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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追尋與割捨
「我不知道我研究的學問到底是什麼,感覺就像屎一樣。」
上面這句話來自於《慶州》這部電影中的男主人公——崔賢。幾個小時之前,他從北京出發,踏上了首爾的班機,在參加完前輩的葬禮之後,他獨自一人來到了慶州,故事也就在這裡開始了。
《慶州/경주》這部電影是一部很奇特的電影,它總是在回憶、現在和幻覺之間來回遊走,卻並不沉重,亦不悲傷。就像是電影中的那個慶州民間茶館,素樸乾淨,泡一壺茶的功夫,便能守過雷雨與新陽。
在大多數人的印象中,文藝片或許應該是《後會無期》、《海角七號》、《不能說的秘密》之類,它們有著愛情與夢想、年輕與離散的共性。
但《慶州/경주》不是,它並不年輕,一幹三十而立的人物讓它遠離青春的澎湃與輕快;它並不關乎夢想,成家立業的背景讓每一個人都不再熱血激昂,故事裡的每一個人物都有心中的結,在平凡的生活中小心翼翼地將其隱藏,這是一種成熟帶來的隱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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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張律)
導演張律,中國朝鮮族,從未接受過科班學習。自身是一名中文教授和作家。1962年出生的他一直到2000年時才完成第一部短片作品,併入圍威尼斯電影節。此後他執導了多部電影,作品參加過幾乎所有知名國際電影節,並獲得不菲的成績。
或許是因為他本身的血脈裡中韓兩種文化的匯流,讓他在這部詼諧式的哲理文藝片中體現出一種難以名狀的割捨與追尋,以及身份認同上的尷尬。看完整部電影之後,方才能從諸多的「有心之處」尋到導演內心那一抹近乎困窘的、類似「鄉愁」的情結。
2.0 欲望與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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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角崔賢已經戒菸,畫面中的他剛下飛機,他表情陶醉地聞著一根紙菸)
影片的開始導演用「嗅煙」這個動作來暗示作品中的人物對欲望的自我克制,亦是對遠在中國的另一個「歸宿」的印記描寫。
崔賢是一位在北京大學研究「東半球政治」的韓國教授,這次來韓國是參加前輩友人的葬禮。葬禮並沒有刻畫太多的悲慟與悽涼,前輩的遺像是七年前他們在慶州遊玩時自己親手為前輩拍攝的照片,未曾料到如今卻成為了靈堂上的懷緬。
或許是因此而產生的追憶,讓他想起七年前與前輩在慶州喝茶的茶屋,以及那屋子裡牆壁上的一張春宮圖。這樣一種近似不可理喻的想法卻成為了他必須要去慶州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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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戀人、歡快的孩子還有男主角崔賢)
從這裡開始,慶州在導演的鏡頭下才一點點進入觀眾的眼中。或許對於一般觀眾來說,這樣的構圖無外乎精美罷了,但當你得知那遠處的小土丘是古代新羅王朝的陵墓時,一切都將變得無比和諧與絕妙。
生與死的融洽共處正是這座名叫慶州的城市最為平凡的生活描刻,死去的先人與鮮活的生命彼此映照,夏日的陽光下年輕的愛戀明朗而輕快,伴隨著柔和的BGM讓人身臨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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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賢年輕時的戀人金茹靜已為人婦,崔賢本身的欲望在尷尬中以自責落敗)
也許是被這靜謐美好的景色所牽動,崔賢決定要見一面他年輕時的戀人——金茹靜。
故事到這裡似乎進入了追憶——悲喜——情慾——離散這樣的套路,但張律並沒有落入俗套,他安排崔賢找到了那家茶屋,並與故事中的女一號相遇,並產生了複雜的人物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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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一個不經意的搭訕,卻為日後的矛盾埋下了伏筆。崔賢並不知道這位穿著綠色POLO衫的男人是一名警官,而且深深地愛著茶屋的女主人。
(臺詞/女主角:覺得你和我認識的人有點像。)
張律在這裡繼續埋下伏筆,茶屋的女主人(孔允熙)視線望向崔賢的耳朵,這樣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舉動卻是因崔賢的耳朵與她已故的丈夫極像,生死的牽連在這部影片中處處存在,顯然是用心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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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發展到深夜之後,離開尷尬聚會的場景,鏡頭中出現了MOTEL這樣暗示意味極強的標誌,張律想要營造的是一種水火交融的氛圍,然後輕描淡寫的告訴你,你想多了。
緊接著崔賢來到了孔允熙的家,張律仿佛是在告訴你,一個回到故鄉的男人,一個亡夫的少婦,總會發生些男女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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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允熙提出要摸一摸崔賢的耳朵,這一段印證茶屋中她所說的臺詞)
「臺詞
孔允熙:我能摸一下你的耳朵嗎?
崔賢:啊?
孔允熙:我想摸一下。
崔賢:……」
昏暗的落地檯燈下,沙發上的兩個人,從一張茶几的距離近到肌膚之親,耳朵這個敏感的部位總讓人浮想聯翩,然而這一切也僅存於觀眾的幻想之中,看似無釐頭的對白,細細品味,那是一種對愛的眷戀和追尋,雖然有些沉重,又讓人忍俊不禁。
孔允熙讓崔賢睡在客廳,她回到臥室關好門,卻躊躇一番,最終將門虛掩,留下那一條縫隙給另一面的寂寞與欲望。
而崔賢站在門外的糾結,黑暗之中亮著夜燈的臥室,那是人之情所往,欲之求所向,但短暫的幾秒之後,他最終選擇了克制。
這一場戲味道如茶,君子之交,發乎情而止乎禮,味雖不濃,卻能回味無窮。萍水相逢,點到為止,縱然會有眾多情愫翻湧,但一杯茶下肚,便能明白有些事可行,有些事不能隨意。
3.0 幻覺與死亡
影片的另外一條主軸圍繞時間展開。
崔賢之所以來慶州,是因為在他的記憶之中,慶州是一種情結,關乎一座石橋和河流,關乎一間茶屋和那茶屋中的一張春宮圖。
幻覺和死亡是緊密相連的,影片開始時崔賢在首爾見到的小女孩和母親,她們的命運緊隨著他的行程來到了慶州,第二次見面時他主動向小女孩打招呼,卻不曾想這緣分一樣的邂逅卻成為生死的永隔。
(第一次與路人母女的相見,母親的陰鬱和女孩的活潑形成對比)
(第二次在慶州的邂逅,母親的憔悴與絕望預示著死亡的到來)
導演安排這樣一個情節,意圖是用來過渡生與死的界限,讓幻覺與現實不再 涇渭分明,模糊掉它們之間的隔閡,讓崔賢的這種追尋充滿矛盾與衝突,反應出他自身對於民族的思考。
(茶屋中的日本遊客將崔賢誤認為韓國明星,在合影之後主動為日本對朝鮮半島造成的侵略罪行道歉)
「臺詞
日本遊客:我想跟你們韓國人說對不起,請務必原諒以前日本犯下的錯誤。
孔允熙:她讓我們原諒以前日本犯下的錯。
崔賢:啊,我很喜歡納豆。
孔允熙:……雖然不能忘記以前的疼痛,但我們一起變得越來越好才是最重要的。」
從這場戲中來看,崔賢並不懂日語,需要孔允熙來做翻譯。但這只是表象,在夜晚崔賢和孔允熙回家的路上,崔賢用日語接電話交談,說明他會日語,但恰恰是這種文化的互通與歷史仇恨的交融,讓他選擇了沉默與隔閡。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用「我很喜歡納豆」這樣一種回答替代了對戰爭創傷的討論,民族的傷疤不需要一次次殘忍的揭開,只需要銘記,然後用彼此的融合的生活來撫慰歷史的陣痛。
導演用了大量的支線來表達幻覺帶來的衝突,比如那個算命的老先生,原來早已在六年前去世,比如他記憶中的石橋和河流並不存在於慶州。
這一切都是戲劇中的對比,幻覺的起因是對記憶的追溯和尋覓,亦是對自我身份認同所作出的一系列努力之後的結果,它們無比真實,真實的讓人心傷。
4.0 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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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崔賢收到中國妻子的SNS留言)
結束了一天的行程,次日黎明時分,崔賢收到了妻子的留言,SNS那一端的妻子用抱歉的口吻表達了對他的愛與思念。這時的崔賢從所有的追憶之中慢慢清醒,因為那一端是他的生活與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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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賢離開了孔允熙的家,獨自踏上歸途)
妻子在留言中唱起了中國的一首老歌《茉莉花》,沒有任何伴奏,原聲就像是清晨的風,純粹簡單。
(影片的結尾是現實與回憶的交融,以及那張春宮圖)
關於結局,這是一種對思考本身的詮釋,即理想主義和現實並存。
崔賢並沒有成為一個妄想之人,他所追尋的多少是存在的,他所遇見的多少是真實的,所以當孔允熙替代了記憶中已經模糊掉的茶屋老闆進來的時候,他在記憶之中終於如釋負重般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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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州》這部電影不同於任何一部文藝片,它充滿詼諧的尷尬、平凡的沉重、悲痛的希望,它平靜如水,卻又能暗潮湧動,它可以關乎民族國家,又能刻畫樸素生活。
其實這一切就如同崔賢所說的「感覺就像屎一樣」。所有的追尋和思考,所有的研究和定義都不再重要,因為它們本身就不存在意義,反觀過去、現在和未來的生活,那也許才是最為重要的,因為它們就像是慶州的那些陵墓一樣,存在於我們的生活中,我們和它們一同組成了當下,也昭示了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