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歲,你看著躺在手心裡的蝴蝶,不知道它為何如此安靜。」
「十二歲,你首次參加了葬禮,依稀懂得了人們悲泣的原因。」
「十八歲,你發現真的有人一旦分別就再也不見,卻依然覺得死生無期。」
「二十八歲,你遇見心上摯愛,開始感受到所謂人生苦短。」
「八十歲,你靜靜睡在夕陽下的搖椅裡,像蝴蝶躺在掌心。」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輕似曉夢,重如千鈞。「死亡」這個看似禁忌的話題,在這個四月的良夜裡,被坦然地訴說。
記者 | 張申博 段旭昶
文 | 段旭昶
圖 | 張申博
編輯 | 甘磊
4月19日晚,由復旦大學生命關懷協會主辦的「死亡咖啡館」活動在南區大家沙龍舉辦。
三個小時的時間,溫馨的氛圍中,一群初次相識的同學,進行著一次關於「死亡」的叩擊人心的探討。大家傾吐著自己對「死亡」的理解,探討著如何減少對死亡的恐懼、如何在照顧臨終的人時引導他的心靈、如何在親人離去後好好生活……
「死亡咖啡館」從擊鼓傳花環節開始,現場確定了三位同學進行開場的發言。
夜晚,關於死亡的「胡思亂想」
「夜晚真的是一個對死亡『胡思亂想』的最佳時期。」齊露同學提到,自己在宿舍或是在家時,想到死亡,常常會選擇壓制情緒,不希望將這種莫名的恐懼感表露出來。「尤其是晚上甚至是洗澡的時候,突然想到死亡,心臟就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有時候在家洗澡突然『啊』地叫出聲來,我媽就衝進來問我怎麼了,我會說沒什麼,然後繼續洗澡。」
「擊鼓傳花」環節的道具
醫學生小雨提到,自己的專業使得未來的職業規劃與生活方式「被安排得清清楚楚」。每天晚上小雨睡覺之前都會嘗試擁抱自己,觸碰到自己細膩光滑的皮膚,「這個時候我往往會感到自己還很年輕。但是若干年之後,當我再次擁抱自己的時候,接觸到的皮膚不再光滑,而是異常粗糙,我就會感到很害怕。」
「其實,當下的我們正處在自己人生各項機能的巔峰,之後就像得了慢性病那樣,一點一點走下坡路,這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對「死亡」的畏懼似乎是一種常態。周林說自己小的時候很怕死,「那時候,每次當我在深夜想起死亡的時候,就會哭,感覺自己無法擺脫它的陰影。」而成長讓這種恐懼感逐漸消解,他逐漸能做到直面死亡,在高中的時候,就籤署了遺體器官捐獻協議。
對死亡的恐懼可能源於沒有信仰
活動現場播放了動畫短片《死前十五分鐘》,突然暗下來的燈光和沉寂下來的氣氛,讓現場參與者們陷入了沉思。
「很少人能夠像這個動畫裡面的老太太那樣死得那麼安逸。」齊露提到,自己對死亡的恐懼感很可能源於沒有信仰。「作為一個不信教的人,我不相信佛教的輪迴,不相信基督教的上帝。死後的世界是空嗎?好像不是。是黑嗎?好像也不是。總之,我很難去構造一個對死後世界的想像。」
片刻沉思之後,她感慨:「也許如果有來生今世,即便我知道我沒有了上一生的記憶,但是我還活著,也許這就是宗教的所謂『清明』狀態。」
參與者使用筆記本進行記錄與分享
「實際上在佛教裡,將我們現在的狀態定義為混沌狀態,將冥想所能夠達到的狀態稱之為清明狀態。」李鬱說道,當人們的身體達到極限點時,也會有一種混沌但超脫的感覺;冥想也可以,生死之間或許會體會到同樣的感覺。她認為,這種死生之間的感覺就是一種突然的「清明」,對於死亡的徹悟。
方敏認為,按照這樣的想法,可能最為簡單的體驗「混沌」與「清明」的方式就是蹦極。「從山上跳下去,一時間,有著無限接近死亡的快感和爽意。」
齊露不信教,但是她承認自己對宗教有一種莫名的認同。她認為,生命的意義就是一種信仰,信則有,不信則無。死亡無法避免,但是死亡的意義也是如此。
「如果說死亡後沒有來生,那麼這一世就一定要好好珍惜好好度過,因為死後就什麼也沒有了。但是如果死後還有來生,我覺得這依然意味著這一世要好好過,因為來生面臨什麼、遇到什麼樣的人,都是不可知的。這種思索對我的意義在於,不管死後有沒有輪迴,我都要好好度過每一天。」
活動現場參與者的側影
瀕臨死亡的時候,我們往往會貪念生命
當真正面臨死亡,體會到無法忍受的疼痛的時候,或許有時候真的很想「一了百了」,但也會深深貪戀著自己的生命。
現場有同學說,自己牙疼得厲害的時候,甚至想用盡一切方法,讓自己一覺睡過去。「人因為疾病,疼痛到無法忍受的時候,會『病急亂投醫』,什麼都會相信,都盼著真有效。」
齊露提到她的舅爺患了嚴重的癌症,「大汗淋漓的時候,他還每天都在做著祈禱,即使他年輕的時候從不信教,我的姑姑也陪著他一起大汗淋漓地禱告。人在疾病纏身的時候,總是特別『迷信』,什麼都要嘗試。」
活動現場同學的筆記
面對衰老死亡,需要做好心理建設
每一個人,對於「生老病死」這個話題,都需要做好心理建設,即便這是人世間的常態。
方敏提到了自己的姥姥。「家裡的老人其實沒有什麼疾病,很健康,但還是經常表露出對死亡的焦慮,每天都在念叨『我今天可能就不行了』。剛開始,家裡人聽到還會安慰『別想太多』,後來慢慢地就保持沉默了。在我看來,這正是一種對死亡的心理建設,老人希望自己和家人都能很坦然地面對生死。」
「衰老」似乎註定是通向死亡的「敲門磚」。齊露提到,自己常常告訴自己,衰老是一個很正常的過程,這是一個必須經歷的階段,而執著於「衰老」本身是沒有意義的。
時忻明顯受到了觸動。她認為25歲是一個很重要的分界線,「我過了這個年紀才發現身體有這樣那樣的毛病。我要是早知道,絕不會熬夜、不吃飯,一定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切身經驗告訴她,面對衰老,一定要保持良好的生活狀態。
在《尋夢環遊記》中,人的死亡有三個階段:第一個是肉體的死亡;第二個是葬禮上所有人對死亡的認同,代表著社會上交際的結束;第三個是被完全遺忘,當有關這個人的記憶在人間徹底消失的時候,就是這個人真的消失不見的時候。
活動現場的玩偶
現實亦是如此。在通向死亡的列車上,我們一遍一遍地給自己做著心理準備。而老人也在為著即將逝去的東西而感到莫名傷感。
」現在我的舅舅也七十多了,總念叨著,我要是活到八十歲,見你們的次數也不多了。「方敏感慨道。
」但是,當他們真的走了,卻莫名地空空蕩蕩。「
塵歸塵,土歸土
活動臨近尾聲,參與討論的陳鳳珂阿姨提到,自己以前去尼泊爾與印度旅遊的時候,曾經看到,以河為界,一邊是熙熙攘攘的遊客,一邊是身上放滿鮮花的逝者。一群人安靜地圍繞在沉睡的軀體旁,火化之後又安靜散去,然後工作人員拿掃帚將骨灰都掃入河中,「塵歸塵,土歸土,生時不帶一物,死後空空如來時」。
她認為在歐洲文化中,也會有各種元素來呈現「生死觀」。「記得曾經還參觀過的歐洲教堂,裡面不僅集中了歐洲藝術的精華,也有很多與死亡相關的場景,比如有些祈禱室中躺著聖人,有些後院是古時候的墓地。就這麼一間一間教堂,容納著兩種『形式』,生者與亡者皆於此祈禱;那時我覺得,你和我,生與死,總是互相牽連的。」
當沉重的話題和輕鬆的交談結合,不同的人碰撞出思維的火花。關於「死亡」的討論,並不是為了說服誰。相同的想法相互交流,不同的想法彼此碰撞,對於死亡的認識更深了一步。
活動現場
死亡的恐懼經過了思索和分享,就像咖啡的苦澀加上了牛奶和方糖。我們還在畏懼,還在痛苦,但是也認識到,除了苦澀,還有生命存在的鮮活和甜蜜。
生而為人,終究死亡,然而數個三百六十五天的陽光足以將內心深處的黑暗趕入更深處,害怕也好,敬畏也罷,這就是我們的生命,還把握在我們的手中,等待新的未知。
微信編輯 | 甘磊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