,其中一驍將還叫囂&34;。這郭遵乃是劉平麾下一員猛將,在劉平的命令下,率領騎兵半渡而擊,手揮鐵杵、大槊,直接搗碎了來將腦袋。
兩軍奮呼搏擊,西夏軍死傷過千,其中不少人是溺水而亡。但西夏軍勝在人多,採取人海戰術,前赴後繼,宋軍亂箭掃射也頂不住。主將劉平只得親披戰甲,上陣衝鋒,以致右頸、左耳被流矢擊中。經過一番焦灼廝殺,雙方都傷亡慘烈,血染延水。
日暮時分,又有大將盧政建議先撤退休整,三川口四面環山,如果西夏趁著夜色從高處突擊,恐怕難以招架。劉平又不信邪,要求速戰速決,自己也不要命地浴血奮戰。果然,西夏軍仗著人多勢眾,毫不給宋軍喘息機會,殊死逼近。
關鍵時刻,宋軍壓陣的後軍卻掉了鏈子——鄜延路都監黃德和貪生怕死,率部先逃,並引發骨牌效應,宋軍大潰。殺紅眼的郭遵,採取自殺式進擊,單槍匹馬衝進西夏戰陣,橫槊突之,奈何寡不敵眾,戰馬被亂箭射倒。西夏軍蜂擁而上,郭遵戰死。
大勢已去,劉平只有率殘部退保西南山,趕工建了七個寨子,鞏固防線。晚上,李元昊派人叩寨,來使旋即被劉平斬殺。四更天的時候,又有一些夏軍繞著宋營大喊:就這麼些殘兵剩將,此刻不投降更待何時!劉平不應,李元昊又派人喊:投不投降啊?不投我就開殺了哦!劉平還是不回應。
李元昊當然知道劉平不會投降,不過是打心理戰。等到宋軍人心惶惶的時候,他便不再等待,舉鞭揮旗,率軍從西山突襲,將宋軍截一為二,活捉了劉平與石元孫。
清平樂劇照
宋軍雖然慘敗三川口,劉平、石元孫、郭遵、万俟政等將領被俘或戰死,卻拖住了西夏大軍的進軍步伐。又逢天降大雪,夏軍物資匱乏,援軍許德懷偷襲李元昊,麟州都教練使折繼閔、柔遠寨主張岊攻入西夏後方,迫使李元昊撤退,這才解了延州之圍。
富弼為劉平鳴冤
前面提到一個問題,三川口之戰,單論國力,宋朝肯定不輸西夏,都知道宋朝的財力不僅能保障自己嗨翻天,還能哺育周邊的少數民族。但它就是不敵西夏的戰鬥力,不僅三川口之戰慘敗,後來的好水川之戰和定川寨之戰,也一敗塗地。雖然後來宋夏籤訂《慶曆和議》,李元昊削去帝號,稱西夏國主,也是宋朝每年消耗數以萬計的銀錢、絹綢和茶葉,買來的&34;而已。
為什麼會這樣,我的觀點是:西夏厚積厚發,北宋不積厚發。
西夏幾代人,慘澹經營,整頓軍馬,軍政一體,時刻處在戰時狀態,雖然有耕牧荒廢、經濟蕭條等負面影響,可戰鬥力卻是越打越強。三川口之戰,西夏軍團更是傾巢而動,真可謂是&34;。而北宋方面,且不說重文輕武、冗官腐敗的弊病,就說對西夏,從來都是瞻前顧後,奉行退讓止損的政策。某種意義上講,不好戰是一種文明的表現,但是不改革、不未雨綢繆,等到大難臨頭,只有幾個敢死英雄&34;去送死,是難有勝算的!
下面就以三川口之戰為例,簡析幾個具體的原因:
1、西夏善用計,大宋善中計
從李元昊遣使稱臣開始,就是在施緩兵之計。他既稱帝,還跑來向宋陳情,目的真是為了讓宋朝認可嗎?明顯就是來激怒宋廷的那些儒士嘴炮,讓你們翻臉、激憤,而西夏軍民一看,我們元昊大帝順天應民,當個皇帝,你們竟然如此反彈,自然會同仇敵愾!再就是戰爭中對李士彬的反間計、誘降計、詐降計,以及對範雍、劉平的挑逗,都是在陪你玩嗎?結果宋軍這邊就負責認認真真地中計。
韓琦看到了真相
2、西夏善統戰,大宋善添亂
戰爭初期,李元昊就統戰了一批被宋廷辭退的宮女,並從中探得宋朝宮中、軍中的一些情報。戰爭期間,對應戰的宋軍,甭管是真心還是計謀,李元昊都是本著招降的一貫方針進行打仗,事實上無論是李士彬還是劉平、石元孫被俘後,都沒有被斬殺,對於殺戮成性,狠起來連母后衛慕氏都遭他滅族的李元昊,這點還是難得。
可是宋廷嘴炮們,先是要嚷著殺西夏使臣,又是要殺李元昊,還因為黃德和的誣陷,以判宋罪羈押了劉平的家眷。雖然後來得知劉平未死,並為其平反,也是拖了大半年,在韓琦、範仲淹等大佬的進言下才翻案的。劉平生死置之度外地浴血疆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這讓其他大宋將士怎麼想?
朝臣為劉平定罪
3、西夏真獨裁,大宋假民主
西夏雖然經過一系列的漢化技術處理,可實質上還是少數民族政權,軍民團結如一人,換句話說,就是獨裁。而且李元昊也不怕死,御駕親徵,這戰鬥力能不強悍嗎?
反觀宋朝,看似吵吵鬧鬧,有點民主的樣子,可爭辯出來的都是些餿主意;戰場上,面對郭遵、盧政根等將領提出的專業建議,卻搞起獨裁,一票否決。所以,宋朝的民主都是花架子,淨扯一些沒用的事情。
仁宗的吐槽
比如前文提到的宋仁宗年號,是不是發現更換很快?沒錯,他就是兩宋換&34;最頻繁的一位皇帝,在位四十多年,換了九個年號,最出名的一個年號應該是&34;,用了八年,比最長久的&34;只少了兩年,歷史書、文學書上都多次出現,比如&34;&34;&34;等等。這個宋仁宗,每次換個自以為萌萌噠的年號沒兩年,就有大臣跳出來說,這個不吉利哦,這個不大氣哦,這個有點像死人的諡號哦,這個&34;和李元昊的名字有點像哦……淨扯些沒用的!
仁宗很有自知之明
4、夏軍不怕死,宋怕自己死
西夏軍團因為有李元昊御駕親徵,都不怕死,或者不敢怕死,戰事正酣的時候派使節到宋軍營帳搞事,十有八九都是會被悲憤附體的快刀斬殺,可是他們還是會來送死。西夏將士,比如挑釁猛將郭遵被爆頭的那位,也都是提著頭在衝鋒陷陣。
反觀宋軍,派系林立,大家都是提著別人的頭在衝鋒陷陣,看著情勢不對,還有黃德和這樣的叛徒率部逃跑,心裡的小九九是:要麼等他們在前面送死,我先溜;要麼我先講講和,或者等等時機,後面有人來填坑……
不輸才怪。
當然,西夏能戰是事實,但是戰略縱深有限,財政、人口都遠不如大宋。我們都知道,北宋散給西夏、遼國巨額歲幣,不仔細看,還以為要給北宋造成多大的負擔,殊不知這些支出只佔到北宋財政收入的1%,北宋體量可見一斑。這也決定了西夏只能犯宋邊境,難以深入宋地,更不可能打持久戰。李元昊能經過&34;,見好就收,也是明智之舉。至於是大夏皇帝,還是西夏國主,不過一虛名,事實上對李元昊來說,這兩者有區別嗎?
參考文獻:《宋史》《西夏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