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媽
天長屬吳方言區。姆媽,就是媽媽。不少人都這麼叫。感覺比叫「媽媽」更親暱。
姆媽年歲越來越大,最近幾年身體一直不好。立冬過後,就不能出門。氣溫下降,或有雨雪,對姆媽,都是大事。好幾次,她想到金牛湖看看,車發動起來,來攙她,姆媽猶豫了,最後還是放棄了。「下次吧。」所以她常不開心。坐在門裡,透過門縫,看過往行人。
豔陽園裡有幾畦菜地,姆媽已不能親自侍弄。她坐在家裡,不斷提醒,鏟了菜,把土翻過來曝曬。幹曝土,透雨一澆,土又松又軟,等於施了一季肥。果真,雨,不期而至,透透的。菜種下去沒幾天,又嫩又齊。
地再勤,沒有肥,豆菜還是不發旺。姆媽說,有豬屎打底,就好了。去年豬瘟,仔豬種豬死絕了種,十裡八村也聽不到豬哼哼,比麒麟稀罕,哪裡還能掏到豬屎。姆媽又說,要是有雞糞更好。
雞糞來了。
老家李立昌,年過七十,愛養雞鴨牲口。三四十隻雞,攢了幾大包雞糞,堆在耳房裡。他有奇思妙想。街上人種菜,這是個好東西。第二天,他騎上三輪車,載了雞糞,頂著霧,吱吱扭扭五六裡,送來了。姆媽看見幾大包雞糞,老家送過來的,興奮得不得了。千恩萬謝。快讓我引著,送到園裡。
那次,姆媽開心了好幾天。跟鄰居說,「是吧,老家人好吧。」
娃
娃,就是默涵。五歲叫娃,二十五歲還這麼叫她。
她放假回家。從江寧河海,坐1號線,轉3號,再乘S8。上S8時,她會發一微信,「老爸可以出發嘍」,於是我就發動車,從家出發,接娃。
她每次發微信,總是跟一個表情包。很萌,很皮,很愉悅腦洞。一律的,電眼的貓咪,急奔的小老鼠,傷心透頂的佩奇,一個個小眼神,與她別無二致。
金牛湖輕軌站,在陽光下像一枚貝殼,波浪式的邊,潔白的背,凌空欲飛的樣子。那樣子,又賦予它難以捉摸的神秘。上首是一片安靜的湖,倚湖,是秀氣的金牛山。輕軌機車來來回回,輕手輕腳。不驚擾山。不驚擾湖。
娃又回微信,還有兩站,或快進站了。
我喜歡享受這個等待的時光,甚至希望這個等待可以更長一點。看返鄉或出門的人群,看路邊不緊不慢掃地的清潔工大媽,看蓬蓬勃勃的梧桐樹葉如何把陽光切得又細又碎。時間富餘,繞過石徑,穿過小河,看金牛湖人家門前一大簇一大簇茶花。淺紅的,鵝黃的,深紫的。五色斑斕。金牛湖人家這麼愛種茶花。
娃出站了。向我揮舞手裡的白色棒球帽。那小圓臉,興奮得就像一朵茶花。
我連忙迎上去。
那個她
天長人內斂,含蓄。對別人,常稱家裡的那一位叫「我家(ge)人」。我不太習慣。「那個她」就是「我家人」— —默涵媽媽。
星期天上午,她愛懶懶地躺在被窩裡,一賴再賴,不願起床。待我忙完一切,沏了茶攤開書,準備享受一下金庸、汪曾祺、易中天的樂趣。她斜倚在房門框上,穿著睡衣,噘上嘴,遠遠地喊:「老爸——(她總是依默涵的口吻),今個我想吃燴牛肉。」我便知道,她在被窩裡切切磋磋,一定是醞釀了半天「燴牛肉」,估摸著我閒下來,討擾我。我是一個不願讓女人失望的男人。再說,燴牛肉,多樸素的願望,又不是什麼珍饌佳饈。行。我抿一嘴茶,放下書。應承著,拾步下樓。她又快活地躺到被窩裡去了。
買粉絲要到大老陳家買,他家常年賣山東山芋粉,粉乾爽,吃不到膠。亞斯超市調料全,微辣、中辣、辛辣、麻辣,可以隨便挑。菜場小攤上的菜新鮮,快十點了,三三兩兩的,還沒有完全散去。牛肉,到「聚福園」,前腿腱子肉,烀得又香又爛。跑了一圈,終於辦齊全了。雖然氣溫零下,路邊殘雪還未消融,但手腳暖暖的。
到家,卸了菜兜。樓上又傳來她的聲音:「老爸——,我還想吃汪豆腐。」她倚在樓梯口,已經換了衣服,捧著水杯拿著牙刷。一副特別有理的樣子。她要吃汪豆腐。汪豆腐,又不是什麼珍饌佳饈,做一碗汪豆腐,亦是易事。她不喜歡一次性把想法說完,也不見得有什麼錯。她曾說,家裡,可以不必處處講理。我若再講多少道理,豈不無理。再說,星期天,七天才盼來才一個。在家裡,讓老婆滿足簡單的願望,豈不快樂。
只是,豆腐在哪裡,還得出去轉一圈。我便徹底放下雜務。上街買豆腐。
路上,我在想,她還想吃什麼呢。
202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