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以後,朱子集群儒之大成,全祖望所謂綜羅百代,未有如朱子之博者也。自宋以來,言道學者,莫不稱孔孟程朱。魏晉以後,儒門澹泊,佛老猖獗,周張二程欲興之而未逮,朱子集五子之學,又集漢之經學,致廣大,盡精微,闡揚聖經精義,修持聖賢明德,閒聖距邪,復興儒學之功,朱子為巨,故尊為正統以紹孔孟。帝王尊之至矣,而學者仰之何高也?明清之時,雖有疑難,不損朱子日月之明,大樹非蚍蜉所能憾也。陽明之疑,西河之攻,東原之詆,取快一時耳。而自清末以後,群魔亂舞,攻訐聖賢無所不至,孔子不免,朱子尤蒙大垢,至文革極矣!夫陽明、西河、東原之於朱子,學術之辯難也,而未及朱子之人身,何近人道德之壞,心術之鄙,乃欲文致其醜,抹殺其人。五四之批孔,至今得而雪;文革之黑朱,則至今而未明也。無知者眾,人云亦云,不讀朱子之書,不悉朱子行狀,而為犬吠之戾。某竊痛心焉,數為辯之。新儒家,稍知敬朱子者,牟宗三又判朱子為岐出,朱學之大厄也。且思當今陽明之名甚盛,尊之者多,而朱子非黑則冷,表彰朱子,正在我輩,而振興朱學,又不可不汲汲也。著述之多,莫過朱子,能窺朱學堂奧者鮮矣。餘神契私淑船山者也,未及朱子,然亦仰慕朱子之德學,見攻朱反朱黑朱者,皆欲維之。嗚呼!朱子之名,尊於古而卑於今,故列諸學者之論朱子,亦知朱子之為正統,非由帝王,乃由學者之推尊也。夫何今之王學盛而朱學衰也?昔張楊園曰:「朱子精微,象山簡率,薛、胡嚴謹,陳、王放曠。今人多好象山,不樂朱子,於近代人尊陳、王而詘薛、胡。固因人情便簡率而苦精詳,樂放曠而苦謹嚴。」然哉,象山、白沙、陽明之學,順人情之所便也,苟簡者趨之,高明者喜之,況今人之多厭拘檢而樂放蕩乎!而朱子之精密,不容疏漏;朱子之謹嚴,無可假借,非流俗所能喜也,不喜可也,乃欲攻之,詬之,抹殺之,何其甚哉!吾知其心有不可告人者。
宋元:
西風卷盡擴霜筠,碧玉壺天天色新。
風歷半千開誕日,龍山重九逼佳辰。
先心坐使鬼神伏,一笑能回宇宙春。
歷數唐堯千載下,如公僅有兩三人。
——辛棄疾《酬朱晦翁》
元晦進學甚力,樂善畏義,吾黨鮮有。晩得此人,商量所疑,甚慰。……此人極頴悟,力行可畏,講學極造其微處論辯,某因此追求,有所省,渠所論難處,皆是操戈入室,須從原頭體認來,所以好說話。某昔於羅先生得入處後無朋友,幾放倒了,得渠如此極有益,渠初從謙開善處下工夫來,故皆就裡面體認,今既論難,見儒者路脈,極能指其差誤之處,自見羅先生來,未見有如此者。……此子別無他事,一味潛心於此,初講學時,頗為道理所防,今漸能融釋於日用處,一意下工夫,若於此漸熟,則體用合矣。此道理全在日用處熟,若靜處有而動處無,即非矣。
——李侗(朱子老師)《與羅博文書》
同朱元晦往鵝湖與二陸及劉子澄諸公相聚切磋,甚覺有益,元晦英邁剛明,而工夫就實入細。殊未易量,子靜亦堅實有力,但欠開闊耳。
——呂祖謙《與陳君舉書》
朱熹學傳二程,才雄一世。雖賦性近於狷介,臨事過於果銳,若處以儒學之官,涵養成就,必為異才。
——楊萬裡《薦士錄》
體備陽剛之純,氣含喜怒之正。畫面盎背,吾不知其何樂;端居深念,吾不知其何病。置之釣臺擦不住,寫之雲臺捉不定。天下之生久矣,以聽上帝之命。
——陳亮《朱晦庵畫像讚》
某有捐百身起九原之心,有傾長河注東海之淚。
路修齒耄,神往形留。公歿不亡。尚其來饗。
——陸遊《祭朱元晦侍講文》
所不朽者,垂萬世名,孰謂公死,凜凜猶生!
——辛棄疾哭祭朱子
玄天默無言,妙契有伏義。
爰初畫八卦,聖學乃肇基。
於皇陶唐氏,□心折危微。
魯叟述六經,為世立範圍。
正色斥詖淫,鄒孟獨先幾。
道喪向千載,華風變醇醨。
皇綱一以折,屬此文明詩。
真儒出河洛,堅白不磷緇。
探我囊中膠,續彼桐上絲。
徽音嗣正始,但惜和者稀。
祥麟雖見獲,鳳鳥終來遲。
珍重武夷翁,斯文今在茲。
巖棲三十年,著書覺群迷。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趨隅偶未諧,夙昔夢見之。
散發弄五弦,彈作南風詩。
曲終起長嗟,弦絕有餘悲。
止止不復彈,繆然歌採薇。
鸞翮有時鎩,鴟鳶刺天飛。
公乎抱高寒,歲晚將安歸。
——曾極《上朱晦庵》
劉剛中問黃直卿曰:「先生學有淵源,群弟子皆知之矣。比以古昔聖賢,未識到得何人地位﹖」直卿曰:「自洙泗以遠,博文、約禮,兩極其至者,先生一人而已。」「然則先生之學,其踵孔、顏乎﹖」直卿曰「然。」
道原於天,具於人心,著於事物載於方策,明而行之,存乎其人。聖賢迭興,體道經世,三綱既正,九典既敘,則安且治。聖賢不作。道術分裂,邪説誣民,充塞仁義,則危且亂。世之有聖賢,其所關係者甚大。生而榮,死而哀,秉彝好徳之良心所不能自已也。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生而道始行,孔子孟子生而道始明,孔孟之道,周程張子繼之,周程張子之道,文公朱先生又繼之,此道統之傳歷萬世而可考也。文公,徽人也。其歿也,徽之士相與言曰:公之系茲土,吾郡之盛事也,即郡之學繪而祠焉。太守趙君師端至,視其祠,褊且狹,不足以稱邦人思慕之意,改創於講堂之北,且屬榦記之。竊惟自昔聖賢之生,率五百餘年,而一遇孟子,既歿千有五百餘年無聞焉,考其世系則又皆中土之所生,而南方則又無聞焉。歷世之久,輿地之廣,其間豈無閎博俊偉之士,而不足以與聞斯道之傳,至我本朝周程張子既相望於一時,而文公復興於未及百年之後。子既生於舂陵,而文公復生於新安,豈非治教休明,文武周浹,天運之所開,地靈之所萃,曠古之創見而一代之極盛者歟!秦漢以來,斯道晦蝕,天理不明,人心不正,事物當然之則昧沒而不彰,方策不刊之訓殘闕而將墜。周程張子既推明其大端,而傳訛襲舛,浸失本真,迨我文公稟高明之資,厲強毅之志,潛心密察,篤信力行,精粗不遺,毫釐必辨。至其德盛仁熟,理明義精,歷代相傳之道粲然昭著,故雖窮鄉晚出亦皆知有聖賢教人之方。然則公之生於世,有功於斯道大矣。至公之歿,海內之士莫不嗟諮涕洟,失所依歸,而況生長於公之故裡者乎?宜其思慕不能自已。
——黃幹《徽州朱文公祠堂記》
晦庵先生以道德為學者師,榦少不自量。得與弟子列。竊窺其容貌,端莊儼然,終日未嘗懈,玩索理義,片詞隻字未嘗忽。厲志聖賢,以身任道未嘗忘,誘掖後進,寸長片善未嘗棄,端居一室,世之玩好無所嗜。安貧自樂,世之富貴無所慕。篤信善道,世之毀譽無所恤。臨事度義,世之利害無所擇。其精微高遠者,非末學所可知,其可知者,亦人之所共知也。
——黃幹《送方明父歸嶽陽序》
先生平居惓惓,無一念不在於國聞時政之闕失,則戚然有不豫之色,語及國勢之未振,則感慨以至泣下,然謹難進之禮,則一官之拜,必抗章而力辭,厲易退之節,則一語不合,必奉身而亟去。其事君也,不貶道以求售,其愛民也,不徇俗以苟安。故其與世動取齟齬,自筮仕以至屬纊,五十年間,歷仕四朝,仕於外者僅九考,立於朝者四十日,道之難行也如此,然紹道統,立人極,可為萬世宗師,則不以用舍為加損也。……其為學也:窮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踐其實。居敬者,所以成始成終也。謂致知不以敬,則昏惑紛擾,無以察義理之歸;躬行不以敬,則怠惰放肆,無以致義理之實。持敬之方,莫先主一。既為之箴以自警,又筆之書,以為小學、大學,皆本於此。終日儼然,端坐一室,討論曲訓,未嘗少輟。自吾一心一身,以至萬事物,莫不有理。存此心於齋莊靜一之中,窮此理於學問思辨之際,皆有以見其所當然而不容已,與其所以然而不可易。然充其知而見於行者,未嘗不反之於身也。不睹不聞之前,所以戒懼者愈嚴愈敬;隱微幽獨之際,所以省察者愈精愈密。思慮未萌而知覺不昧,事物相接而品節不差。無所容乎人慾之私,而有以全乎天理之正。不安於偏見,不急於小成,而道之正統在是矣。其為道也:有太極而陰陽分,有陰陽而五行具,稟陰陽五行之氣以生,則太極之理各具於其中。天所賦為命,人所受為性,感於物為情,統性情為心。根於性,則為仁義禮智之德;發於情,則為惻隱羞惡辭遜是非之端;形於身,則為手足耳目口鼻之用;見於事,則為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之常。求諸人,則人之理不異於己;參諸物,則物之理不異於人。貫徹古今,充塞宇宙,無一息之間斷,無一毫之空闕。莫不析之,極其精而不亂;然後合之,盡其大而無餘。先生之於道,可謂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聖賢而無疑矣!故其得於己而為德也,以一心而窮造化之原,盡性情之妙,達聖賢之蘊;以一身而體天地之運,備事物之理,任綱常之責。明足以察其微,剛足以任其重,弘足以致其廣,毅足以極其常。其存之也,虛而靜;其發之也,果而確;其用之也,應事接物而不窮;其守之也,歷變履險而不易。本末精粗,不見其或遺;表裡初終,不見其或異。至其養深積厚,矜持者純熟,嚴厲者和平。心不待操而存,義不待索而精,猶以為義理無窮,歲月有限,常歉然有不足之意。蓋有日新又新,不能自已者,而非後學之所可擬議也。其可見之行,則修諸身者其色莊,其言厲,其行舒而恭,其坐端而直。其閒居也,未明而起,深衣幅巾方履,拜於家廟,以及先聖。退坐書室,几案必正,書籍器用必整。其飲食也,羹食行列有定位,匕箸舉措有定所。倦而休也,瞑目端坐;休而起也,整步徐行。中夜而寢,既寢而寤,則擁衾而坐,或至達旦。威儀容止之則,自少至老,祁寒盛暑,造次顛沛,未嘗有須臾之離也。行於家者,奉親極其孝,撫下極其慈。閨庭之間,內外斬斬;恩義之篤,怡怡如也。其祭祀也,事無纖巨,必誠必敬。小不如儀,則終日不樂。已祭無違禮,則油然而喜。死喪之禮,哀戚備至;飲食衰絰,各稱其情。賓客往來,無不延遇;稱家有無,常盡其歡。於親故,雖疏遠必致其愛;於鄉閭,雖微賤必致其恭。吉凶慶弔,禮無所遺;賙恤問遺,恩無所闕。其自奉,則衣取蔽體,食取充腹,居止取足,以障風雨,人不能堪,而處之裕如也。若其措諸事業,則州縣之設施,立朝之言論,經綸規畫,正大宏偉,亦可概見。雖達而行道,不能施之一時;然退而有道,足以傳之萬代。謂聖賢道統之傳,散在方策,聖經之旨不明,則道統之傳斯晦,於是竭其精力以研窮聖賢之經訓。於《大學》、《中庸》,則補其闕遺。別其次第,綱領條目,燦然復明。於《論語》、《孟子》,則深原當時答問之意,使讀而味之者如親見聖賢而面命之。於《易》與《詩》,則求其本義,攻其末失,深得古人遺意於數千載之上。凡數經者,見之傳注,其關於天命之微,人心之奧,入德之門,造道之域者,既已極深研幾,探賾索隱,發其旨趣而無遺矣。至於一字未安,一辭未備,亦必沈潛反覆,或達旦不寐,或累日不倦,必求至當而後已,故章旨字義,至微至細,莫不理明辭順,易知易行。於《書》,則疑今文之艱澀,反不若古文之平易。於《春秋》,則疑聖心之正大,決不類傳注之穿鑿。於《禮》,則病王安石廢罷《儀禮》而《傳記》獨存。於樂,則憫後世律尺既亡,而清濁無據。是數經者,亦嘗討論本末,雖未能著為成書,然其大旨固已獨得之矣。若歷代史記,則又考論西周以來,至於五代,取司馬溫公編年之書,繩以《春秋》紀事之法,綱舉而不繁,目張而不紊,國家之理亂,君臣之得失,如指諸掌。周、程、張、邵之書,所以繼孔聖道統之傳,歷時未久,微言大義鬱而不彰,為之裒集發明,而後得以盛行於世。《太極》、《先天》二圖,精微廣博,不可涯涘,為之解剝條畫,而後天地本原,聖賢蘊奧,不至於泯沒。程、張門人,祖述其學,所得有深淺,所見有疏密,先生既為之區別,以悉取其所長,至或識見小偏,流於異端者,亦必研窮剖析而不沒其所短。南軒張公,東萊呂公,同出其時,先生以其志同道合,樂與之友,至或識見少異,亦必講磨辯難,以一其歸。至若求道而過者,病傳注誦習之煩,以為不立文字,可以識心見性,不假修為,可以造道入德,守虛靈之識而昧天理之真,借儒者之言以文佛、老之說,學者利其簡便,詆訾聖賢,捐棄經典,猖狂叫呶,側僻固陋,自以為悟。立論愈下者,則又崇獎漢、唐,比附三代,以便其計功利之私。二說並立,高者陷於空無,下者溺於卑陋,其害豈淺淺哉!先生力排之,俾不至亂吾道以惑天下,於是學者靡然向之。先生教人,以《大學》、《語》、《孟》、《中庸》為入道之序,而後及諸經。以為不先乎《大學》,則無以提綱挈領,而盡《論》、《孟》之精微;不參之以《論》、《孟》,則無以融會貫通,而極《中庸》之旨趣。然不會其極於《中庸》,則又何以建立大本,經綸大經,而讀天下之書,論天下之事哉!其於讀書也,又必使之辯其音釋,正其章句;玩其辭,求其義;研精覃思,以究其所難知;平心易氣,以聽其所自得。然為己務實、辨別義利、毋自欺、謹其獨之戒,未嘗不三致意焉,蓋亦欲學者窮理反身而持之以敬也。從遊之士,迭誦所習,以質其疑。意有未諭,則委曲告之,而未嘗倦;問有未切,則反覆戒之,而未嘗隱。務學篤,則喜見於言;進道難,則憂形於色。講論經典,商略古今,率至夜半。雖疾病支離,至諸生問辨,則脫然沈之去體。一日不講學,則惕然常以為憂。摳衣而來,遠自川蜀;文辭之傳,流及海外。至於荒裔,亦知慕其道,竊問其起居。窮鄉晚出,家蓄其書,私淑諸人者不可勝數。先生既沒,學者傳其書、信其道者益眾,亦足以見理義之感於人者深也。繼往聖將微之緒,啟前賢未發之機,辯諸儒之得失,闢異端之訛謬,明天理,正人心,事業之大,又孰有加於此者!至若天文、地誌、律歷、兵機,亦皆洞究淵微。文詞字畫,騷人才士疲精竭神,常病其難,至先生,未嘗用意,而亦皆動中規繩,可為世法。是非姿稟之異,學行之篤,安能事事物物,各當其理,各造其極哉!學修而道立,徳成而行尊,見之事業者又如此,秦漢以來迂儒曲學,既皆不足以望其藩牆,而近代諸儒有志乎孔孟周程之學者,亦豈能以造其閫域哉!嗚呼!是殆天所以相斯文焉,篤生哲人以大斯道之傳也。道之正統待人而後傳,自周以來,任傳道之責,得統之正者,不過數人,而能使斯道彰彰較著者,一二人而止耳。由孔子而後,曾子、子思繼其微,至孟子而始著,由孟子而後,周程張子繼其絶,至先生而始著。蓋千有餘年之間,孔孟之徒所以推明是道者,既已煨燼殘闕,離析穿鑿蠧壞之後,扶持植立,厥功偉然,未及百年,蹐駮尤甚,先生出,而自周以來聖賢相傳之道,一旦豁然如大明中天,昭晰呈露……
——宋·黃幹《朱子行狀》
籲嗟斯文,有廢有興,其廢也,三綱淪而九法斁,其興也,大經正而大誼明。是其所關豈不甚重,而夫子胡乃一疾而隕其生?若昔孔孟迄於周程,異世相望,各以道鳴。迨去古之益遠,當異說之縱橫。其精微之蘊既不可得而見,幸而託諸文字之間者,亦且踵訛承舛而莫見其全經。自夫子之繼作,集累聖之大成,其知生知,其行安行,其襟懷洒然,光風而霽月,其言動肅然,左矩而右繩,望之者雖憚其貌莊而言厲,即之者常樂其心和而氣平。資本高明而志道益遠,性實通敏而索理益精。主敬以立本而動靜無間,格物以致知而毫釐畢呈。大而察諸天地陰陽之變,遠而驗諸古今事物之情。仁義禮智不離五性之所賦,灑掃應對洞見一理之所形。其精義入神,既有自然之權度,則窮經考古莫不炳然如日星。謂中庸為造道之閫奧,謂大學為入道之門庭。究本義以言易而深得卜筮之旨,黜小序以正詩而力辨雅鄭之聲。探語孟之編而如對鄒魯之問答,述周程之書而一新濂洛之典型。至於星曆地誌,曲藝小數不可以悉究,騷人墨客窮年卒歲僅見其可稱,莫不折之以理而各造其極,蓋亦得之於天命而非學可能信,本深而形鉅,故末茂而聲宏。其立朝也,危言正色屢形於感慨;其臨政也,仁民利物一本於哀矜。立綱陳紀而不為苟簡之計,摧奸摘伏而不求姑息之名。當就而就,不事乎矯激可止而止,力辭夫寵榮,積者厚而施自遐,身雖否而道則亨。婆娑丘園,湛若無營。上以尋墜緒之茫茫,下以警聵俗之冥冥。諸老先生鹹資於質正,後學小子幸得於師承。肆逃禪之論者莫能以惑世,騁雜伯之說者不容於抗衡。傳聖統以繼絶學,正人心而息邪說。夫子之功大矣!則一存一亡豈不有繫於斯世之重?嗚呼蒼天!曾是莫聽,曷不百年,大命以傾。幹丙申之春,師門始登,誨語諄諄,情猶父兄,春山朝榮,秋堂夜清。或執經於坐隅,或散策於林坰。或談笑而舂容,或切至而叮嚀。始受室於潭溪,復問舍於星亭。庶依歸以終老,指河山以為盟。胡暌離之未幾,忽夢奠乎兩楹。奉疾革之貽書,對使者而涕零。亟奔走以來歸,乃獨睹乎丹旌。悵此生之疇依,魂欲絶而復醒。念屬託之至重,豈綿力之能勝。想音容而奉遺書,敢不蚤夜以服膺。惟力策乎駑鈍,庶無愧於英靈。奠卮酒以陳辭,尚有鑑於微誠。
——黃幹《祭晦庵朱先生文》
嗚呼先生,百世之師,天啟我人,篤生於茲。海內之士,聞風以馳,垂槖而來,稇載而歸。幹於朋儕,質劣志卑,憫其鈍頑,誨誘孜孜。既養其端,復發其知,既揉其偏,復克其私。燕申則侍,步趨則隨,適來則喜,已去則悲,別不逾年,書不越時。父生師教,天覆地持,二十五年,恩絶等夷。嗚呼曷辜,而不憖遺,日月推遷,窀穸有期,夜臺冥冥,藏棺蔽帷,海內之士,齎諮涕洟。
——黃幹《又祭晦庵朱先生文》
惟先生之靈碩大宏博,以成已為本,以成物為用,自其學之不厭,而推之於誨人之不倦,蓋與天地同量,而聖賢同心也。所以興起斯文,惠顧後學之意切矣。
——黃幹《辭晦庵朱先生几筵文》
先生兮,道徳百世兮彌彰,天地兮齊夀,日月兮齊光,自古兮有死,先生兮不亡,殘子兮何之,菀結兮慘傷,嬰兒兮失哺,逆旅兮悲鄉,徳容兮在望,佩服兮琅琅。……
——黃幹《晦庵先生小祥祭文》
幹至愚極陋之人,先生不鄙而收教之,涵淹卵育於困窮惸獨之餘,父兄之於子弟,不是過也。先生不以是為有德於幹,幹亦不敢以是而歸德焉。理義之淵微,問學之精密,顏曾之於洙泗,尹謝之於伊洛,皆一世大賢也,而後有聞焉。幹獨何人,而在摳趨之列耶?公平正大者,先生之心,剛毅勇決者,先生之氣,嚴威儼恪者,先生之容,精深廣博者,先生之學耳。濡目染朝薰夕炙者三十年,幹獨何人而獲親道德之粹耶?既示之以精微,復開之以博大,既廣之以聞見,復約之以踐行,扶而掖之,惟恐不進,培而植之,惟恐不立,幹獨何人而受此生成之賜耶?空谷春遊,虛堂夜坐,一行之孚,一言之契,未嘗不欣然以喜,至於末年之付囑,將歿之叮嚀,則戚戚然大義之乖,微言之絕也,幹獨何人,而當此期望之厚耶?先生棄諸生二十有一年,幹也不能安貧自守,而仰祿於州縣,黽勉王事,固不敢違先生之訓。然講習之功廢於朱墨,持守之志奪於應酬,歲月蹉跎,而老及之矣,朝廷憫其衰病,畀之祠廩,而予之歸杜門省過,翻閱舊學而神識昬眊,疾病支離,追念初心,涕零如雨,何先生愛遇之厚而幹之負先生乃至此耶!師儒難於並世,歲月不可再得,惟有抱終身之恨而已矣。自今未死之日,尚當勉防疲駑不敢自怠,居敬集義,致知力行,體之於身以勉同志,庶幾收桑榆涓埃之益,尚可見先生於九泉之下耳。幹深願一拜先生之墓然後退,而待盡數月以來,痰作於上,氣痞於下恐,一旦遂溘先朝露,謹遣男輅告於墓下,惟先生其鑑之。
——黃幹《辭晦庵先生墓文》
《六經》之文皆道,秦、漢以後之文鮮復關於道,甚者害道。韓文公始復古文,而猶未必盡純於道。我朝諸儒始明古道,而又未嘗盡發於文。晦庵先生表章《四書》,開示後學,復作《易本義》,作《詩傳》,面授作《書傳》,分授作《禮經疏義》,且謂《春秋》本魯史舊文,於是明聖人正大本心,以破後世穿鑿。《凡例》謂《周禮》周公未必盡行,於是教學者非所宜先。於身事一句無預,提挈綱維,疏別緩急,無一不使復還古初,《六經》之道賴之而昭昭乎如揭中天之日月。其為文也,孰大於是,宜不必復以文集為矣。然其天才卓絕,學力閎肆,落筆成章,殆於天造。其剖析性理之精微,則日精月明;其窮詰邪說之隱遁,則神搜霆擊。其感慨忠義,發明《離騷》,則苦雨悽風之變態;其泛應人事,遊戲翰墨,則行雲流水之自然。究而言之,皆此道之流行,猶化工之妙造也。
……
先生自十九歲登第,至七十歲致仕,五十年間僅歷同安簿知,南康軍提舉,浙東常平茶塩,知漳州潭州,凡五任九考,及經筵四十餘日而已。翺翔未會,垂翅輙歸,君恩方隆,讒間已至,窮固甚矣。乃得以其餘閒精究孔孟之正傳,為千萬世道學之宗主,雖使先生出將入相,功著一時,以彼易此,孰得孰失耶?故愚嘗妄謂孔子窮而在下者也,故能集堯舜以來列聖之大成;晦翁欝而不伸者也,故能集伊洛以來諸儒之大成,似皆有造物者司其數於間,而窮者乃所以為達,嗚呼盛哉!
……
愚苦多忘,凡讀書必累記所見,至讀朱子語類,則如仰觀造化之大,莫知所措辭。然嘗詳之夫子作六經,後來者溺於詁訓,未害也。濓洛言道學,後來者藉以談禪,則其害深矣。此無他,凡近者猶可進,而至於高明,一流於高空,則恐無復可返之期,誤人未央也。乃今朱子解剝濓溪之圖象,裒列二程之遺書,以明道學之正傳者如此,窮極釋氏之作用為性,辨詰諸老之流入禪學,以明其徒之似是而非者如彼,使學道之源不差,而夫子之道復明,此其有功天下萬世,教之施於用世者,撥亂反正,豈足喻勞烈之萬分一哉!至若謂易本卜筮,詩非美刺,謂春秋初不以一字為褒貶,皆曠世未聞之高論,而實皆追復古始之正說,乍見駭然,熟輒心靡,卓識雄辨,萬古莫儔,而世俗猶以一時異論之士對言之,何耶?嗚呼!此固難與世俗言也。
——黃東發《日抄》
先生之道之至,原其所以臻斯域者,無他焉,亦由主敬以立其本,窮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踐其實,而敬者又貫通乎三者之間,所以成始而成終也。故其主敬也,一其內以制乎外,齊其外以養其內,內則無二無適,寂然不動以為酬酢萬變之主,外則儼然肅然終日,若對神明而有以保其其中心之所存。及其久也,靜虛動直,中一外融,而人不見其持守之力,則篤敬之驗也。其窮理也,虛其心,平其氣,字求其訓,句索其旨未,得乎前,則不敢求乎後,未通乎此,則不敢志乎彼,使之意定理明,而無躁易淩躐之患,心專慮一,而無貪多欲速之蔽。始以熟讀,使其言皆若出於吾之口,繼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於吾之心。自表而究裡,自流而溯源,索其精旨,若別黑白,辯其節目,若數一二,而又反覆以涵泳之,切己以體察之,必若先儒所謂沛然若河海之浸,膏澤之潤,渙然冰釋,怡然順順,而後為有得焉。若乃立論以驅率聖言,鑿說以妄求新意,或援引以相紏紛,或假藉以相混惑,忿心浮氣,意象匆匆,常若有所迫逐,而未嘗徘徊,顧戀如不忍去,以待其浹洽貫通之功,深以為學者之大病不痛,絶乎此,則終無入徳之期。蓋自孔孟以降,千五百年之間,讀書者眾矣,未有窮理若此其精者也。先生天姿英邁,視世之所屑者,不啻如草芥,翛然獨與道俱,卓然獨與道立,固已迥出庶物之表,及夫理明義精,養深積盛,充而為徳行,發而為事業,人之視之,但見其渾灝磅礴,不可涯涘,而莫知為之者。又曰先生入以事君,則必思堯舜其君,出以治民則,必欲堯舜其民。言論風會之所傳,政教條令之所布,固皆可為世法,而其考諸先聖而不謬,建諸天地而不悖,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則以訂正群書,立為準則,使學者有所據依循守,以入於堯舜之道,此其功烈之尤彰明盛大者。語孟二書,世所誦習,為之說者亦多,而析理未精,釋言未備,大學中庸,至程子始表章之,然大學次序不倫,闕遺未補,中庸雖為完篇,而章句渾淪,讀者亦莫知其條理之粲然也。先生搜輯先儒之說,而斷以己意,彚別區分,文從字順,妙得聖人之本旨,昭示斯道之標的,又使學者先讀大學以立其規模,次及語孟以盡其蘊奧,而後會其歸於中庸尺度權衡之既定,由是以窮諸經,訂群史以及百氏之書,則將無理之不可精,無事之不可處矣。又嘗集小學,使學者得以先正其操履,集近思錄,使學者得以先識其門庭,羽翼四子,以相左右。蓋此六書者,學者之飲食裘葛準繩規矩,不可以須臾離也,聖人復起,不易斯言矣。其於易也,推卦畫之本體,辨三聖之旨歸,專主筮佔,而實該萬變,以還潔靜精微之舊,其於詩也,深玩辭氣,而得詩人之本意,盡削小序,以破後儒之臆說,妄言美刺,悉就芟夷,以復溫柔敦厚之教。其於禮也,則以儀禮為經,而取禮記及諸經史書所載,有及於禮者,皆以附於本經之下,具列註疏諸儒之說,補其闕遺,而析其疑晦,雖不克就,而宏綱大要固已舉矣。謂書之出於口授者多艱澀,得於壁藏者反平易,學者當沉潛反覆於其易。而不必穿鑿附會於其難。謂春秋正義明道,尊王賤霸,尊君抑臣,內夏外夷,乃其大義。而以爵氏名字日月土地為褒貶之例,若法家之深刻,乃傳者之鑿說。謂周官遍布周密,周公運用天理熟爛之書,學者既通四子,又讀一經而遂學焉,則所以治國平天下者,思過半矣。謂通鑑編年之體近古,因就繩以防牘之法,以綱提其要,以目紀其詳,綱仿春秋,而兼採群史之長,目仿左氏,而稽合諸儒之粹。褒貶大義,凜乎烈日秋霜,而繁簡相發,又足為史家之矩範。謂諸子百家,其言多詭於聖人,獨韓子論性,專指五常,最為得之,因為之考訂其集之同異,以於世。而屈原忠憤,千古莫白,亦頗為發明其旨。樂律久亡,清濁無據,亦嘗討論本末,探測幽眇雖未及著為成書,而其大旨固已獨得之矣。若夫析世學之謬,辯異教之非,搗其巢穴,砭其隠微,使學者由於大中至正之則,而不躓於荊棘擭穽之塗,摧陷肅清之功,固非近世諸儒所能仿佛其萬一也。自夫子設教,洙泗以博文約禮授學者,顔曾思孟相與守之,未嘗失墜,其後正學失傳,士各以意為學,其騖於該洽者,既以聞見積累自矜,而流於泛濫駁雜之歸;其溺於徑約也,又謂不立文字可以識心見性,而陷於曠蕩空虛之域。學者則知所傳矣,亦或悅於持敬之約,而憚於觀理之煩,先生身任道統,而廣覽載籍,先秦古書,既加考索,歷代史記,國朝典章,以及古今儒生學士之作,靡不遍觀,取其所同,而削其不合,稽其實用,而翦其煩蕪,參伍辨證,以扶經訓,而詰其舛差,秋毫不得遁焉,數千年間,世道學術,議論文詞之變,皆若身親歷於其間,而耳接目睹焉者,大本大根固已上達直遂,柯葉散殊,亦皆隨其所至,究其所窮,條分別,經緯萬端,本末巨細,包羅囊括,無所遺漏,故所釋諸書,悉有依據。不為臆度料想之說,外至文章字畫亦皆髙絶一世,蓋其包會停蓄博淵泉,故其出之者,自若是其無窮也。學者據經辨疑,隨問隨析,固皆極其精要,暇而辨難古今,其應如響,愈扣愈深,亹亹不絶,及詳味而細察之,則方融貫於一理而已矣。嘗有言曰,學者望道未見,固必即書以窮理,茍有見焉,亦當考諸書,有所證驗,而後實有所禆助而後安,不然,則徳孤,而與枯槁寂滅者無以異矣,潛心大業,何有哉!矧自周衰,教失禮樂,養德之具,一切盡廢,所以維持此心者,惟有書耳,謂可躪躒經傳,遽指為糟粕,而不觀乎?要在以心體之,以身踐之,而勿以空言視之而已矣。以是存心,以是克己,仁豈遠乎哉?至於晩歲,徳尊言立,猶以義理無窮,歲月有限,慊然有不足之意。洙泗以還,博文約禮,兩極其至者,先生一人而已。先生教人,規模廣大,而科級甚嚴,循循有序,不容躐等淩節,而進至於切己務實,辨別義利,毋自欺,謹其獨之戒,未嘗不丁寧懇到,提耳而極言之,毎誦南軒張公無所為而然之語,必三嘆焉。晩見諸生繳繞於文義之間,深慮斯道之無傳,始頗指示本體,使深思而自得之,其望於學者益切矣。嗚呼!道之在天下,未嘗亡也,而統之相傳,茍非其人,則不得而與。自孟子沒,千有餘年,而後周程張子出焉,歷時未久,浸失其真,及先生出,而後合濓溪之正傳,紹鄒魯之墜緒,前聖后賢之道該遍全備,其亦可謂盛矣。蓋昔者易更三古,而混於八索,詩書煩亂,禮樂散亡,而莫克正也,夫子從而賛之定之,刪之正之,又作春秋六經,始備以為萬世道徳之宗主,秦火之餘,六經既已爛脫,諸儒各以己見妄穿鑿為說,未嘗有知道者也。周程張子,其道明矣,然於經言,未暇釐正,一時從遊之士,或昧其防遁,而入於異端者有矣,先生於是考訂訛謬,探索深微,總裁大典,勒成一家之言,仰包粹古之載籍,下採近世之文獻,集其大成,以定萬世之法,然後斯道大明,如日中天,有目者皆可睹也。夫子之經得先生而正,夫子之道得先生而明,起斯文於將墜,覺來裔於無窮,雖與天壤俱敝,可也。
——李方子《朱子年譜》卷四
某竊嘗謂,道必真有人而後傳,學必親炙,真任道之人,而後有以質疑辨惑而不差。自孔孟沒,天下貿於俗學,蓋千四百餘年,得濂溪周子,河南二程子出,然後斯道有傳,而正學始有宗主,自程子至今又百餘年矣,見知聞知,代不乏人,然淵源純粹精極,真可以當程氏之嫡嗣而無愧者,當今之世,舍先生其誰哉!而天下學士,有志於古,欲就有道而正之者,非先生亦誰與歸哉!某窮鄉晩生,愚魯遲鈍,居於僻左,無明師良友,不早聞儒先君子之名,自兒童執卷,而世儒俗學已蠱其中,窮年兀兀,初不識聖賢門戶為何如,年至二十有二矣,始得先生所集近思錄讀之,始知有濓溪,有明道,有伊川為近世大儒。而於今,有先生,然猶未詳也。自是稍稍訪尋其書,間一二年,三四年,又得語孟精義,河南遺書,及文集易傳通書,與夫先生所著定語孟中庸大學太極西銘等傳,吟哦諷誦,反諸身,驗諸心,於是始慨然敬嘆當時師友淵源之盛,抽關啟鑰如此之至,而重自愧,覺此身大為孔顔罪人,而且益仰先生道巍而徳尊,義精而仁熟,立言平正,溫潤清巧的實,徹人心洞天理,達群哲,會百聖,粹乎洙泗伊洛之緒,凡曩時有發端而未竟者,今悉該且備,凡曩時有疑辨而未瑩者,今益信且白。宏綱大義,如指諸掌,掃千百年之謬誤,為後學一定不易之準,則辭約而理,旨明而味深,而其心度澄,朗瑩無渣滓,工夫縝密,渾無隙漏,尤可想見於辭氣間,故孔孟周程之道,至先生而益明,所謂主盟斯世,獨惟先生一人而已。
——陳淳《初見晦庵先生書》
粵自羲皇作易,首闢渾淪,神農皇帝相與繼天立極,而宗統之傳,有自來矣。堯舜禹湯文武,更相授受,中天地為三綱五常之主。臯陶伊傳周召,又相與輔相躋天下文明之治,孔子不得行道之位,乃集群聖之法,作六經為萬世師,而囘參伋軻實得之。上下數千年無二說也,軻之後失其傳,荀與揚既不識大本,董子又見道不分明。間有文中子粗知明德新民之為務矣,而又不知至善之所出,韓子知道之大用流行於天下矣,而又不知全體具於吾身。蓋千四百餘年,昏昏冥冥,醉生夢死,直至我宋之興,明聖相承,太平日久,天地真元之氣復會,於是濂溪先生與河南二程先生卓然以先知先覺之資相繼而出。濂溪不由師傳,獨得於天妙,建圖書,抽關啟鑰,上與羲皇之易相表裡,而下以振孔孟不傳之墜緒,所謂再闢渾淪。二程親受其旨,又從而光大之,故天理之微,人倫之著,事物之眾,鬼神之幽與凡造道入德之方,修己治人之術,莫不粲有條理,使斯世之英才志士得以探討服行而不失攸歸。河洛之間,斯文洋洋,與洙泗並聞而知者,有朱文公,又即其微言遺旨,益精明而瑩白之,上以達群聖之心,下以統百家而會於一,蓋所謂集諸儒之大成,嗣周程之嫡統,而粹乎洙泗濂洛之淵源者也。有如求道過高者,宗師佛學,凌蔑經典以為明心見性,不必讀書而蕩學者於空無之境,立論過卑者又崇奬漢唐,比附三代以為經世濟物,不必修德,而陷學者於功利之域,至是一觝排辨正之,皆表裡暴白,無得以亂吾道,惑人心。學者欲學聖人,而攷論師友淵源,必當以是為迷塗之指南,庶乎有所取正而不差矣。苟或舍是而他求,則茫無定凖,終不可得其門而入,既不由是門而入,而曰吾能真有得乎聖人心傳之正,萬萬無是理也。
——陳淳《師友淵源》
自孟子沒,聖人之道不傳,更千四百餘年,得濂溪周子,河南二程子者出,然後不傳之緒始續。然濂溪方開其原,甚簡質而未易喻,明道又不及為書,伊川雖稍著書,大概方提綱,發微未暇及乎詳密,而斯文之未整者,猶為多矣。故百年之內,見知聞知,亦不乏人,而斯道復傳之緒,若顯若晦,聖人殘編斷簡竟未有真能正訂,以為後學之定準,而百氏爭衡於世者,亦紛乎未決求其詣之極而得之,粹體之全而養之熟,真可以嗣周程之志,而接孟子以承先聖者,惟吾先生一人。超然獨與心契,凡向之精義已確而不易者,今表而出之,宏綱方舉而未張者,今闡而大之,旨有隱而未瑩者,光明而灑落之辭有樸而未澤者,磨刮而潤色之,訛者正之,闕者補之,偏者救之,繁者約之,上以達於群聖之心,而下以貫穿乎百氏之說,寸長片得,兼搜並輯,著定為成書,以扶翼聖訓。其為言大中至正,精粗具舉,而本末不遺,命理切盡,而達意周到,金精而玉潤,日光而月潔,渾圓而至粲,疏暢而甚縝豐,不餘一言約,不欠一字,合百家而一統,總眾論而同歸,集諸儒之大醇,洗千載之積誤,使聖人精蘊,瞭然在目,而異端曲學無復容喙高明,有志者得以省研索之半功,而雍容於聖門之入,會稚新學者,亦有識趨向之正途,而不迷於文義之歸。故周程所以得先聖不傳之傳者,至是始彰信於天下,而先聖所以為萬世法程者,至是又益定而且尊,其於斯文之功,可謂大矣。蓋先生秉氣純陽,清明剛健,卓絶世表,聞道甚早,而力行有成,其為學大綱,一主程氏,而節目加詳,所以獨知自得而契乎先聖者尤多,其功力之到,又無所不盡,自志學至於不逾矩,其等級無不有以致其極,自明德至於平天下,其規模無不有以備其全,其文之博也,天下之書無一之不讀,而邪正純駁,必有以究極其歸趣,天下事物無一之不格,而幽明巨細必有以洞灼其表裡。千古人才,論而友之,賢愚淑慝,亦無一不探索其衷曲。其知之至也,瑩萬理於胞中,炳千古於目前,是極其所真是而不可移,非極其所真非而不容易。善極其本之所由來,而無不徹,惡極其幾之所從起,而無少遁。其大經大法,亭當乎上下者,固昭如大明之中天,而其至纎至悉,自本而之末,自末而歸本,或出或入,或分或合,至於千變萬化,紛綸錯綜,縱橫顛倒,亦無不燦然有條,如衡別鑑照,無絲毫之紊。其自信之篤也,雖前哲之所已言,而吾心不安,則不敢輒為之徇。雖前哲之所未言,而吾心所安,則卓然特立而不顧。其自守之確也,終始屹然不以眾論而搖,不以利害死生而動,好善如好好色,而諮賞採訪不以微而廢;惡惡如惡惡臭,而無或少為之隱忍回護。果於徙義,如洪瀾赴壑而不可御;嚴於克己,如一刀斷地而不復續。至其體道為一身,即書心即理,無一言之不實踐,無一行之不素充,粹然規矩準防之內貌莊而體胖神全,而志定視聽,坐立不拘拘於持敬,而自有成法,舉動周旋不勉勉於中禮,而悉有常度,望之儼然而可畏,即之溫然而可親。其接人也,終日怡悅,薫然如春風之和而可挹,事有所不可,則其斷之也,雷霆之威,又厲然而不可犯。胸懷磊落明快,而所以主於中,則縝密而無滲漏,節操壁立萬仞,而所以處於中則,坦夷而無峻迫。智之圓足以周流不窮,而制行則直方膽之大,足以勇為不懼,而小心則兢畏視其表則,泰山巖巖而不可動。測其蘊,則滄溟浩浩而不可竭,剛大之氣有以配義與道而無餒,毅之質可以任重致遠而無虞,處義無決裂之病,行恕無姑息之蔽,道愈高而心愈下,德愈盛而禮愈恭,公天下之見而不自是,大天下之量而不自足。其見於著述,凡片文隻字以往,不過即其身心之所素者而寫之,爾其見於講論,亦不過自大源中流出,如取物諸囊,直探而示之,叩者辭未竟,而答之已縷縷,不待思慮,而從容以出,無非妙道至義,曲當人情,而深盡物理,令人渙然有省,於言下欣懌不能止也。先生明睿上達,日新而不已,所著之書,每有溫,則有改,每改益覺超越,義所未前聞者。先生行健不息,終日乾淺乾,篤於好學,雖老病後,觀書不怠,切於育人材,晝夜無倦,色雖抱病支離,必引至臥內力坐,而共講日用酬酢,與事周流,雖病困亦未嘗厭斁,而於繁劇之中,常優閒而有餘,交錯之地,常泰定而不亂。先生教人,循循有序,其始必從事於小學,灑掃應對之節以立其本,然後馴進於大學,明德新民之道以成其功。大學然後論孟,論孟然後中庸,中庸然後反六經諸書,而其所以為教之目,則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其所以為學之法,則博學審問謹思明辨篤行而行之,自修身至於處事接物,又各有其要,其終始涵養,必以主敬為務,而致知之功,視力行為加多,必極根原之洞徹,毋徒影象之仿佛,真能知,則真能行矣。去冬某侍教,又謂當大作下學之功,毋遽求上達之見,當如曾子專從事於所貫,毋遽求曾子之所一,當如顏子專從事於博約,毋遽求顏子之卓爾。凡所講道,一本乎實,盡性至命,不越乎人心日用之近;窮神知化,不出乎人倫事物之常。嘗論天命之性,無極之真,其所自來,雖極微妙,而其實即人心之中所當為者而已。但推其本,則出於人心而非人力之所能為,故曰天命雖萬事萬化,皆自此中流出,而實無形象之可指,故曰無極非謂日用之間別有一物光輝流轉,而其所以為此事,則惟在擇善固執,中正仁義而已,又非別有一段根原之功在講學應事之外者,是乃學問徹上徹下,緊密之處也。其開端示人,大要類此,故當四方英俊來往之會,隨所至之深淺而引接之,如群飲於河,莫不各充其量而歸,當天下言論交湊之衝,隨所執之是非,而為之剖決。不出數語,而定其惑,自執一家,不肯同心向道者,彼固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為可慕,然至誦其書,談其行,則亦未有不為之仰服而陰自怯縮也。先生盛德充實輝光,見之者起敬,事之者革心,過其門者無不肅親,其謦欬者,放心邪氣不復萌於中,其極盛至於威名四達,充塞海內遐陬行旅賤,皆能稱道之。守臨漳未至之始,闔郡吏民得於所素,竦然望之如神,明俗之淫蕩於優戲者在在,悉屏戢奔遁,及下車涖政,寛嚴合宜,不事小惠,一行正大之公情,絶無苟且之私意,而人心肅然,以定官曹,厲節志,而不敢縱所欲,官族循法度,而不敢幹以私胥,徒易慮,而不敢行奸,豪猾斂蹤,而不敢冒法郡中,訟牒日常不下二三百,自先生至民,訟不敢飾虛【缺。無情者畏憚而不復出,細故者率相解而自止。惟理【缺】事重不容於私決者,不得已而後進,故訟庭清簡,每所聽不過二三十而已,且又為歷以志其事,目旬一校其畢否,故吏無復容其稽滯,以賕邀於民,而民亦無復患其稽滯,以賕囑於吏,事早白而人甚便之,郡俗於春,則諸寺為傳經之集,諸坊為朝嶽之會,於秋則諸鄉為禮塔之社。先生聞之,一禁而盡息,諸廟附鬼為妖者,亦相視斂戢,不敢復為迎神之舉,郡俗良家子女多學佛老,別創精廬,錯居市會,峰冠緇裘出入為群,至有以敗度至訟庭者,先生憫然為文以喻其父兄,而家閉精廬,無復肆出,平時奸民多鼠竊,自先生至,未嘗有峻懲者,而皆望風屏跡。終先生去,遍四境民皆安寢,無有夜警者,後三年,歲在甲寅,有友人自漳浦來,謂某曰:南邑內外盜竊公行,比屋無寧居。人人今始思先生昔日之化,外戶不閉,真為太平民而不可得矣。又後三年都市有行劫者,民於是益思先生治下安得而有此也。尤篤意於學校,牒延郡士,黃樵仲施允壽石洪慶李唐諮林易簡楊士訓永嘉徐防及淳八人入學,表率旬之二日,又領官屬下州學視諸生,講小學為正其義,六日下縣學,亦如之,又創受成齋教養武生員新射圃時督之射,其於民,亦務在教化,嘗榜釋孝經庶人章,及古靈先生教民之文,散諭百姓。正月維新,又條布孝悌之訓,與民更始,訟庭所斷則,必以人倫為重,朞年人正,安習先生之化,而先生又行矣。又嘗講求民間利病,以經界之大為民利,力奏行之,以鬻鹽之深為民病,先罷其瀕海之鋪十,有一欲俟經界之正賦既定,然後闔郡而悉除之,此志皆不克遂,然所以罷者累政,奉承不敢變,至今民被其惠也。他如罷上元放燈,以除慝禮,立風雷雨師壇,以正常祀,省燕約饋寛賦簡役卲農厲兵,善政在民,未可悉記,或有譊譊不靖者,特出於訟庭,不得志之強御,亦不過以慘酷為言,而實亦無可指者,今或問諸鄉民府吏,未有不諮嗟稱讚,心仰而誠服,亦可以見公論之所在,此某鄉邦所親睹者。其他歷仕,則有不及知也。先生進退行藏以道,而不輕辭受取予,以義而不苟,不枉尺而直尋,寧範我馳驅而終日不獲,一有經世濟物之圖,不見是而無悶,有制禮作樂之具,不見知而不悔。雖當毀怒咆哮,人所危慄之際,而綽然不以為憂,雖當禁令苛急,人所拘忌之中,而泰然不以為病,方且攷遺經,述舊典,徜徉於林泉之下,悠然不知身世之不足也。嗚呼!若先生者,真王佐之全材,亞聖人而具體之,曾子所謂託孤寄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之君子,孟子所謂居廣居,立正位,行大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之大丈夫,在先生素為有餘,而子思子所謂學知利行,造於知之一,成功之一,則在先生,已全盡無愧而進乎純熟矣。其正詩之「允矣君子,展也大成」歟!夫以如是之才,豈易再得而進焉,不獲大施,所蘊以覺斯民,同吾道之歸退焉,又不及大備斯文以惠來學,為無窮之用,今其已矣。蓋天下所同痛悼,豈但諸生而已哉!先生道德,昭昭在人心耳目者,固不容諸生之私談,而其口無擇言,身無擇行,則又未易以形容盡,至於仰之彌高,鑽之彌堅,抑又有不可得而形容者,況其從遊未久,又非密邇,莫能深詳,姑據所見,以伸其哀慕之情云爾,不自知其為贅且僭也,又約而為之贊雲。慶元六年十月朔門人臨漳陳某泣書。
——陳淳《侍講待制朱先生敘述》
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因而重之,其別為六十四。伏羲得之而為伏羲,文王得之而為文王,周公孔子得之而為周公孔子。乾之日豕,曰:元享離貞。坤之彖,亦曰:元亨利。牝馬之貞何也?蓋自其理而言之也。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何也?蓋其數也推之也。孟子既沒已後。此理固已堙晦不明。而其所謂數者,亦遂流於術家,其學不傳,亦已久矣。本朝周子、兩程子、張子,得其理,邵子復得其數。然言理者詳於理,而略於數,考數者詳於數,而略於數,惟吾先。自致知格物誠意正心,廣而充之,有以極夫治國平天下之道。自太極動靜,生陰生陽,引而伸之。有以書夫天地萬物之變。聖門所傳,至是粲然復明矣。然則孔子之道,豈非集伏羲、文王周孔之大成?吾先生之學,豈非集周子、兩程子、張子、邵子之大成也歟?正也用述所知,以為贊:斯文之興,如日光輝。曾不百年,知者已希。篤生先生,卓哉巍巍。精粗本末,邪正是非。或隱或見,或顯或微。鬼神之跡,造化之機。根於太極,形於範圍。如魚斯躍,如鳶斯飛。金體妙用,無不發揮。百世之下,莫之能違。維時宗正,引之經闈。啟心沃心,朝夕天威小人間之,浩然賦歸。歸於建溪,言採其薇。其貌也癯,其道也肥。學者遠來,如渴如飢。侃侃,春風浴沂。正也狂簡,先覺是希。曰收放心,勉馬庶幾。敢不服膺,以詹以依。以飲以食,以冠以衣。其忍倍之,以取消議。嗚呼!先生之言,今亦不可得而聞也。
——度正《晦庵先生畫像讚》
國朝之盛,大儒輩出,聲應氣求,若合符節。曰極,曰誠,曰仁,曰道,曰忠,曰恕,曰性命,曰氣質,曰天理人慾,曰陰陽鬼神,若此等類,凡皆聖門講學之樞要,而千數百年習浮踵陋,莫知其說者,至是脫然若沈屙之間,大寐之醒。至於朱文公先生,始以強志博見凌高厲空;自受學延平李先生,遏然如將弗勝,於是斂華就實,反博歸約。迨其蓄久而思渾,資深而行熟,則貫精粗,合內外,群獻之精蘊,百家之異指,毫分縷析,如示諸掌。張宣公、呂成公,同心協力以閒先聖之道,而僅及中身,論述靡定。惟先生巍然獨存,中更學禁,自信益篤。蓋自易、詩、中庸、大學、論語、孟子,悉為之推明演繹,以至三禮、孝經,下迨屈、韓之文,周、程、張、邵之書,司馬氏之史,先正之言行,亦各為之論著。然後帝王經世之規,聖賢新民之學,燦然中興!學者習其讀,推其義,則知三才一本,道器一致,幽探乎無極大極之妙,而實不離乎匹夫匹婦之所知。大至於位天地育萬物,而實不外乎暗室屋漏之無愧。蓋至近而遠,至顯而微,非若棄倫絕學者之慕乎高,而譁世取寵者之安於卑也。猗其盛歟!嗚呼!帝王不作,而洙泗之教興,微孟子,吾不知大道之與異端,果孰為勝負也。聖賢既熄,而關洛之學興,微朱子,亦未知聖傳之與俗學果孰為顯晦也?韓子謂孟子之功不在禹下,予謂朱子之功不在孟子下。
——魏了翁《朱子年譜序》
周東遷而夫子出,宋南渡而文公生。世運升降之會,天必擬大聖大賢以當之者,三綱五常之道所寄也。道有統。羲、軒邈矣!陶唐氏迄今六十二甲辰。孟氏歷敘道統之傳,為帝為王者千伍百餘歲,則堯、舜、禹子於冀也,湯、伊尹之於亳也,文、武、周公之於岐、豐也。自是以下,為霸為強者二千餘歲,而所寄僅若此,儒者幾無以藉口於來世。嗚呼!微夫子《六經》,則五帝三王之道不傳;微文公《四書》,則夫子之道不著,人心無所於主,利慾持世,庸有極乎!《七篇》之終,所以近聖人之居而尚論其世者,其獨無所感乎?嗚呼!由文公以來,又百有餘歲矣。建考亭視魯闕裡,初名竹林精舍,後更滄洲。宋理宗表章公學,以公從祀廟庭,始錫書院額,諸生世守其學不替。龍門毋侯逢辰灼見斯道之統有關於世運,故於此重致意焉。歲戊子,侯為郡判官,始克修復,邑令古澶郭君瑛又從而增闢之。乙巳,侯同知南劍郡事,道謁祠下,顧謂諸生曰:『居已完矣,其盍有所養乎!』書院舊有田九十餘畝,春秋祀猶不給,侯捐田為倡,郭君適自北來,議以克協,諸名賢之冑與邦之大夫士翕然和之,合為田五百畝有奇,供祀之餘,則以給師弟子之廩膳,名曰義學田。初,省府以公三世孫朱沂充書院山長,既歿,諸生請以四世孫朱椿襲其職。侯白之當路,仍增弟子員,屬其事於邑簿汪君蒙,且以書來曰:『養可以粗給矣,而教之不可以無師也!』謂禾猶逮前聞,俾與前貢士魏夢牛分教大小學,蓋有甚欿然者。既又屬禾記其事,其將何以為詞?重惟文公之學,聖人全體大用之學也。本之身心則為德行,措之國家天下則為事業。其體則有健順仁義中正之性,其用則有治教農禮兵刑之具。其文則有《小學》、《大學》、《語》、《孟》、《中庸》、《易》、《詩》、《書》、《春秋》、《三禮》、《孝經》、《圖》、《書》、《西銘》傳義及《通鑑綱目》、《近思錄》等書,學者學此而已。今但知誦習公之文,而體用之學曾莫之究,其得謂之善學乎?矧曰體其全而用其大者乎?公之於考亭也,門人蔡氏淵嘗言,其晚年閒居,於大本大原之地,充養敦厚,人有不得窺其際者。蓋其喜怒哀樂之未發,蚤聞師說於延平李先生者,體驗已熟。雖其語學者非止一端,而『敬貫動靜』之旨,聖人復起,不易斯言矣。嗚呼!此古人授受心法也。世之溺口耳之學,何足以窺其微哉!公之修《三禮》,自家鄉至邦國王朝,大綱小紀,詳法略則,悉以屬之門人黃氏幹,且曰:『如用之,固當盡天地之變,酌古今之宜,而又通乎南北風氣,損文就質,以求其中可也。』使公之志克遂,有王者作,必來取法矣。嗚呼!古人為治之大經大法,平居既無素習,一旦臨事,惟小功近利是視,生民亦何日蒙至治之澤乎?秦人絕學之後,《六經》無完書,若井田,若學校,凡古人經理人道之具盡廢。漢猶近古,其大機已失之矣。當今治宇一統,京師首善之地,立冑學,興文教,文公《四書》方為世大用,此又非世運方升之一幾乎?邵氏《觀物》所謂『善變之,則帝王之道可與』者,以時考之,可矣。誠能於此推原羲、軒以來之統,大明夫子祖述憲章之志,上自闢雍,下逮庠序,祀典、教法,一惟我文公之訓是式,古人全體大用之學復行於天下,其不自茲始乎!今公祠以文肅黃氏幹配,舊典也;從以文節蔡氏元定、文簡劉氏爚、文忠真氏德秀,建安、武夷例也。我文公體用之學,黃氏其庶幾焉!餘皆守公之道不貳,其侑公也實甚宜。公以建炎庚戌生於囗之南溪,父吏部韋齋先生仕國也。公蘊經世大業,屬權奸相繼用事,鬱郁得展。道學為世大禁,公與門人益務堅苦,泊如也。慶元庚申歿於考亭。後十年庚午,疆場事起。又六十七年丙子,宋亡,公之曾孫浚以死節著。嗚呼!大聖大賢之生,其有關於天地之化、盛衰之運者,豈可以淺言哉!夫子之《六經》不得行於再世,而公之《四書》乃得彰於當代,公之身雖詘於當時,而公之道卒信於其後者,天也。過江來,中州文獻欲盡。自左丞覃懷許公衡倡明公學,家誦其書,人尊其道,凡所以啟沃君心,栽培相業,以開治平之原者,皆公餘澤也。方侯創義學,東平袁君壁適以臬事至閩,訪求公後,表浚二子林、彬於省,長南溪、建安二書院,奉韋齋及公祠。又以考亭乃公舊宅,懇懇為語諸生小學入門之要,尤以師道不立為憂。既而金華陳君公舉司文吳會,為冑學徵藏書,考尋文獻,且欲於此繼成公志,以復《六經》古文為屬,誠詎典也,而必欲有。天道循環,無往不復,欲觀周道,舍魯何適?正學一派,亟起而迓續之,則天地之心,生民之命,萬世之太平,當於此乎在,侯之功不亦遠乎!
——熊勿軒《考亭書院記》
天振斯文,紫陽木鐸。
博詳反約,是繼絕學。
日月昭炳,揭之以行。
閒居野服,身屈道亨。
——劉黻《四先生像讚·晦庵朱文公》
嘗思紫陽翁,功德不下禹。
平生五人倫。叔世一天柱。
海嶽久亭毓,二儀厚付與。
高明掛秋月,精細破毫縷。
舉目無荀楊,渾身是伊呂。
百年嗣程邵,千載承鄒魯。
直上接勳華,益遠益不御。
本原無不見,支派自循序。
遂令天敘秩,有目得再睹。
建紹乾淳間,三網散無主。
仇讎操太阿,利慾浸九土。
鞠躬上文石,諄諄正心語。
欲起君以雷,滂沱洗寰宇。
聖心不見答,浩浩翠煙去。
當時聽其言,何但報千古。
廓清草萊闢,櫛沐瘡痍愈。
奕奕萬世規,百年遽如許。
天意竟莫回,地氣不可迕。
但留四部書,萬世開堯禹。
深翠隔荒臺,寥落招魂具。
夜半讀中庸,橫空挾風雨。
——陳普《朱文公》
孟氏繼孔徂,鳳鳥竟寂寞。
千年性命傳,造化欲廢閣。
生人無所之,死者不可作。
人心萬山隔,治統千大落。
天生周與程,得手始撐拓。
百年復考亭,體用遂磅礴。
精密洗粗疏,深厚驅淺薄。
款郤靡不周,混沌元無鑿。
誰家不藏書,心目迷博約。
身為行秘書,所遷常迷錯。
考亭三十匣,獨為百川壑。
萬善始有條,列聖元非昨。
千派得一原,靈龜不勞灼。
卷帙浩無邊,要處自如躍。
歲月荒苔生,風雨惟丹艧。
翁死六十年,輒起人哀樂。
同心咫尺間,閔此無聲鐸。
為推去後心,如受生前託。
倬彼得不磨,壞乎賴爰度。
人心已開闢,萬象森衝漠。
重構理期文,同盟敢無諾。
——陳普《勸考亭收文公書兼聚書》
先生千載人,浩氣隘穹壤。
早薄聲利交,超然傲塵鞅。
飲酒讀離騷,追遊必豪克。
風月飽高吟,雲泉擅奇賞。
切骨痛國讎,嚼齒憤奸黨。
縱談天下事,一一如指掌。
斂意師聖賢,精心玩圖象。
全體極渾涵,靈極妙充養。
昭昭陳軌轍,坦坦闢榛莽。
陶熔就醇粹,鞭策收勉強。
瞿聃息遁辭,關誰大遺響。
師道屹尊嚴,人材興倜儻。
宸綸歡廉靖,朝跡惎忠讜。
康廬委符竹,越絕畀英蕩。
芻牧活飢惸,天日快幽枉。
命義信行藏,風標何骯髒。
晚來侍細旃,時益異疇曩。
孤蹤反山從,百怪紀夔魍。
先生一澹然,幾微寧怏怏。
冬曦暖袍屨,秋風颯几杖。
尚可淑後來,可言遂長往。
{左口右癸}離思遠道,殷勤愧殊關。
常懷訂群疑,忍獨拜遺像。
感舊日蕭瑟,出門增惝怳。
一致無古倔,肆世均俯仰。
微言在遺墨,沒齒抱遐想。
末路誠刺促,中扃故弘敞。
惟善不可誣。惟惡不可長。
百年非所知,常如侍函丈。
題計自激昂,山川悲莽蒼。
——孫應時《讀晦翁遺文悽愴有作》
邵(雍),至大也;周(敦頤),至精也;程(二程)至正也;朱子,極其大,盡其精,而貫之以正也。
——劉因
五帝三王,繼天立極,道傳大統,時臻盛治。道學不傳,治本不立,汔可小康,民不見德,猗歟休哉!斯文在天,五星集奎,一生聖賢,周張與程,統接孟子,繼以朱子,疏源浚委,斯道大明,如日方中,匪盲匪瞶,寧不率從?蠡測管窺,渺焉後學,輯所見聞,質諸先覺。
——程端蒙《性理字訓》
晦庵先生治經眀理,宗二程而宻於二程,如《易本義》《詩集傳》《小學書》《通鑑綱目》之類,皆青於藍而寒於水也。但尋常文字多不及二程,二程一句撒開,做得晦庵千句萬句;晦庵千句萬句揫斂來,只作得二程一句。雖世變愈降,亦闗天分不同,然晦庵先生,三百篇之後一人而已。
——李耆卿《文章精義》
伊洛之學行於世,至乾道、淳熙間盛矣,其能發明先賢旨意,溯流徂源,論著講解,卓然自為一家者,新安朱氏元晦,尤淵深精詣。蓋以其至高之才,至博之學,而一切收斂,歸諸義理。其上極於性命天人之妙,而下至於訓詁名數之末,未嘗舉一而廢一。蓋孔孟之道,至伊洛而始得其傳,而伊洛之學,至朱氏而始無餘蘊。
——周密《齊東野語·道學》
與易俱胩無何鄉,紫陽風採獨堂堂。
伊洛諸老前慷慨,字落琬琰嗅有香。
餘或闖首藩籬傍,佔辭象例終茫洋。
公剪春棘披羊腸,後顧萬世不能忘。
攘卻異論拓我疆,片言雙字揮琳琅。
安定嗣法兀老蒼,漁獵四裔搜中央。
蹴孔光鄭傾文場,霜刀與劂玉版方。
姓名無翼已四翔,鏘然孤鳳鳴朝陽。
不忝孝亭斯故邦,再□足慰公所望。
筍鞋踏穿山雨涼,九曲煙霞落錦囊。
囊吾有易勝青箱,乍驚幽渺出縝煌。
湛弼愧遁遺齎裝,子云未許窺婁牆。
不獨暗陋分餘光,後來企慕心彷徨。
——汪炎昶《次韻胡庭芳別考亭夫子祠下》
明代:
自孔子而後,曾子子思繼其微,至孟子而後,周程張子繼其絕,至朱子而復明,朱子之道,固集至賢之大成者也。
——王禕
自孟子之歿,大道晦冥,世人撾埴而索塗者千有餘載。天生濂、洛、關、閩四夫子,始揭白日於中天,萬象羅列,無不畢見。其功固偉矣。而集其大成者,唯考亭朱子而已。.朱子之學菽粟布帛也,天下不可一日無也。……抑嘗聞孔子,天之孝子也,以其扶持天地,植立綱常,為千萬世計也。朱子之志,實與孔子同,是亦孔子之孝子也。當今學者,瀾倒波隨,一帷卑陋之歸。伯清能尊朱子之學而扶導之,豈非朱子之孝子乎!
——宋濂《(理學篡言)序》
自孟子沒,《詩》、《書》出秦火中,殘壞斷缺,無一完備,重以漢儒章句之習,破碎支離,唐人文章之弊,浮誇委靡,雖有董仲舒、韓愈之徒,或知理之當然,而終莫知道之所以然,故二氏之學,得以乘隙出入其間,以似是而實非之言,飾空虛無為之說誘吾民,上焉者落明心見性之場,下焉者落禍福報應之末,而吾儒無復古人為己之學,徒以口舌辯給,卒不能勝,使天下如飲而醉、病而狂者,千四百年。貞元會合之氣,散而復聚,於是汝南周夫子出焉。河南兩程夫子接跡而起,相與昌明之而益大。至吾新安朱子,盡取群賢之書,析其異同,歸之至當,集其大成,使吾道如青天白日,康衢砥道,千門萬戶,無不可見,而天地之秘,聖賢之妙,發揮無餘蘊矣。
——鄭玉《與王真卿》
三百篇後無詩矣,非無詩也,有之而不得詩之道,雖謂之無亦可也,夫詩所以列於五經者,豈章句之雲哉?蓋有増乎綱常之重,關乎治亂之教者存也,非知道者,孰能識之?非知道者,孰能為之?人孰不為詩也,而不知道,豈吾所謂詩哉!嗚呼!若朱子感興二十篇之作,斯可謂詩也已!其於性命之理昭矣,其於天地之道著矣,其於世教民彝有功者大矣。系之於三百篇,吾知其功無愧,雖謂三百篇之後未嘗無詩亦可也。
——方孝孺《讀朱子感興詩》
屈原長於騷,董、賈長於策,揚雄、韓愈長於文,穆伯長、李挺之、邵堯夫長於數,遷、固、永叔、君實長於史,皆諸儒也。朱子以聖賢之學,有功於性命道德,至凡《四書》、《五經》、《綱目》以及天文、地誌、律呂、歷數之學,又皆與張敬夫、呂東萊、蔡季通者講明訂正,無一不至,所謂集諸儒之大成,此也。豈濂溪、二程子之大成哉?
——莊昶
斥逐遭時禁,憂勤淑世心。
滄洲半畝宅,吾道此山深。
俎豆嚴徽國,宮牆麗孔林。
迷津從佇問,煙水正沈沈。
——傅汝舟《敬謁考亭書院下作》
天不生孔子,則堯舜禹湯文武之道無以明;天不生朱子,則孔曾思孟之道無以顯。聖賢之生,豈偶然哉!關氣化之盛衰,係吾道之否泰,所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扶持名教,振立綱常,不可一日而無也。
紫陽夫子為宋大儒,講學考亭,四方景仰,以斯道為己任。其著書立言如日之麗天、水之行地,雖千載猶一日。觀其發明《六經》之旨,則帝王之大經大法無不具;纂集諸家之語,則陰陽卜筮之說無不載。釋《四書》為《六經》之階梯,著《家禮》為天下之模範,作《小學》以示敬長慈幼之道,述劄奏以啟人臣忠義之心。知無不舉,言無不當,故在當時動人主之聽,而福蒼生於無窮也耶。
於乎!先生既沒,道不與之俱沒;書之倖存,而名與之俱存。
——胡緝
《孟子》七篇,乃洙泗之正傳。經千餘載,世儒例以子書視之, 而無知之者。獨唐之韓子謂「孟氏,醇乎醇者也」,又曰「軻之死, 不得其傳焉」,又曰「求觀聖人之道,必自《孟子》始」,又曰「孟氏之功,不在禹下」。是則千載之間,知《孟子》者,韓子一人而已。宋之大儒,有德業、聞望重於一世者,猶擠《孟子》於《法言》之後, 尚何望於他人耶?惟河南程夫子,倡明絕學,始表章其書,發揮其指,而一時及門之士,遂相與翕然服膺其說,天下始曉然知其為洙泗之正傳,而不敢妄議。至朱子,又取程氏及群賢之說,會粹折衷以釋其義,與《論語》、《大學》、《中庸》列為《四書》,由是洙泗之正傳益以講明。千古入道之門,造道之閫無越於此矣。有志者,尚篤所力哉!
孔子因堯舜三代之遺典,故得以刪述贊修。朱子因濂洛諸儒之遺論,故得以折衷去取。
使堯、舜、禹、湯、文、武、周、孔、顏、曾、思、孟、周、程、張子之道,昭然明於萬世,而異端邪說莫能雜者,朱子之功也。韓子謂孟子之功,不在禹下。餘亦謂朱子之功,不在孟子下。
四書集注章句或問皆朱子萃群賢之言議而折衷以義理之權衡,至廣至大至精至密,發揮先聖賢之,心殆無餘蘊。學者但當依朱子精思熟讀循序漸進之法,潛心體認而力行之,自有所得。竊怪後人之於朱子之書之意尚不能遍觀而盡識,或輙逞己見,妄有疵議,或剿拾成說,寓以新名,衒新奇而掠著述之功,多見其不知量也。
四書與朱子集注,萬世聖賢之書無過於此。為聖為賢,治心脩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道無所不載,學貫天人而一之者也。
堯、舜、禹、湯、文、武之道,非得孔子,後世莫知所尊。周、程、張子之道,非得朱子,後世莫知所統。孔子之後,有大功於道學者,朱子也。
孔子得堯、舜、三代之事寶文章,乃可以致刪述。朱子得濂洛關中之師弟議論著述,乃可成傳注。故孔子集群聖之大成、 朱子集群賢之大成,其揆一也。
周、程、張、朱有功於天下萬世,不可騰言,於千俗年學異端淆亂駁雜中,剔撥出四書來,表章發明,遂使聖學晦而復明,大道絕而復續,燦然各為全書,流布四海,而俗學異端自不得以幹正,其功大矣。
——薛瑄《讀書錄》
自孔孟以後,道莫大於程朱,故其所著作經傳實能發明聖學,切於學者,今有一等溺於空虛者好簡捷而厭其煩,務記誦者反惡其多,務訓詁者不過藉以為口說,惟實窮理力行者能識其精切詳明也。
自孟子後,千四百年無人見得此道分明董,子見其大意,孔明天資有暗合處,韓退之揣見彷佛,至程朱方見得盡,自朱子後無人理會得透徹,真西山庻幾。
孟子、朱子、邵子天資俱極其大,惜乎邵子稍偏而未盡下學工夫,孟子朱子盡下學工夫,所以能充實其大也。
朱子體段,大相似孟子。但孟子氣英邁,朱子氣豪雄。孟子工夫直截,朱子工夫周遍。
看來朱子只任勇猛做向前去,更不退縮,朱子直是豪氣。
孔子賢於堯舜,以事功言也;孟子功不在禹下,亦以事功言也。愚以為顏曾思孟之功賢於稷契皋夔,程朱之功賢於伊呂。孟子以後,若非程朱,則天下貿貿焉人慾肆,天理滅,高者入於老佛,卑者趨於功利,生民之道息矣。
——胡居仁《居業錄》
朱子年十五六,即有志於道,求之釋氏者幾十年,及年二十有四,始得延平李先生而師事之。於是大悟禪學之非,而盡棄其舊習。延平旣卒,又得南軒張子而定交焉,誠有麗澤之益者也。延平嘗與其友羅博文書云:元晦初從謙開善處下工夫來,故皆就裡面體認。今旣論難,見儒者路脈,極能指其差誤之處。自見羅先生來,未見有如此者。又云:此子別無他事,一味潛心於此,今漸能融釋,於日用處一意下工夫。若於此漸熟,則體用合矣。觀乎此書,可以見朱子入道端的。其與南軒往復論辨,書尺不勝其多。觀其論中和最後一書,發明心學之妙,殆無餘蘊,又可見其所造之深也。誠明兩進,著述亦富。當時從遊之士、後世私淑之徒累百千人,未必皆在今人之下,然莫不心悅而誠服之,是豈可以聲音笑貎為哉!今之學者,槪未嘗深考其本末,但粗讀陸象山遺書數過,輙隨聲逐響,橫加詆訾,徒自見其陋也已矣,於朱子乎何傷!
……自昔有志於道學者,罔不尊信程朱,近時以道學鳴者,則泰然自處於程朱之上矣。然考其所得,乃程朱早嘗學焉而竟棄之者也。夫勤一生以求道,乃拾先賢所棄以自珍,反從而議其後,不亦誤耶?雖然,程朱之學可謂至矣,然其心則固未嘗自以為至也。何以明之?程叔子易傳已成,學者莫得傳授,或以為請,則曰:自量精力未衰,尚覬有少進爾。朱子年垂七十,有「於上面猶隔一膜」之嘆,蓋誠有見乎義理之無窮,於心容有所未慊者,非謙辭也。
……朱陸之異同,雖非後學所敢輕議,然置而弗辨,將莫知所適從,於辨宜有不容已者。辨之弗明而弗措焉,必有時而明矣,豈可避輕議先儒之咎,含胡兩可,以厚誣天下後世之人哉!夫斯道之弗明於天下,凡以禪學混之也。其初不過毫釐之差,其究奚啻千萬裡之逺?然為禪學者,旣安於其陋,了不知吾道之為何物;為道學者,或未嘗通乎禪學之本末,亦無由眞知其所以異於吾道者果何在也。嘗考兩程子張子朱子,早歲皆嘗學禪,亦皆能究其底蘊,及於吾道有得,始大悟禪學之非而盡棄之。非徒棄之而已,力排痛闢,閔閔焉惟恐人之陷溺於其中,而莫能自振,以重為吾道之累。凡其排闢之語,皆有以洞見其肺腑,而深中其膏肓之病,初非出於揣摩臆度之私也。故朱子目象山為禪學,蓋其見之審矣,豈嘗有所嫌忌,必欲文致其罪而故加之以是名哉!
……
朱子語類有云:道謙言,大蔵經中言,襌子病脾時,只坐禪六七日,減食,便安。謙言渠曾病,坐得三四日便無事。李延平所稱謙開善者,必此人也。謂朱子嘗從渠用工夫來,於此可見。然朱子後來盡棄前習以歸於正,非全具知、仁、勇三徳不能,其為百世師也,殆無愧矣。
——羅欽順《困知錄》
晦庵之言,曰「居敬窮理」;曰「非存心無以致知」;曰「君子之心常存敬畏,雖不見聞,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離於須臾之頃也。」是其為言雖未盡瑩,亦何嘗不以尊德性為事,而又惡在其為支離者乎?……僕嘗以為晦庵之與象山,雖其所為學者若有不同,而要皆不失為聖人之徒。……夫晦庵折衷群儒之說,以發明《六經》、《語》、《孟》之旨於天下,其嘉惠後學之心,真有不可得而議者。
——王陽明《答徐成之》
三代而上,聖人疊出,至孔子刪述《六經》遺言緒論,而後斯道大行於世。三代而下,儒賢疊出,至文公朱熹注釋群經,而後孔子之道既明。孔子大聖,朱子大賢,道德事功,不甚相遠。
——戴銑《優崇儒先祠嗣疏》
屈原長於騷,董、賈長於策,揚雄、韓愈長於文,穆伯長、李挺之、邵堯夫長於數,遷、固、永叔、君實長於史,皆諸儒也。朱子以聖賢之學,有功於性命道德,至凡《四書》、《五經》、《綱目》以及天文、地誌、律呂、歷數之學,又皆與張敬夫、呂東萊、蔡季通者講明訂正,無一不至,所謂集諸儒之大成,此也。豈濂溪、二程子之大成哉?
——莊昶
孔子表彰《六經》,以推明羲、堯諸大聖之道,而萬世莫能易也;朱子表彰《六經》、《太極圖》等書,以推明周、程諸大儒之道,而萬世莫能易也。此之謂命世。
——顧憲成
昔朱子與東萊呂子會於寒泉精舍,相與讀周子程子張子之書,嘆其廣大閎博,若無津涯,而懼初學者不知所入,因共掇其要為一編,分十四卷,名曰《近思錄》。友人高雲從讀而珍之,以為四先生之後,能繼其道發明而光大之者,無如朱子,亦取朱子全書,掇其要為一編,分十四卷,悉準《近思錄》之例,不敢擬於《近思錄》也,而題之曰《節要》,閒以示予,予受而卒業焉,為之喟然太息世之言朱子者鮮矣。彼其意皆不滿於朱子也,予竊疑之,非不滿也,殆不便也,何者?世好奇,朱子以平平,則一毫播弄不得,高明者遏於無所逞而厭之;世好圓,朱子以方方,則一毫假借不得,曠達者苦於有所束而憚之,故不便也。以其不便也,於是乎從而為之辭,吾以為平,彼以為凡為陋。若曰夫豈誠有厭焉,不肯俯而襲,惜其傷於卑耳。吾以為方,彼以為矯為亢,若曰夫豈誠有憚焉,不能仰而模,旨其傷於高耳。故不滿也。內懷不便之實,外著不滿之形,不便之實根深蒂固,而不滿之形遂成而不可解,宜乎世之言朱子者鮮矣。乃雲從之於朱子懇懇如是,且謂學者不知朱子,必不知孔子,抑何信之深也!非其超然獨立不受,變於流俗,夫孰得而幾之乎?此餘之所以喟然太息也,然則朱子其孔子乎!曰孔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平之至也,十五而志學,七十而從心不踰矩,方之至也。朱子希孔子者也,是故論造詣,顏孟猶有歉焉,論血脈,朱子依然孔子也。雲從之為是編,正欲人認取血脈耳,血脈誠真,隨其所至,大以成大,小以成小,皆可以得孔子之門而入,倘其不然,即有殊能絕識起朱子而上,去孔子彌遠,雲從弗屑也。讀者以是求之,斯得之矣。
——顧憲成《朱子節要序》
自永樂中成祖章顯宗學,為道統系也。徽國文共書,自帝王國胄,下逮閭巷山谷之氓,髫而業之,竟白首遵用誦習之矣。弘德來,始頗有爭論。嗟夫!國家百十年守成式,遵遺教於金科玉條,而風氣質淳,先民言行純師純法,伊誰之力也?予讀《文公大全集》,若《行狀》、《年譜》嘆焉,公當宋南渡,屹然以身任斯道之重,切劘君相,不見所畏,綱紀國論,必以其道,乃履困愈亨,處幽如燭,諸進退取捨之分介然。嗚呼!豈易言哉!豈易言哉!言之立豈不以人哉!
著述之多,莫過文公。而接引後學之功,亦莫過文公。但其意既以開發鈍根為事,則其言平易質實,遂有為利根人所謫者。文公資學兼到,故晚年有誤人之悔,痛自懲艾,此真夫子 之所謂聞道也。然此一聞也,正從深造之後,方有此豁然貫通,眾物之表裡、精粗無不到,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蓋其實錄耳。必欲以未聞道之先,強合於既聞道之後,是徒知尊崇公,卻失文公之心,亦未見其為聞道也。
——鄧元錫
三代以下人物,諸葛孔明範希文真是全才,然未免有事求可、功求成處。如程朱,則是聖人作用,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矣。
——章懋《楓山語錄》
嘉靖甲午夏五月,予臥病隨州報恩寺,一日學子請問曰:「朱子之學,何學也?」予曰:「聖人之學也。」曰:「何如?」「朱子詩云:『玄天幽且默,仲尼欲無言。動植各生遂,德容自清溫。彼哉誇毗子,呫囁徒啾喧。但騁言辭好,豈知神鑑昏?曰予昧前訓,坐此枝葉繁。發憤永刊落,奇功收一原。』曰『神鑑』,曰『一原』,朱子之學旨可知矣。」曰:「或疑其釋《大學》,何如?」曰:「此學必論大頭腦處,如明德,此《大學》大頭腦也。朱子以虛靈釋明德,不可易也。明之功,則曰『因其所發而遂明之,以復其初』,此工夫至簡易也,何疑之有?」曰:「或疑其格致求於外也,何如?」曰:「此不得朱子之精也。朱子曰:『本明之體得之於天,終有不可得而昧者,是以雖甚昏蔽之極,而介然之頃,一有覺焉,則即此空隙之中,而其本體已洞然矣』。當時有問:『介然之頃,一有覺焉,則其本體已洞然矣,須是就這些覺處,便致知充廣將去?』朱子曰:『然如擊石之火,只是些子,才引著便可以燎原。蓋介然之覺,一日之間,其發也無時無數,只要人識認得,操持充養將去。』此朱子之精,孔門求仁之學也。學者當默而識之。」學子曰:「然。」遂記之。
——李中《朱學問答》
晦庵先生自贊曰:「從容禮法,沉潛仁義。」此其躬行之實。乃於孔門所刪述《六經》,程子所表章《四書》,傳註之,成周六典,官制議之。我聖祖重其道,崇其教,首以訓上,建官至今,道德一而風俗同,內外維而紀綱正,此其講明之蹟。先生少嘗讀佛、老,及遊延平先生門,始棄舊習。又懼天下後世陷溺之也,乃本程子「佛、老之害,甚於楊、墨,彌近理而大亂真,差謬間毫釐千裡。」所差謬者,石潭汪子,整菴羅子,所指心性之辨是也。心性者,儒、佛、老皆言之,皆並傳,其中儒佛混同為一者,儒而釋、老為言者,皆易辨,惟佛而儒之難辯。先生首以思、孟,宋儒周、程、張、邵所闡明,詳發之。其大旨以虛靈知覺之謂心者,主於形而囿於形,我所有也。天命之性者,太極一本,萬物一原,敬軒薛子謂天下公共之理,汪子謂天也理也,天下之公共者是也。氣質之性者,二氣五行,剛柔萬殊,汪子謂梏於形體,乃有我之私者是也。性具於心,心生於形,形之謂氣質,而亦謂之性者,謂其有則俱有,非二言之。惟變化其有我之私,至公而無我,天性復初,氣質不累,乃性曰天性,而不復以氣質並言也。此謂之儒宗。佛自達摩單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此即禪宗。似儒非儒,故闡之曰:「佛家從頭都不識,則不識性所從出之天,即謂之命」,曰:「只認知覺便做性,則不識心所具之理,即謂之性。」又曰:「但認為己有,則不認以天理為天下之公共者言性,以有我之私者言氣質,是為無所蔽。」以心無理又無蔽,不得不以理為障。障一去,而方寸中空空蕩蕩,若無星之秤,無界之尺,事至不能決,不得不以事為障。以理為障,故不言窮理;以事為障,故不言敬事。而惟此虛靈知覺在腔子內者,炯然洒然無念無著,其工夫則止觀空悟為一,一悟便是,即為了當。自此隨意見所起,不分真妄,皆本來面目。執為杷柄,直豎而往,操縱作用無不自由,上天下地惟我獨尊,其效驗以既悟必證,必得人傳繼,始為大悟。乃急於說法普度,機鋒應對,凡來參者,若薛子所云「不問賢愚善惡,只順己者便是」。無我無人,其說簡徑直捷,新奇玄妙,身不自修,又不俟循序,不待防檢,其勢較易於聖學,其利本於養生,以故豪傑之負聰明才辨者,於此既能聞道,又能養生,孰不動乎舊所傳習,攙而入乎此者?先生素愛之於心,故並其時,有謂心即理者,直辯其非,曰「心粗」,曰「不識有氣質之性,豈不以其品優識賢而必深文之哉?」蓋傳而釋之,其端初開,不容不言為之防。故其論學,聖人盡性,學者復性,性之復在變化氣質,而變化之方,則以程子發明孔門「下學而上達」教人成法,而曰「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者,申之曰:「主敬以立其本,窮理以致其知,本立而知益明,知進而本益固。」自此辨明教立,學者所得明,固於禪不染,亦皆能言以闢之,於是儒而禪者絀。宋末偽學重禁,學者相與信從,講之不輟,忠義輩出。元人事佛,魯齋許子以此用囗囗囗世教賴之不墮。我聖祖以經書傳註,又集諸儒大全,列學宮,時有文臣進解佛經,亦祇以佛釋佛,不許以儒文。是以至今明經修行,議事謀政,皆從此出。此其崇正闢邪之功,並於孔子作《春秋》,孟子闢楊、墨,即門人後記錄有異,亦當刪煩存實,舍短集長,以永其功,俾勿為釋氏者攙入為害。何近歲有嘗讀其書,既因養生契禪,恍見此心知覺之妙,遂自稱悟,揭之為良,曰「道在此,不在行,即為己心,《六經》不在載籍,妙道自己而發,先聖先儒弗及,傳註皆差。」因取精一、博約、一貫、忠恕、格致、克復、中和、盡心、知性、知天諸訓,一認為己所有,知覺之中不辨,欲以易天下。見其惟傳註是從,不詆之則己說不伸,乃詆所闡教法為末務,主敬為綴,格物窮理為支離,為義外,為俗學,鄙傳註為訓詁章句,非讀書為遠人為道。竊揆孔門下學事,上達理,理本事末,學此事,達此理,還卻以此理處此事,是為本末一原,何嘗末?其論主敬,所以存此心格物,所以明此心存明,皆心也,何嘗綴?支離義外者,直以義為在外,今指性即理,窮而至於義之精,精斯一,一斯貫矣,何嘗外?俗學者,詞章家記誦、補綴、科試、覆射者可言矣,即嘗以攷小學訓行周至,安可以尚行不尚言?由博反約者例言,何嘗俗?經書藉漢、唐、宋間訓詁以傳,特或鑿、或淆、或虛無,又章分註解,不斷不屬,非其章句傳註,其文理脈絡,何由貫通乎?何嘗鄙?孔門以讀書為學,玩易誦詩,讀書學禮,博文遊藝,皆是也,然取以明理,理明止矣,是亦不遠人以為道也,何嘗非?即是見詆之者,非在詆者所據以為道,乃先生契聖而盡示來者,又其所預期至此而嚴為之防者,後人不知其防,反信其詆,靡然而從。亦自童習間,傳註言心、言性命,及求其所以為心、為性命弗知,是以偶聞一悟性命之說,遂謂性與天道,聖門且不可得聞,茲於須臾靜坐,一閉眉目、息精神、屏思慮間,直窺堯舜、孔子之前。人孰無堯舜、孔子之志?而驟得之,將有快其直捷簡徑,庸知其從達磨窠臼間來哉?適其事誦讀者,方厭記誦、補綴、覆射為煩,事踐履者,方苦克治、涵養為難,忽言易簡者,乘其厭苦之虛,而入者為主,縱有善語,不繹不從。方且自崇自是,孳孳以講為學,自講外修德、徙義、改過,皆置不言,即非德義有過,亦謂吾心不動。此涉於跡者,可勿較,至底咎矣!又以佛氏缺陷,世界未嘗員滿為之辭,凡於所講之者稱賢,不講之者稱否雲。前一人倡,後人而復後人影附聲和,堅不可破,猶以張無垢改頭換面,說向儒家舊步,摘取經書中一二語,立為新名,作為話頭,自稱心傳之秘。藉以儒言,以本心是聖,反觀內照,全此員神,不必修為。而藉言於默識自得,無欲主靜者,實修性禪宗,以精神為聖,攝息歸根,根本先立,生生不已。而藉言於收放、存良、持志、立命者,實修命玄宗,以身是本,修是學,合釋之觀心,玄之踵息,一之為真我、真修。而藉言於《大學》綱領,修身為本者,實性命雙修,宗中聖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此,而其間彼此前後,各自求勝,揣度擬議,將謂合併,而竟不合不並,其流之害,及於傳註。後學喜其新說,附會己意,以為講牋,為文義,見之有素,好之者嘉其同,不好者取其異,未嘗正之。今並以經書原文,各據胸臆立解,不宗本旨,其漸不至於背經棄傳,絕蔑聖言不止。及此際猶藉先生辨析於今,實防衛於前,俾我聖朝教令課條者,申飭於今,乃不淪於極弊者矣。然天運一否一泰,其道一晦一明,如環之循。薛子亦曰:「程、朱大有功於萬世。」又曰:「後人於朱子之書之意,不能遍觀盡識,或輒逞己見,妄有疵議,或勦拾成說,寓以新名,衒新奇而掠著述之功。多見其不知量也。茲欲絕其弊,惟躬行講明,俾天下後世,曉然知其功不可背,其講學修德徙義改過並進,勿專以講為學,又勿為逞己見寓新名者所搖惑,庶乎斯道明,世運泰矣。」竊意今當必有其人。噫!微斯人,吾誰與從!
——楊時喬《朱晦翁碑》
瓊山丘文莊採文公朱先生之言,次之為學的,授先生之九世孫訓導禎,禎之子經歷燔受而藏之,乃請於婺令郭濂因為之梓。藏於家,歲久漶漫,版幾盡廢,燔之曾孫諸生崇沐,以鋟先生語類、近思錄及全集、楚詞注、家禮、韓文考異諸書之暇,旁及於採先生言若經濟文衡者,而並鋟是集。餘因得以竊觀焉,善乎丘文莊之言先生也,曰:學以聖人為的。先生於中和位育推而言曰:此萬化之本原,聖神之能事,學問之極功,如射者之的、行者之家。然則由下學而上達,先生之的也。窺的在目,至的在力,中的在巧,夷以清為的,尹以任為的,惠以和為的,孔以時為的,而孟子皆目之曰聖人。先生之學蓋以孔孟為的者也。的在是,學在是,故夫析之有以極其精者,先生之所為發矢;然後合之有以盡其大者,先生之所為中鵠。小德川流,大德敦化,吾道所為一貫也。先生之學,不求直截,必由下學以至上達,其言近而可遵、恪而可據。株守於章句固有所不為,馳驟於玄虛則有所不敢,理必折諸聖人,教必軌乎成法,博文約禮,循循先後,用力一原,收功百倍,而終之以非全放下、終難湊泊。然則先生之所為終身彀率者,即先生所為萬世標的,欲學聖人而不於先生成法,是守是猶不能決,拾而欲舍矢如破也,不可幾矣。先生之學,未嘗顓勒一家,如楊王諸人,而散見於六經語孟庸學諸編。文莊準論語而集之,微情深意,見於跋述。其用心之勤,蓋以己之得於先生者,而欲後人皆有以知先生;非知先生也,知聖人之學之的也。知先生之的,則知學;知先生之學,則知聖人。然則睹是編者,其亦有志彀之思也夫!
——朱吾弼《朱子學的序》
刪述《六經》者,孔子也;傳說《六經》者,朱子也。……孔子之學,惟朱子為得其宗,傳之萬世而無弊。孔子集群聖之大成,朱子集諸儒之大成,聖人復起,不易斯言。
——高攀龍《晦庵先生贊》
束髮自龜勉,所志非浮榮。
辨塗慎所之,擇術居其貞。
魏魏雲谷翁,紹孔明六經。
群書萬卷破,奇功一原並。
自從子輿來,倬絕莫與京。
如何取徑子,繁弦亂中聲。
計身亦誠便,畔道非所寧。
我來拜闕裡,齋心矢其誠。
歸軫探神奧,發軌謹門庭。
董道而不豫,聊以拙自成。
——高攀龍《考亭恭謁朱夫子》
聖人之道大矣,學者學焉,而得其性之所近,故賦質各別,成德亦殊。至於前聖后聖,若合符節之處,則不容毫釐差也,以毫毛差,乃千裡謬矣,聖人嚴似是而非也,嚴之於此也。由孔子而後,見而知之者,為顏曾思孟,然當孟子之時,邪說並作,而仁義充塞,不有孟子,孔子之道不著也。由孟子而後,聞而知之者,為周程張朱,然當朱子之時,邪說並作,而仁義充塞,不有朱子,孔子之道不著也。故昌黎韓氏曰孟子功不在禹下,而河汾薛氏曰朱子功不在孟子下,可謂知言矣。聖人之道,載在六籍,得其言而得其意,以之而明聖人之道,不得其言而不得其意,以之而晦聖人之道。自朱子出,而六籍之言乃始幽顯畢徹,吾道如日月之經天,江河之流地,非獨研窮之勤,昭晰之密,蓋其精神氣力真足以柱石兩間,掩映千古,所謂豪傑而聖賢者也。其書自傳注而外見於文集語錄者,浩渺無涯,攀龍不自揣量,三復之餘,節其要言,仿朱子近思錄例,分為十有四卷,而不敢擬於近思,名曰朱子節要。嗚呼!不有朱子,孔子之道不著也。而不知孔子,朱子之道不著也。餘豈知之者哉!以為是編於天理人慾毫毛千裡之介莫詳焉,學者欲知前聖后聖,若合符節之處,此其要也,鍥成書以此諗同志。
——高攀龍《朱子節要序》
問:「整庵、陽明俱是儒者,何議論相反?」曰:「學問俱有一個脈絡,宋之朱、陸亦然。陸子之學,直截從本心入,未免道理有疏略處;朱子卻確守定孔子家法,只以文行忠信為教,使人以漸而入。然而朱子大能包得陸子,陸子粗便包不得朱子。陸子將太極圖、通書及西銘俱不信,便是他心粗處。學問並無別法,只依古聖賢成法做去,體貼得上身來,雖是聖賢之言行,即我之言行矣。曹月川看他文集,不過是依了聖賢實落行去,將古人言語略闡發幾句,並無新奇異說,他便成了大儒。故學問不貴空談,而貴實行也。
——高攀龍《會語》
文公聖賢而豪傑者也,故雖以豪傑之氣,槩終是聖賢真色;文成豪傑而聖賢者也,故雖以聖賢學問,終是豪傑真色。
朱子傳注六經,折衷群言,是天生斯人以為萬世。即天之生聖賢,可以知天命矣。
——高攀龍語
周程張朱是為天地幹蠱之人,白沙康節是享現成家當者,若其閒冣苦心竭力者又莫過朱夫子,於世上無一事不理會過。
讀書窮理至於朱子可謂盡美盡善,矣須知所以讀書者專為治心,若因欲速而至煩躁,反是累心了。須守定朱子讀前句如無後句,讀此書如無他書之法,方可謂之讀書。
——高攀龍語錄
文公道德之成就也。觀其自贊曰:從容乎禮法之場,沈潛乎仁義之府。惟合然而曰章,或庶幾乎斯語而孟子。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而取之,左右逢其源。大哉。先生斯其至矣!……自夫子集群聖之大成,以為賢於堯舜。朱子集諸儒之大成,其功豈下孟子乎。萬世學者玩其辭,求其義,終身受用,無有窮已,而不知當時極深研幾,沈潛反覆,或達旦不寐,或累月不息,惟曰孳孳而不已者,當何如也。
——邵經邦《弘道錄》
堯舜禹湯文武而既沒矣,其間暴君汙吏更相蹂躪,橫政之所出,橫民之所止,至春秋而極。典謨微言,不絕如線。於是仲尼起而修明之,刪《詩》《書》,定《禮》《樂》,修《春秋》,贊《周易》,以憲萬世,而尊之曰經,使天下後世復知有唐虞三代之道。故語聖而儒以博鳴者,莫仲尼若也,而非仲尼之得已也。乃時有老聃出,而譏之曰六經,聖人之陳跡也,而豈其所以跡哉?審如其言,以之獨為學可矣,以之為天下萬世,則吾不知也。
孔孟而既沒矣,其間異端曲學更相簧鼓,邪說之所淫,暴行之所壞,至五季而極。洙泗微言,不絕如線。於是朱子起而修明之,著《集注》《或問》,補《小學》,修《綱目》,纂濂洛之說,以教萬世,而定之曰傳,使天下後世復知有《六經》之道。故語賢而儒以博鳴者,莫朱子若也,而非朱子之得已也。乃象山出,而譏之曰支離,又曰「《六經》注我,我注《六經》」,審如其言,以之獨為學可矣,以之為天下萬世,則吾不知也。然則生於孔孟程朱之後者,舍孔孟程朱之書不讀,又何以自達於道哉!
——劉宗周《讀書說示兒》
蓋聞宣氣為山,眾阜必宗乎喬嶽;明徵在聖,群言實總於真儒。自夫化缺三雍,風乖四始。兩漢而下,雖多保殘守缺之人;六經所傳,未有繼往開來之哲。惟絕學首明於伊雒,而微言大闡於考亭,不徒羽翼聖功,亦乃發揮王道,啟百世之先覺,集諸儒之大成。
——顧炎武《華陰縣朱子祠堂上梁文》
朱子《章句》之作,一出於心得而深切著明,俾異端之徒無可假借,為至嚴矣。……故僭承朱子之正宗而為之衍,以附諸《章句》之下,庶讀者知聖經之作,朱子之述皆聖功深造體驗之實。
——王夫之《禮記章句》
清代:
孔子集群聖之大成,朱子集諸儒之大成,猶文武周公損益二代之制以成一王之法也。孔子傷夏殷之禮不足徵,蓋惜文武周公損益之妙不得見於後世耳。今孔子之道雖垂於六經,而其所以損益群聖者後世亦不能知其詳,若朱子去今未遠,遺文具在,其所為諸經之傳注既足以明道於天下,而其損益之妙又往往見於文集語錄之中,學者其可不寶而傳焉!
——陸隴其《學術辨》
自堯舜而後群聖輩出,集群聖之大成者孔子也。自秦漢而後諸儒輩出,集諸儒之大成者朱子也。朱子之學即孔子之學……今之論學者無他,亦宗朱子而已。宗朱子者為正學,不宗朱子者即非正學。漢儒不云乎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今有不宗朱子之學者,亦當絕其道,勿使並進。
——陸隴其《經學》
朱子之學,孔孟之門戶也。學孔孟而不由朱子,是入室而不由戶也。
——陸隴其《答嘉善李子喬書》
自宋以前,非無發明洙泗之傳者也。然或語焉而不詳,或駁焉有不純。荀卿之僻陋也,揚雄之艱深也,文中子之昧於進退也,其不得與道統之傳,固無論矣。最高者,莫如漢之董生、唐之韓子。然董知正誼明道之旨矣,而不免雜於陰陽。韓知道佛老之辨矣,而不免昧於性善。向非周、程、張、邵、朱六子者,崛起於宋室,則道統或幾乎息……故夫此六子者,非特有宋一代之光,實千百年道統絕續之所系也。……而今之世,當尊朱子。朱子者,周、程、張、邵所自發明,而孔子之道,所自傳也。尊朱子,即所以尊周、程、張、邵,即所以尊孔子。
——陸隴其《道統》
朱子一生精力專在集注,至今家弦戶誦歷萬世而無斁。後世淺學之士往往詆其筆力不佳,此真坐井觀天也。朱子與人論注釋體,言不可自作文字,自作文字則觀者貪看文字,並正文之意而忘之,此朱子以大賢以上之資,而能為初學小子存心,故心愈小而功愈大也。試讀朱子文集其筆力何如者,而輕為議論耶?
朱子一生學問守定述而不作一句,當時周有《通書》,張有《西銘》,二程亦有《定性書》、《易傳》,朱子則專為注釋,蓋三代以後詩書禮樂散亡已極,孔子不得不以刪定為功;漢唐以後經書雖有箋疏而蕪穢尤甚,朱子不得不以注釋為功,此卓有定見,非漫學孔子述而不作也。
——陸世議《思辨錄》
堯舜之業,盛德配天、無為恭己,可謂極帝王之盛軌矣,然功止於一時;孔子刪《詩》定《禮》,集群聖之大成,而功被乎萬世。周程之業,建圖屬書,創明絕學,可謂極聖賢之能事矣,然風氣初開,信從者少,功之及人者寡;朱子裒輯傳注,集諸儒之大成,力量既大,風氣復隆,功之及人者廣。
——陸世議《答顧殷仲體用問》
孔子集群聖之大成,朱子集諸儒之大成,猶文、周公武損益三代之治,以成一王之法也。
——張履祥
楊文靖公四傳而得朱子,致廣大,盡精微,綜羅百代矣!
——全祖望《宋元學案》
聖人之學,有體有用,而天德王道之旨,仁義中正之歸,以及禮樂政刑,憂世覺民,因事禮教之論,莫備於四書。故四書者,六經之指要也。
秦灰值厄,至道不彰,乃魯壁壞垣,《論語》始出,然猶未甚較著。直至有宋諸儒起,乃能破意見拘墟,探聖賢理奧,而紫陽朱夫子更統其大成,衷以己見,為四書集注、或問、語類、精義等篇,而孔曾思孟所以闡述六經,垂訓萬世之墜緒微言,遂無不昭然沛然,如揭日月而行江海。大哉!真聖人之徒歟?
——王登山《天蓋樓四書語錄序》
天生朱子,而正學昌明,集諸儒之大成,其為道大中而無過,其為教至實而非虛,實萬古無弊者也。
——徐秉義《重刊高子遺書序》
觀孔子語其弟子博文約,禮循循於矩度之內,未嘗敢放言高論,啟人以好異之,端則後之學孔子者,其必準諸此矣。秦漢以來,學者未睹其要。惟朱子之書廣大精深,無所不備,而要歸於平淡切實,雍容詳至,不敢為新奇可喜之論。其躬行也,養於未發,省於方動,致謹於威儀言動之間,以達於家國天下事物之變,一一務得其理,服官蒞政,莫不竭盡誠意,致於君而利其民。觀其自贊曰「從容乎禮法之場,優遊乎仁義之府。是予蓋有志焉,而力莫能與也。佩先聖之格言,奉前烈之遺矩,惟暗然而日修,或庶幾乎」斯語,嗚呼!何其言之似孔子也。下學上達,高至於聖神無難,而下不失為經明行修之士,天下之欲學孔子者,舍是無由矣。此非欲私一朱子,而道之在天下固如是而已矣。使必舍是而求,非無新奇徑捷之說,使人易知而樂從,而其失也,猖狂自恣,侮聖蔑經,未再傳而已不勝其弊,陸子是已。
——張烈《王學質疑》
自開闢以來,未有孔子;自秦漢以來,未有朱子。朱子乃三代以後絕無僅有之人。……不有孟子,則孔子之道不著;不有朱子,則程子之道不著,而孔孟之道亦不著;不有羅子,則朱子之道不著,孔孟周程之道亦不著,而堯舜以來相傳之道亦因之不著。蓋羅子之道,朱子之道也;朱子之道,程子之道也,即孔孟之道也,即堯舜以來相傳之道也。列聖諸賢授受惟一,而守先待後,閒聖距邪之功,則戰國之孟子,宋之朱子,明之羅子,尤其昭日月而垂天壤者也。朱子之功不在孟子下,羅子之功不在朱子下,聖人復起,不易斯言矣。
——熊賜履
大化之運。元必歸貞,道統之傳,開必有會。是故修和之盛,司空告其成;謨烈之垂,家相成其德。洙泗衍其傳,命世發其蘊,斯蓋卓然自立於一代,而萬世共由之也。秦灰既烈,聖道中淪,雖董、韓、孫、石之才,而莫能振其緒。迨濂洛疊起,而道統於是乎中興。然合志者未免夷、惠之偏,及門者鮮有顏、曾之匹,而道術亦復為天下裂矣。藉六經以文奸言,託三代以飾虐政,蠱中於君心,毒流於生民,是王氏之學也。尚縱橫之詭習,揚稽、阮之餘波,其文足以滅質,其博足以溺心,是蘇氏之學也。恃履忠蹈信之資,蔑知育窮理之學,醇大而疵亦不細,功多而過亦不少,是司馬氏之學也。以佛乘為道岸,以禪悟為儒修,肆淫波邪遁之詞,攻螟螣蝥賊之技,是張氏之學也。昧心性之本原,務德業之崇廣,九層之臺,不積於累土,千裡之行,不謹於舉步,是胡氏之學也。譏問學為榛塞,詆思辨為陸沉,聚精會神而以為德行,任性率意而以為天機,是陸氏之學也。擇善之不明,而託於渾厚,立己之不固,而流為通融,博學多聞固有之,守約窮源則未也,是呂氏之學也。即器而謂之道,即物而謂之則,侈心於制度之末,鑿智於文為之繁,是永嘉陳氏之學也。義與利雙行,王與霸雜用,枉己而思以直人,詘身而思以伸道,是永康陳氏之學也。神徂聖伏,百喙爭鳴,於是晦翁朱子獨與敬夫、季通左驂右介,攘剔之,扶持之,然後聖道大明,如日月之經天,江河之行地。從遊之士,幾遍天下,而訓誨諄懇,提撕反覆,憂之深而言之切,慮之遠而說之詳。顧記錄之多,未免重複,識見之誤,未免舛訛。敬軒薛子,蓋屢以刪改詔後之人,而未有承其志者。竊不自揣,擇其言之精粹者,勒為一編,名之曰「約」。至若《四書》《五經》《太極》《通書》《西銘》之說,則前民固已裒集於傳注之下,惟程、張之書之發明者,則附於《近思》之集解,禮儀之辨晰者,則附於《家禮》之拾遺,故其所編者獨此而已。其他文集則將入古文之選,而獨取知舊門人之問答列於各傳之末焉。烏乎!宋之道統,先知先覺,周子以之,其斯道之元乎;有典有則,程子以之,其斯道之亨乎;無內無垠,朱子以之,其斯道之利貞乎。然則讀是書者,何異聆大成之再集也哉!
——李文炤《語錄約編序》
彌穹壤道也,凝之則存乎人人,參三才繇斯道爾,聖同天,賢修而儗之,進乎聖矣。六經,道之輿也,群聖精蘊在焉,而孔子防其全。宋大儒續孟氏之絶,而朱子防其全。自羲農承傳以來,廣大精微,闡抉無遺,蓋濂溪洛關詞猶渾淪,朱子則說之詳下學上達,階森牖豁,學者能熟復篤行之,復性明倫,而得所以為人體用該人己成入賢望聖,駸駸不自覺大造萬世,功高往哲,允矣。不然求捷而迷得體而遺用,違道逺哉。顧朱子之學於時輒禁晦百餘年,本朝表章士所服習一宗之無異學道,乃大明日中天矣。其釋諸經四書外所著文若詩彚之總百有二十卷,亦無一語不出於道,而為文且有體,風行水上,天地至文,視汗漫荒忽神施鬼設者懸絶,志在覺人,故辭繁不殺,布帛菽粟有餘溫與味焉。蓋其平日居敬窮理,反躬實踐,內外交養者無斯須間,而心與天遊,肆其發如此。學士大夫不欲為賢聖君子,而狃於詞人,則取彼置此可也,欲為賢聖君子,而華實兼者,舍是奚讀哉?
——蘓信《晦庵集序》
嗚呼!大賢君子一動一靜,一語一黙,無非教也,況吾文公之年譜乎哉!刊以傳示於人,固其宜也。然在當時,年譜與行狀二文並傳,故年譜所載求師取友注述,本末出處進退,居官蒞政前後次第悉詳年月書之,而行狀則惟以發明求端用力之精義,微防造道成德之淵奧,要歸所以承先聖道統之傳信有在也。昔伊川撰明道行狀,而伊川之年譜行述則有待於文公。嗚呼!大賢君子盛徳形容良不易易也!此康節墓誌所以惟屬之明道,而濂溪之行述亦待吾文公而後方為撰述,蓋惟聖賢能知聖賢故也。《中庸》稱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均之為聖人也。達而在上則立君道以正萬方,窮而在下則立師道以教萬世。堯、舜、禹、湯、文、武、周公達而在上之聖人也,立君道以正萬方者也;仲尼窮而在下之聖人也,立師道以教萬世者也。師道之立,君道所由以立也。先儒有言,孔子集群聖之大成,而朱子則集諸儒之大成,是亦所謂立師道以教萬世者,與今文公之學薄海內外,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家有其書,人誦其言,然經兵燹之餘,此文或不能盡見也。以平日仰慕之心,誠得此而寓目焉,則其感發興起,若時雨之霑溉,自有不能已者。《詩》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其是之謂與?若邑令佐倡率刊行,而前廣西防衛知事李文徴辭疾家居,集議督工,力就厥緒,均知崇尚斯文,以隆治化,鹹可尚也。
——汪仲魯《朱子年譜序》
古今著述之富無有過於朱文公者,蓋朱子之學集諸儒之大成,所著有《小學》、《近思錄》、《四書章句集注》、《詩集傳》、《儀禮經傳通解》、《周易本義》《啟蒙》、《太極圖說》《通書西銘解義》、《楚辭集注》、《通鑑綱目》、《名臣言行錄》諸書,而又有文集百餘卷,門人記錄問答之語百四十餘卷,今家有其書,學者無不誦法,可謂盛矣。然讀其書,而不考其生平師友淵源出處進退之所經歷,與夫文章事業艱危患難之所履蹈,將微言大義湮鬱而不彰,孟子所云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則是年譜之作惡可以已也?
——洪璟《朱子年譜序》
自結繩以降,太昊始之,皇農諸聖人繼之,而集諸聖之大成者,有孔子;漢唐以降,濂溪始之,洛閩諸大儒繼之,而集諸儒之大成者,有朱子。
——江士韶
孔子天地也,朱子日月也,二程子嗣天地而開日月之先者也。非天地則日月無安頓處,非日月則天地亦何以燦然於天下萬世哉?
……
欲為儒宗者宗朱而已矣,宗朱所以宗孔也。銳意宗孔而不宗朱,非真能宗孔者也。
……
孔子於伯夷,曰古之賢人也。而孟子則以為聖之清;於柳下惠,曰臧文仲知其賢而不與立。而孟子則以為聖之和;周子於伊尹,曰大賢也。而孟子則以為聖之任。豈一人之身可賢可聖,固若是懸殊耶?非也。賢,希聖者也,賢而以大名,則几几乎聖矣。是故顏曾思孟俱稱大賢,及其從祀孔廟,一則曰宗聖,一則曰述聖,一則曰亞聖,儼然配孔子,而迥異乎十賢。蓋皇帝王以降,聖人不世出,天縱孔子出類拔萃,古今絕響矣。嗣此以往,或有媲美顏曾思孟者,則天下第一流也。以餘觀於周程張朱,殆其人與?五子俱稱大賢,當以四子之例處之,此數百年曠典,而未之舉也。愚嘗從而私擬之曰,周元公見聖、程純公悟聖、程正公修聖、張明公勉聖、朱文公會聖,以此言公諸天下萬世,使學道者知宋五子即周四子。孔子而後此九人者,其弗可幾及也已!
聖人著書,一言一藥。博學於文,約之以禮,譬藥之有補有瀉也。在人視脈色而用之,文成法專於瀉,而元氣轉虛;朱子補瀉兼施,為藥中王道。若之何其廢之?文成學得之象山,朱子所熟聞深知,而不敢教,若曰天下有高明者自能得引而不發之蘊,必以敬修維持之,使持循規矩,猶得寡過。非知不及文成也。其慮深於文成也,而目之為影響,比之於楊墨,其可乎哉?
堯舜以來相傳之道,孔子開而孟子繼,非開則無以為繼也,開之之功大於繼。若夫顏子曾子子思,則同有功於繼。孔子以來相傳之道,程子開而朱子繼,非繼則無以為開也,繼之之功大於開。若夫周子張子,則同有功於開。
孔子之後知言者,孟子而已。孟子之後知言者,程朱而已。程朱之後知言其誰哉?愚謂本乎程朱之言,以致其知者,知言也;背乎程朱之言以侈其知者,非知言也。如此操券,豈有爽焉者乎?
……
以理學言之,顏曾思孟而後,畢竟以晦翁為第一人。若程明道程伊川,豈得過分優劣?然而集儒者大成,則有專屬焉。以勳業言之,稷契周召而後,畢竟以孔明為第一人。若張子房郭子儀,豈得過分優劣?然而稱儒者氣象,則有專屬焉。
朱子學似顏子而功過之,功似孟子而學過之,聖門之中行也。子靜進取,其學其功當在子遊子貢之間,豈能與曾子相頡頏乎?陽明之徒直以接孟氏,而朱子不與焉,噫,誣也甚矣。
……
知其為傳道之要訣哉?若夫顏曾思孟,則又孔子之孝子,順孫克家而纘其緒者也。故生孔子之後者,宜用守。元公太極圖,吾道一大開闢也,洛中之二程、關中之張,皆踐履此一圖,而筆之為書,彰彰可考也。天若不生朱子集大成,誰知其為傳道之要訣哉?若夫江西餘姚,則又朱子之敵國、外患入室而操其戈者也,故生朱子之後者,宜用攻。
由孔子而後千餘年,大學中庸雜在戴記中,兩論七篇混入子書內,學者但作文字觀云爾。及二程出,然後彙輯訂正,列為四書,朱子又纘承二程之志,一字一句示之指南,名曰集注,使天下萬世資之如菽粟,一日不食則飢;資之如布帛,一日不衣則寒。此程朱之功所以上追孔孟也。非然者,雖有菽粟,與荑稗同,誰知其可食哉;雖有布帛,與蘆葦同,誰知其可衣哉?今且人人食之、人人衣之,莫不從此求溫飽矣。然在童子,不過資之以補諸生,在諸生不過資之以舉孝廉,在孝廉不過資之以躋南宮。富貴之溫飽,豈道德之溫飽哉!日食菽粟而不知其昧也,日衣布帛而不知其色也,惜哉,辜負聖賢矣!
……
文清曰:堯舜禹湯、文武周孔、顏曾思孟、周程張朱,正學也,不學此者即非正學也。餘謂:不學堯舜禹湯文武周孔顏曾思孟周程張朱,非正學也;即學堯舜禹湯文武周孔顏曾思孟,而不學周程張朱,亦非正學也。陸王一派,欲駕周程張朱而上之,正耶否耶?
……
孔子之道,天下萬世所共由也,使非顏會思孟羽翼於前,天下萬世何由而知有孔子之道乎?使非周程張朱表章於後,天下萬世何由而知有孔子之道乎?然則孔子之道,得此九人者而後曉然於天下萬世。若曰吾自有快捷方式,而不必於周程張朱也,吾不知周程張朱而外,豈別有所謂顏曾思孟乎?吾不知顏曾思孟而外,豈別有所謂孔子乎?入手一差,到底無得手處。學者慎之!
……
自有生民以來,未有孔子也。自有孔子以來,未有四書也。自有四書以來,未有集注也。天下後世知孔子為生民未有之聖矣,而不知四書為生民未有之書。即知四書為生民未有之書矣,而不知集注為生民未有之注也。至矣哉,不悟四書之妙,不可與言集注;不悟集注之妙,亦不可與言四書。吾惟終身服膺焉而已矣!
——刁包《潛室札記》
百世之下,使百世以上之大道昭如日月,沛若江河,微朱子,孰與歸!故曰:朱子者,孔孟後一人也。朱子之道,既上接孔孟,下軼周程,則朱子者,天下之朱子也,萬世之朱子也。
——朱廷梅《重修文公廟暨建韋齋祠記》
夫統紀之在孔子,天下未有不知者也。然而孔子之學之精,非朱子不能窺其蘊奧。孔子之德盛,非朱子不能仰其高深。孔子之道之大,非朱子不能極其分量。謂孔子即朱子,吾不敢也。謂朱子即曾子、子思子、孟子,似未遠也。何也?周程以後,集大成者,朱子一人而已。
——唐鑑《朱子學案目錄序》
聖人之道,載於《六經》。遭秦火後,漢之諸儒掇拾煨燼,纂輯殘缺,殫勤於文字訓詁之間,雖微言大義,有未暇及,而使後儒得所考據以求聖人之意,功亦不細矣。有宋五子興,席漢儒之業,因經求道,超然獨契《太極》、《西銘》、《定性書》、《好學論》諸作,實能發前賢所未發。至朱子集群儒之大成,其於經訓尤覃精研思,條分縷析,無不根極於理要,聖道由是大明。
——陳濬《景紫堂全書序》
千古理學之興,莫盛於有宋。七賢過化之妙,莫盛於建陽。建陽中,四代九儒,六經三注,尤莫盛於蔡氏。子朱子為有宋大賢,承先聖之緒。故其為書,如名臣言行錄,綱目全書,四書集注,小學,近思錄,固已集諸儒之大成矣。
——周培謹《重修蔡氏九儒書序》
孔孟既沒,宋儒挺生。濂溪《太極》,橫渠《西銘》,明道伊川,發微闡精,朱子述之,用集大成。貶黜功利,詆排佛老,繼往開來,厥功不小。五子之書,四子之精,不讀其書,斯道何明。
——羅澤南《小學韻語》
漢之學,鄭康成集之;宋之學,朱子集之。朱子又即漢學而稽之者也。會同六經,權衡四書,使孔子之道大著於天下……朱子,百世之師也。
——朱次琦
近現代:
格致之說,自漢儒以來,亡慮數十百家。惟朱子「即物窮理」一言,孕義宏深,天人靡閡,故其探索氣化之,冠絕群倫,荒落之儒,望塵弗及。……若夫《朱子語類》,其闡明天地、日星、風雨、雷電及一切氣化之理,尤所在多有。今以西人之說,因類比塒,則太璞精金,光華迸露,於斯可見天地自然之理,無判中西,無殊古今。彼高談宋學而深閉固拒、輒詫新奇者,其亦非新安 濂、洛、關、閩之真徒與!……有宋朱子,深明氣化之原,凡天地人物,亦必抉其所以然而後已。而其雲天下之萬聲出於一闔一闢,天下之萬理出於一動一靜,天下之萬數出於一奇一偶,天下之萬象出於一方一員。尤能揭天算、氣化、聲、光等學之宏綱,昭示萬世;特當時事會未開,未立各學名目,以施之實用,後世遂有專鄙宋儒為空陋迂疏、無裨學術者。今以西學證之,乃知其理甚實,其用甚宏,而即物窮理之洵不誣也。噫!就朱子而言格致,既為西學中之阿盧力士託德爾(亞里斯多德),苟精而求之,安知無貝根(培根)、達爾文其人者乎?至西人論性情、腦氣、靈魂諸用,亦多與《語類》印合,然空理名理之談,浩渺精深,非一時所能罄,故且臚其徵諸實驗者於此。」
——唐才常《朱子語類已有西人格致之理條證》
古之聖人,有伏羲、神農、堯、舜、禹、湯、文、武、周公。自孔子集其成,而治聖學者皆宗孔。宋之賢人,有周、程、張、邵,及楊時龜山、羅從彥豫章、李侗延平,皆為大儒。自朱子集其成,而治宋學者皆宗朱。故朱子者,孔子後一人也。濂溪著《太極圖說》、《通書》,橫渠著《西銘》、《正蒙》,二程亦有《遺書》,皆足千古。即象山、陽明,或崇德性,或致良知,皆有孤詣。然王言滿街都是聖人,陸言六經皆我註腳,持論過高。求其博大精深,可法可師,實推朱子為最。朱子師法伊川。伊川不看雜書,著述惟有《易傳》,朱子則學問極博,著述極多。伊川晚年謝遣生徒,朱子則雖遭黨禁,講學不輟,故徒黨最眾。又工為文章,兼有政績,孔門四科,一身兼之。庚子封事,言大本在正心術以立紀綱。戊申封事,上陳六事,而務本於正心誠意。此聖門德行之科也。平生歷官,皆有政績。提舉浙東,孝宗稱其政事可觀。其居鄉行社倉法,正值青苗法壞之後,朱子變通其意,後人奏請通行,至今尚沿其制。其知潭州時,得丞相趙汝愚密書,雲將內禪,朱子知赦書將到,先斬獄中死囚。故方苞謂王崐繩曰:汝毋以朱子為奄奄氣息人也。觀朱子戊申封事及浙東救荒諸政,雖晚明楊、左之直節,前漢趙、張之政績,亦不是過。此聖門政事之科也。言理學者,多不能文,語錄講章,俚俗可厭。朱子古文,光明疏達,風格出於曾鞏,而論學尤精,氣體大似韓、歐,而見道尤粹。顧亭林、李宏齋均學其文。今觀其集,各體備善,而與象山陸子論太極無極之書,與陳亮龍川論王伯義利之辨,尤為義正詞嚴,讀之使人興起。下至小文短跋,亦皆精妙絕倫。理學諸儒,莫能與比。此聖門言語之科也。朱於早年從劉彥衝、胡憲講求禪學,見於文集。三十一歲師事延平(李侗),乃始專宗程氏。四十以後,見道不行,發憤著書,《易》有《本義》,《詩》有《集傳》,《四書》有《集注》,《通鑑》有《綱目》,《楚詞》有《集注》,乃至《參同契》亦有《考論》,六十七歲猶修《儀禮經傳通解》。清儒考據之學,實由朱子啟之。此聖門文學之科也。先師皮鹿門先生學兼漢宋,《南學講義》指示最詳。而葉吏部德輝為《經學通誥》,亦言南宋經學以朱子為大宗。其後王應鱗、黃震(著《東發日鈔》)遂開清顧、惠二家之業。亭林之學,出自朱子。元和惠氏,三世傳經,自周惕(著《詩說》)、士奇(著《易說》、《禮說》、《春秋說》)至棟而大盛,皆朱學也。江永為《鄉黨圖考》、《深衣考誤》、《儀禮釋例》,其學純出於宋。其徒戴震既畔本師,而於朱子亦妄肆抨擊。不知朱子考論五經,《易》復古本,《書》闢偽孔,《詩》採三家,《禮》通古今,《綱目》上續麟經,《尚書》有蔡沈《集傳》,樂有蔡元定西山《律呂新書》,皆朱弟子。是六經通學,鄭玄以後惟朱一人。吾觀漢學諸家,但藉單詞碎義,輕笮宋賢,西河、東原,攻朱尤甚。姚姬傳曰:博聞強識,以助宋君子之遺忘可也,欲將以跨越宋君子則不可也。曾文正亦言:五子立言,大者多合於洙泗,何可議也。至其訓釋諸經,小有不當,故當取近世經說以輔翼之,又可擯棄群言以自隘乎?陳澧為《漢儒通義》,乃倡漢宋調和之說。日本井上哲次郎考論彼邦朱派哲學,有藤原惺、窩林羅山、木下順庵、雨森芳洲、安東省庵、室鳩巢諸人,而以山崎暗齋、佐藤一齋、佐久間象山諸儒為最著。朱舜水之瑜於明亡入東傳道,亦朱學也。故彼德川幕府敬重紫陽,而中國來元明清四代亦崇朱學。井上謂朱學宗旨,在完成人格,斥功利而重道德。其言亦可味也。先友楊君懷中謂朱子上法孔子,小學繼大學,《近思錄》似《論語》,《四書》配六經,《綱目》配《春秋》。自孔子卒後,千六百年而有朱子,實命世之大賢也(孔子卒於周敬王四十一年,朱子生於宋高宗建炎四年,凡千六百一十七年)。
——李肖聃《朱學篇》
宋之有晦庵,猶周之有孔子,皆吾族道德之集成者出。孔子以前,道德之理想,表著於言行而已。至孔子而始演述為學說。孔子以後,道德之學說,雖亦號折衷孔子,而尚在乍離乍合之間。至晦庵而始以其所見之孔教,整齊而釐訂之,使有一定之範圍。蓋孔子之道,在董仲舒時代,不過具有宗教之形式。而至朱晦庵時代,始確立宗教之威權也。
——蔡元培《中國倫理學史》
朱子生南宋,值理學被禁幾絕,獨起而弘揚之,北宋諸大儒遺書,搜集編訂,以授學者。又遍注群經,以及於史,歷算等學,無不研尋。地質且有發明。朱子願力甚弘,氣魄甚大,治學方面頗廣。其真誠之心,與勇悍之氣,可謂與天地同流。朝野奸邪雖構害甚烈,初不一死生易慮,宋學蓋完成於朱子。
——熊十力《讀經示要》
《論語集注》須與何晏《集解》比較讀之,乃知朱注之精。《集解》全是玄學,令人無從捉摸。例如「志於道,據於德」一章,《集解》但云「道不可體,故志之而已;德有形,故可據」,實本《道德經》「道失而後德」之旨。朱子則雲「道則人倫日用之間所當行者」,下語如千鈞之重,字字不可移。「德」字先作「行道而有得」,後乃改作「得其道於心而不失之謂」,均是的當親切,絕不蹈於玄虛。
文章當根本經術。漢人文字如董仲舒、劉向,非後人所及,以其經術湛深也,鄭玄說經之文亦佳。韓退之文章,技巧可謂到家,而經術尚疏,骨幹便缺,故《原道》一類文字說理多疏。後世如朱子之文,以技巧論,似有可省處,而說理則甚精。《伊川易傳》《四書集注》文字,兩漢以降鮮能及之,雖郭象注《莊》、輔嗣贊《易》,方之皆有遜色。《集注》尤字字精當,天地間之至文也。
——馬一浮《馬一浮先生語錄類編》
義理之學,最忌講宗派、立門戶,所謂「同人於宗,吝道也」。先儒臨機施設,或有抑揚,皆是對治時人病痛,不可執藥成病。程、朱、陸、王,並皆見性,並為百世之師,不當取此舍彼。但其教人之法亦有不同,此須善會,實下工夫,若能見地透澈,自然無疑矣。
——馬一浮《答池君》
在中國歷史上,前古有孔子,近古有朱子,此兩人,皆在中國學術思想史及中國文化史上發出莫大聲光,留下莫大影響。曠觀全史,恐無第三人堪與倫比。……朱子崛起南宋,不僅能集北宋以來理學之大成,並亦可謂其乃集孔子以下學術思想之大成。此兩人,先後矗立,皆能匯納群流,歸之一趨。自有朱子,而後孔子以下儒學,乃重獲新生機,發揮新精神,直迄於今。
……
朱子於經學,雖主以漢唐古註疏為主,亦採北宋諸儒,又採及理學家言,並又採及南宋與朱子同時之人。其意實欲融貫古今,匯納群流,採擷英華,釀製新實。此其氣魄之偉大,局度之寬宏,在儒學傳統中,惟鄭玄堪在伯仲之列。惟兩人時代不同,朱子又後鄭玄一午年,學術思想之遞衍,積愈厚而變益新。朱子不僅欲創造出一番新經學,實欲發展出一番新理學。經學與理學相結合,又增之以百家文史之學。
學在北宋,惟伊洛程門有其傳。及至南宋,所謂理學傳宗,同時亦即是伊洛傳宗。朱子亦從此傳統來。但至朱子,乃始推尊濂溪,奉為理學開山,確認濂溪之學乃二程所自出。
呂希哲原明嘗謂二程初從濂溪遊,後青出於藍。原明親受業於伊川之門下。其孫本中居仁亦曰:二程始從茂叔,後更自光大。居仁又曾從遊於楊時龜山遊酢定夫尹焞和靖之門,三人皆程門弟子。然則謂二程學不從濂溪出,必乃程氏之門自言之。二程既只稱濂溪為茂叔,未有先生之呼,而遊定夫乃稱周茂叔窮禪客,此五字並見於《程氏遺書》卷六。濂溪《太極圖》,二程生平絕未提及。在南宋之世,正式主張濂溪啟程氏兄弟以不傳之妙,一回萬古之光明者,為湖湘學者胡宏五峰。朱子繼起,亦謂二程於濂溪,非若孔子之於老聃郯子萇弘。然同時汪應辰即貽書爭辯。故朱子又曰:大抵近世諸公,知濂溪甚淺。即濂溪二子,亦失其家學之傳。朱子始為《太極圖說》與《通書》作解,濂溪著作,一一加以整理髮明。又為稽考其生平,雖小節不遺,使後世重知濂溪其人之始末,與其學之蘊奧者,惟朱子之功。至其確定周程傳統,雖發於五峰,亦成於朱子。
朱子又極盛推橫渠。二程於橫渠,固甚重其《西銘》,然明道嘗謂有有德之言,有造道之言,謂《西銘》則僅是造道之言。伊川《答橫渠書》,謂吾叔之見,以大概氣象言之,則有苦心極力之象,而無寬裕溫和之氣,非明睿所照,而考索至此。故意屢偏而言多窒,小出入時有之。此則尤指其《正蒙》言。朱子則謂橫渠心統性情之說,二程無一語似此切。又云:伊川說神化等,不似橫渠較說得分明。又曰:橫渠說工夫處,更精切似二程。此亦皆指《正蒙》言。朱子又為橫渠《西銘》與濂溪《太極圖》同作義解,並謂近見儒者多議此兩書之失,或乃未嘗通其文義而妄肆詆訶。當知此等詆訶,亦出理學門中。當時理學界,知重二程,不知重周張。陸九淵象山之兄九韶梭山,亦與朱子辨《西銘》,象山繼之,後與朱子辨《太極》。即朱子至友呂祖謙東萊,亦於朱子之言《太極》《西銘》者不能無疑。張栻南軒亦時持異議。朱子於慶元六年庚申三月辛酉,改《大學·誠意》章,越後三日,即為朱子易簀之日,此事盡人知之。然在前兩夕己未,為諸生說《太極圖》。前一夕庚申,為諸生說《西銘》。可見此兩書朱子奉以終身,其諄諄之意,大可想見。後人言北宋理學,必兼舉周張二程,然此事之論定,實由朱子。
朱子於北宋理學,不僅匯通周張二程四家,使之會歸合一。又擴大其範圍,及於邵雍堯夫,司馬光君實兩人,特作六先生畫像讚,以康節涑水與周張二程並舉齊尊。二程與康節同居洛邑,過從甚密。康節長於數學,然二程於此頗忽視。明道嘗曰:堯夫欲傳數學於某兄弟,某兄弟那得工夫。或問康節之數於伊川,伊川答曰:某與堯夫同裡巷居三十餘年,世間事無所不問,惟未嘗一字及數。康節以數學格物,一日雷起,謂伊川曰:子知雷起處乎?伊川曰:某知之,堯夫不知也。康節愕然,曰:何謂也?曰:既知之,安用數推。以其不知,故待推而知。康節問:子以為何處起?曰:起於起處。朱子則於康節數學特所欣賞。康節又以數學研史,楊龜山有曰:皇極之書,皆孔子所未言,然其論古今治亂成敗之變,若合符節,恨未得其門而入。朱子尤特欣賞康節之史學。康節疾革,伊川問從此永訣,更有見告乎?康節舉兩手示之,曰:面前路徑須令寬。路窄則自無著身處,況能使人行。此不僅論立身處世,亦當可以推論學術。朱子為《伊洛淵源錄》,康節不與,乃認康節與伊洛異趨。然以康節列六先生之一,此在理學傳統內,殆亦有路徑令寬之意。
涑水特長史學,著《資治通鑑》,朱子作《綱目》繼之,其意蓋欲以史學擴大理學之範圍。涑水特與康節相善,然未嘗及其先天學。涑水亦治《易》,而不喜康節先天之說。顧朱子於康節之先天學又特所推重。故朱子雖為理學大宗師,其名字與濂溪橫渠明道伊川並重,後人稱為濂洛關閩,然朱子之理學疆境,實較北宋四家遠為開闊,稱之為集北宋理學之大成,朱子決無愧色。
其次當論朱子集宋學之大成。此乃指理學興起以前北宋諸儒之學言。上分北宋儒學為三項,一政事治道之學,一經史博古之學,一文章子集之學。朱子自筮仕以至屬纊,五十年間,歷事四朝,然仕於外者僅九考,立於朝者僅四十日。洪氏年譜謂天將以先生紹往聖之統,覺來世之迷,故嗇之於彼,而厚之於此。然朱子於政事治道之學,可謂於理學界中最特出。試觀其壬午、庚子、戊申諸封事,議論光明正大,指陳確切著實,體用兼備,理事互盡,厝諸北宋諸儒乃及古今名賢大奏議中,斷當在第一流之列。又其在州郡之行政實績,如在南康軍之救荒,在漳州之正經界,雖其事有成有敗,然其精心果為,與夫強立不反之風,歷代名疆吏施政,其可讚佩,亦不過如此。又朱子注意史學,於歷代人物賢奸,制度得失,事為利病,治亂關鍵,莫不探討精密,了如指掌。尤其於北宋熙寧變法,新舊黨爭,能平心評判,抉摘幽微,既不蹈道學家之義理空言,亦不陷於當時名士賢大夫之意氣積習。以朱子之學養,果獲大用,則漢唐名相政績,宜非難致。朱子《祭張南軒》文謂:兄喬木之故家,而我衡茅之賤士。兄高明而宏博,我狷狹而迂滯。故我嘗謂兄宜以是而行之當時,兄亦謂我盍以是而傳之來裔。此固朱子遜讓之辭,亦見朱子抱負所重在此。然論兩人政事治道之學,朱子所成就決不下於南軒。此其一。
經學實不為理學諸儒所重視,雖亦時有說經之言,乃借之自申己意,多無當於經文之本旨。朱子博覽群經,衡評北宋諸儒與二程橫渠之說,往往右彼抑此。於歐陽王蘇諸人極多稱重,而程張轉多貶辭。亦可謂程張乃以理學說經,而北宋諸儒則以經學說經。若分經學理學為兩途,則朱子之理學,固承襲程張,而其經學,則繼踵北宋諸儒。能綰經學理學為一途,則端賴有朱子。
史學更非理學家所重。朱子史學,則不僅接跡溫公,時且軼出其前。同時至友東萊,精治史學,其後流衍為浙東功利一派,大為朱子所非。蓋朱子亦欲求理學史學之一貫,史學正可以開廣理學之門庭。其違離理學而獨立,則亦不為朱子所許。
至於文學,更為理學家所鄙視。惟朱子獨精妙文辭,自謂其學文章,乃由慕效曾鞏為入門。就理學言,雖韓愈柳宗元,皆致糾彈。專就文學言,即如蘇軾,其學術思想,朱子嘗備極排拒,獨於其文章,則推為大家,亦盛加稱譽。尤其朱子之於詩,乃欲超宋越唐,上追選體。以舊風格表新意境,又另是一種舊瓶裝新酒。北宋理學家能詩者惟邵康節。然朱子特重康節之數學與史學,乃不重其詩。此其襟懷之開闊,識解之平允,古今實少其匹。
至於子集之學,濂溪只稱顏子。二程以孟子為限斷。雖曰泛濫於百家,實於百家不見有廣博之追尋。北宋諸儒,乃從韓愈之言而益加推衍,於西漢舉出董仲舒與揚雄,於隋舉王通,於唐舉韓愈,以為儒家道統在是。朱子於董揚王韓四人皆多評騭,尤於王通《中說》,辨其偽而存其正,闡其駁而抉其失,非淺淺用心者所能及。於董仲舒,則只取明其道不計其功,正其誼不求其利兩語。於揚韓,則尤貶抑為多。即於孟子,亦有微辭,謂其不如顏子。所以為此分別者,因顏子能明得四代禮樂,有此本領,可見於治道講究有素。孟子說得粗疏,只說五畝之宅樹之以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未見得做得與做不得,只說著教人歡喜。又曰:孟子自擔負不淺,不知怎生做。此等分辨,乃發理學家所未發。
其論理學興起,則曰:
亦有其漸。自範文正以來,已有好議論。如山東有孫明復,徂徠有石守道,湖州有胡安定。到後來,遂有周子程子張子出。故程子平生,不敢忘此數公,依舊尊他。
又曰:
亦是時世漸好,故此等人出,有魯一變氣象。其後遂有二先生出。
伊川稱明道之卒,當時同以為孟子之後,傳聖人之道者,一人而已。推朱子之意,似未必於伊川之言完全首肯。厥後黃震東發傳朱子之學,於此一端,特再提出。全謝山《宋元學案》,首胡安定,次孫泰山,次範高平,亦以此三人為首,乃見宋學理學之一貫相承,亦明標其意為一本於朱子。
老釋之學,理學家同所申斥。朱子於莊老兩家頗多發揮,亦不全加廢棄。其於釋氏,尤其於禪宗,則特有精辨。於理學家中,朱子闢禪之語最多。後代理學家所辨儒釋疆界,其說幾全本於朱子。
以上略述朱子集宋學理學之大成者,大致具是。此下當進而述及朱子集漢唐儒大成之所在。
漢唐儒之學,主要在經,亦可謂其時則儒學即經學。宋儒之學不專在經,文史百家之業與經學並盛,故可謂至宋儒,乃成為一種新儒學,經學僅佔其一部分。抑且漢唐儒經學之成績,主要在章句註疏,宋儒經學,不拘拘在此,重要在創新義,發新論,亦可謂宋儒經學乃是一種新經學。朱子治經,承襲北宋諸儒,而其創新義,發新論,較又過之。然朱子亦甚重漢唐經學之傳統。
朱子極重視註疏,其早年為《論語訓蒙口義》,即曰:
本之註疏以通其訓詁,參之釋文以正其音讀,然後會之於諸老先生之說,以發其精微。
此則自始即以會通漢唐經學於當時新興理學家言為幟志。直至其最後《論》《孟》集注、《中庸章句》成書,此一幟志終亦不變。朱子又曰:
祖宗以來,學者但守註疏,其後便論道,如二蘇直是要論道,但註疏如何棄得。
理學家風氣,正在要論道,朱子將論道與解經分開,最為明通之見。不僅以此矯北宋諸儒之病,更要乃在矯當時理學家之病。
朱子於漢唐儒最重鄭玄,曾曰:康成也可謂大儒,考禮名數大有功。人只是讀書不多,今人所疑,古人都有說了。只是不曾讀得鄭康成注。其弟子問《禮記》古注外無以加否,曰鄭注自好,看注看疏自可了。又曰:
近看中庸古注,極有好處。擺脫傳注,須是兩程先生方始開得這口。若後學未到此地位,便承虛接響,容易呵叱,恐屬僭越,不可不戒。
又論《中庸》至誠無息一段,謂諸儒說多不明,只是古注好。
鄭氏說有如是廣博,知是深厚,章句中雖是用他意,然當初只欲辭簡,反不似他說得分曉。
朱子之於鄭氏,其推尊如是。其解《中庸》至誠不息一段,盡棄當時理學家言,單採鄭說,可謂是隻眼孤明,迥出尋常。晚年修禮書,有曰:近看得周禮儀禮一過,註疏現成,卻覺不甚費力。又屢告其及門同預纂校之役者必注意註疏,奉為根據。
朱子重鄭玄外亦重馬融,並亦推重其他諸家。
有曰:
東漢諸儒煞好,盧植也好。
又曰:
後漢鄭玄與王肅之學,互相詆訾,王肅固多非是,然亦有考援得好處。
又曰:
禮記有王肅注煞好。
雖專反鄭玄如王肅,朱子亦有推許,此與後世之專一尊鄭媚鄭者,意趣亦復大異。
然朱子於古注,亦非一味推尊。嘗曰:
趙岐孟子,拙而不明。王弼周易,巧而不明。
又曰:
古來人解書,只有一個韋昭無理會。
又曰:
五經中周禮疏最好,詩與禮記次之。書易疏亂道。易疏只是將王輔嗣注來虛說一片。
朱子論經學,既重註疏,亦重專家與師說。嘗曰:
聖賢之言,有淵奧爾雅,不可以臆斷。其制度名物,行事本末,又非今日見聞所能及。故治經者必因先儒已成之說而推之。漢之諸儒,所以專門名家,各守師說,而不敢輕有變焉。但其守之太拘,不能精思明辨以求真是,則為病耳。然以此之故,當時風氣終是淳厚。近年以來,習俗苟偷,學無宗主。注經者不復讀其經之本文,與夫先儒之傳注,以意扭捏,妄作主張。今欲正之,莫若討論諸經之說,各立家法,而皆以註疏為主。
然朱子意中所謂家法,亦不專限於漢儒。又曰:
易則兼取胡瑗、石介、歐陽修、王安石、邵雍、程頤、張載、呂大臨、楊時。書則兼取劉敞、王安石、蘇軾、程頤、楊時晁說之;葉夢得、吳栻、薛季宣、呂祖謙。詩則兼取歐陽修、蘇軾、程頤、張載、王安石、呂大臨、楊時、呂祖謙。周禮則劉敞、王安石、楊時。儀禮則劉敞。二戴禮記則劉敞、程頤、張載、呂大臨。春秋則啖助、趙正、陸淳、孫明復、劉敞、程頤、胡安國。
是朱子於經學,雖主以漢唐古註疏為主,亦採及北宋諸儒,又採及理學家言,並又採及南宋與朱子同時之人。其意實欲融貫古今,匯納群流,採擷英華,釀製新實。此其氣魄之偉大,局度之寬宏,在儒學傳統中,惟鄭玄差堪在伯仲之列。惟兩人時代不同,朱子又後鄭玄一千年,學術思想之遞衍,積愈厚而變益新。朱子不僅欲創造出一番新經學,實欲發展出一番新理學。經學與理學相結合,又增之以百家文史之學。至其直接先秦,以孟子學庸羽翼孔門論語之傳,而使當時儒學達於理想的新巔峰,其事尤非漢唐以迄北宋諸儒之所及。故謂朱子乃是孔子以下集儒學之大成,其言決非過誇而逾量。
今就朱子所舉宋代經學名家,其中理學家,僅伊川橫渠兩人,而濂溪明道皆不列。程張以下,僅列楊時呂大臨,其他理學家亦不得與。可見當時理學家之於經學,在朱子意中,實多淺嘗,非能深涉。厥後顧炎武謂經學即理學,舍經學安所得理學哉,此言亦恐不為朱子所首肯。而當時理學家謂二程直得孟子不傳之秘,於漢唐以下經學,擱置一旁,不加理會,斯亦決非朱子所同意。
朱子又不僅於經學如此,嘗謂:
莊老二書解注者甚多,竟無一人說得他本義出,只據他臆說。某若拈出便別,只是不欲得。
此乃朱子之自信語。亦是朱子確曾下過工夫,故能有此自信。可見朱子於各家說莊老者,亦曾博觀縱覽,乃欲以解經方法來解子,解莊老二書,運用純客觀方法,以求發得莊老二書之本義與真相。惟因精力不敷,興趣不屬,乃置而不為。其實朱子之解濂溪《太極圖說》與《通書》,以及橫渠之《西銘》,其所運用之方法,亦是一種解經方法。朱子至友如張南軒,亦謂朱子句句而解,字字而求,不無差失。蓋當時理學界風氣,讀書只貴通大義,乃繼起立新說,新說愈興起,傳統愈脫落。此風在北宋諸儒已所不免,而理學家尤甚。即南軒亦仍在此風氣中。惟朱子,一面固最能創新義,一面又最能守傳統。其為註解,無論古今人書,皆務為句句而解,字字而求,此正是漢儒傳經章句訓詁工夫,只求發明書中之本義與真相,不容絲毫臆見測說之參雜。此正是經學上傳統工夫。明得前人本意,與發揮自己新意,事不相妨。故經學之與理學,貴在相濟,不在獨申。合則兩美,分則兩損。朱子學之著精神處正在此。
朱子教人讀書,其語尚多。有些處真是說得如大愚大拙,至鈍至緩。但從來讀書人,卻無一人能如朱子之博讀而多通,特達而多見。或又疑朱子乃理學大儒,主要應在心性上用功,而朱子畢生精力卻又似都花在讀書上。不知朱子讀書,同時即是心地上夫。朱子教人要能具備虛心,專心,平心,恆心,無欲立己心,無求速效心,無好高心,無外務心,無存驚世駭俗心,無務杜撰穿鑿心,能把自己放低,退後,息卻狂妄急躁,警惕昏惰閒雜。能如此在自己心性上用功,能具備此諸心德,乃能效法朱子之讀書。故朱子教人讀書,同時即是一種涵養,同時亦即是一種踐履。朱子教人讀書,乃是理學家修養心性一種最高境界,同時亦即是普通讀書人一條最平坦的讀書大道。理學之可貴亦正在此。慎勿以為此等乃是理學家之教人讀書而忽之。
《論語·述而》篇,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朱子《集注》說之曰:
述,傳舊而已。作則創始也。敵作非聖人不能,而述則賢者可及。竊比,尊之之辭。我,親之之辭。老彭,商賢大夫,蓋信古而傳述者也。孔子刪詩書,定禮樂,贊周易,修春秋,皆傳先王之舊,而未嘗有所作也,故其自言如此。蓋不惟不敢當作者之聖,而亦不敢顯然自附於古之賢人。蓋其德愈盛,而心愈下,不自知其辭之謙也。然當是時,作者略備,夫於蓋集群聖之大成而折衷之,其事雖述,而功則倍於作矣。此尤不可不知。
此一段話,不啻是朱子之自道。孔子集古聖之大成,而朱子則集孔子以下諸賢之大成。其主要點只在求能述,而不敢自居於作。但真能述,則其功自倍於作。此中有深意,非真能明白到千古學術之大傳統者不易知。若其必欲有作,而不願自居於述者,此則先自把自己地位太提高了,太放前了,把輕視前人之書之心來讀前人之書,固宜於朱子之教人讀書法,感其無可欣賞,而亦不易於接受。
自有朱子,而後使理學重複回向於經學而得相給合。古今儒學大傳統,得以復全,而理學精旨,亦因此更得洗髮光昌,此惟朱子一人之功。
理學家中能詩者,北宋有康節,明代有陳憲章白沙,較之朱子詩之淵雅醇懿,殆皆不如。
朱子讀書多,著書多,所著書中所牽涉之問題多,此三多,為古今諸儒所莫逮。故治朱子學而求能盡其條理,得其會通,事大不易。今言研究朱子學之方法,則莫如即依朱子所以教人讀書為學之方,以讀朱子之書,求朱子之學。
朱子精神充滿,氣魄宏大,故能立大規模而兼斯兩者。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四通六闢,成此一家。學者則貴各就才性所近,各自求有成立。若徒務博涉,不知反己,此恐不為能善學朱子,並亦將為朱子所不許。
——錢穆《朱子學提綱》
朱熹,或稱朱子,是一位一精一思、明辨、博學、多產的哲學家。光是他的語錄就有一百四十卷。到了朱熹,程朱學派或理學的系統才達到頂峰……他的淵博的學識,使他成為著名的學者;他的一精一深的思想,使他成為第一流哲學家。爾後數百年中,他在中國思想史上獨佔統治地位,絕不是偶然的。
——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
朱子之所以成為儒學之集大成者,乃在於他把握了孔孟的真精神和活靈魂,而不拘於儒家先學的個別思想和言論;既將這種真本質加以弘揚廣大,又能夠兼容並蓄佛、道二學,熔諸子百學為為一爐,從而才能建立一個博大恢宏、蔚為壯觀的理學思想體系,且擴至知識學、道德學、教育學、政治學、自然科學等旁支,從而為儒家思想增添了新的血液、新的生命力;開創儒學發展的一代新風,使儒家思想生機勃發,綿延至今。這便叫作言「孔孟所未言,而默契孔孟所欲言之意;行孔孟所未行,而吻合孔孟必為之事」(明.呂新吾《呻吟語》)。
——賀麟《朱子學新論》
紫陽之學,繼程周之後,致廣大盡精微,直可綜羅百代,以為學為修身之要。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其所謂為學之序也,言忠信、行篤敬、懲忿窒欲、遷善改過其所謂修身之要也。先生竭精力以研聖賢之經訓,其於百家之支,二氏之誕,不憚深辨而力闢之,故博極群書,著作甚富,徒侶遍天下,降及後世,尊崇不衰,舉世稱為大儒,宜矣。是以先生之學,受於前賢而集其大成,流於後世,振釀百世之文教,不亦可驚耶?知其可驚,則益見先生學之正矣。世世退朱子者,嘗執一端之說,恣言放論,以其學為迂闊,遠於事情,不知為大儒者,自皆有獨到處,不掇其精華而取其糟粕,非志學之士也。諸儒論道,大抵有對症發藥者,如因學者操持過瑣,而進以自然之說;或因學者放縱過甚,而進以慎獨之言,不深會其意,就一隅而遺全局。王陽明有言謂學絕道喪如沉溺大海,先當援之登岸,後乃可授以衣食,故對症發藥者,僅援之登岸而非衣食,若衣食之安,則諸儒別有根本之計劃在。根本之計劃,王陽明言之最精,知行合一,致良知,深入湊理在學者之心會;而朱子之言則最切其學,大抵窮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踐其實,而以居敬為主,全體大用兼綜條貫,表裡精粗交底於極,謂聖人之學,本心以窮理,順理以應物,是則盡心之外又有功夫焉。故王陽明之論朱子曰:「晦庵之言曰居敬窮理,曰非存心無以致知,曰君子之心常存敬畏,雖不見聞,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原,而不使支離於須臾之傾也。是其為言雖未盡瑩,亦何嘗不以尊德性為事,而又惡其支離乎?」是則陽明亦存朱子根本之說,又謂其慮學者之躐等妄作,使先以明格致而無不明,然後有以實之於誠正而無所謬。世之學者掛一漏萬,求之愈煩而失之愈遠,此乃後學之弊,晦庵不至是。又謂:「晦庵折衷群儒之說,以發明六經語孟之語於天下,其嘉惠後人之心,真有不可得而議者。」則陽明之於朱子實亦力為推許,力為辨護,後世或黜王而推朱,或棄朱而言王,各有其所見,各行其所是,則此猶不加病軀以藥石,而先投以甘旨,不援溺者登岸,而先投以衣食也。陽明之學救世人支離,眩騖華而絕根之病,反求諸心而得其性之所覺,曰良知,因示人以用力工夫之要,曰致良知,懼世人之知良知而不致,而謂即知即行,即心即物,即動即靜,即體即用。諸儒之學未如此之精微也。朱子之學欲收人之放心,退人慾以尊天理,懼學者之失於浮光掠影而言窮理以救之;懼學者之蕩檢愈矩而言主敬以藥之;懼學者之偏於自覺而不反求諸己,乃以反躬實踐之言鞭策之,使學者一本諸心,刻刻實在,有體有用,諸儒之學說亦未見若是之深切也。二先生之學各有其本根,故曾相牴牾,而其大別則陽明以格致為誠意,紫陽先格致而後誠意,然而最吃緊處,皆在懼獨則無所同異也,嗚呼,世亂道微,邪說橫行,淫言雜作,人人失其天真,而流於放縱,自由平等之說遂成囂張之習,不懼其無知識而懼其無定向,不懼其柔弱而懼其高明,不懼其不知天良而懼其棄天良於不顧,不懼其不識體用而懼其不反躬實踐。故今日之救藥在乎收放心,不能用陽明之精微,莫若行朱子之深切,俾禮法不敢潰決,而不可收拾,此則區區之意先明王學之用,乃進以先生之實踐,俾學者不長墮於不戢之途,一去而不可收,至如朱王之異同優劣,記者所不能言,亦不敢言,使釋一端之爭執而同進於大道。劉念臺先生曰:莫虛勘三教異同,且先辨人禽兩路。記者於二賢之學亦是此意。
……
朱子之學,理學中之最細密者,所謂物之裡表精粗無不到,身之全體大用無不明,是以《宋儒學案》謂先生之學,全體大用兼綜條貫,表裡精粗交底於極也。由此則所以朱子之學後人謂之迂闊,後人病其支離也,是豈朱子之迂闊支離耶,殆未之深察可厥申其說。 夫朱子之道何為而若是之深密也?何為而若是之複雜也?何為而若是之似迂闊也?何為而 若是之似支離也?是皆朱子之苦心也,是皆朱子之深意也。夫創一特殊之學說必有其特點,而此特點者或因時勢,或因人情,而發揮光大一種之特質。朱子之說深密複雜似迂闊,似支離者,正朱子之學之特質。知我罪我,精微大義在是,而其流於繁瑣空言者亦在是。雖然朱子之說,若學者竭力行之不失故步,則將為最完全最安全之學術,而學者每不察大體大用,使如五雀六燕,其衡為均而顧不能不有偏重,而朱子之學乃為世人所議論,謂為迂闊支離,謂為繁瑣,空九泉之下朱子有知,是豈其所及料而承認之耶?即如陽明之學臧否兼半,而陽明之學黜百魔定一尊,良知良能,切實光輝,已掃一切,示人以求端用力之要,震霆啟昧,烈耀破迷,宜若可以免於流弊矣。然而學者唯心太甚,流於荒誕妄為,不顧細行,不恤人言,陽明之學至李卓吾等一派而大決裂,以致其始,徒侶偏天下,學說風動一時。明祚,而談者輒疾首痛心惡之矣。故吾國不患無學術,不患無高尚之學說,而勇於開山難於守成,勇於發揚而難於光大,時至今日,數千年文明之古國亦遂學絕道喪,寂寂無人矣,未嘗非學者之罪也。 夫世之譏朱子之學者,謂其支離迂闊,蓋見其窮理之說,見其實踐之說,而不知窮理實踐之歸於主敬也。主敬者,治心之法,窮理者,守心之工夫也,治心之法專於一,守心之道專賴於事物。天下事物至多也,而窮理之事亦多矣;天下之事至瑣細也,而窮理之方乃亦不得不瑣細矣。窮理之煩正朱子欲其道之完備也,正朱子大欲其道之安全也,正朱子欲行之無失,心之不放也。夫學者固常欲為善而惡惡矣,而顧常行為越規矩者,非其知而為之也,亦非其不知而為之也。當其為之時,未必不思之而欲其不逾矩,顧見理未深而遂失之,此則徒主敬之不可為學也,故必以窮理輔之,窮理固持敬之輔助耳,而持敬主一之說固絕不支離也。朱子論心性之處,陳言甚高,比之陽明之良知說甚同,陽明專任天性,而朱子乃懼其不足進以窮理思精,而人以為破碎矣。 讀書之說,朱子最後之學說,益精密而益複雜矣。朱子之為學,必求其安,必求其實。安者欲其無缺,而不致流於怪妄也,實者欲其有象而有法可尋也。夫空言提出窮理二字,則學者不知其所以,故進之以窮理之方,而窮理甚多,或得之講論,或得之閱事。然講論有時而乖,閱事有時可誤,故特進之心讀書。讀書之中有以比較,有上下,有異同,有得失,可見微知著,可因小成大,絕無偏於一方一面之流弊,學者誠能深察心會,則道在其中矣。何事他求乎? 窮理讀書既粗且密矣,而朱子猶以為未也,猶未必人之必行,故復外加以反躬實踐之說。夫窮理讀書而不反躬實踐,則如食而不化也,非徒無益,恐又害之,故朱子之提倡反躬實踐,為其學說作安全之幹櫓甲冑也。既窮理矣,而以讀書為其一定之功夫,又以反躬實踐為堅確之輔助,其綱其領固一歸之於敬,以此推之,則朱子之學非支離迂闊者矣。朱子之學不支離迂闊,而世人固謂其支離迂闊者,則見其精密而謂其支離,見其中庸而謂其迂闊,今日之士遂稱王學而棄朱子矣。夫社會之病,固不在支離迂闊也,以王學治之,猶水濟水,不如行平正之學為得,此餘闡王進朱子之微意也。
吾國於世界上號稱開化最早,文化學術均為本國之產,毫不假外求,即或外力內漸,吾國民亦常以本國之精神使之同化,而理學尤見吾國之特性。宋室以來,人心風俗進退消長,厚薄之本末,天下國家安危興替治亂之因果,均執於講學者之手。自胡文定之後,鵝湖白鹿風靡天下,如是天下之秀鹹趨而進教於講學者之門,於是乃於事。(而非講學)遇富貴,在富貴上作工夫,遇貧賤,在貧賤上做工夫。(朱子語)自始及終夙夕罔懈,其向上之猛非徒在口舌上。夫逸居安業可矣,而彼輩曷若是之遑遑也?蓋一則賢者自立之志堅,聚精會神風發泉湧以求為善,一則賢者救世之心苦,先知先覺欲求天下之人同登道域,仁心仁德報社會之知遇,盡一己之天職,此則又其大者也。故曩者一代精神集乎講學。理學中之大者曰程朱,曰陸王。程子沈潛,至晦庵而其學益密,陸子高明,至陽明而其學益精,一則釀有宋一朝之學風,一則醞有明一代之文化,是皆講學之力也。時至今日,上無禮下無學,朝無鯁直之臣,野無守正之士,加以西風東漸,數千年之藩籬幾破壞於一旦,而自由平等之說鬨動天下之人心,舊學既衰,新學不明,青黃不接岌岌可危。噫,伏生之不作,誰抱遺經?孟子之不出,胡閒聖道?潮流蕩漾水生黑海之波,風雲變幻雨灑西方之粟,名世者之不出,蒼生益陷於塗炭,於是乃風俗猖披,人情詭詭,奸偽陰險書盡南山之竹,暴戾恣睢洗穢東海之波。雖然猶有望也,青年學子天性未鑿人慾未滋,今日之書生後日之棟梁也。中國而亡則已,不亡則學生之賜必矣。雖然年來,青年界之趨勢日即於敗,是則尤可痛心者也。其原因則道德之不修也,學問之不講也,爰列社會及青年現在之趨勢,針以我國之理學,申引朱王之學說,明其得失,詳其利害,以備最有希望之清華同人觀覽焉。 執途人而問之曰,吾國人民如此其眾也,土地如此其大而豐饒也,而外國顧如此之欺凌我者何耶?則皆將應之曰:彼強我弱,弱役強者,勢也。善哉,善哉,中國之危中國人之弱也。中國朝野上下無不犯一弱字,洪範六極之一曰弱,弱之不能存,於天然淘汰之中久矣。懨懨暮氣瀰漫於國中,欲國之不亡不可得也,吾國士大夫以弱為文,體質之遜於外人,諱無可諱,個人體質之弱實與國力有絕大關係,而為種族無窮之隱憂,至於精神上之弱,尤可觸目心寒。精神上之弱,大別為二,一曰荒惰,一曰無恆,二者為吾國百事不整之原因。如工業,如商,如農作輟無常,習於荒怠,而且未葸退縮,因循不振,而全國人望之莘莘。學子亦有此現象,何以知其然也?夫觀之既往而知之矣,學校之開創久矣,學者之成就眾矣,而國中所謂能力者,百不得一焉,求所謂才士者,千不得一焉。求柱石棟梁能一身任國家之重者,遍國而可數也。是則學人之多而有用者之少也。夫圓顱方趾皆人也,無人不可以有為也,而無人可有為者,其自暴自棄也,自暴自棄,荒惰之風為之也。夫吾人就學之初,莫不意氣逼人,國手自況,而英爽之氣恆與時光為反比例,亦若光陰為石,豪氣為鐵,愈久而愈消磨矣。是則或無自信力,或無勇氣,而皆因無恆之習為之也。 故吾輩有志救國不可不發憤圖強,發憤圖強不可不除偷怠之風,除偷怠之風不可不求鞭辟入裡之學,求鞭辟入裡之學,求之於外國之不合國性,毋寧求之本國。本國之學術實在孔子。孔德之言心性者,實曰理學。況治弱病,必擇學術中之最謹嚴,行動言語之間絲毫不使放鬆,無可推諉無可怠惰,日日慎獨,時時省身則可。如此之學術舍理學外罕見其他,故理學者醫弱症之良方也。而晦庵陽明又理學中之巨子,晦庵之反躬實踐,無時無地不用工夫,斯非正弱之反而耶;而陽明之知行合一,即知即行,而不行即是未知,何等堅確,何等專一,為荒惰無恆者之絕好針砭。故欲救吾國精神上之弱,吾願乞靈於朱子之學。今日人心之大患既在乎弱矣,青年學者志行亦既流於薄矣,志行薄弱者,無定主無精神之謂。夫既體乏精神,胸無定主,則如能潛伏不動,不魯莽決裂,則患當少殺而禍可稍緩,而今日之所謂青年者,恆吹氣如虹,光芒萬丈,是固無足怪,吾輩生不逢睏乏,不知挫折,得天獨厚不知其艱難也。顧此風益長,吾國益憊。蓋以薄弱之心胸隨囂張之亂風,加以新風之潮流,於是人心如水然,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波瀾起伏,毫無定主,全不可依賴者也。故無敵力而熱心者徒僨事也。昔者希臘將亡也,其國民竭其全力以抗馬其頓,然而敗者熱心而無敵力盾其後也,若近來朝鮮之將滅也,為銀行交涉,慷慨激昂開會而至者數萬人,然而未有補於國也,不旋踵且為日並矣。吾國自海禁大開之後,歐風美雨咄咄逼人,於是乃有愛國之士出,於是乃有熱心之士出,舉筆則出嶽崩頹,抵掌則風雲變色,是宜可以救亡矣,而國何猶至於此極也?蓋熱心愛國者當出之以鎮定,當繼之以實力,自由平等者,當衡之於法律,更當尤之以學問,若在就學之年則魄力未壯,胡可操刀以割耶?故吾輩視之為自由平等者,人見之以為放恣,以中無實學故也。欲求實學,欲求毅力首在道德,求之本國,舍朱王何以哉!
——湯用彤《理學譫言》
我國學術之大成者,朱子也。朱子於學無所不造其極,於吾國之國粹無論矣!即今日歐西之物質科學,在利瑪竇、湯若望未蒞華以前,若天文學,若地文學, 若地質學,若氣學,若光學,若聲學,若電學,朱子皆已一一能明其端倪。近世瀏陽唐才常分列以上諸項,而取《朱子語類》條附之,可考也。」
——吳其昌《朱子傳經史略》
周秦以來,儒者富有科學精神,首推朱子。……其觀察自然現象,亦多精確。……朱子生當七百年前科學尚未萌芽時代,而所見已頗類近世科學家,其眼光之遠到為何如?使元明諸儒能繼續光大,則科學之興,早在吾國矣。……朱學早已含有科學精神。試觀其詮格物致知,與其論風霆、雷雨、死生、鬼神之政,雖不逮近人之精確,而莫不具有科學精神。
——姚廷傑《朱學鉤玄》
朱晦庵的哲學,可以說是集周、張、二程之大成。……朱子在中國哲學史上的地位,好像康德在西洋哲學史上的地位一般。朱子是中國哲學之集大成者。
——李石岑《人生哲學》
餘治朱子學五十餘年。初輯《朱子大義》八 卷,繼撰《紫陽學術發微》十二卷。覺其精神之高遠,識見之廣大,思慮之閎深,條理之精密,一 時莫測其津涯。……
朱子平生精神生活,以《大學》格致為宗。格致者,兼學問踐履閱歷而言,能為第一等之學術,始能行第一等之政治。考朱子自主簿以至安撫使,仕於外者僅九載。……然其流風善政,民不能忘,約之可分三大綱:曰美風化之政,則如褒崇忠孝大節,俎豆先代名賢,修明禮教儀式;曰興庠序之政,則如修葺學校書院,廣儲經史書籍,躬親講習討論;曰惠閭閻之政,則如敦崇倫紀,清釐經界,興修水利,蠲減賦額,簡省繇役,蒸蒸乎盛治矣!……夫朱子才略,經文緯武,惜其在朝衹六十日,為僉壬所阻,在外任屢遷,故其設施僅止此。藉令其得位乘時,膏澤下民,當不難佐成堯舜之治。……
朱子一生出處精神,惟以氣節為重。讀壬午、庚子、戊申、己酉《封事》諸篇,浩然正大之氣,溢於楮墨之表。嗚呼盛矣!厥後文文山先生廷對策問,謂政治之本在於帝王不息之心,其說實本於朱子《戊申封事》。而謝疊山、陸秀夫諸賢接踵而起,豈非講學之精神有以致此?然則宋末氣節之盛,實皆朱子提倡之功,有以激厲之也。而餘向所深佩者,尤在攘夷狄、復疆土兩事。特節錄於左,以興起吾人愛國之精神。
——唐文治《朱子學術精神論》
宋朱子之教,孔子之真傳也;宋陸子,明王陽明之教,孟子之真傳也。此應時施教之法,其救世苦心一也。
——唐文治《讀朱子晚年定論》
朱子之不可及處,實在其立身之剛毅,進學之勇猛。今錄其言之足資激發者如下,俾學者知所矜式焉。《語類》曰:「事有不當耐者,豈可常學耐事。學耐事,其弊至於苟賤不廉。學者須有廉隅牆壁,便可擔負得大事去。如子路,世間病痛都沒了。親於其身為不善者不入,此大者立也。」又曰:「恥有當忍者,有不當忍者。今有一樣人,不能安貧,其氣錯屈,以至立腳不住,亦何所不至?因舉呂舍人《詩》云:逢人即有求,所以百事非。」又曰:「學者常常以志士不忘溝壑為念,則道理重而計較死生之心輕矣。況衣食至微末事,不得亦未必死,亦何用犯義犯分,役心役志以求之邪?某觀今人,因不能咬菜根,而至於違其本心者,眾矣!可不戒哉?惟君子,然後知義理之必當為,與義理之必可恃。利害得失,既無所入於其心;而其學,又足以應事物之變。是以氣勇謀明,無所懾憚。不幸蹉跌,死生以之。小人之心,一切反是。」答劉季章曰:「天下只有一理,此是即彼非,此非即彼是,不容並立。故古之聖賢,心存目見,只有義理,都不見有利害可計較。日用之間,應事接物,直是判斷得直截分明。而推以及人,吐心吐膽,亦只如此,更無回互。若信得及,即相與俱入聖賢之域;若信不及,即在我亦無為人謀而不盡的心。而此理是非,昭然明白;今日此人雖信不及,向後他人,須有信得及底,非但一人之計也。若如此所論,則在我者,未免視人顏色之可否,以為語默,只此意思,何由能使彼信得及乎?」以上數條,皆足見朱子立身之剛毅。國有道,不變塞焉;國無道,之死不變。真足使貪夫廉,懦夫有立志也。其論進學之語云:「書不記,熟讀可記。義不精,細思可精。惟有志不立,直是無著力處。只如而今,貪利祿而不貪道義,要做貴人而不要做好人,皆是志不立之病。直須反覆思量,究見病痛起處,勇猛奮躍,不復作此等人。一躍躍出,見得聖賢所說,各言萬語,都無一事不是實語,方始立得此志。就此積累工夫,迤邐向上去,大有事在。」又曰:「直須抖擻精神,莫要昏鈍。如救火治病然,豈可悠悠歲月?」又曰:「學者讀書,須是於無味處致思。至於群疑並興,寢食俱廢,乃能驟進。因嘆驟進二字,最下得好。須是如此。若進得些子,或進或退,若存若亡,不濟事。如用兵相殺,爭得些兒,小可一二十裡地,也不濟事。須大殺一番,方是善勝。」以上數條,皆足見朱子進學之勇猛。能使玩時愒日者,讀之悚然汗下。固知一代大儒,其立身行己,必有異於尋常人之處也。凡我後學,可不懷見賢思齊之念哉?
——呂思勉《理學綱要》
故宋元之學問文藝均大盛,而以朱子集其大成。朱子之在中國,猶西洋中世之託馬斯·阿奎那,其功至不可沒。而今人以宋、元為衰世,學術文章,卑劣不足道者,則實大誤也。」「在中國文化史上有兩個時代,六朝與宋代,最為輝煌,至今尚不能超越宋代……朱子無忌諱,不似清人,不似明人門戶之見,最公正,最深刻。今日中國,舊人有學無術;新人有術無學……朱子有學有術,宋代高等人物皆能如此。
——陳寅恪
象山陽明良知之教,高明則高明矣。然徒以六經注我,而不知我注六經,終不能致廣大。……唯復知我注六經,乃上有所承,下有所開。旁皇周浹於古人之言之教,守先以待後,精神斯充實而彌綸於文化之長流。此乃朱子船山精神之所以為大也。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
以書札論文論學,是中國學人的傳統。然若非所積者至深至厚,觸機便得,則多為門面膚淺之談。以書札論文者殆無過於韓昌黎、姚惜抱,以書札論學者殆無過於朱元晦、陸象山。
——徐復觀《如何讀馬一浮先生的書
》
我們今天試由朱元晦的《文集》、《語類》中,看他所肆應的問題的廣博、古今學術界中殆少其倫,他文字中條理的謹嚴、注釋中訓詁的精審,能受得起歷史的考驗。四書、《詩經》、《楚辭》由元晦所作的訓詁,清代經學家想推翻而卒不能推翻。他的深切透闢、剛正懇篤的政治發言,是他的窮理與實踐的偉大結晶,使對他的成見再深的人,只要良知未完全泯沒,則不論是自由主義者也好,社會主義者也好,試略加對比,也應感到自己人格的卑微可恥。
他在畢世生活窮困中的艱苦實踐所開闢出的人文世界,試以下面一段話為例,不僅有我們民族墮落到今天這種樣子,應發生振聾起聵的作用,並且也應對全人類有偉大的啟發意義。他在《答吳晦敬書》中說:
「近日究觀聖門垂教之意,都是要人躬行實踐,直內(使內在的道徳之心直發而無所障蔽)勝私(戰勝私慾),使輕浮刻薄、貴我(尊崇自己)賤物(賤視他人)之態,潛消於冥冥(不知不覺)之中,而吾之本心,渾厚慈良、公平正大之體,常存而不失,便是仁處。其用功著力,隨人淺深,各有次第。要之,須是力行久熟,實到此地,方知此意味。蓋非可以想像臆度而知,亦不待想像臆度而知也。」
假定我們期待著「人把人當人」的世界,便應承認上面的話既不迂腐,也不虛玄。我們試把上面的話,在自己生命中體認,向社會現實中體察,應當能了解他的意義。
——徐復觀《朱子直承孔子所開出的為己之學》
朱熹綜合周、張、二程的學說,加以擴充發展,更建立了博大宏偉的體系,達到了當時世界範圍內的哲學理論的最高水平。
——張岱年《朱子學新論》
朱熹是中國近古時代最大的哲學家,他的學說,系統宏大,條理縝密。他綜合了北宋周、邵、張、程諸大哲的學說,確實做到《中庸》所謂「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他兼綜了「尊德性」與「道問學」,雖與同時的陸九淵之學相對立,實際上已將陸學「尊德性」涵括於自己的學說之中。他倡言「理立事先」、「理在物先」,未免違反了真理;但是體系之博大、條理之明晰,還是前無古人。朱熹的生活經歷也非常複雜,但是他始終做到言行一致,決不違背自己的思想。他的一生不愧為哲學家的一生。
——張岱年《朱子大傳序》
朱熹是中國12世紀內一個最淵博的學者,是集當時儒家學派傳統文化之大成的一個學者,是兩宋理學家中的一位大宗師。他對儒家傳統文化造詣之 高深,在宋以前的儒家無人能與之比擬,在宋以後的元、明、清諸代儒家也無人 能與之比擬。他一生的著述和言論(此僅指見於其門人所編寫的《語錄》中而言),其內容既包羅萬象,其義蘊更深遠精微。
——鄧廣銘《我對束著朱子大傳的評價》
中國傳統的讀書法,講得最親切有味的無過於朱熹。《朱子語類》中有《總論為學之方》一卷和《讀書法》兩卷,我希望讀者肯花點時間去讀一讀,對於怎樣進入中國舊學問的世界一定有很大的幫助。朱子不但現身說法,而且也總結了荀子以來的讀書經驗,最能為我們指點門徑。
我們不要以為這是中國的舊方法,和今天西方的新方法相比早已落伍了。我曾經比較過朱子讀書法和今天西方所謂「詮釋學」的異同,發現彼此相通之處甚多。「詮釋學」所分析的各種層次,大致都可以在朱子的《語類》和《文集》中找得到。
——餘英時《怎樣讀中國書》
東周出孔丘,南宋有朱熹,中國古文化,泰山與武夷。
——蔡尚思
我覺得在中國哲學史上,有兩個人的地位最重要。第一個當然是孔子,孔子對夏商周,一直到春秋的文化,對早期中國文化作了一個總結,並把這種總結上升到哲學的高度,這是第一個貢獻。孔子,他通過這種總結和哲學的提高,開創了儒家這個哲學學派,這個學派成為中華文化的主要部分,影響了後來兩千五百年的整個中國文化。朱熹比孔子差不多晚一千五百年,他是中國文化史上另一個集大成者,他的作用可以說和孔子幾乎相當。那個時代,一方面,他總結了孔子以來儒學的發展,所以他也具有總結的作用;另一方面,他又有了一個提高,這個提高是新的——面對佛教文化的進入和佛教文化對儒家文化的衝擊——他要重建儒學的思想和哲學基礎,比如說:宇宙論、心性論、修養功夫,他要做一個重建,這些成就都是集大成式的。所以,孔子可以說是中國第一個集大成的人物,而朱熹則是孔子以後的第二個。朱熹的思想,從十二世紀以後,一直影響到十九世紀。元明清,從南宋末期到元明清三個朝代,都是以朱熹的思想為正統,當然它也受到很多的批評和挑戰,但我想這沒有關係。另外,如果從整個東亞看,韓國一直到十九世紀末,還受到朱熹思想的影響。日本也有幾個世紀,特別是十七、十八世紀,朱子學的影響比較大。所以,我想,朱熹的影響和孔子一樣,一方面在中國發生這麼大的作用;另一方面,在東亞的思想和文化歷史上,也有這樣重要的地位。
——陳來《朱熹的歷史與》
張立明於吾空間留言曰:朱熹一妻四妾,按理輪班也挺辛苦的了,還去誘得兩名尼姑隨侍左右,恬不知恥的號曰「修身」。自己家裡的兒媳婦守寡多年,結果「不夫而孕」,這筆糊塗帳也不知道是誰的。他這德行連同行都看不下去,被人彈劾「十大罪狀」,朱熹的答辯是:「草茅賤士,章句腐儒,唯知偽學之傳,豈適明時之用。」 就這等不清不白人,卻天天嚷著「存天理、滅人慾」,存的是自己的理,滅的是別人的欲。這個口號在南宋之後,縱橫中國,害人無數。但細細推敲起來,特別無釐頭——人慾本來就是天理,要存天理首先就要尊重人性——現在流行說「以人為本」,人慾都滅了,天理何在? 但是,這套理論為後來的統治者心懷叵測的稱頌不已。中國的歷史就是這樣,為了建立起統治者的道德權威,體現統治者繼承道統的合法性,大多數時候,都是兩重標準。只許州官睡主播,不許百姓逛髮廊。本來大家都喜聞樂見的事情,非要以道德的名義、以禮法的名義、以傳統的名義,搞臭搞髒,上行下不行。追求虛無、扭曲的道德標準成了可怕的共識,真實的人性反而諱不可言,整個社會陶醉於表面的道德繁榮,內在卻早已經是朽不可聞。 一一摘自網文1
餘復曰:朱子生活極清苦,只有一妻,何有四妾?所食者皆粗荼淡飯,生活之清苦,修身克己之嚴,罕有學者可比。孔子曰:「道聽途說,德之棄也」,網絡信息良莠不齊,豈可不知擇取?見之則信,汝豈無頭腦,惟他人之言是信耶?此事,《宋史》未記載,汝從何處見得?據出野史,小人洪邁之筆記。野史以私意謗毀,豈可信取?沈繼祖之為小人,史有明言,而信彼之彈頦?以小人文致之辭毀聖賢,吾不知其何心。此傳聞,古未見之,蓋起於文革,范文瀾造之也,而文革之後,文瀾刪之,為政治之利用,今已無政治利用,豈忍以惡語中傷先賢乎!而複流行當今網上,無知識之野人信之無怪,而有文化之學人乃亦信之而詆誹聖賢乎?非至愚而何!吾見之則思刪之,恨無力耳,君乃復傳之,「道聽途說,德之棄也」,以訛傳訛,惡之生也,勸君多讀書思考,勿信此等謠言,修身克己,勿傳播浮濫信息。 請君思之,朱子果為若等人,禽獸不如,私德大虧,何其所交多為賢友?觀其所交,則知其為人。當道學之禁,辛棄疾冒死哭祭。陸象山,朱子之論敵,亦稱其「泰山喬嶽」。黨禁雖嚴,而猶有那麼多人追隨朱子,向朱子問學,朱子能如此得人心,為海內士子所敬仰,仰為宗師,豈以聲音笑貌而已哉!實有高尚嚴正之人格,所學皆踐諸身,可看黃幹所作之《朱子行狀》也。嗚呼!如此聖賢,而以如此惡言中傷,其有人心乎?小人之彈頦,誠可惡矣,而今人復假網絡傳播,所為與昔之小人何異?今人多以卑陋之心測聖賢,亦可見人心之墮落也。此其為害,則以聖賢與人無異,不足學,且以聖賢比常人更不堪,而以聖賢為偽為盜矣,若不闢之,正之,其亂人心世道,豈有極乎!而君乃惑之,甚可悲也。
「存天理,今人慾」,今人多誤解而詆之,知其未讀朱子之書也,且未讀四書五經。「存天理,滅人慾」,始為程子所言,朱子述之耳,而又出於《禮記》,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後好惡形焉。好惡無節於內,知誘於外,不能反躬,天理滅矣。夫物之感人無窮,而人之好惡無節,則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慾者也。於是有悖逆詐偽之心,有淫泆作亂之事,是故強者脅弱,眾者暴寡,知者詐愚,勇者苦怯,疾病不養,老幼孤獨不得其所。此大亂之道也。」朱子所謂人慾乃私慾,過度之欲也,曰:「飲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慾也。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慾也。」若夫公欲,正欲,聖賢與俗人所同,善之所啟,生之所需,豈得滅之?故朱子又曰:「是飢而欲食,渴而欲飲,則此欲亦豈能無?……同是事,是者便是天理,非者便是人慾。如視聽言動,人所同也。非禮勿視聽言動,便是天理;非禮而視聽言動,便是人慾。」儒家非如釋家並此合理之欲並滅之也。而朱子「存天理,滅人慾」對帝王士大夫而言,為自我之修養,非對凡民言也。朱子《大學章句》以人之本心「虛靈不昧,以具眾理而應萬事……但為氣稟所拘,人慾所蔽,則有時而昏……故學者當因其所發而遂明之,以復其初也。」存理滅欲,所以復道德之本心,明德修身也,自天子以至庶人,皆以修身為本。朱子又上孝宗書曰:「人主所以制天下之事者,本乎一心。而心之所主,又有天理人慾之異,二者一分而公私邪正之塗判矣。蓋天理者,此心之本然,循之則其心公而且正;人慾者,此心之疾,循之則其心私而且邪。」朱子上書,多講正心誠意,或以上所厭聞,勸朱子勿言,朱子曰:「吾生平所學,惟此四字,豈可隱默以欺吾君乎!」可見也。此學以責君,以教士,若謂壓抑人性,而其所謂人性乃人慾也,程朱理學乃抑人慾以伸人性也,帝王利用之,則當正本清源,不可歸咎程朱也。觀今物慾橫流,功利當道,正須以程朱理學救之。此卑陋之言,本不值一駁,君發於吾空間,且在《歷代名人評價朱子》日誌後留言,故辨駁之。
餘曰:「清儒即詆侮先賢矣,如毛西河大詈朱子。」或疑曰:「朱子賢乎?聖人亦有罪,既欲為聖人,更當嚴於律己。譬如陽明先生,知行合一,真聖人也。如朱子假儒盜名之輩,何足效哉。」餘曰:「 汝尊王貶朱,何其偏也!即汝所尊之陽明,雖於朱子學問有微辭,亦稱其賢,而汝奈何誣之乎!其立身為學,謹嚴有度,廣博無涯,後世罕及,安可輕詆?陽明雖有逸才,要為儒學之歧出,稱之為聖,過矣。 吾輩應多反省自身,不當輕議古賢。 律己之嚴,孰如程朱?而可誣耶?」曰:「誠如正史,亦有不實之處。程朱二者之賢,多為後世吹捧。千年往事,誰能明辯。」餘曰:「 若讀其書,察其所交,細思所言,自知朱子之博大。亦可觀同時代人之評價,如辛棄疾,宋之詞豪,為人頗正直,雖與朱子志趣不同,而為好友,為詩稱朱子:『歷數唐堯千載下,如公僅有兩三人。』朱子之死,又祭之曰:『所不朽者、垂萬世名。孰謂公死,凜凜猶生!』陸象山為朱子論敵,亦稱朱子人格嚴整,如泰山喬嶽。能為後世文人學者尊崇,自有其過人之處。吾輩後生小子,安可妄詆?」彼曰:「汝若知其禮教對女性之摧殘,及與其兒媳通姦之事,自會明了。」餘斥之曰:「 嗚呼!汝信小人之誣,而為小人張目耶? 若朱子不賢,何以有如此多之良友,門生?何以得辛棄疾如此稱重?陸象山雖為其論敵,亦不否定其人格。汝奈何信小人之誣,揚此穢語?世稱歐陽修與媳通,汝亦信乎?毀譽於人,聖賢亦不免,孔子謹於禮,人猶謂其佞,《墨子·非儒》誣孔子教白勝為亂,汝亦信之乎? 」
餘遂嘆曰:「今人多不信聖,不信賢,卻信邪說誣言。君子之稱讚,謂之吹捧;小人之誣毀,謂之事實。莫如今世也,黑白顛倒,價值混亂,誠哉佛家所謂末法時代。古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則多以禽獸之欲,測聖賢之行。古雖有批孔批朱者,然未及私人攻擊,至於今者,乃以至辱之名加諸聖賢,而孰欲為聖賢乎?李贄之狂也,不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而以己之是非非天下之是非,以偽之名加諸道學,然李贄不非孔子,尊王陽明、王龍溪、羅近溪為聖人,又著三教歸儒說,以言佛道皆歸於儒,而顧炎武曰:『自古以來,小人之無忌憚而敢於叛聖人者,莫甚於李贄!』若近人之詈孔,以偽名加諸道德,以惡名加諸聖賢,其狂妄無忌憚甚於李贄不知其凡幾也!且古之毀古聖先賢者都出於以聰明才氣自恃之狂者,如墨子、莊子之批孔,李贄、顏元之批朱,四子皆有雄才碩學,而孔子、朱子於今日,雖庸人而敢詬也,豎子而敢貶也,群魔亂魔極矣,哀哉!孰能崇正學以距邪辭,立大法以止誣言!」
或誣朱子,餘辯之,或曰:「子當宏學,何與人辯?恐非孔孟之意也。」餘曰:「子見南子,子路疑其私,而指天以自誓,惡乎辱名加諸君子也。朱子立身之嚴,後儒罕及,而今有小人誣其與媳私,此乃至辱之名以加諸先賢,吾安忍不辯乎?將以聖賢同於禽獸,而孰欲為聖賢乎?吾見有人詆毀聖賢,則心生不忿,為彼悲哀。吾年愈長,而愈尊敬古聖昔賢,何忍見人輕毀程朱。今人缺乏敬畏心,對天缺乏敬畏,對聖賢無敬畏,對祖宗無敬畏。不敬天地,不敬聖賢,不敬祖宗,則肆無忌憚,何所不敢為!為古之聖賢豪傑正名,乃吾輩使命。古之小人狂而偽,今之小人狂而肆。狂而偽者,有所不敢也;狂而肆者,無所不敢也。古之小人惟謗時之君子,今之小人敢誣古之聖人!孟子曰:『餘豈好辯哉,餘不得已也。』餘亦不得已也。荀子曰:君子必辯,辯之得明。蓋真理愈辯愈明也。」
朱子是歷史上罕見的全才,他的學問比王陽明廣大的多,他的才能也比王陽明全面,為官九年,被小人排擠,於政治方面也有可觀。史載:「始拜命,即移書他郡,募米商,蠲其徵,及至,則客舟之米已輻湊。熹日鉤訪民隱,按行境內,單車屏徒從,所至人不及知。郡縣官吏憚其風採,至自引去,所部肅然。凡丁錢、和買、役法、榷酤之政,有不便於民者,悉釐而革之。從救荒之餘,隨事處畫,必為經久之計。有短熹者,謂其疏於為政,上謂王淮曰:『朱熹政事卻有可觀。』」又「光宗即位,再辭職名,仍舊直寶文閣,降詔獎諭。居數月,除江東轉運副使,以疾辭,改知漳州。奏除屬縣無名之賦七百萬,減經總制錢四百萬。以習俗未知禮,採古喪葬嫁娶之儀,揭以示之,命父老解說,以教子弟。土俗崇信釋氏,男女聚僧廬為傅經會,女不嫁者為庵舍以居,熹悉禁之。」
如果讓朱子帶兵平叛,也不弱於王陽明,真儒必達政知兵,朱子對兵法也有研究的,只是朱子沒這個機會而已,小人當道,朱子幾次被排擠,晚年還以偽學案被打擊。
朱子遍注群經,集漢代以來經學之大成,又講遍北宋五子,集理學之大成,在文學,史學,書法方面也有成就,對物理也有研究發現。對於佛老,朱子也有研討辨明。
朱子集大成是歷來公認的:
自孟子沒,聖人之道不傳,更千四百餘年,得濂溪周子,河南二程子者出,然後不傳之緒始續。然濂溪方開其原,甚簡質而未易喻,明道又不及為書,伊川雖稍著書,大概方提綱,發微未暇及乎詳密,而斯文之未整者,猶為多矣。故百年之內,見知聞知,亦不乏人,而斯道復傳之緒,若顯若晦,聖人殘編斷簡竟未有真能正訂,以為後學之定準,而百氏爭衡於世者,亦紛乎未決求其詣之極而得之,粹體之全而養之熟,真可以嗣周程之志,而接孟子以承先聖者,惟吾先生一人。超然獨與心契,凡向之精義已確而不易者,今表而出之,宏綱方舉而未張者,今闡而大之,旨有隱而未瑩者,光明而灑落之辭有樸而未澤者,磨刮而潤色之,訛者正之,闕者補之,偏者救之,繁者約之,上以達於群聖之心,而下以貫穿乎百氏之說,寸長片得,兼搜並輯,著定為成書,以扶翼聖訓。其為言大中至正,精粗具舉,而本末不遺,命理切盡,而達意周到,金精而玉潤,日光而月潔,渾圓而至粲,疏暢而甚縝豐,不餘一言約,不欠一字,合百家而一統,總眾論而同歸,集諸儒之大醇,洗千載之積誤,使聖人精蘊,瞭然在目,而異端曲學無復容喙高明,有志者得以省研索之半功,而雍容於聖門之入,會稚新學者,亦有識趨向之正途,而不迷於文義之歸。故周程所以得先聖不傳之傳者,至是始彰信於天下,而先聖所以為萬世法程者,至是又益定而且尊,其於斯文之功,可謂大矣。蓋先生秉氣純陽,清明剛健,卓絶世表,聞道甚早,而力行有成,其為學大綱,一主程氏,而節目加詳,所以獨知自得而契乎先聖者尤多,其功力之到,又無所不盡,自志學至於不逾矩,其等級無不有以致其極,自明德至於平天下,其規模無不有以備其全,其文之博也,天下之書無一之不讀,而邪正純駁,必有以究極其歸趣,天下事物無一之不格,而幽明巨細必有以洞灼其表裡,千古人才,論而友之,賢愚淑慝,亦無一不探索其衷曲,其知之至也,瑩萬理於胞中,炳千古於目前,是極其所真是而不可移,非極其所真非而不容易。善極其本之所由來,而無不徹,惡極其幾之所從起,而無少遁。其大經大法,亭當乎上下者,固昭如大明之中天,而其至纎至悉,自本而之末,自末而歸本,或出或入,或分或合,至於千變萬化,紛綸錯綜,縱橫顛倒,亦無不燦然有條,如衡別鑑照,無絲毫之紊
——陳淳《侍講待制朱先生敘述》
秦火之餘,六經既已爛脫,諸儒各以己見妄穿鑿為說,未嘗有知道者也。周程張子,其道明矣,然於經言,未暇釐正,一時從遊之士,或昧其防遁,而入於異端者有矣,先生於是考訂訛謬,探索深微,總裁大典,勒成一家之言,仰包粹古之載籍,下採近世之文獻,集其大成,以定萬世之法,然後斯道大明,如日中天,有目者皆可睹也。夫子之經得先生而正,夫子之道得先生而明,起斯文於將墜,覺來裔於無窮,雖與天壤俱敝,可也。
——李方子《朱子年譜》卷四
國朝之盛,大儒輩出,聲應氣求,若合符節。曰極,曰誠,曰仁,曰道,曰忠,曰恕,曰性命,曰氣質,曰天理人慾,曰陰陽鬼神,若此等類,凡皆聖門講學之樞要,而千數百年習浮踵陋,莫知其說者,至是脫然若沈屙之間,大寐之醒。至於朱文公先生,始以強志博見凌高厲空;自受學延平李先生,遏然如將弗勝,於是斂華就實,反博歸約。迨其蓄久而思渾,資深而行熟,則貫精粗,合內外,群獻之精蘊,百家之異指,毫分縷析,如示諸掌。張宣公、呂成公,同心協力以閒先聖之道,而僅及中身,論述靡定。惟先生巍然獨存,中更學禁,自信益篤。蓋自易、詩、中庸、大學、論語、孟子,悉為之推明演繹,以至三禮、孝經,下迨屈、韓之文,周、程、張、邵之書,司馬氏之史,先正之言行,亦各為之論著。然後帝王經世之規,聖賢新民之學,燦然中興!學者習其讀,推其義,則知三才一本,道器一致,幽探乎無極大極之妙,而實不離乎匹夫匹婦之所知。大至於位天地育萬物,而實不外乎暗室屋漏之無愧。蓋至近而遠,至顯而微,非若棄倫絕學者之慕乎高,而譁世取寵者之安於卑也。猗其盛歟!嗚呼!帝王不作,而洙泗之教興,微孟子,吾不知大道之與異端,果孰為勝負也。聖賢既熄,而關洛之學興,微朱子,亦未知聖傳之與俗學果孰為顯晦也?韓子謂孟子之功不在禹下,予謂朱子之功不在孟子下。
——魏了翁《朱子年譜序》
自孟子沒,《詩》、《書》出秦火中,殘壞斷缺,無一完備,重以漢儒章句之習,破碎支離,唐人文章之弊,浮誇委靡,雖有董仲舒、韓愈之徒,或知理之當然,而終莫知道之所以然,故二氏之學,得以乘隙出入其間,以似是而實非之言,飾空虛無為之說誘吾民,上焉者落明心見性之場,下焉者落禍福報應之末,而吾儒無復古人為己之學,徒以口舌辯給,卒不能勝,使天下如飲而醉、病而狂者,千四百年。貞元會合之氣,散而復聚,於是汝南周夫子出焉。河南兩程夫子接跡而起,相與昌明之而益大。至吾新安朱子,盡取群賢之書,析其異同,歸之至當,集其大成,使吾道如青天白日,康衢砥道,千門萬戶,無不可見,而天地之秘,聖賢之妙,發揮無餘蘊矣。
——鄭玉《與王真卿》
刪述《六經》者,孔子也;傳說《六經》者,朱子也。……孔子之學,惟朱子為得其宗,傳之萬世而無弊。孔子集群聖之大成,朱子集諸儒之大成,聖人復起,不易斯言。
——高攀龍《高子遺書》卷三
堯舜禹湯文武而既沒矣,其間暴君汙吏更相蹂躪,橫政之所出,橫民之所止,至春秋而極。典謨微言,不絕如線。於是仲尼起而修明之,刪《詩》《書》,定《禮》《樂》,修《春秋》,贊《周易》,以憲萬世,而尊之曰經,使天下後世復知有唐虞三代之道。故語聖而儒以博鳴者,莫仲尼若也,而非仲尼之得已也。乃時有老聃出,而譏之曰六經,聖人之陳跡也,而豈其所以跡哉?審如其言,以之獨為學可矣,以之為天下萬世,則吾不知也。
孔孟而既沒矣,其間異端曲學更相簧鼓,邪說之所淫,暴行之所壞,至五季而極。洙泗微言,不絕如線。於是朱子起而修明之,著《集注》《或問》,補《小學》,修《綱目》,纂濂洛之說,以教萬世,而定之曰傳,使天下後世復知有《六經》之道。故語賢而儒以博鳴者,莫朱子若也,而非朱子之得已也。乃象山出,而譏之曰支離,又曰「《六經》注我,我注《六經》」,審如其言,以之獨為學可矣,以之為天下萬世,則吾不知也。然則生於孔孟程朱之後者,舍孔孟程朱之書不讀,又何以自達於道哉!
——劉宗周《讀書說示兒》
蓋聞宣氣為山,眾阜必宗乎喬嶽;明徵在聖,群言實總於真儒。自夫化缺三雍,風乖四始。兩漢而下,雖多保殘守缺之人;六經所傳,未有繼往開來之哲。惟絕學首明於伊雒,而微言大闡於考亭,不徒羽翼聖功,亦乃發揮王道,啟百世之先覺,集諸儒之大成。
——顧炎武《華陰縣朱子祠堂上梁文》
孔子集群聖之大成,朱子集諸儒之大成,猶文武周公損益二代之制以成一王之法也。孔子傷夏殷之禮不足徵,蓋惜文武周公損益之妙不得見於後世耳。今孔子之道雖垂於六經,而其所以損益群聖者後世亦不能知其詳,若朱子去今未遠,遺文具在,其所為諸經之傳注既足以明道於天下,而其損益之妙又往往見於文集語錄之中,學者其可不寶而傳焉!
——陸隴其《學術辨》
聖人之學,有體有用,而天德王道之旨,仁義中正之歸,以及禮樂政刑,憂世覺民,因事禮教之論,莫備於四書。故四書者,六經之指要也。
秦灰值厄,至道不彰,乃魯壁壞垣,《論語》始出,然猶未甚較著。直至有宋諸儒起,乃能破意見拘墟,探聖賢理奧,而紫陽朱夫子更統其大成,衷以己見,為四書集注、或問、語類、精義等篇,而孔曾思孟所以闡述六經,垂訓萬世之墜緒微言,遂無不昭然沛然,如揭日月而行江海。大哉!真聖人之徒歟?
——王登山《天蓋樓四書語錄序》
天生朱子,而正學昌明,集諸儒之大成,其為道大中而無過,其為教至實而非虛,實萬古無弊者也。
——徐秉義《重刊高子遺書序》
嗚呼!大賢君子一動一靜,一語一黙,無非教也,況吾文公之年譜乎哉!刊以傳示於人,固其宜也。然在當時,年譜與行狀二文並傳,故年譜所載求師取友注述,本末出處進退,居官蒞政前後次第悉詳年月書之,而行狀則惟以發明求端用力之精義,微防造道成德之淵奧,要歸所以承先聖道統之傳信有在也。昔伊川撰明道行狀,而伊川之年譜行述則有待於文公。嗚呼!大賢君子盛徳形容良不易易也!此康節墓誌所以惟屬之明道,而濂溪之行述亦待吾文公而後方為撰述,蓋惟聖賢能知聖賢故也。《中庸》稱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均之為聖人也。達而在上則立君道以正萬方,窮而在下則立師道以教萬世。堯、舜、禹、湯、文、武、周公達而在上之聖人也,立君道以正萬方者也;仲尼窮而在下之聖人也,立師道以教萬世者也。師道之立,君道所由以立也。先儒有言,孔子集群聖之大成,而朱子則集諸儒之大成,是亦所謂立師道以教萬世者,與今文公之學薄海內外,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家有其書,人誦其言,然經兵燹之餘,此文或不能盡見也。以平日仰慕之心,誠得此而寓目焉,則其感發興起,若時雨之霑溉,自有不能已者。《詩》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其是之謂與?若邑令佐倡率刊行,而前廣西防衛知事李文徴辭疾家居,集議督工,力就厥緒,均知崇尚斯文,以隆治化,鹹可尚也。
——汪仲魯《朱子年譜序》
古今著述之富無有過於朱文公者,蓋朱子之學集諸儒之大成,所著有《小學》、《近思錄》、《四書章句集注》、《詩集傳》、《儀禮經傳通解》、《周易本義》《啟蒙》、《太極圖說》《通書西銘解義》、《楚辭集注》、《通鑑綱目》、《名臣言行錄》諸書,而又有文集百餘卷,門人記錄問答之語百四十餘卷,今家有其書,學者無不誦法,可謂盛矣。然讀其書,而不考其生平師友淵源出處進退之所經歷,與夫文章事業艱危患難之所履蹈,將微言大義湮鬱而不彰,孟子所云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則是年譜之作惡可以已也?
——洪璟《朱子年譜序》
自結繩以降,太昊始之,皇農諸聖人繼之,而集諸聖之大成者,有孔子;漢唐以降,濂溪始之,洛閩諸大儒繼之,而集諸儒之大成者,有朱子。
——江士韶
夫統紀之在孔子,天下未有不知者也。然而孔子之學之精,非朱子不能窺其蘊奧。孔子之德盛,非朱子不能仰其高深。孔子之道之大,非朱子不能極其分量。謂孔子即朱子,吾不敢也。謂朱子即曾子、子思子、孟子,似未遠也。何也?周程以後,集大成者,朱子一人而已。
——唐鑑《朱子學案目錄序》
漢之學,鄭康成集之;宋之學,朱子集之。朱子又即漢學而稽之者也。會同六經,權衡四書,使孔子之道大著於天下……朱子,百世之師也。
——朱次琦
古之聖人,有伏羲、神農、堯、舜、禹、湯、文、武、周公。自孔子集其成,而治聖學者皆宗孔。宋之賢人,有周、程、張、邵,及楊時龜山、羅從彥豫章、李侗延平,皆為大儒。自朱子集其成,而治宋學者皆宗朱。故朱子者,孔子後一人也。濂溪著《太極圖說》、《通書》,橫渠著《西銘》、《正蒙》,二程亦有《遺書》,皆足千古。即象山、陽明,或崇德性,或致良知,皆有孤詣。然王言滿街都是聖人,陸言六經皆我註腳,持論過高。求其博大精深,可法可師,實推朱子為最。朱子師法伊川。伊川不看雜書,著述惟有《易傳》,朱子則學問極博,著述極多。伊川晚年謝遣生徒,朱子則雖遭黨禁,講學不輟,故徒黨最眾。又工為文章,兼有政績,孔門四科,一身兼之。
——李肖聃《朱學篇》
朱子生南宋,值理學被禁幾絕,獨起而弘揚之,北宋諸大儒遺書,搜集編訂,以授學者。又遍注群經,以及於史,歷算等學,無不研尋。地質且有發明。朱子願力甚弘,氣魄甚大,治學方面頗廣。其真誠之心,與勇悍之氣,可謂與天地同流。朝野奸邪雖構害甚烈,初不一死生易慮,宋學蓋完成於朱子。
——熊十力《讀經示要》
在中國歷史上,前古有孔子,近古有朱子,此兩人,皆在中國學術思想史及中國文化史上發出莫大聲光,留下莫大影響。曠觀全史,恐無第三人堪與倫比。……朱子崛起南宋,不僅能集北宋以來理學之大成,並亦可謂其乃集孔子以下學術思想之大成。此兩人,先後矗立,皆能匯納群流,歸之一趨。自有朱子,而後孔子以下儒學,乃重獲新生機,發揮新精神,直迄於今。
——錢穆《朱子新學案》
紫陽之學,繼程周之後,致廣大盡精微,直可綜羅百代,是以先生之學,受於前賢而集其大成,流於後世,振釀百世之文教。
——湯用彤《理學譫言》
我國學術之大成者,朱子也。朱子於學無所不造其極,於吾國之國粹無論矣。
——吳其昌《朱子傳經史略》
朱熹在中國哲學史上是數一數二的。在有宋一代,他是一個集大成的人。
——黃子通《朱熹哲學》
朱晦庵的哲學,可以說是集周、張、二程之大成。……朱子在中國哲學史上的地位,好像康德在西洋哲學史上的地位一般。朱子是中國哲學之集大成者。
——李石岑《人生哲學》
我覺得在中國哲學史上,有兩個人的地位最重要。第一個當然是孔子,孔子對夏商周,一直到春秋的文化,對早期中國文化作了一個總結,並把這種總結上升到哲學的高度,這是第一個貢獻。孔子,他通過這種總結和哲學的提高,開創了儒家這個哲學學派,這個學派成為中華文化的主要部分,影響了後來兩千五百年的整個中國文化。朱熹比孔子差不多晚一千五百年,他是中國文化史上另一個集大成者,他的作用可以說和孔子幾乎相當。那個時代,一方面,他總結了孔子以來儒學的發展,所以他也具有總結的作用;另一方面,他又有了一個提高,這個提高是新的——面對佛教文化的進入和佛教文化對儒家文化的衝擊——他要重建儒學的思想和哲學基礎,比如說:宇宙論、心性論、修養功夫,他要做一個重建,這些成就都是集大成式的。所以,孔子可以說是中國第一個集大成的人物,而朱熹則是孔子以後的第二個。朱熹的思想,從十二世紀以後,一直影響到十九世紀。元明清,從南宋末期到元明清三個朝代,都是以朱熹的思想為正統,當然它也受到很多的批評和挑戰,但我想這沒有關係。另外,如果從整個東亞看,韓國一直到十九世紀末,還受到朱熹思想的影響。日本也有幾個世紀,特別是十七、十八世紀,朱子學的影響比較大。所以,我想,朱熹的影響和孔子一樣,一方面在中國發生這麼大的作用;另一方面,在東亞的思想和文化歷史上,也有這樣重要的地位。
——陳來
越南人吳士連也在《大越史記》說:「自孟氏沒,師各傳其門士,各私其學,源分而流支,差之毫厘,謬以千裡。或流而為他岐,或倒戈
而相攻,莫能歸一。其可稱者,雖曰大醇,未免小疪,未有克醇乎其醇者也。朱子生於宋末,承漢唐諸儒箋疏六經之後,溯流求源,得聖人之心於遺經,明聖人之道於訓解,研精殫思,理與心融其說也,詳其指也,遠所謂集諸儒之大成,而為後學之務式者也。況有程子倡之於前,而朱子補其未圖於後,則其義精矣。後之有作,恢廓而亮大之䐧沃,而光澤之如斯而已,烏得而非議之哉!」
朱子學問之廣,也只有王船山可與比肩了。
朱子的《春日》詩:
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
等閒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
還有《觀書有感》:半畝方塘一鑑開,天光雲影共徘徊。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都是廣為流傳的詩,是哲理詩,治學詩。理學家詩歌成就最高的就是朱子,他的詩歌也是理學家中流傳最廣的。王船山學術文章都有成就,唯詩詞造詣不足,書法方面未見成就。朱子書法被譽為「漢魏風骨」及「韻度潤逸」。明代陸簡在《朱熹城南唱和詩帖跋》云:「紫陽夫子平生講道之功日不暇給,而於辭翰遊戲之事亦往柱精詣絕人。評書家謂其書鬱有道義之氣、固耳。」又稱他:「其詞皆衝口而得,字亦縱筆所書,矩度弛張,姿態逸發,,雖晉唐諸名家,未易比數。」(《城南唱和詩卷》)。歷代名人對其書法的評價很高,其書法如以下圖:
有興趣的可以看看2005年出版的書《朱熹書法選》。
人家是真憑實學實力,不是吹出來的,讓他當文人,他也不遜色於唐宋八大家,讓他多用功書法,他也不亞於顏柳,只是他主要功夫用來學術。《朱子全書》有一千多萬字,古代儒者著述沒有一個能比得過他,他還辦了十多所書院,弟子有名字記錄的五百多個,也沒有哪個理學家能及。人家是真正的全才,天賦異稟,用功又深。朱子當官九年,政績也受皇帝認可。
朱子學說還傳播到朝鮮,越南,日本,受尊崇。朱子學說甚至傳播到歐洲去了!英國漢學家李約瑟的《中國科技思想史》都提到過朱子,以大量的篇幅論說了朱子理學的科學思想。其基本觀點有三:其一,朱子理學是一種有機的自然主義;其二,朱子理學是現代有機自然主義的先導;其三,朱子的有機自然主義是科學的。李約瑟稱朱子是「中國歷史上最高的綜合思想家」。李約瑟肯定朱子在自然科學方面的工作和成就,認為朱子是一位深入觀察各種自然現象的人。並對朱子在解釋雪花何以呈六角形時將雪花與太陰玄精石的比較予以高度評價,稱之「預示了後來播雲技術的發展」。李約瑟還認為朱子是第一個辨認出化石的人,比西方早出400多年。朱子理學「反映了近代科學的立足點」,「和近代科學上所用的某些概念並無不同」,並且還明確指出:「理學的世界觀和自然科學的觀點極其一致,這一點是不可能有疑問的。……宋代理學本質上是科學性的。」
民國還有不少研究尊崇朱子的學者,如錢穆特著《朱子新學案》一百餘萬字,可謂殫精嘔血為之,又有《朱子學提綱》。當代有個教授陳來也對朱子多有研究,著有《宋明理學》、《朱熹哲學研究》、《宋明儒學論》、《朱子書信編年考證》。
民國大多學者也尊崇朱子,朱子主要是文革以來被醜化。
1930年,唐文治所撰《紫陽學術發微》說朱子學造就了宋末有民族氣節的抗敵英雄。明確指出:「國家之興替,系乎理學之盛衰。理學盛則國運昌,理學衰則國祚滅。人心世道恆與之為轉移。」認為朱子理學改變了人心世道,因此,理學之盛衰關乎國家之興替。1936年,唐文治撰《朱子學術精神論》,把朱子的講學精神歸結為「孝」、「仁」,而且還進一步指出:「朱子一生出處精神,惟以氣節為重。讀壬午、庚子、戊申、己酉《封事》諸篇,浩然正大之氣,溢於楮墨之表。嗚呼!盛矣!厥後文文山先生廷對策問,謂政治之本在於帝王不息之心,其說實本於朱子《戊申封事》。而謝疉山、陸秀夫諸賢接踵而起,豈非講學之精神有以致此!然則宋末氣節之盛,實皆朱子提倡之功,有以激厲之也。而餘向所深佩者,尤在攘夷狄、復疆土兩事。特節錄於左,以興起吾人愛國之精神。」在唐文治看來,朱子主張「攘夷狄」、「復疆土」,表現出浩然正大之氣節,而這種氣節不僅影響宋末,還可以振奮民國時期人們的愛國精神。
朱子提出民族國家之仇,萬世可復,這也是第一人。尊崇朱子學,有利于振起愛國精神。
朱子攘夷詩:
感事書懷十六韻
胡虜何年盛,神州遂陸沉。
翠華棲浙右,紫塞僅淮陰。
志士憂虞切,朝家預備深。
一朝頒細札。三捷便聞音。
授鉞無遺算,沈機識聖心。
東西兵合勢,南北怨重尋。
小卻奇還勝,窮兇禍所臨。
旃裘方舞雪,雪刃已披襟。
殘類隨煨燼,遺黎脫斧砧。
戴商仍夙昔,思漢劇謳吟。
共惜山河固,同嗟歲月侵。
泉蓍久憔悴,陵柏幸蕭摻。
正爾資群策,何妨試盍簪。
折衝須舊袞,出牧仗南金。
眾志非難徇,天休詎可諶。
故人司獻納,早晚奉良箴。
齋居感興二十首 其六
東京失其御,刑臣弄天綱。
西園植奸穢,五族沉忠良。
青青千裡草,乘時起陸梁。
當塗轉兇悖,炎精遂無光。
桓桓左將軍,仗鉞西南疆。
伏龍一奮躍,鳳雛亦飛翔。
祀漢配彼天,出師驚四方。
天意竟莫回,王圖不偏昌。
晉史自帝魏,後賢盍更張。
世無魯連子,千載徒悲傷。
聞二十八日之報喜而成詩七首選五
戎馬無端莫四馳,漢家元有中興期。
防裘喋血淮山寺,天命人心合自知。
天驕得意任驅馳,太歲乘蛇已應期。
一夜旄頭光殞地,飲江鐵馬未全知。
雪擁貂裘一馬馳,孤軍左袒事難期。
奏函夜入明光殿,底事廬兒探得知。
渡淮諸將已爭馳,兔脫鷹揚不防期。
殺盡兇殘方反斾,裡閭元未有人知。
漢節熒煌直北馳,皇家卜世萬年期。
東京盛德符高祖,說與中原父老知。
次子有聞捷韻四首
神州荊棘欲成林,霜露悽涼感聖心。
故老幾人今好在,壺漿爭聽鼓鼙音。
殺氣先歸江上林,貔貅百萬想同心。
明朝滅盡天驕子,南北東西盡好音!
孤臣殘疾臥空林,不奈憂時一寸心。
誰譴捷書來蓽戶,真同百蟄聽雷音。
胡命須臾兔走林,驕豪無復向來心。
莫煩王旅追窮寇,鶴唳風聲盡好音。
朱子攘夷復仇言論:
今日之計不過乎修政事,攘夷狄而已矣,非隱奧而難知也。然其計所以不時定者,以講和之說疑之也。夫金人於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則其不可和也,義理明矣。……以堂堂大宋,不能自力以復祖宗之土宇,顧乃乞丐於仇恥之闕以為國家,臣雖不肖,竊為陛下羞之!(《壬午應詔封事》)
君臣父子之大倫,天之經,地之義而所謂民彝也。故臣之於君、子之於父,生則敬養之,沒則哀送之,所以致其忠孝之誠者,無所不用其極而非虛加之也,以為不如是則無以盡乎吾心云爾。然則其有君父不幸而罹於橫逆之故,則夫為臣子者,所以痛憤怨疾而求為之,必報其仇者,其志豈有窮哉!故禮記者曰:君父之仇,不與共戴天;寢苫枕幹,不與共天下也。而為之說者曰:復仇者,可盡五世,則又以明夫雖不當其臣子之身,苟未及五世之外,則猶在乎必報之域也。雖然,此特庶民之事耳,若夫有天下者,承累世無疆之統,則亦有萬世必報之仇。非若庶民五世,則自高祖以至玄孫,親盡服窮而遂已也。國家靖康之禍,二帝北狩而不還,臣子之所痛憤怨疾,雖萬世而必報其仇者,蓋有年矣。(《戊午讜議序》)
今日所當為者,非戰無以復仇,非守無以制勝,是皆天理之自然,非人慾之私忿也。……今釋怨而講和,非屈己也,乃逆理也,己可屈也,理可逆乎。逆理之禍將使三綱淪,九法斁,子焉而不知有父,臣焉而不知有君,人心僻違,而天地閉塞,夷狄愈盛,而禽獸愈繁,是乃舉南北之民而棄之,豈愛之之謂哉!(《垂拱奏劄二》)
此事之失已在隆興之初,不合遽然罷兵講和,遂使宴安耽毒之害,日滋日長。臥薪嘗膽之志,日遠日忘。是以數年以來,綱維鬆弛,釁孽萌生。區區東南事,猶有不勝慮者,何恢復之可圖乎?……大本誠正,急務誠修,而治效不進,國事不強,中原不復,仇虜不滅,臣請伏鐵鉞之誅。(《戌申封事》)
朱子認為春秋大義就是「誅亂臣討賊子,內中國外夷狄,貴王賤霸而已。」朱子的華夷之辨亦嚴,愛國熱誠,更加強發揚了公羊傳的九世復仇之義!朱子把復仇上升到義理上,把九世復仇加強到萬世復仇,不復仇是違背天理,違背天理之禍是使綱常淪墜,夷狄禽獸愈加橫行,是棄我中國人民,其提倡復仇之烈,主張復仇之深,可謂無以復加矣!朱子之愛國,可見一般。朱子幾次上書勸皇帝伐金復仇,收復疆土,甚至直言斥帝,剛烈亦可見一般。而其詩句「明朝滅盡天驕子,南北東西盡好音!」希望滅盡金虜女真,也是亢烈之至了!
朱子之憂國,其弟子黃勉齋說:「先生平居,無一念不在於國。聞時政之闕失,則戚然有不豫之色,語及國勢之未振,則感慨以至泣下。」直到晚居考亭滄州時,仍念念不忘「國家遭汴都之禍,國於東南。所謂大體者,正在於復中原,雪仇恥。」
淳熙八年,朱子提舉浙東常平茶鹽公事,次年春天,旱災嚴重,餓殍載道,在巡視中卻見一家人大擺筵席操辦秦檜祭典。朱子大怒,指出嶽飛慘死風波亭就是秦檜所為,下令毀掉秦檜祠。在《除秦檜祠移文》中,朱子寫道:「竊見故相秦檜歸自虜廷,久專國柄,內忍事仇之恥,外張震主之威。以恣睢戮善良,銷沮人心忠義剛直之氣;以喜怒為進退,崇獎天下佞諛偷惰之風。究其設心,何止誤國!嶽侯既死於棘寺,魏公復竄於嶺表。連逮趙汾之獄,蓋將掩眾正而盡誅;徘徊漢鼎之旁,已經聞圖九錫而來獻。天不誅檜,誰其弱秦?」朱子對力主和議的湯思退、王之望、尹穡三人也非常痛恨,主張「梟三人首於都市,俾虜人聞之,亦以少畏。」可謂主戰反和的強硬派。
朱子晚年對南宋國勢衰微憂心備至,他在《題蕃騎圖》詩中寫道:「傳聞姑妲欲南侵,愁破雄邊老將心,卻是燕姬能捍虜,不教行到殺胡林。」詩中,朱子以邊關老將自比,表達了殺金虜的渴望。臨終前朱子仍懷遺憾地說:「某要見復中原,今老矣,不及見矣!」可謂臨終不忘恢復。
朱子曾與學生趙師夏討論一個司法案例:有一位婦人,因為夫家養不起她,縣官因而準許娘家將她帶回家。趙師夏頗不以為然:夫婦之義,豈可以貧而相棄?官司又豈遂同其請?
一般人眼中迂腐,「道貌岸然」的朱子卻以為,這種事不能只從一個角度看,「若是夫不才,不能育其妻,無以自給,又奈何?這似不可拘以大義。只怕妻之欲離其夫,別有曲折,不可不根究。」在「男女平權」尚未發達之前,朱子此說顯然頗富有同理心。
《朱文公政訓》:建陽簿權縣,有婦人,夫無以贍父母,欲取以歸,事到官,簿斷聽離。致道深以為不然,謂夫婦之義,豈可以貧而相棄,官司又豈可遂從其請?曰:這般事都就一邊看不得。若是夫不才,不能育其妻,妻無以自給,又奈何?這似不可拘以大義。只怕妻之欲離其夫,別有曲折,不可不根究。
直卿雲其兄任某處,有繼母與父不恤前妻之子,其子數人,貧窶不能自活,哀鳴於有司,有司以名分不便,只得安慰而遣之,竟無如之何。曰:不然。這般所在,當以官法治之也,須追出後母,責治戒勵。若更離間前妻之子,不存活他,定須痛治。
從這個案子看來,朱子頗通情達理,關心人之生活,不為名分所拘。
父親與後母不恤其子,其子生活不能自存,朱子說應該責治他們承擔兒子的撫養,如果後母更離間前妻子,不養活他,則一定要痛治之。
朱子是思想家,也是教育家,他辦個十幾所書院,弟子有名的五百多個,誨人不倦,他留下兩千多篇書信,有給弟子,回答弟子問學之言。《朱子語類》兩百萬字,是弟子記錄朱子的講學朱子重視教育,對教育頗用心,還重視女子教育,對女子教育之用心,超越他之前的所有教育家。他曾力倡刊行東漢班昭所寫的《女誡》、與北宋司馬光的《家範》作為教育女子的教材,但他認為《女誡》「見其言有未備及鄙淺處」,因此他曾計劃為女子寫一本書,刪補《女誡》的缺失,書中除孝愛、和睦等道德教育,他特別提到「講學」一章。陳榮捷指出:「講學一項,為從來教導婦女之書所未有,或朱子欲造成一新空氣,未可料也。」
朱子生平只有一妻,沒有納妾,沒有復娶。朱子47歲時,妻子即因體弱多病而辭世,朱子痛心疾首,翌年二月,親選吉穴將其安葬在唐石裡(今建陽黃坑)後塘大林谷,並發誓「生不同時,死同穴」。次年,朝廷命他知南康軍,行前他特意去祭拜劉氏墓,並賦詩《唐石雪中》:「春風欲動客辭家,霖潦縱橫路轉賒。行到溪山愁絕處,千林一夜玉成花。」此後二十多年,他再未娶妻。
妻子的逝世,讓朱子很悲痛,朱子《別集》卷四《與劉共甫》書三記載:「私門不幸,老婦自去夏得疾,接再一年,療治無瘩,此至後一日,遂至不起。痛悼債切,不能自堪。加以幼累滿前,將來百緒便有不能不關心者,尤非衰懶所宜,未知所以為計也。」
朱子在辭世前不久,抱著病體,還握筆為妻寫下《墓祭文》:「歲序流易,雨露既濡,念爾音容,永隔泉壤。一觴之酹,病不能親。諒爾有知,尚識予意。」這些文字,可以看出朱子對妻子感情之深厚。
慶元六年(1200年)三月初九,朱子在考亭去世,享年71歲。當年十一月,朱子靈柩運至後塘大林谷,與妻子合葬一穴,踐行了「生不同時,死同穴」的諾言。
像朱子這樣踐行一夫一妻的偉君子,對妻子感情忠貞,逝世二十多年,不復娶,死同穴者卻被網絡編派私生活流言。
佛教進入中國,真是中國的不幸!佛教與儒家爭奪人才,大部分人才被佛教挖去,致使魏晉以後,儒學衰落,唐僅太宗一朝較為復興,後來極衰,儒門淡薄數百年!佛教入華,對華夏的政治文化甚至民族性格影響深遠。中華文化被佛教顛覆,中華民族精神薄弱,因此對待夷狄也不振,宋儒雖然復興儒學,然佛教之影響還是很大。佛教在精神上凌駕於中國本土文化之上。反思華夏歷史文化,佛教是重要的一門。反思華夏歷史文化,佛教是重要的一門。這是中國文化的一大危機。
宋儒重振儒家,繼承孔孟絕學,抗衡佛教,阻止中國的佛化,無疑是莫大功勞!朱子之功尤大,是朱子才開始建立起足與佛教抗衡的宏大儒學體系。朱子之功尤大,是朱子才開始建立起足與佛教抗衡的宏大儒學體系。所以要頂禮宋明諸大儒,繼承宋明諸大儒,才能與佛老抗衡,與西方文化宗教抗衡!
朱子,船山,吾儒門兩大偉人,朱子船山學是足夠抗衡異族文化的資本,必須好好繼承發揚!不要自己菲薄攻擊啊,我們要好好利用先儒留下來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