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拜恩·霍華德等聯合執導,好萊塢迪士尼影業出品的動漫長片《瘋狂動物城》(Zootopia,以下簡稱《城》) 2016年3月4日一經上映便風靡全球,雄踞票房之首,在網絡幾乎零差評,在爛番茄網(rottentomatoes.com)的新鮮度更是一度高達99%。該片在中國內地上映,曾超越《功夫熊貓3》創下的單日票房紀錄。在內地上映不足兩個月,累計票房超過了15億元,其受歡迎程度,可見一斑。
作為一部集形象與內涵於一身的經典佳片,《城》通過兔子朱迪的逐夢歷程,以極其豐富的想像力塑造了一個介於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動物烏託邦,在盡情娛樂、激活夢想的同時,也在幫促當代民眾對現代性進行反思。影片採用兒童視角,但反映現實問題的深度和廣度卻前所未有,其思想性和藝術性結合的水準更是有目共睹。該片可謂有史以來最有社會責任感的動畫片,也不愧是好萊塢對於種族問題的最完美答卷。相比之下,同期上映的諸多動畫大片多半已黯然失色,難以望其項背。也正因此,該片獲得第89屆「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殊榮。雖已時過境遷,但影片的魅力絲毫未減,愈加熠熠生輝。
《城》之所以好評如潮,獲得票房和口碑的雙重成功,究其原因有二:其一,日漸褪色的「美國夢」再次被激活,「在蒙太奇美學的框架內,在導演編織的夢幻中,足以給日漸迷失的當代觀眾提供了充足的替代性宣洩與滿足」 。
同時,在世界大變革、大動蕩、大發展,經濟全球化的當下,人們自然不會滿足於偏見與衝突的消解,更是憧憬在東方式世界大同的範式框架內,實現和平共處、共生多贏局面。善於複製、借用域外,尤其是東方文化的迪士尼影業及時捕捉到了當代大眾的心理需求,超越「美國夢」主題,將中國文化中融突、和合的傳統智慧巧妙地融入其中,呈現出一幅幅超越民族的世界主義理想圖景,在當下語境,對其進行挖掘、闡釋並加以呈現,蘊涵豐富,意義深遠。
《城》首先是一部有關美國夢的夢幻敘事,是一部勵志片。在這個民眾易於迷失卻又渴望圓夢的時代,這一基調為影片的成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作為美國文化傳統與民族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美國夢」貫穿美國歷史,從殖民時代開始,美國早期移民就深信這片沃土充滿自由、平等和民主,任何人,不管他出身如何,無論處於何階層,也不管他有什麼樣的社會地位,更不管他有何種得天獨厚的機遇,都可以通過不懈的努力,獲得更好的生活,實現自己的理想,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世世代代的美國民眾對「美國夢」深信不疑,「美國夢」已成為美國國民性格的重要組成部分,並深深印烙在美國民眾的集體無意識之中。
但進入新世紀以來,痼疾難愈的黨派之爭、根深蒂固的金錢政治、不斷極化的政治生態等亂象,終形成積重難返的政治疾患,割裂大眾,損壞平等和民主。加之種族歧視問題、移民問題、醫療保險改革問題、槍枝管制與暴力犯罪問題、貧富差距問題、就業與經濟增長等問題此起彼伏,以至於不少精英人士與公眾輿論都認為,美國在前進方向上出現了偏差,在多個領域的表現都令人失望,美國就像一個患病的巨人變得步履蹣跚。
在此語境下,影視的教諭作用再次被激活,因為影視本就是「夢」的天然藝術載體,承擔國家宣傳和美國大眾文化全球範圍代言重任的好萊塢,自然與「美國夢」形成血脈相連、同體雙生的深刻關係。一方面好萊塢成就了「美國夢」。好萊塢電影是有關「美國夢」的戲劇性敘述的顯要來源。好萊塢對20世紀「美國夢」的製造過程影響巨大。另一方面,「美國夢」也成就了好萊塢。好萊塢電影之所以能雄踞世界電影市場寶座,恰恰是因為他們對「美國夢」的成功打造,幫助好萊塢成為稱霸全球的「夢工廠」。
在迪斯尼等好萊塢影業巨頭每年出品的動畫電影中,「美國夢」反覆以不同面貌出現,扮演著重要角色。《城》通過塑造豐滿的動物形象,借動物之情、動物之口,將「美國夢」的觀念深植於人心,可謂巧思妙設。
「美國夢」追求更優質的、更為成功的生活,在「美國夢」的框架內,通向這一生活的唯一途徑則是個人奮鬥。提倡個人奮鬥,通過個人的努力來獲取財富或地位,實現個人價值,是「美國夢」的核心內容。這樣的定義在以勵志、溫情為主導敘事基調的《城》中得以完美呈現。這種對個人奮鬥的尊崇也隨處可見。在電影中,主人公兔子朱迪原本是一個不被看好的鄉下女孩,最終卻實現了自己的夢想,成為一個人人尊敬的警察,還收穫了事業上的搭檔狐狸尼克。熱情、正直的她在各個方面改變了尼克的人生。兔子朱迪從兔鎮來到繁華的動物城,一個人租房,打拼,忍受同事的排擠等,這些都是典型的追逐「美國夢」的敘事文本。
朱迪從底層通過一步步努力獲得整個動物城認可,用勵志來重現典型的「美國夢」,也是《城》著力呈現的新的「美國夢」,朱迪的「美國夢」不僅僅只是當一名警察,她無形中也影響了父母的價值觀,更正了狐狸尼克對兔子的歧視。很顯然,「美國夢」是朱迪前行的動力,也是其逆襲成功的根源。迪斯尼公司審時度勢,善於捕捉觀眾的心理需求,於是乎通過兔子朱迪的逆襲敘事,重新裝點日漸褪色的「美國夢」,呈獻給美國民眾種種新的可能,給他們帶來一縷縷希望之光。
優秀的電影敘事必定充滿隱喻和象徵,意旨豐富,適合多維闡釋。作為一個重要的理論,視閾、隱喻、象徵、神話這一彼此區別,又無法割裂的闡釋鏈條為電影藝術的認知帶來可資借鑑的文化坐標。羅蘭·巴特就曾強調,文本以一種「隱匿」的方式運作,而闡釋者的重要任務則是對隱含意義的揭示。可以想見,對電影文本的解讀,不能僅僅停留在聲畫系統的直觀感受。文本關注至關重要,同時也應該適時跳出文本本身,善於從細微之處發現端倪,透過現象探究其本質,並結合歷史與當下語境,深挖其豐富的隱含意義。
從表象看,《城》是一部生動精彩的兒童劇,抑或地地道道的「美國夢」敘事,在這個夢想近乎殆盡而人人又急切追夢的時代,該片著實給當代民眾以振奮與希望。然而,兔子與狐狸組合的逐夢過程並不平坦,偏見與衝突在動物城內外隨處可見。這座都市看似平靜,其實暗藏諸多不和諧甚至暴力的因素,種族問題、性別問題、政治腐敗、毒品交易、黑暗勢力等,不勝枚舉。
通過極富人情味的故事情節,影片在傳遞傳統美式價值觀的同時,又敢於觸及當代美國社會敏感問題。由此,迪士尼展現給世人的是一處並不完美的烏託邦,其對美國社會與政治乃至當代世界不穩定性的隱喻躍然紙上。
美國作為一個多民族國家,種族衝突一直是其突出的社會問題。電影作為上層建築,難以繞開這個問題。《城》的主題非常直白,直接聚焦美國社會現存的種族偏見的議題,恰到好處地展示了那些並不烏託邦的真實畫面,如校園霸凌、職場和種族歧視、法外之地的黑社會、怠政的官僚行政體系等,處處充滿不平等。英國《衛報》就曾刊文直擊要害稱,迪士尼用毛茸茸的童話寓言對種族偏見進行了直面攻擊。
影片的開篇即介紹了城邦的過往——一部充滿獵殺、血腥、欺凌和恐怖的歷史。實際上這是對美國那段充滿歧視的歷史的再現。只是後來城邦「居民」通過「進化」日漸「文明」起來,甚至進入到「和諧共處」的境界。
然而,影片中仍然存在本質主義式的先期設定抑或臉譜化的偏見。如尼克狐開始時被視為強者,其實只是遭人鄙夷的弱者。朱迪兔貌似微弱,卻很荒謬地身處他者歧視的行列。同時,在否定與質疑中,朱迪卻又更加堅定自己的夢想,但也埋下了對狐狸的偏見。最可怕的是,食肉動物具有獸性的基因,即便進化了,也還是野蠻動物。動物城的繁榮與和諧其實很脆弱,隨時都有可能崩塌。
果不其然,當兔子警察將「也許跟生物本能有關」這一「真相」公之於眾時,捕食者和被捕食者和平共處的理想世界,被這一條不經意的評論,或者說,一句隱含種族歧視的話打亂了其中微妙的平衡,族群驟然分裂,矛盾衝突被推到了高潮,整個烏託邦瞬間變得岌岌可危。不難看出,原本的和諧並不穩固,偏見與衝突如同一股暗流,持續積蓄能量,時刻都會爆發。
事實也表明,朱迪兔並沒有得到別人的理解,「美國夢」開始有了破綻乃至創傷,並且慢慢被放大、凸顯。兔子的雙親深諳無處不在的偏見,一直勸說朱迪放棄追求大夢想,定居並安心種地。白人尼克狐實為一個城市貧民,憑藉小宗非法貿易及坑蒙拐騙謀生。在尼克狐的記憶深處,他的童子軍理想一直受挫,因為他和他的家族一直背負「狡猾」的標籤,而遭到周圍人的疏離與排斥。作為社會弱勢群體,他們沒有穩定的生活來源,面臨著犯罪問題和難以融入主流社會的困擾。換言之,動物城居住著各種各樣的動物,每種動物都保留著被世俗賦予的偏見性標籤,兔子蠢笨、狐狸狡猾、食草動物軟弱、食肉動物殘暴…… 這與當下充滿種族偏見和憤恨的社會現狀如出一轍,皆為美國社會現存各種歧視的隱喻,凡此種種偏見與衝突的消解之路,漫長且充滿坎坷。
如前文所述,兔子朱迪的逐夢過程並不輕鬆,甚至充滿坎坷,各種偏見與衝突時而凸顯,構成兔子追夢途中的絆腳石。然而,朱迪終究圓夢,因為迪斯尼巧妙地借用一種極富中國意蘊的和合理念,暗中幫助城邦居民協調好自我與他者的關係,在一個個關鍵時刻拯救了烏託邦。這種對異域文化的借用或融通實際上是好萊塢各大影業公司,尤其是迪士尼的一貫做法,也是其成功之道。
美國是個大熔爐,是一個移民國家。它喜歡借用、融合各種外來文化,從中獲得靈感,從而使得其文化產品呈現出一種超民族特徵。「作為美國文化的代表或引擎,好萊塢所做的一切,一言以蔽之就是拷貝和抄襲。好萊塢拷貝和抄襲已存在的一切」[6]。這一說法雖然略顯絕對,但也不無道理,因為好萊塢借用外來文化的歷史有目共睹。通過對外來乃至他者文化表象、內容直至深層次的內涵滲透的戲仿,既可以製造異域奇觀,為美國電影注入活力,又可以成功進行海外推廣與拓展。
自20世紀90年代開始,以迪士尼為代表的好萊塢影業就熱衷改編中國文化資源,《花木蘭》和《功夫熊貓》等系列動畫電影,曾引起全球矚目,在票房上取得了巨大成功。好萊塢運用中國文化資源的方式也在不斷演變,不再是簡單的偷食,也不再是簡單的中國瓶裝美國酒,而是通過深入了解中國文化,吸取其內涵,呈現出從表層到深層的演變。《城》更是將中國文化傳統中的融突與和合觀念巧妙地嵌入其中,有效地消解了自我和他者之間的隔閡,化解了族群之間的仇視與衝突。
「儒家文化認為,人的珍貴之處,在於嚮往和合性,在於追求善」。作為其核心的和合觀念,是中國文化傳統的精髓,也是芸芸眾生安身立命的基本法則。作為一種哲學和文化理論,和合學則指自然、社會、人際、心靈、文明等間的衝突與融合。「和合首先尊重差分,有差分而有衝突,有衝突而有融合,有融合而有和合。這個思路說明和而不同地對待各方是互相承認並尊重其不同的。在世界多元文化情境下,尊重差分,包容多樣,是化解衝突和危機的最佳選擇。」
在電影敘事中,主人公在建構身份時,對待他者的立場直接決定結局。逐夢與圓夢的過程本質上就是建構自我、實現自我的過程,這也是迪斯尼動漫的核心思想。而自我與他者的差異恰恰是實現自我身份建構的必要條件,它與對峙或衝突無關,其前提恰恰就是承認、尊重乃至欣賞差異,其目的則是推翻偏見,消滅歧視。
在《城》中,偏見與衝突雖然無處不在,無時不在,但影片的策劃者始終堅守融突的策略,將敘事引向和合的方向,在關鍵時刻扶危定傾,拯救烏託邦於危難之中。很顯然,《城》倡導的是「和而不同」的相處模式,「打破自我與他者的二元對立,理解和欣賞他者的差異,傾聽和尊重他者的聲音,並堅信,任何人都可以創造無限可能。」
值得注意的是,原本故事的第一主角是狐狸,觀眾將會通過他來看待整個動物城,那是一個接近哥譚市(Gotham City,美國DC漫畫中的一個虛構城市)的「破碎之城」。基於此的觀影體驗難免悲觀消極。好在製片方最終將兔子設為影片的主要敘事者,她的積極與樂觀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影片的氣氛與色調。製片方的這一調整不只是改變了主人公的命運,更是給觀眾以積極的引導,詩意的想像。
影片的成功之處在於,其用充滿智慧的融突與和合哲學顛覆了對本質二元對立的設定,引領民眾走出種種偏見。主人公兔子打破了大眾對於「兔子可愛愚笨」的類型化印象取向,而狐狸則顛覆了「狐狸狡猾」的偏見。在這座城邦,一切皆有可能,黑老大居然是不起眼的鼴鼠,強壯無比的北極熊卻是唯唯諾諾的傭人;不被人看好的朱迪竟成了剛硬的警察,而尼克狐卻是熱情忠厚、善良可靠的朋友,自我與他者的關係由緊張慢慢地變成和諧。
經過一番波折,城邦居民深刻意識到強弱對立、欺凌弱勢的惡果。因而朱迪和尼克積極組合、主動融洽,凸顯了排除種族偏見之後實現和諧的可能,在和諧中恢復那個充滿活力的、美麗的、多元化的城市,他者與自我這對看似不可能的本體實現共存與共榮,儼然一幅幅當代烏託邦圖景,彰顯人類社會生活的基本維度,其中暗含著既有對現實的批判,更有著高度包容的社會價值取向和對未來社會和諧的美好願景。
在兔子朱迪的執著努力下,族群間的偏見終被消解,動物城像一座包容不同文化、種群、宗教的世界級大都會,重新呈現出一片井然有序的祥和景象。
經歷了衝突、猜疑乃至仇恨,動物城的原住民們找到了答案,他們更加清楚了求同存異、和諧共處的寶貴,烏託邦內外的芸芸眾生得以同呼吸、共命運,符合世界大同、命運與共的範式要求。這大概就是迪斯尼公司藉助此片對現實的暗涉與希望,在深層次上也是其對中國傳統和合哲學的借鑑,以及對中國當下所倡導的人類命運共同體訴求的積極呼應。
作為人類精神價值世界的命運共同體,也是真、善、美的藝術理想世界,極富東方智慧,在中華傳統中的根基尤為深厚。「人類之所以自然而然地、熱切而急切地希望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因為人類長期經歷了當代仍然經歷著的戰爭之苦、動亂之哀、分離之痛、衝突之悲、危機之憂,說明該願景是與人們的生命、財產、生活、安全的實存密切相關,進而誠篤地妙凝成一種思慕的想法」 。這恰恰也是和合哲學的要義之所在,「超越民族與國家,致力於建構天下一家、大同世界的命運共同體。
建立在和合理念上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實則為天下大本、達道的中和境界」,抑或人類生存的最佳狀態,即「中間狀態」,這為人們普遍接受。根據這種令人尊重的觀念,人類位居一個巨大生命鏈的中間環節,在高級和低級、動物和智慧生物之間承擔著一個過渡承接的作用。這是一個偉大的無法撼動的隱喻。基於這種觀念,人類必須接受一個令人不快但又似乎是難以避免的一種調和或妥協,在其動物性和理性理想之間做出一種選擇。
如前所述,在最開始籌劃這部電影時,迪士尼影業原本計劃讓狐狸尼克作為動畫的主角,而「Zootopia」則是一座破敗的城市,後來方案被推翻,而是以滿滿正能量的菜鳥兔子警察為主角,為的是呼應美好願景以及與觀眾的情感形成共鳴。製片方心知肚明,偏見、歧視和衝突或許無處不在,但我們需要的不是強化這種印象,而是抑制私慾並顛覆偏見。樂觀的朱迪堅信世界美好,尼克雖飽受冷漠與偏見,卻也開始和朱迪相互幫扶,一道成長,成就了一個美好的故事。從中兒童看到了可愛的動物,青年人看到了圓夢的可能,而成年人則看到了政治諷刺和被顛覆的階級偏見。
誠然,動畫不只是兒戲,也不只是一次性消費品,而是一種蘊含特定政治文化規範的載體,涉及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傾向性內涵。
在一個現代化的動物生態都市、理想烏託邦裡,該部影片構建了一個「和諧」世界,每種動物都有自己的居所,動物們在這裡和平共處——無論是大象還是小老鼠,只要努力,都能闖出一番天地,因為這裡有無限可能。
在這座城邦,動物的大同世界有不同區域適合不同動物的生活需要,大家居有其所,各取所需,和諧共處,樂在其中,儼然一派詩意的烏託邦景象。食肉動物保護整個城市,食草動物在這個世界裡安居樂業,沒有弱肉強食,難見本能顯露的跡象,理智佔了上風,童趣和夢想時不時成為城邦的主旋律,城邦所有民眾平等而又和諧地生活在這座環境多樣、文化多元的城市中。
《城》最終在合家歡式的大型演唱集會中慢慢落下帷幕,邪惡終難敵正義,族群之間的藩籬與溝壑也被真愛消解。好萊塢憑藉頗接地氣卻又不失創意的動畫長片,再一次打動觀眾。至此,動物城也由經典烏託邦升華為當代人類命運共同體,我們看到的不止是一種多元化的狂歡景象,更是人人皆有一席之地、人人皆可發聲的復調式詩意棲居。
商業化和娛樂化是好萊塢一貫遵循的黃金法則,但是在當代語境下,單純的商業和娛樂已難以迎合觀眾的審美品味和價值追求,故轉向富含人類命運觀照的普世價值範式,寓哲理於娛樂,不失為一種兩全的選擇。伴隨中國國際影響力日益增強,中國文化走向世界是一種必然,西方世界也無法忽視中國文化。有著「借船出海」傳統的好萊塢影業,自然不會錯過博大精深、人心所向的和合哲學。
值得注意的是,好萊塢電影對異域文化文本的借用不再是強勢的、霸權式的拼貼,而是深層的、創新式的多元融合,給人以精神上的啟示和多維的思考空間。《城》對中國和合文化和中道傳統實現了又一次完美的借鑑和運用,取得了迪士尼動畫長片史上空前的成功。
《城》將人類世界縮小到小小的動物城裡,兔子不總是愚笨,狐狸也不只是狡猾,城中的動物們不管是食肉還是食草都能友好相處, 象徵著各種族和諧共處。《城》通片雖無人類出鏡,但幾乎所有觀眾都能直接並深刻地感悟到製片方對人類價值及文明走向的殷切期待。貫穿整部電影,基於動物間的故事,導演設法激起觀眾對人類文化相互理解及互尊互重問題的思考,也想藉此告訴世人,在全球化不斷蔓延、加深的語境下,構建一種多元包容的文化價值體系更顯迫切。
很顯然,兔子朱迪的警察夢是在「一切皆有可能」理念下的合理產物。其勇敢拼搏並成功逆襲的故事是傳統「美國夢」的激活與再現。其所倡導的溝通交流、理解包容、互助互讓、共建共贏等先進理念是好萊塢一直以來對中國文化廣泛借鑑的又一次完美呈現。
《城》以一場演唱會結尾,超級巨星瞪羚夏奇在臺上激情獻唱「嘗試一切」。這首歌正符合電影主題:每種動物都有缺陷,但這不應是物種間的鴻溝。影片情節簡單,敘事甚至幼稚,結尾也是合家歡式的大結局,但這絲毫沒有讓觀眾失望,因為片中的一切安排均符合「心理真實」,溫情與樂觀正是當代民眾對世界的一種殷切期待。
正如羅蘭·羅伯森所說:「從特定的意義上說,全球化是指不同的生活形式之間常有爭議的結合。」美國文化與中國文化在本質上差距甚遠,互為異質,但正是這些差分的碰撞與融合,才會一放光彩。這種效果在《城》中得以完美呈現,拋開其市場定位意識和票房利益考量,其精明與精緻之處恰恰在於,通過娛樂的方式催生觀念的變化,因為他們清楚,電影的娛樂性只會強化、幫促其信息及寓意的生成與傳遞;藉助融突與和合的理念消解猶如毒液一樣的社會偏見,因為他們深信,文化多元的國際大都市並未實現真正的烏託邦之理想,每一位市民必須提升自己的性格,變得更加開放包容,以摒棄一切可能的偏見。這大概就是該部電影的中心要義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