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潘金蓮》下檔了。上映之初那麼多的節外生枝,讓大家都去關注5億票房、對賭協議等一些電影之外的話題。這會兒電影下檔了,該吵的架也都吵完了,該說的電影卻還沒幾個人認認真真說過。
農村婦女李雪蓮為了丈夫秦玉河多分一套單位的房子,設計「假離婚」。然而離婚之後的事情發展卻脫離了自己預設的軌道——丈夫真的變成了前夫,和新娶的老婆在新分的房子裡過上了神仙眷侶的生活。
劉雪蓮因此開始了長達20年的上訪生涯。在一次又一次的上訪中,李雪蓮已經不僅僅是李雪蓮了,她身上肩負的是五個女人的命運交織。
把李雪蓮變成「潘金蓮」的,或許是她那「不守承諾」的前夫秦玉河,但把她變成「竇娥」,變成「小白菜」,變成「白娘子」的,卻是她一層一層往上告的官員們。
在官員們看來,李雪蓮「難纏」,因為她背後的這幾個女人,「單拎出來都不好對付」。可是李雪蓮何嘗想當六月飛雪的竇娥,被誣陷致死的小白菜和雷峰塔底的白娘子呢?她不過就只是想有個人可以證明自己不是「潘金蓮」而已。
其實如果從「法理」角度出發的話,李雪蓮的上訴是沒有合法性可言的,她的行為擱現在倒是可以和那些「醫鬧」可以媲美,因為法庭之上只講證據,而她的離婚案唯一可以作為證據的,卻是一本明晃晃的離婚證。
可是電影如果也是像法律一般這麼講道理的話,就沒有意思了,生活也是。從《手機》到《天下無賊》到如今的《我不是潘金蓮》,荒誕現實主義一直是馮氏電影所推崇的。
在李雪蓮的荒誕故事中,出現了許多個男人。情感上有「殺千刀」的前夫秦玉河,有賣豬肉的老胡,還有讓她短暫獲得「第二春」的趙大頭;上訪這一條線索裡,又有法官王公道、法院院長荀正義、縣長史為民等等,這些人除了王公道位低官小,其他人都在李雪蓮第一次把狀高到「兩會」的時候丟了烏紗帽。
有人說,縣長史為民最冤,甚至比李雪蓮還冤。
李雪蓮的告狀在某種程度上是「不講道理的」——離婚是她提的,後悔的也是她,這其中哪怕百轉千回,也沒有哪一條法律可以用來支持她。李雪蓮有的只是委屈,可是史為民不一樣。他既不似荀正義、王公道這樣的推諉,也不像後來的馬文彬、鄭重一樣的使詐,他是有意關心李雪蓮的冤情的。
李雪蓮攔下史為民車的那天,是周末,他正趕著去參加一個現場剪彩的活動。電影裡他慌慌張張換了一件衣服從後門「逃跑」了。看起來,像被秦玉河拋棄、被荀正義推倒一樣,李雪蓮再一次被史為民甩掉了。
可是真相是什麼呢?真相是史為民匆忙換衣服間,還把李雪蓮的事情交代給了信訪局長。只不過被磨光耐心的李雪蓮沒有等到他的過問就起身去了北京。
幾個月後,史為民的烏紗帽沒了。《我不是潘金蓮》荒誕就荒誕在,因為一個農村婦女的「家庭委屈」,把一樁兩個人的事變成了一個縣城的事,又變成了一個省、一個國家的事了。
可是誰又能想到,陪伴李雪蓮走到最後的男人,既不是趙大頭也不是秦玉河,而是這個因為她丟了烏紗帽的史為民。
所有的仇恨到最後都會變成一股虛無的力量,也許20年來支撐著李雪蓮一直上訴的,最後只是胸口的那一股氣而已。所以當她內心一了百了以後,在史為民再次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甚至想不起來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仇人」。
然而史為民卻一眼認出了李雪蓮。
棄政從商後的史為民,日子過得不比從前差,裝扮卻早已褪去了官場上的那模式化的一套。但是有些東西,卻像基因一般,從此跟著史為民一輩子——相認後,李雪蓮給史為民倒茶,他手指的三下叩謝禮,那麼自然又那麼熟悉。這一套只存在於領導對下屬的禮節性的動作,即使過了20年,還沒變。
這裡也不得不感嘆,史為民的扮演者,果然是趙立新啊。連手指都是戲。演技渾然天成,用在趙立新身上,一點也不過分。
趙立新其實很洋派,他畢業於中央戲劇學院、莫斯科國立電影學院,曾擔任瑞典國家話劇院導演、演員,並且同時精通四國語言。華語影視圈裡應該再難找出第二個擁有如此洋派背景的演員。
趙立新還很「出世」。讀詩,演話劇,挑戰演技、臺詞功底的事情,他一樣一樣去做,樂在其中。白襯衣、牛仔褲,微卷短髮,是他身體裡的大先生魯迅;傀儡、面具,是他想用來顛覆觀眾固定思維,感悟魯迅精神世界的現代意義的途徑。
別人不敢做的,趙立新都做了。
但是趙立新又很「傳統」,或是「入世」。無論是《羋月傳》裡的張儀,還是《曹操》裡的曹操,你可以透過趙立新的演繹看到角色身後的厚重歷史。
特別要提到趙立新的幾部明朝戲,結合歷史來欣賞一下他的表演。趙立新說:演員的最高精神是融入角色,代其行事。小鑑表示由衷的敬佩並且不能更贊同。
如果看過《大明王朝1566》,大家一定對趙立新在劇中扮演的官商沈一石印象深刻。沈一石這個角色雖然在商場打拼多年,但身上的商人氣反而越少越好;表面左右逢源,風度儒雅,但是內心苦楚,波濤洶湧。儒雅,淡然,深情而又精明,狡詐,重義。
沈一石就像是陽春白雪,渾身上下充滿了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冷氣質,明明是個沾滿銅臭味的商人,卻和勾心鬥角、苦心鑽營的那些官員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詩性而又世故。一舉一動都很有張力,很能體現人物的複雜性。
送一張沈一石寫真~~~
趙立新在說臺詞的時候都是順著眼的,很少看說話對象,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你離我遠點」的傲嬌氣質。
看看這眼神。
而在歷史上,內閣就是這麼地看不起以宦官和錦衣衛為代表的內官。在內閣的眼裡,這些人不過都是些聽皇帝擺布的偶人而已,又是自己掌握政治權力的一大障礙,自然對他們既瞧不起而又厭惡。而從趙立新在《繡春刀》裡扮演韓曠的眼睛裡,我們明明白白地讀出來了所有的信息。
這裡,我們也很少看到趙立新所扮演的韓曠拿正眼看人,尤其是面對趙靖忠和三兄弟的時候。
沈一石不看人,是因為他想離人間煙火越遠越好;而韓曠不看人,則是他根本看不起眼前的這些人。可以說,影片中的趙立新,從眼神、到肢體、到臺詞,已經徹頭徹尾穿越到了幾百年前的明朝。簡直是教科書般的詮釋。
在國安反間諜劇《於聲無處》中,趙立新飾演的「間諜」角色陳其乾入木三分。不但造型突破了以往的紳士形象,特意蓄起了八字鬍,在反派演技上也做了頗多功課,最終這部戲讓趙立新拿到了白玉蘭獎最佳男配角。
而在大熱的《中國式關係》裡,那個陰陰戳戳、唯唯諾諾的沈運,又讓趙立新成為了「婦女之友」。因為角色刻畫得生動,現在只要趙立新上街,還會有大媽追著喊「沈姑爺」……
強烈建議大家去看《於無聲處》,電視劇本身暫且不談!趙立新在裡面的演技真的是屌!炸!天!青年和中年完全兩種性格,毫無違和感。其中一段和親生兒子相認的感情戲我真是看哭出來,那種糾結的心理其他人演肯定假惺惺,他卻能駕馭得很完美。
他其實在話劇界的影響力勝過了電視劇領域。我看過他的枕頭人,那震撼無法用語言形容,總覺得覺得百老匯最頂級的演員也不過如此。
趙立新是百變的,每個角色都好像是他本人,其實卻又都不是。
《我不是潘金蓮》中,從出場時候那個坐在汽車後座小心翼翼喝粥的鏡頭開始,他就不是精通四國語言的洋派趙立新了,也不是《中國式關係》裡的沈運,更不是《羋月傳》裡的張儀了,他就是史為民——那個因為趕著去剪彩而「騙」了李雪蓮的史為民。
其實原著裡,史為民才是主角。電影的改編自有一套她的邏輯,把原著裡那個荒誕的「上訪故事」變成一個更荒誕的「現代潘金蓮之竇娥冤」故事後,李雪蓮成了絕對的主角,但趙立新的史為民存在感依然強大。
「這麼曲折啊。」
在重逢後的小麵館裡,史為民終於聽完了李雪蓮「冤情」的前因後果,包括那個沒有出世的孩子。而如今的李雪蓮,不再有恨;如今的史為民,也不再是那個「青天大老爺」。一件本來一頓飯的時間就能聽完的故事,前前後後卻花了整整20年。
至此,李雪蓮到底是不是潘金蓮,李雪蓮和秦玉河到底是不是假離婚,對李雪蓮、對史為民都已經不重要了。生活不是做數學題,答案是永恆有效的。很多時候,當事件過了時效,答案就變得可有可無了。人們再說起來,也不過是打發個茶餘飯後的無聊時光。
不過史為民應該還是會遺憾吧。如果當年能夠抽出一點點時間,停下來好好聽聽李雪蓮的故事,恐怕他和李雪蓮的人生都會變得不一樣吧。只是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都不會有如果了。
仔細想想,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史為民。
並不是如他一樣位高權重,而是在傾聽上,我們做得太少了,特別是在父母面前,我們總將他們的關切視為「嘮叨」,將他們的求知慾視為「煩惱」,寧可自己關在房間裡和手機和電腦待一天,也不願意好好聽他們說話,更別提好好和他們說話了。
可是誰知道,今天被我們以各種理由搪塞迴避掉的對話,多少年以後會成為我們心中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呢。
好的演員總是回頭客很多的,這不,2017年趙立新定的兩部新戲,繼續和範冰冰馮小剛合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