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宏剛
有擔當的作家,在創作小說、塑造人物形象時,都是從現實生活裡尋找和提煉藝術原型,然後用文學語言敘述出來推向讀者。讀者閱讀後,會得到一種感同身受的藝術震撼力,極容易記住小說中的人物形象。
魯迅(1881年——1936年)先生在文學信仰和創作方向上,是一位不折不扣的「以筆為刀」的文化鬥士,為了體現文學的批判作用和教化作用,他把一生大部分精力放在了雜文創作上,對其它文學體裁分擔的創作精力相對較少。
但是,他的短篇小說少而精,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代表了近現代白話文短篇小說的最高水準。他總共創作了《狂人日記》、《孔乙己》、《故鄉》、《阿Q正傳》、《祝福》、《補天》等20餘部短篇,收錄在《吶喊》、《彷徨》、《故事新編》三個集子裡。
1921年,魯迅進入不惑之年,他以第一人稱創作了一部6000餘字的短篇小說《故鄉》,在小說裡,以「我」作為視角,通過「我」的所見所聞,以及回憶和感想,塑造了閏土和楊二嫂兩個主要人物形象。
這篇小說在後來入選初中語文課本,使「閏土」的形象深入人心,許多學子第一次聽說「猹」這個動物,也源自這篇文章,可以說,這篇文章給許多學子留下了滿滿的回憶。
閏土之所以塑造得很成功,是因為這個形象並非虛構,而是有藝術原型。這個藝術原型就是魯迅童年和少年時期的玩伴,真實名字叫「章運水」,是魯迅家裡長工章福慶的兒子,實際年齡比魯迅大2——3歲。
紹興人在發音上,「運」和「閏」相差不大,所以,魯迅在小說中,索性給章運水起名為「閏土」,這種做法也算是融入了紹興的民俗文化。
相比於城鎮,農村孩子接觸大自然的機會更多,以至於少年閏土的生活常識顯得要比少年魯迅豐富許多,也更加有見識。
從天性來看,少年閏土活潑勇敢,機靈樸實,經常帶著魯迅到田間地頭或河邊玩耍,他們在一起度過了無憂無慮的童年。
兩人在一起玩耍時,閏土常常能變著戲法逗魯迅開心。比如,當閏土看到雪地裡有飛鳥留下的爪印後,會根據地形安置好捕鳥機關,經常能捉到漂亮的飛鳥。
在某個月朗星稀的夜晚,閏土會拿上鋼叉,帶著魯迅來到西瓜地,埋伏在一旁,等待時機抓捕啃食西瓜的猹。
根據節氣變化以及自己的經驗,閏土能判斷出魚兒跳龍門的具體日子,到時帶著魯迅前去觀看。有時,兩人會結伴去海邊沙灘上撿拾漂亮的貝殼。
在魯迅眼裡,少年閏土幾乎是全知全能,並且還是一名敢手握鋼叉跟猹搏鬥的英雄少年。面對見多識廣的閏土小哥哥,魯迅非常崇拜,只想每天跟他形影不離。跟他在一起,魯迅能得到許多樂趣。
據說有一次,閏土家裡有事,要被父親帶回老家去處理事情,要耽誤幾天才能回到魯迅家。魯迅得知閏土要離開,以為他們從此要分別了,嚇得號啕大哭,心裡有一萬個不舍。後來魯迅得知閏土只是暫時離開,還會再回來,又立即喜極而泣。從種種細節來看,他們在童年時期已經建立了十分深厚的友誼,那是兩個孩子之間建立的如清水一樣純潔而真摯的情誼,完全沒有被世俗社會所汙染。
1898年,17歲的魯迅離開家鄉紹興,到南京求學,先後進入南京水師學堂和江南陸師學堂礦務鐵路學堂學習,從這之後,他跟閏土之間的聯繫逐漸減少。
從1902年魯迅赴日留學開始,他們之間的聯絡更少了,幾乎斷絕。
兩人長大後關係之所以越來越疏遠,是因為兩人都難以跨越「主僕關係」的障礙,魯迅想和閏土永遠是好朋友,永遠像童年那樣推心置腹地相處,但那個時代不允許他們這樣做。在那個封建社會裡,主人和僕人屬於兩個階層,很難同心同德。魯迅面對這個時代雖有不甘,卻只能順應大流。這也是魯迅在後來非常憎恨封建制度的一個原因。
閏土大約在25歲左右時,他父親因為常年積勞成疾離開人世,他不得不接過父親的班,肩負起養家餬口的重擔。種田、耕地、收割、挑水、划船、打漁,這些繁重農活壓得閏土再也沒有時間與精力去做其他事情,導致他的性格發生重大變化,從昔日的活潑勇敢的少年,變成了畏畏縮縮的青年。
閏土到30多歲時,也就是民國初年,勞苦大眾的生活更加困苦,閏土的命運跟這個時代的命運一樣無常,他的身上完全失去了青春年少時的活力,變得木訥寡言,外貌和精神狀態看起來像一個病懨懨的老頭。
魯迅對閏土中年的外貌這樣描述: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圓臉,已經變作灰黃,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皺紋;眼睛也像他父親一樣,周圍都腫得通紅,這我知道,在海邊種地的人,終日吹著海風,大抵是這樣的。他頭上是一頂破氈帽,身上只一件極薄的棉衣,渾身瑟索著;手裡提著一個紙包和一支長煙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記得的紅活圓實的手,卻又粗又笨而且開裂,像是松樹皮了。
看到這裡,讓人唏噓不已。那個勇敢的插猹的少年,就這樣被時代的車輪,碾得面目全非了。
1934年,閏土倒下了,把他的生命定格在了57歲,走完了自己命運多舛的一生,留下5個子女自食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