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曉玫談與鋼琴家Kit Armstrong相處的神奇經歷
我們能從朱曉玫這裡學到什麼?
編者按:年近歲末,想起朱曉玫。前陣子星標藝術公眾號,發布了一則視頻內容,標題為:是怎樣的一個鋼琴少年,讓朱曉玫都「深感慚愧」?(08年末,布倫德爾【Alfred Brendel】宣布停止參加公開演出,就在他的鋼琴表演生涯結束之際,他收了一個年輕的學生——Kit Armstrong。紀錄片《點燃鋼琴凳》【Set the Piano Stool on Fire】記錄了2008年至2009年間師徒二人的故事,優酷好像可以看到完整視頻。)
《點燃鋼琴凳》
我本來以為朱曉玫從此就遠離我們了,能夠再次看到新鮮內容,十分開心,因為視頻裡還有我喜歡的布倫德爾。豆瓣有個小站叫隱士鋼琴大師,介紹了很多其實對資深樂迷並不陌生的鋼琴家,比如昨天介紹的法國鋼琴家伊夫斯·奈特(Yves Nat),下面這篇老文章也把朱曉玫稱作「鋼琴隱者」,但自從2011年後,隨著張克新(《尋找朱曉玫》)、趙越勝(《聖殿在靜穆中屹立》,趙越勝文章延伸閱讀:瑪麗亞•卡拉斯丨歌唱的詩人(上);(下)、現代真正的詩人都不是現代人丨「一切詩人都是還鄉的」。)的撰文,特別是2014、15的歸國演出,以及QQ音樂等在線音樂對朱曉玫演奏的便利獲取——如果說2011年之前的朱曉玫是「鋼琴隱者」,如今她還是嗎?在這個視頻裡,朱曉玫說自己曾經給介紹了一些出名的辦法,Kit 說,如果我要這樣做,那豈不是成了馬戲團的小狗了嗎?包括Kit 的媽媽,也不支持兒子為了出名而彈琴,認為自己的孩子從小就知道自己要什麼……
Kit Armstrong在Liszt的貝希斯坦上演奏
這則視頻過去的日子裡曾經被人廣泛轉發,但其實閱讀量也不過兩萬次,和動輒10+的公眾號比,算多嗎?星標藝術的老闆就是曾經運作朱曉玫來華演出的張克新,你不能說這則視頻不具有商業炒作性——如果以後Kit Armstrong開始商演了,今天所做的難道不是伏筆嗎?就好像2011年的《尋找朱曉玫》,難道不是2014年後的巡演的宣傳?星標藝術近期運作的藝術家來華演出,就是快要90歲的德慕斯老爺子——和當下一些流行音樂演出動輒經紀人、官方黃牛炒作門票比,大家關注過德慕斯乃至更多古典音樂演出的票價嗎?好像極少,因為炒不起來。我記得很多人曾經關注過朱曉玫的票價,黃牛把她的票價炒起來了,但經常聽古典音樂演出的人就會知道,這種炒作票價的行為,其實只有一種可能——希望聆聽朱曉玫的人太多——是對朱曉玫的好奇與喜愛導致的純粹市場行為,這裡面有什麼不妥嗎?
朱曉玫應該不會再回來了……這實在是個不幸的消息,因為我知道很多人還等待能夠聽一次她的現場,包括我。如果過些年她改變主意,再回來演出,會彈奏什麼呢?依舊是《哥德堡變奏曲》嗎?有人說,朱曉玫的《哥德堡》不好,比古爾德差得遠;而她選自《哥德堡》,也是為了藉助這部作品的名氣……其實這倆看法都不是很穩妥,第一,為什麼演奏《哥德堡》就要跟古爾德比呢?何況能比,就說明即便是不喜歡朱曉玫的人,也把朱曉玫看得足夠高,但還不及古爾德;第二,演奏《哥德堡》是蹭熱點嗎?我想既然這是個熱點,為何我們當下火熱的國內演出市場,這部作品仍舊不是那麼經常上演呢?其實,如果我們以平常心理解朱曉玫的演奏,喜歡她的,不要把她的演奏看成最好的;不喜歡的,也完全應該承認她的演奏具有很多亮點——比來比去的結果,無非是忘記了如何直接面對朱曉玫的《哥德堡變奏》,況且她還有更多其他精彩的錄音值得我們品鑑。
被攝影師跟拍的朱曉玫 拍攝:張璐詩
在本文第一個也就是朱曉玫介紹Kit Armstrong的視頻的最後部分,朱曉玫談了自己為何宣傳Kit ,她說自己在宣傳之前,擔憂這種宣傳是否會影響他?或許應該最好不要打擾他,讓他安安靜靜做學問……後來她與Kit 的媽媽接觸,表達了自己的憂慮,Kit 媽媽說,這些考慮都多慮了,Kit 知道自己要什麼,這類宣傳並不會影響他知道自己要什麼。於是朱曉玫就像張克新、趙越勝宣傳她一樣,錄製了這個VCR……你相信Kit Armstrong能夠做到有一天出名後,繼續「動心忍性」嗎?這個問題其實就是這篇編者按一開始的問題:如果說2011年之前的朱曉玫是「鋼琴隱者」,如今她還是嗎?——朱曉玫在推薦Kit Armstrong視頻裡說的話,何嘗不是一種夫子自道呢?朱曉玫和Kit Armstrong就是那種「同聲相和,同氣相求」的人。在我看來,這則視頻,也是朱曉玫在自己連續兩年歸國演出後,在她接受自己一生不曾經歷的禮遇與追捧後,對廣大樂迷的告白——我還是曾經的朱曉玫,我知道自己要什麼,面對名利,寵辱不驚。當然,按照一種對人性比較失望也比較冷靜的觀點,我們要「聽其言、觀其行」,或許她也在「演戲」?所以我們把問題的答案交還給未來,一起繼續關注朱曉玫、關注Kit Armstrong,見證他們的未來,同時也以他們為楷模,見證自己的人生在面對名利的時候,何去何從。
身為樂迷,關注演奏家的演奏,是第一位的,這無可厚非,如果朱曉玫的演奏「不忍猝聽」,那麼她這個人的生命經歷給我們再多啟迪,似乎也是沒多大意義的。恰好在這個市場經濟的時代,在這個女孩子甚至為了金錢可以出賣自己的肉體換取貸款的年代——我無意苛責這些女孩子,人人都有自己的無奈之處——朱曉玫卻在給大家展示自己的靈魂。這個靈魂或許不是最高貴的——就好像上面的照片裡,朱曉玫簡直就是個前往巴赫墓地的遊客,一位普通的中國中老年婦女——因此她的巴赫也不足以讓所有人都信服,甚至有人認為,如果沒有她的獨特人生經歷,她的巴赫演繹更加可以忽略不計;但對我而言,或許對很多音樂經驗並不豐富的樂迷而言,這種獨特而又充滿堅持的人生,恰恰是巴赫精神不可或缺的音樂伴侶。真正的音樂遠不止是音樂,更是一個人的生活的組成部分。我們知道朱曉玫,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為了自己的音樂夢想不斷進取,這難道不是古典音樂最為朝氣蓬勃的力量所在嗎?這個時候我甚至覺得,朱曉玫的巴赫,是不是偉大的巴赫沒那麼重要,因為這種不完美之中,我們更能感受到朱曉玫對音樂作為一種生活方式的不斷求索——她並非作為一個答案出現在我們面前,而是一位引路人,她是主題,我們便是對題,要努力與朱曉玫密接和應!至於說商業不商業的考慮,我相信成熟的人眼裡並非沒有商業運作,但這是方法,而非目的,要學會運用商業,把美好的東西傳遞給需要的人,所以不要跟糾結商業炒作的人較真。下面這篇尋找「鋼琴隱者」朱曉玫的文章,是這個長篇編者按的由頭,希望對大家了解朱曉玫「出名」的故事有所幫助,而一個人真正的內心,是要在Ta「出名」以後才看到清楚……我相信她永遠都是「鋼琴隱者」。或許此生都難見到朱曉玫了,還好有她的錄音,讓我感受並相信有一種人性的光芒——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尋找「鋼琴隱者」朱曉玫
從有限的資訊和音樂界人士的口口相傳中,大致可以勾勒出朱曉玫如此傳奇的藝術軌跡: 1949年前後出生在上海的一個藝術家庭。陳達透露,朱曉玫總是與世隔絕地練琴,結果她的老師周廣仁三次去巴黎都「尋隱者不遇」。——鋼琴家周廣仁丨「 我要讓更多的人會彈琴!」、朱曉玫作序的《萊比錫之旅》丨往期朱曉玫:1、「第一本以清晰易懂的方式給音樂愛好者講述《平均律鍵盤曲集》的書」;2、朱曉玫演繹舒伯特四手聯彈(鋼琴二重奏)
她32年來蟄居海外,默默彈琴,近50歲時才出版自己的第一張唱片,引發了歐洲音樂界的驚奇,卻一直不為國內人所知,從未在國內出版唱片或開過音樂會。
她十指短小,曾被認為「不適合彈鋼琴」,且平生坎坷,迄今未婚,卻與已故鋼琴鬼才古爾德一起被視為全世界演奏巴赫音樂的「並峙雙峰」。
直到進入2011年,通過音樂界內部的口碑相傳,這位已60多歲的女鋼琴家才終於石開玉現,受到資深樂迷的追捧和崇敬,被認為是「真正的鋼琴大師」。
這位有著如此傳奇經歷的鋼琴家,就是如今居住在法國巴黎的女鋼琴家朱曉玫。今年以來,她的名字在音樂界內部和微博上廣為傳頌,她演奏的巴赫《哥德堡變奏曲》被視為音樂史上罕有的經典。然而,這位鋼琴家卻至今都遮著神秘的面紗。
朱曉玫究竟是誰?大器晚成的她為何在音樂界廣受推崇?記者採訪了部分業內人士,為讀者揭示這位「鋼琴隱者」不為人知的一面。
音樂界的「塞林格」
在2011年1月以前,國內聽眾甚至音樂界內部人士都很少聽說過這個名字――朱曉玫。
在文學界,有位才華獨步天下卻行蹤詭異神秘的作家――塞林格。在樂評人李青看來,剛剛聲名鵲起卻在國內公開場合始終難見真容的華人鋼琴家朱曉玫就是音樂界的「塞林格」。她行事低調,從不宣傳,不用手機、很少打電話,更從不上網,卻憑藉直達人心的演奏徵服了歐洲。她在巴黎的音樂會場場爆滿,提前半年票已售罄,然而在中國國內卻幾乎無人知曉,更遑論出唱片、開音樂會了。
從有限的資訊和音樂界人士的口口相傳中,大致可以勾勒出朱曉玫如此傳奇的藝術軌跡: 1949年前後出生在上海的一個藝術家庭。幼學鋼琴,8歲已在北京電臺演奏。之後進入中央音樂學院附中。由於朱曉玫天生手小,尤其是小指短於常人,這對學習鋼琴來說是大忌。然而她卻不聽勸阻,堅持走上了音樂道路。
文革期間,朱曉玫的學習被迫中斷,被送到河北張家口附近的農村插隊。然而,朱曉玫的愛樂之心不死,她竟然不知從哪裡弄了一臺鋼琴,悄悄藏在農民家中,缺幾根弦,竟然自製了幾根鋼絲代替。
作曲家黃安倫曾是朱曉玫當年的同學。據他回憶,當時朱曉玫便已表現出對巴赫的狂熱興趣。她在那臺破鋼琴上偷偷練習的,就是自己手抄回來的巴赫《平均律曲集》,尤其是其中的賦格曲。因為她在中央音樂學院的老師曾經告訴她,這樣可以保持手指的靈活。
恢復高考後 ,朱曉玫因超齡無法參考。但她堅持進入了中央音樂學院的研修班,師從中國鋼琴教育的泰鬥周廣仁。1979年,美國小提琴大師斯特恩來華,對朱曉玫的演奏特別賞識。然而,他也指出朱曉玫彈的舒曼技術一流,但音樂感覺不對。這讓朱曉玫認識到了自己與國際水平的差距。
在斯特恩與周廣仁的促成下,朱曉玫遠赴美國,進入波士頓的新英格蘭音樂學院學習。從此開始了她在海外默默耕耘的30年。
海外默默耕耘30年
周廣仁的兒子、鋼琴家陳達在30年前曾與朱曉玫在北京舞蹈學院共事。他對記者回憶說,那時的朱曉玫已經表現出一種獨特的氣質,在跟他聊天時,幾乎不談音樂,反而是談哲學等「奇奇怪怪」的話題,思想很深刻,在學校的女老師中卓爾不群。
朱曉玫在美國學習期間,由於經濟窘迫,沒有地方練琴。她向波士頓交響樂團的首席女長笛手提出請求,以為她家打掃衛生為條件,來在她家裡的鋼琴上練琴。這位房東不認為一位東方人能把鋼琴彈好,因此要求她只有自己不在家時才能彈琴,車庫門一響就要停止彈。朱曉玫答應了。結果有一次房東提前回來,聽到朱曉玫琴藝如此驚人,大吃一驚,當即表示願意支持她的學習。
然而,朱曉玫更嚮往古典音樂的故鄉歐洲。1984年,她只身前往巴黎。在巴黎的生活十分艱辛。她的演奏感動了巴黎高等音樂學院一位教授,不僅為她介紹了學院的教職,而且為她找了一處便宜的居所和7個可以免費練琴的地方,朱曉玫每天輪換。
在巴黎,朱曉玫夢想自己有一天能住到塞納河邊。然而那裡的租金非常貴。一天,她在一個家庭音樂會上彈奏了巴赫的《哥德堡變奏曲》,聽眾中一位老太太深深著迷,把自己在塞納河邊的一間公寓以極低的租金租給她。
陳達透露,朱曉玫總是與世隔絕地練琴,結果她的老師周廣仁三次去巴黎都「尋隱者不遇」。直到最後一次,周廣仁輾轉找到朱曉玫位於塞納河邊的房子,裡面除了一架施坦威鋼琴和一張床,幾乎什麼都沒有。朱曉玫每天的飲食就是用麵包抹上點黃油充飢,由於營養不良,身體也不太好。她就是用這種苦行僧般的生活,踐行著自己對音樂的信仰。
上帝借了她的手
1999年,朱曉玫在一位熱心人的幫助下出版了第一張唱片。結果很快引起了法國聽眾的注意。她漸漸被邀請到歐洲各地去巡演。朱曉玫從來不穿華麗的演出服,留著中國婦女最常梳的髮型,她只是以最簡樸的著裝、毫不誇張的演奏,為人們傾訴著自己心底的那些音樂。然而,「識貨」的歐洲人卻給了她最崇高的禮遇,巡演所到之處,無不掀起欣賞的熱潮。
在樂評人劉雪楓評出的心目中「中國十大鋼琴家」中,最不具知名度的朱曉玫排在第三位。他對記者表示,朱曉玫演奏的巴赫仿佛是上帝借了她的手一般,簡單而純淨。並曾邀請她回國演奏。
今年,張克新、趙越勝等樂評人先後在《愛樂》、《讀書》等雜誌撰文,向公眾隆重推介朱曉玫和她的音樂,加上微博上的口口相傳,讓這位女鋼琴家在國內聲譽日隆。然而,她本人依然神秘而低調。作曲家葉小鋼屢屢邀約她回國演奏,朱曉玫都婉言謝絕了。至於原因,葉小鋼說:「她對國內音樂界浮躁的氛圍非常膽怯。」
在今天,拒絕喧囂、潛心音樂的朱曉玫不僅受到音樂界的尊敬,更引起了人們對當前國內古典音樂現狀的批判和思考。(本文作者為深圳特區報記者 王俊,原載《深圳特區報》,2011年7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