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夜難眠。
這是自賈樟柯宣布離開平遙國際電影展之後,不少電影人、電影愛好者的狀態。截至毒眸發稿,許多電影人依然表示「心情很差」,不願多談起;有人「在電影宮蹲到兩點才走」,也有人甚至在離開平遙後折返回到平遙電影宮,畢竟「明年的情況可能有所不同了」。
這一切都來的太突然了。
10月18日下午4點多,本屆平遙國際電影展的媒體群裡忽然通知了採訪消息,就當到場的媒體以為只是例行公關活動、平靜地問著明年的票務事宜時,賈樟柯忽然宣布了一則大消息:「我們一路走過來,可能今年是我們這個團隊做的最後一屆平遙國際電影展。」
換言之,第五屆影展將交給新的團隊來主辦,屆時會有新的策展人、承辦團隊,來繼續打造這個越來越受到關注、正處於上升期的本土影展。
由於事發突然,晚上7點30採訪開始時,許多媒體都沒來得及到場。本來可以容納百人的採訪間裡,僅有二三十人,其中不少還是工作人員。甚至連影展的許多工作人員都對即將發生的「大事」毫不知情——某位在紀念品店裡忙於招待顧客的工作人員表示,他還是從來往的路人口中知道了這次巨變。
意外,卻也在意料之中。
早在本屆電影展放出片單時,《不止不休》《媽媽和七天的時間》《漢南夏日》《裂流》等一批熱門電影便引發了影迷群體的廣泛討論,甚至還有人專門為此規劃了此次平遙之行。然而在影展開始前,包括《不止不休》等影片在內的幾部電影,卻都臨時宣布取消放映。當即就有不少影迷表示了憤怒,覺得自己這一趟可能會「去了個寂寞」。
影展現場,上述幾部影片被「藏龍ABCD」的名字代替,並以學術交流的名義,改為非公開放映、特邀媒體場等形式。其中,《裂流》《漢南夏日》《媽媽和七天的時間》都只進行了一場媒體放映、和一場面對觀眾的「學術交流」。而《不止不休》更為特別,全程只有過一次內部放映,只有被邀請的嘉賓媒體才能參加。
匿名影片並不是本屆電影節的孤例,在影展期間,不論是臨時取消的活動,還是總在前一天深夜才發布的媒體日程表,都讓不少從業者在本屆電影節感受到了無形的壓力。可因為一切都在正常運行著的電影節,又讓他們無從感知這種壓抑的真正原因。
有多方獨立信源向毒眸表示,上述幾部影片,均還未走完影片申報流程。但為了規避風險,影展並未公開放映這些影片,而是改為內部放映或其他形式;同時,也不再以電影本身的名義公開售票;而電影展將頒發的獎項也以「榮譽」授予。
據毒眸了解,上述影片依然存在未走完審批流程的情況。「這是在中國辦一個純粹的電影節必然要面臨的問題。不過這次的電影只是流程還沒走完,其實最後都能拿到的。」一位電影人告訴毒眸。
而據賈樟柯的公開言論來看,退出電影展的不僅僅是賈樟柯,還有他的團隊。於是很多人擔心,賈樟柯和其團隊的離去會對這個電影展造成一些連鎖反應——
畢竟,賈樟柯在某種程度上,是平遙國際電影展的靈魂。
「我就是衝著賈樟柯來這個電影展的」,不少人都抱有這樣的想法。的確,賈樟柯對於平遙而言,其意義是不言而喻的。「這四年,『所有人』都是因為賈樟柯而去。很多人都是他的朋友、或他社交圈可以輻射的人。」一位資深電影人坦言。
而這樣的號召力,並非只因為賈樟柯的行業地位,更多的,是他對於平遙的付出和精神。
平遙國際電影展,就是在賈樟柯的推動下誕生的。第一屆平遙國際電影展開幕時,站在嶄新的電影宮中,賈樟柯就坦言希望這裡能始終保持對電影藝術新發展和新動態的高度敏感、成為優秀的年輕人走向更大舞臺的橋梁。
2018年,毒眸曾在第二屆平遙現場問過賈樟柯關於做平遙的初心是什麼。賈樟柯告訴毒眸:「我一直有一個很大的落差,我有機會去到世界各地的電影節接觸非常多元化的電影世界,而我們的電影還是比較單調。我希望能夠創辦一個電影展,讓我們中國的觀眾看到銀幕世界其實是一個非常多元化的世界。」
於是,在這樣的初心下,平遙走過了其重要的四年。
當初,在電影導演李安的特別授權下,電影展以「臥虎藏龍」為名,旨在形成非西方電影與西方電影的對話,立足於成為一個大格局、小身段的「精品電影展」。而賈樟柯及其團隊除了對平遙電影展有著這樣「小影展大格局」的格局,也將更多的用心體現在細節上。
為了讓更多的人看到這個「多元的世界」,每一年的電影展期間,賈樟柯都事必躬親,幾乎每一部電影的首映禮映後交流、紅毯,每一次大師班,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有時,忙不過來的,也會請搭檔馬可·穆勒出席。10月的平遙,氣溫已經低至可以呼出白氣的程度,站在紅毯盡頭等待和劇組合照的賈樟柯有時衣衫單薄,但他從未「缺席」,有時,他甚至每天都要站立10個小時以上。
一位曾因種種原因被平遙「拿掉」影片的主創曾告訴毒眸,當年自己還是因為其他原因去了平遙,得知她前往的消息後,賈樟柯還專門向她表達了歉意。「那一刻,我感覺賈導絕不僅僅是為這個電影展站站臺,而是真的在做主事人。」她感嘆道。
如今,在賈樟柯的不懈努力下,身處中原小鎮的平遙國際電影展,已經在短短四年內吸引到了大量國內外的影片參展。到了今年,53部展映影片做到了43.4%為全球首映、88.7%為亞洲首映、100%為中國首映,保持了平遙一貫對首映的重視。
與此同時,第二屆時,賈樟柯已經在思考如何迅速市場化,避免電影展被政府斷奶後就失去生存能力。今年,在經歷了三年的政府扶持後,電影展已經實現了100%的市場化,今年的平遙「沒有花政府一分錢」——這是賈樟柯和他的團隊努力的結果。
在影迷心中,和賈樟柯之於平遙類似的,是穆勒如何成為威尼斯的代表。2004年,馬可·穆勒從瑞士人莫裡茨·德·哈登手中接過了主席大印,從那以後,這個日漸衰弱的電影節逐漸復甦,來到水城的明星越來越多,佳片頻出,搶走了坎城不少風頭,還為威尼斯當地創造了可觀的財政收入。
現下,大家普遍擔心的是,當明年的平遙電影宮失去賈樟柯的身影時,今年是否真的就算作某種意義上的「最後一屆」了。不論是從業者還是影迷,都對被新團隊接管後的平遙國際電影展,是否會在影片審美上出現下滑、作品內容被嚴格限制,表達了擔憂。
事情還會有轉機嗎?或許很多人還在期待著新的變化。但在今日的平遙電影宮裡,很多人已經顧不上這麼多了,他們都想為這裡的記憶留下點什麼。
一位還留在平遙的影迷告訴毒眸,今天上午平遙的禮品店裡可謂人山人海,大家都在在搶購所剩不多的周邊衍生品,而熱門的帆布包等周邊早已售罄。其中有不少人在幫忙「代購」杯子、衣服、海報等,寄給未在平遙的朋友。毒眸記者也收到了許多「求助消息」,希望幫忙帶一張電影票回來留作紀念。
或許,平遙電影展還會繼續,或許新的團隊也有機會續寫平遙的故事。但屬於賈樟柯的平遙電影展可能將告一段落。不過,在過去的24小時裡,有太多電影人表達了對此事的感同身受,無論接下來的平遙將走向何方,平遙在過去四年裡給中國電影和電影人帶來的,已經成為了他們前行路上的養分。
願感同身受的人能帶著熱愛繼續前行。
早在今年的電影展之前,賈樟柯就告訴《春江水暖》的製片人黃旭峰,想在大屏幕看到《春江水暖》。「現在好了,他應該有大把的時間了,等他空了,我要送過去給他看。」黃旭峰昨晚在朋友圈寫道。
而再晚一些,趙濤發微博說,賈樟柯,終於可以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