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蕭條,街景凋敝,只有電影院仍門庭若市,裡面不分階級,無論貴賤,都可以躲在黑漆漆的電影院裡做兩個小時的夢。
電影,是負債纍纍、無家可歸之人的最後庇護所。
上世紀30年代,正值美國大蕭條,失業率大增。
一個可憐的美國下層女性西西莉亞:老公在經濟大蕭條中被開除,每天就是在一片荒蕪的空地上和同樣沒工作的人擲骰子,對女孩兒吹吹口哨。
不光不掙錢,還跟別人打賭,找老婆要錢。不光這樣,還搞外遇,家暴。
電影開始不久之後,還被老闆開除了服務員的工作。
她生命中唯一的光就是看電影。當時熱映的電影是,《開羅紫玫瑰》。這就是夢開始的地方。
她一連幾次去劇院看這部影片。
不久,西西莉亞因工作失誤被炒魷魚,又無意間撞見丈夫和別的女人偷情。
難過之餘,再次去電影院看那部《開羅紫玫瑰》。
沒想到,屏幕中的湯姆突然走了下來,詢問西西莉亞,為何要不停的看同一部電影。
還拉著她一起逃出劇院。
Tom拉著Cecilia的手逃離電影院,嘴裡喊著:「在千篇一律的表演之後,我自由了。」理想中的人被理想困住,現實中的人又被現實困住,到底該怎麼辦呢?導演給觀眾提出了一個難題。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和損失,他們決定一旦湯姆回到屏幕,就銷毀這部電影的膠捲和底片。吉爾聽聞這個荒謬的消息,非常恐慌,萬一湯姆在現實中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豈不是得自己替他背鍋?而且,他的演藝事業剛剛起步,決不允許有人破壞。
於是吉爾也飛到了這個小鎮。
走下熒幕後的湯姆,開始體會真實的人間。
電影中湯姆的設定是:一個富家公子在開羅尋找傳聞中的紫色玫瑰。
他是詩人、探險家、冒險家,還是一個完美的男人。
但在現實中,湯姆發現自己的準則行不通。
前一秒,兩個人還在浪漫地喝香檳,下一秒,服務員發現湯姆給的錢是假的(電影中的人物使用的錢是道具,但湯姆以為那就是真實世界裡的真實的錢)
兩個人只好逃跑,他們跑到餐館外,看見一輛汽車,湯姆以為上了車就能立馬把車開走,像電影中一樣。
不過他們在一起,仍然非常的浪漫。
湯姆給了西西莉亞一心一意的愛,那正是她從未得到過的。
不久後,吉爾和湯姆碰面了。
湯姆拒絕回到熒幕,面談不歡而散。
接著,西西莉亞的丈夫得知了湯姆的事情,就用卑鄙的辦法打傷了湯姆。
但是,湯姆只是一個虛構人物,他不會受傷,甚至連髮型都沒變。
正是這次,西西莉亞從夢中汲取了力量。
她在湯姆的身上學到了勇敢,也堅定了她要離開丈夫的決心。
回家的西西莉亞,在門口碰上了等著她的吉爾。
兩人竟然意外的交談甚歡,還相約一起吃午飯。
路過一家樂器店,兩人合作,一彈一唱,場面曖昧得剛剛好。
這時,吉爾毫不猶豫地表達了對西西莉亞的欣賞。見到偶像的西西莉亞欣喜若狂,在她心中,吉爾自帶光環。
她看過吉爾的所有電影,對吉爾的了解程度連吉爾本人都感到詫異,仿佛遇見了知音,如同做夢一般,或者說,吉爾陷入了幻覺。
吉爾和自己扮演的角色湯姆同時愛上了西西莉亞,這讓西西莉亞受寵若驚,同時又左右為難。電影裡的湯姆英俊、真誠、善良,就是她夢寐以求的完美情人,但他不是真實的,
吉爾卻是真實存在的人,並且吉爾主動提出要帶她去好萊塢,這讓她無法拒絕。她和吉爾走出電影院,湯姆回到了熒幕裡,但他一直看著西西莉亞的背影,這個鏡頭浪漫極了、哀婉極了。
西西莉亞再一次下定決心,離開丈夫,和吉爾去好萊塢,正當她急切地待著行李來到約定的電影院等待,電影院的員工告訴她,湯姆的問題一解決,吉爾就迫不及待地離開了。
原來,吉爾對她,並沒有什麼一見鍾情,只有利用。
正如他自己所說:真實是學不來的。有些人是真實的,有些人不是。
為了自己的前途,吉爾用他的演技,給西西莉亞製造了一個極美的夢境。
在真實世界中,吉爾本人並不真實。
諷刺的是,西西莉亞還為此和丈夫大吵一架。
丈夫說,你們剛認識,你怎麼就知道他愛你。
西西莉亞說中: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愛上我。而且一見鍾情不止發生在電影裡。
原來,一見鍾情,真的只發生在電影裡。
西西莉亞失魂落魄地走進影院,發現電影已經換了一部。
影片通過這種方式最好的詮釋了電影的「造夢」本質,尤其是好萊塢電影,它是現實的反面——現實中經濟崩潰,人人自危,電影中仍舊是華服美宴,歌舞昇平。而觀眾——消泯了階級差異,暫時忘卻了失業、失戀,都可以平等的做一場美夢。
電影不僅是在講故事,還通過故事,做一部關於電影與觀眾的論文——自我投射。我們在觀影中獲得的快感源自對影片中角色的認同。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西西莉亞是現實版的灰姑娘,影片敘事指涉其實包含兩層,
真實與虛擬。電影誕生初期,已經有很多關於電影本體的討論,以及電影與戲劇的差異比較。《開羅紫玫瑰》毫無疑問充滿想像力,它同樣指涉電影本身。
與戲劇不同,電影是「不在場的在場」,儘管演員都確有其實,但卻永遠無法像話劇一樣與觀眾出現在同一個空間。觀眾與演員,都各自保有安全感。而一旦人物從鏡像裡走了出來,與現實人物有了關係,那麼「虛擬的鏡像」就必須經過重組。
這個段落非常有意思,湯姆走出屏幕,讓剩下的角色無以為繼,他們只是聊天、爭論、和現實中的觀眾吵嘴。導演既將細節處理的頗為有趣,又通過真實與虛擬的打破,不斷的刺探兩者之間的疆界;
虛擬人物過得無比幸福,沒有煩惱,而現實中的觀眾卻各有各的不如意,後者要看前者如何幸福美滿,而不要看他們坐在一起喋喋不休——看,這又指回電影的造夢本身。
要進一步處理現實與虛擬的關係,導演將其更具體的置於兩個人物上,一個是湯姆一個是吉爾。有趣的是,儘管對於我們來說兩個人都是虛擬人物,同一個俄羅斯套娃,但對於西西莉亞來說,湯姆是活在銀幕裡,吉爾才是真實的。
因此雖然猶豫,她還是選擇了吉爾。
西西莉亞跟兩個人相處的情景被處理的豐富、精緻、有趣。她跟湯姆約會在一個荒棄的遊樂場——一個曾經帶給人們夢幻、歡笑,現在卻已衰退的地方。湯姆不懂現實世界的規則,他是被編劇和演員塑造的「人物」,因此他性格面相比較單一,單純、善良、勇敢;
而吉爾因為真實而顯得更為複雜和豐富,他虛榮、膽小、心思很多,他與西西莉亞在商店裡彈琴唱歌的一幕真的太美了,是只有電影世界裡才會有的夢幻場景——暫時拋棄了貧瘠、蕭條、清冷不堪的現實。
影片中西西莉亞有兩次出走:
如果是典型的好萊塢式結局,抱著烏克裡裡的西西莉亞應該在劇院門口等到英俊帥氣的吉爾,然後兩個人一起奔赴夢想之地——好萊塢。但是並沒有,吉爾拋下了她,跟著劇組的其他人離開了。
是西西莉亞自己選擇了現實,她還沒有意識到,現實註定是悲傷的,是滿目瘡痍的蕭瑟街道,一個自私自利的男人,和看不到希望的未來。
一無所有的西西莉亞抱著行李坐在電影院裡,此時正在上映一部Fred Astaire和Ginger Rogers的歌舞片,他們衣著光鮮充滿歡樂的載歌載舞,銀幕的光把西西莉亞的臉照得閃閃發亮。
我們都知道電影結束後,她只能拖著行李回到那個毫無起色一籌莫展的家,但此刻,她臉上似有若無的微笑讓人覺得,生活已經糟糕至此,似乎仍有希望。
這是電影的力量嗎?或許是吧。導演一次次在他的電影中宣告他的的人生哲學——幻覺比藥管用。歌舞片是最光滑飽滿最無現實顆粒感的類型,將一無所有的西西莉亞置於最大的幻像當中,不知道是溫柔還是殘忍,幻像,無法將我們的生活改頭換面推倒重來,但它卻可以讓我們享受暫時的歡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