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最愛逞口舌之快,無論興騰蛟起鳳,還是舞紫電青霜,無論歌詠君明臣良,還是批鬥昏暗無光,他都喜歡以筆為戎,將之嘯成一道劍氣,去勾挑那些無恥之徒最痛最敏感的那一根神經。
蘇軾還喜歡湊熱鬧,朋友納小妾他去攪一攪,和尚齋個戒他去戳一戳,雖然內心並非出自惡意,但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總能撩撥起一些帶有危險信號的詩意的風浪。據《冷齋夜話》記載,蘇軾就曾在錢塘幹過一件危險的事兒。
話說蘇軾任職錢塘期間,天天地往西湖躥,枕山棲谷,刻霧裁風,好不快活。這一日,他忽然想起西湖邊上靜慈寺裡有一位大通高僧,是遠近聞名的超然大師,遂欣然前往。或許蘇軾那天興致十分盎然,竟攜帶一位歌姬闖入了佛門。
「大通」二字看似簡單,卻是皇帝親賜的名號,大徹通覺,高僧心裡必定是滿滿的優越感。對於蘇軾攜妓登門的舉動,大通感到十分惱怒,認為褻瀆了聖地,辱沒了禪師,遂絲毫不管「貪嗔痴」的戒律,直接怒形於色了。
然而,蘇軾早已瞭然於胸,他早就摸查過大通的黑歷史,原來大通曾經也是風流倜儻的風月中人,如花美眷、美人歌舞都是經歷過的,蘇軾在他面前或許還是個弟弟呢。於是,東坡並不理會大通慍色,而是寫下一首詞,給予致命一擊。
《南歌子》
師唱誰家曲,宗風嗣阿誰。借君拍板與門槌。我也逢場作戲、莫相疑。
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眨眉。卻愁彌勒下生遲。不見老婆三五、少年時。
寫完詞,蘇軾又令隨從歌姬高唱此曲,著實把大通的一口老血差點逼了出來。蘇軾開篇便提出兩個問題:您唱的是哪家曲子?師承的是哪派哪風?看似恭維的兩句謙語,實際卻是蘇軾的暗度陳倉,他真正不是想問問題,而是要傳達答案:大通兄弟,你的老底我早已洞悉,就別擱這兒給我裝啦。
蘇軾繼續討檄:「借君拍板與門槌。」我打算借你的拍板與門槌,也學你講經說法去。不過千萬不要見怪,我也只是逢場作戲罷了!好一個「逢場作戲」,傳達了兩層含義,其一是指以前未出家的大通如蘇軾一樣,其二是指蘇軾如現在出家的大通一樣,皆是逢場作戲。
這席話真狠,不僅直戳大通痛處,又為自己攜妓入寺的行為做了解釋:只是乘興而來,大可不必記恨。我們知道,蘇軾就是個生性豪放的主兒,或許他就是和大通開開玩笑而已,但通過上片看來,這個玩笑確實有點狠。
如果說上片只是隔山打牛,隔著靴搔了大通的癢,那麼下片便是直來直去,一針見血地點出了大通的覺悟問題。蘇軾將歌女形容為「溪女」,是為了與大通「山僧」的身份相對應。溪之女,山之僧,簡直是無與倫比的絕配!言外之意,你們都是一路人。
「卻愁彌勒下生遲。不見老婆三五、少年時。」只可惜這些小彌勒們出生得太遲,沒有看到你少年時,身邊美女三五成群的樣子。
大通是靜慈寺德高望重的高僧,面對他座下的一眾小弟,蘇軾竟直兜其老底,簡直太不給面了。更何況,「大通」可是皇帝欽點的高僧,蘇軾也這麼調戲,足見其豪放疏狂的本性。蘇軾之才可當牛鬥,一首趣味小詞衝口而出,幽默潑辣,盡顯風流。
其實,雖然蘇軾此次行為稍顯肆縱,但其思想是正確的,畢竟一個僧徒向佛不在於外而在於內心,蘇軾是否攜帶溪女入寺,自己曾經是否有過汙點等,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的自己是超然的,是不在乎名利得失的,儘管蘇軾再怎樣調弄,大通也應當微笑以對。但顯然,大通還未徹底放下。讀完蘇軾的詞,你放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