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詩歌以其獨有的魅力吸引了無數的詩人與讀者。即便在詩壇蕭索的今天,仍有許多人把她奉為心中的女神,懷著無比崇敬和熱愛的心情頂禮膜拜。為什麼詩歌有這樣非凡的魅力?詩人是怎樣創作出一首首美妙動人的篇章的?讀者又該怎樣來鑑賞這浩如煙海、菁蕪雜陳的詩歌作品呢?
詩歌的魅力,首先表現在內容上。詩歌的內容,包括情思與意象。情思是指情趣和思想。情趣包括情感和志趣。思想包括構思與想像。由此可知,人們品讀一首詩時,或者被詩中的情感所打動,或者被詩中的志趣所吸引,有時還驚嘆於詩人巧妙的構思和超凡的想像。意象是指熔鑄了詩人情趣的具象。而所謂的具象,不僅僅指眼睛所能看到的宇宙萬物、人間百態,聽覺、觸覺、嗅覺、味覺等也是一種別類的具象。炫目的景色、動聽的聲音、離奇的事跡、美妙的感覺,是我們每個人都嚮往和渴望的,當我們在詩中與之不期而遇時,自然會吸引住我們的目光。
詩歌的魅力,還表現在形式上。詩歌的形式,包括語言和格律。優秀的詩歌語言,不僅妥帖、簡練、含蓄,而且平易自然,好比「芙蓉出清水,天然去雕飾」。詩歌的格律,包括音步、押韻、平仄、反覆、對仗(對稱)等,它們的巧妙運用,把詩歌的聲音變得和音樂一樣動聽。又有誰不喜歡好聽的音樂呢?
詩歌有這些非凡的魅力,無怪乎她能保持旺盛的生命力,至今仍被許多人創作和吟誦。一首詩到底是如何創作出來的呢?也許每個人各有不同的方法和技巧。下面,我就我自己的親身經歷,給初學寫詩的人一些引導和示範。
世界上沒有無因之果,也沒有無果之因。同樣,詩人之所以要寫詩,也是有動機可循的。那麼,詩人寫詩的動機有哪些呢?簡單來說,不外乎兩種:一種是為情而造文,一種是為文而造情。前者是詩人情感、興趣的自然流露,這是我們所提倡的;後者則是出於唯美或名利的需要而矯情造作,這是我們所反對的。還有一些附帶著為哲理、教育、諷諫、娛樂等目的而作的詩歌,我們還是抱著中庸的態度去看待吧,既不反對,也不提倡。
當然,詩人之所以要寫詩,還取決於某些機緣巧合與遊戲的天性。人人都有情趣,情趣需要傾吐或發洩。有人大哭大笑之後,悲喜的情緒便一去不返,而詩人卻能於沉靜中加以回味,並把它寫入詩中。之所以如此,不僅在於詩人與常人相比,感情更加豐富細膩,更在於詩人熟悉詩歌的格律,並且在語言上有較深的造詣。反之,如果他熟悉的是線條、顏色或者音符、旋律,那麼表現在世人面前的就不再是詩,而有可能是一幅畫或一支曲子。一個人能夠成長為詩人,而不是畫家或音樂家,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在人生的早期與詩歌接觸的親密程度,也就是機緣的巧合。同時,人人都有喜愛遊戲的天性。當有人掌握了某種技巧,而這種技巧愈純熟、愈能夠揮灑自如的時候,他自然就會以此為能事,自覺或不自覺地投身其中而不知疲倦。譬如,有些詩人對於押韻可謂得心應手,有些詩人喜歡賣弄文字遊戲,所有這些,都是出於對詩歌技巧的嫻熟掌握,使用時就不免帶有幾分慷慨的揮霍。這和賣油翁賣油、養由基射箭,殊途而同歸。
總而言之,詩人之所以要寫詩,不但在於要宣洩積澱的情趣,而且還在於他掌握了寫詩的技巧,有幾分遊戲的成分在其中。
詩歌的創作過程,也就是情趣表現的過程,不外乎三種狀態:見意象而生情趣,由情趣而得意象,情趣與意象同時出現。這最後一種,就是所謂的靈感。靈感雖說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靈光閃現,但如果一個人感情豐富、閱歷深廣、知識淵博,那他就一定會得到靈感更多的惠顧。多數的時候,詩人先是被某種意象所吸引,在對意象的玩味和領悟中,自然而然地生發出某些和意象相關聯的情趣。或者,詩人是被某些沉積的情感所折磨,不吐不快,從而展開聯想和想像,為它們找到某種寄託。當然,以上這些只是寫詩的一個契機,它僅僅提供了一首詩的主要意象和基本情趣。接著,詩人還需要豐富和系統詩中的意象,對情趣進行延展和拓深,從而完成整首詩歌的創作。當然,也有例外,——有些詩中毫無意象的蹤跡可尋,完全是情趣的直接吐露。其實,只要感情夠得上真摯深沉,話說得又妥帖巧妙,如此也未嘗不可。
每個人都有創造意象的經驗,這就是所謂詩意生發的一刻。也就是說,每個人在本質上都可以成為詩人。但為什麼有些人能接著創作出詩來,而大多數人卻不能呢?首先,詩歌所用的媒介——語言,要想做到運用自如,不下一番苦功就難以企及。其次,詩歌所要遵守的格律,也是需要學習和訓練才能掌握和熟悉的。而最重要的,在於主要意象產生之後,詩人還要藉助聯想和想像來豐富意象,從而形成意象群和意象部落,直至全詩達到圓滿自足的地步。因此,豐富、新穎甚至離奇的想像力,不僅是衡量一個詩人才能大小的主要依據,更是詩人與常人的區別所在。至於想像力的培養,除了知識和經驗之外,經常有意識地運用形象思維,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途徑。
意象、意象群和意象部落,它們之間還有一個組合、排列的問題,也就是所謂詩歌的構思。與敘事性作品的構思以情節或人物性格的發展變化為線索不同,詩歌(特別是抒情詩)與抒情性的散文一致,要求的是形散神不散,也就是要以情趣為脈絡組織起紛繁複雜的意象。大致說來,意象、意象群、意象部落的組合類型有三種:並列型、主次型、對比型。(可參閱第三章)但總的來說,文無定法,詩歌的構思也沒有一定之規,只要能把詩人的情趣鮮明、生動、新穎的呈現出來,那就是好的構思了。
上面所說詩歌的三種創作過程,都能夠寫出情文並茂的好詩。但無論是哪一種創作的狀態,我們最好都能做到凝神屬意,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全身心的投入,而不可馳心旁騖,自由散漫,否則這首詩的意境就很難達到完美自足的地步,不免會有蕪雜湊塞的毛病,這是寫詩過程中的大忌。
「汝果欲學詩,功夫在詩外」。掌握了嫻熟的技巧,充其量只是一個詩匠,要想成為詩歌的大家,寫出能夠流芳千古的好詩,還是應該在內容上多下功夫。這就要求作者不但有淵博的知識、寬廣的閱歷、豐富的想像,而且還要有高尚的品格、開闊的胸襟甚至哲學家的智慧。這些,就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成就的了,它需要我們用一生的時間來學習和培養。
說了這麼多,朋友們是不是有些躍躍欲試了呢?但首先,一定不要抱著詩歌容易做的念頭。誠然,新詩比起國詩而言,格律的要求已不再那麼苛刻,而所用的語言更是我們日常所熟稔的,因此,和其它藝術相比,詩歌的創作要相對容易一些。但愈是容易的事情,要想做好反而更難。由於詩歌不像美術、音樂、戲劇那樣能夠直接訴諸感官,要想把握到詩的內核,這就對一個人的想像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寫詩如此,讀詩亦然。
2、新詩的賞評
前面說到詩歌的創作,下面我想談談詩歌的欣賞和評論。想要欣賞詩歌,首先就要具備一定的欣賞能力,比如要有一定的語言文字的修養、對于格律多少要有些了解,同時,比較豐富的想像力和人生的經驗,對於更深一層理解詩歌的意蘊也大有裨益。欣賞得多了,自然要有比較;有比較,就不免要分出三六九等。這就涉及到鑑賞力的高低和鑑賞的標準這兩個問題。無論是詩人還是讀者,要想培養出一流的鑑賞力,那就要從學詩伊始,去觀摩最好的作品。歌德也曾說過:「鑑賞力不是靠觀賞中等作品而是靠觀賞最好的作品才能培育成的。」只有當最優秀的作品作為範本,在我們頭腦中深深紮根,我們在寫詩或讀詩時才會有一個標尺,時時提醒和激勵著我們,而不至於被二三流的作品所誤導。
那麼,哪些詩歌能夠稱得上是學習的範本呢?總結起來,不外乎三種:一、外國的好詩。很多被翻譯成現代漢語的外國詩歌,都能稱得上是本國的精品。學習外國的好詩雖然是條捷徑,但岔路極多,學習者很容易迷失自己。西方與東方的詩,風格迥異,各有千秋,但這還不是最大的障礙,真正的困難,在於詩歌不可翻譯的特性。義大利詩人埃烏傑尼奧·蒙塔萊提出過這樣一個問題:「怎樣解釋這樣的事實:中國古典詩歌抗拒任何翻譯,而歐洲詩歌又束縛於原文之中?」這句話的意思是說:詩歌有不可轉化為它種文字的特殊性。蒙塔萊又說:「我們自以為在讀白居易的詩,實際上是在讀譯者瓦雷巧妙的模仿作。」這就說明詩歌由於具有散文所不具有的音樂性,和母語的關係十分親密,而譯詩之所以能被認可,基本上取決於譯詩的成功。所以,要想真正了解外國詩,最好能精通一門外語,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這是不現實的。學習外國詩歌而不至於消化不良,確實不是一件易事。當然,除去譯詩在形式上的不足之外,其它方面有許多東西還是值得我們去學習和探究的。
第二條路,學習優秀的漢語古典詩歌。古典詩歌與新詩的唯一不同之處,就在於所用的語言媒介不完全相同。而現代漢語也不是天外飛仙,它是由古漢語傳承轉化而來的,它們之間並無本質上的區別,完全可以對比加以研究。我自己就有這樣的經驗,——在學詩的道路上,首先接觸優秀的漢語古典詩歌,有以下若干好處:首先,漢語古典詩歌極富音樂性,在誦讀的過程中,可以培養起音樂化的詩歌的語言節奏。所謂「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說得就是這個意思。此外,漢語古典詩歌語言的含蓄和雋永,以及對於意象的刻畫和意境的追求,都值得我們深入學習。
第三條路,學習好的民歌。在當代詩壇,民歌實際上是指那些流行歌曲。好的流行歌曲不但旋律優美,歌詞也很動人。但當代歌壇良莠不齊,寫得較精緻的歌詞不是很多,因而可學的東西有限。
有關詩歌欣賞和評論的標準,可以說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新詩表面上雖然已經形成了數種所謂的風格流派,但由於都還沒有足夠數量的為歷史和大眾所公認的佳作問世,這標準也就很難確立。即使按照自己流派的風格確定下來,也很難被其它流派所承認,而其標準的可靠性就更加難以定論了。但是,既然欣賞和評論時時都在發生,那就還是免不了標準的建立。到底該以何種標準作為新詩賞評的準繩呢?我認為,漢語古典詩歌中有眾多已成定論的傳世名篇,值得我們去仔細研讀。新詩的歷史很短,能稱得上精品的詩作可謂鳳毛麟角。現當代有許多詩人,專門以現當代的某些詩人及其作品為師,以致流毒無窮,積重難返。依我個人的「高見」,當代人如果想學寫新詩,儘量不要研究現當代的新詩作品(帶著批評的眼光隨便看看可以),最好能從古典詩歌的精華中汲取營養,踏踏實實地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所以,我力主以優秀的古典詩歌的篇章為藍本,來對比新詩作品的優劣。其標準包括以下五個方面:
(一)、情趣。情趣有真有假,「為情而造文」,其情必真,「為文而造情」,其情必假。情趣有深有淺,「深則情,淺則趣」,二者沒有絕對的優劣之分。情趣還分高雅、中庸、低級三種,類似淫邪鄙俗的低級情趣,為世人所不齒。情趣還有特定的和普遍的區分,有些人喜歡抒發一些獨有的、特別的情趣,雖也無可厚非,但總是不如普遍的情趣更容易引起讀者的理解與共鳴。
此外,有些人津津樂道於富含哲理的詩歌,認為只有這樣的詩才更有味道、更有嚼頭。詩中含有哲理,本身並沒有錯,關鍵要看這種哲理是怎樣產生的。如果是抒情寫景時的自然流露,當能使作品的主題「更上一層樓」,那是我們所歡迎的;倘若是為哲理而哲理的詩歌,那就不免有譁眾取寵的嫌疑,讀來令人生厭,這是我們所諱忌的。世人尊崇唐詩,貶低宋詩,就是因為唐詩重抒情,而宋詩重說理。與之相反,宋詞由於在抒情寫景上下功夫,因而取得了比宋詩高得多的成就。
(二)、意象。意象是否鮮明、生動、新穎,意象、意象群、意象部落之間排列的是否合理有序。以上這些,決定著意象的優劣與否。
一首詩中,意象所佔的分量越大,就越容易做到含蓄蘊藉。同時,意象的優劣與多少還決定著意境的好壞和深淺。
(三)、意境。情趣和意象之間能否做到水乳交融、物我兩合,是使詩歌意境達到完美的最根本的途徑。現當代的新詩很少有在意境上做功夫的,因而詩味索然。有的新詩,意象和情趣之間甚至有很大的隔膜,讀後令人如墜十裡霧中,不知所云。在這一點上,我們應該好好向老祖宗學習呢。
(四)、語言。語言不但要妥帖、簡練、含蓄,而且還應平易自然,為修辭而修辭是我們堅決反對的。當代有些詩人天真地以為,語言平易自然的詩不像是「詩」,因而,他們故意打破語法的規則和用語的習慣,或者故作高深,擺出一付神秘、玄奧的面孔,認為這才是所謂的「詩」。殊不知,正是這樣的語言撕裂了意象和情趣的有機體,要想以這樣的語言寫出完美的意境,簡直是痴人說夢!
(五)、格律。國詩中的各種格律大家耳熟能詳,新詩中的格律應該如何,世人卻還沒有公論。有人認為,新詩應該拋棄一切格律,實現完全的自由,這樣才更有利於發展詩歌的情境。這種想法雖然也有片面的真理,但總的來說,卻是十分天真和可笑的。詩之所以稱之為詩,不但在於它有濃烈的情趣和鮮明的意象,更主要的還是在於它有著不同於散文的各種格律。如果詩歌失去了格律,那它也就不能稱之為詩歌了。有人會說,難道「散文詩」不就是詩嗎?這可真是謬種流傳,害人不淺哪!不錯,一流的散文詩可以擁有比二三流的詩歌還要動人的意境,但它卻實在不能稱之為詩。一個最基本的理由是:詩歌是有音律的,也就是具有一種形式化的音樂的節奏,而「散文詩」則沒有。如果一定要給這種文體起個名的話,稱作「詩散文」倒還比較貼切。
至於新詩中有哪些格律可以適用,我不敢妄言。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只要能更好的抒發情趣並且最大程度上體現出語言的音樂性,那這些格律的運用就一定是成功的,否則,這些格律就純屬多餘,不用也罷。此外,有些格律的使用,如詩歌的分行分節、行與行之間有規律的錯綜排列等等,能夠增強視覺的美感,用用也無壞處。但我們要明白,這終究只是末節,拋棄聲音的格律而一味追求視覺的美感,這是捨本逐末的做法,是拋了西瓜撿起芝麻的愚蠢舉動。
(藍田如夢)
本欄編輯:海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