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有些老朋友還記得,在去年點評《鬼鄉》的那篇文章中,我曾提到過一部名叫《三十二》的紀錄短片。它聚焦的是日軍侵華期間,被迫淪為「慰安婦」的中國受害者的晚年生活,「三十二」便是當時全國公開身份的受害者數量。
左為《鬼鄉》劇照,右為《三十二》劇照
而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個數字還在逐年減少,直到現如今只剩下「八」名倖存者後,導演郭柯的紀錄長片才終於在眾多熱心人的支持下走進中國院線。與同期其他電影相比,它排片少、關注低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也正因如此,才更有發聲的必要——《二十二》。
坦白來說,這並不是一部「好看」的作品。一方面,因為通常來講,紀錄片的觀賞性、娛樂價值要比商業劇情片低一些,而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導演有意剔除了無謂的「故事和衝突」。於是全片充斥著大量瑣碎的生活細節,對老人們日常狀態的呈現近似於白描,但卻有不少觀眾看後給了五星。
那些辛酸的往事、悲慘的經歷、苦難的歷史,不再是電影關注的焦點,導演拍攝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控訴或抗爭,而只是純粹的記錄、溫和的捕捉。鏡頭掃過老人們布滿皺紋的面龐、參差不齊的牙齒、充滿善意的微笑,仿佛在向觀眾訴說著這樣的事實——除了社會與歷史強加在身上的「慰安婦」標籤,她們其實和尋常老人、和我們的奶奶沒什麼兩樣。
而這種去標籤化、去戲劇化、去苦難化,回歸當下、回歸於人本身的處理方式,正是我最欣賞本片的一點。它剔除掉所有自以為是的憐憫與煽情,拒絕所有想像中的苦難與淚水。簡言之,片中沒有苦大仇深的老年「慰安婦」,只有一個個無比真實的老人:
家住太行山區的李愛連老人年輕時曾兩次被抓進日軍慰安所,幾十年過去了,她早已習慣把苦難掩藏於心底。餵養幾隻無家可歸的小貓成了老人晚年生活的頭等大事,好吃的都要先留給貓,有時她還會溫柔的跟貓咪對話——「你咋一個人來了?孩子呢?」
李愛連老人院裡
同樣,來自韓國的老人毛銀梅因為戰爭原因,滯留中國70年,而在背井離鄉、經歷重重磨難的她的眼中,你也完全看不到仇恨與憤怒:
她坦然的接受了遺忘——說一口流利的湖北方言,但關於母語只記得幾個單詞和幾首歌謠;她很願意跟人聊天,分享自己的秘密與情緒——「我本來姓樸,後來跟了毛主席的姓,毛主席愛我們,我們也愛他。」
毛銀梅老人跟大家聊天
老人林愛蘭曾參加共產黨,成箱成箱的從日本人那裡給我們的部隊偷子彈,如今一把年紀了仍然一臉英氣,接受採訪時雙眼永遠炯炯有神。但她也會害怕——怕家裡進小偷,所以在牆上掛滿了刀;怕「抗日戰爭紀念獎章」丟掉而將它們藏起來,以至於後來自己都找不到;也有脆弱——提到鬼子面不改色,但一說起被殺害的親人馬上抑制不住哭泣。
林愛蘭老人
而更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韋紹蘭老人與導演郭柯之間的故事。年逾九旬的韋紹蘭住在家徒四壁的小屋裡,三個月才可以領到政府90塊的救濟金,於是劇組去的時候就給了老奶奶500塊零用錢。等到告別的時候,老人顫顫巍巍的從口袋裡拿出四個紅包,說「要過年了,你們拿著回去給家人買點東西吃」——郭柯打開一看,每個紅包裡都裝著100塊錢。
韋紹蘭老人
當然,類似的事情還不止上面一件,所以經過長時間接觸,郭柯與老人之間的關係摻雜進更多的私人感情因素,而他要做的正是帶領觀眾體會自己曾受到的觸動,從情感而非歷史、從私人體驗而不是宏大敘事的層面來接近這群老人——
「她如果是你奶奶,能問您是怎麼被強姦的麼?她們心裡埋藏那麼深的秘密,你為什麼要挖掘,你作為一個後生,憑什麼挖掘,從這個角度看應該理解這個片子,或者變一種人物關係,比如你把她們看作你的親人,你會理解她們的情感是什麼。」
李美金老人和土龍村村民請劇組吃粽子
正因如此,導演本著不窺探、不獵奇的原則,並沒有選擇撕開結痂多年的疤痕,整部《二十二》給人的感覺並不沉重——片中涉及到慰安經歷的回憶細節很少,並且只要老人表現出一點不舒服,導演就不會再追問。
大部分時間裡,片中只有零零碎碎的絮絮叨叨,於是家國恩怨在柴米油鹽面前變得輕之又輕,所有的情緒都歸於平淡生活裡的一抹微笑,一聲嘆息。
可以說,《二十二》是一部充滿人文關懷的紀錄片,它所傳遞出的所有信息都建立在真實之上,建立在對老人們的充分了解與尊重之上。它試圖扭轉部分國人對於「慰安婦」受害者這一群體的刻板印象——也許生活艱難,她們未必全部心中悽慘無比或是深陷強烈悲痛無法自拔;她們未必仍舊對日本人懷恨在心,有的人早已在歲月面前選擇釋懷。
片中有這樣一個情節讓人印象深刻,說的是一位老人偶然看到一張日本人的照片,就在身邊的人都以為她要發飆的時候,老人笑了笑,然後雲淡風輕地說「他們也老了,連鬍子都沒有了」。
而其實不止是這一位,《二十二》裡幾乎所有的老人在談到日軍殘暴行徑時都是輕描淡寫,真正讓她們動情的通常是家人,是劇組人員與志願者哪怕很短時間的陪伴。
2017年導演看望韋紹蘭老人
在導演不動聲色的敘述下,這些痛苦仿佛就發生在我們身邊。它和老人們的樂觀坦然一樣真實,在打動人心的同時也喚起觀眾的思考——曾經經歷深重苦難的她們,此時此刻真正需要的到底是什麼?物質賠償?真誠道歉?更多的關注又是否會帶來更多的打擾?
是的,《二十二》也不僅僅局限於呈現,它安靜的鏡頭背後滲透著強烈的情緒力量,以溫柔的方式最大程度上避免了對受害者的消費,也揭示出歷史與現實的隱痛。從技術層面來講它也有不完美的地方,但在它所帶來的巨大正面價值面前,這種不完美又顯得無足輕重。
別的不說,作為首部在大陸公映的「慰安婦」題材影片,《二十二》至少做到了讓觀眾看到「慰安婦」受害者——這類常年被拋棄在時代與主流視野之外,又值得關注和尊重的群體的真實面貌。她們是如此的蒼老而虛弱,樸素而尋常,如果不是透過自述,你可能無法想像這群可愛的老奶奶曾遭遇過怎樣的痛苦,又是如何面對生活的摧殘而一路走到現在。
所以《二十二》的第一個價值,便在於帶領觀眾了解這群被忽視的人、了解中華民族那段屈辱的歷史。而了解,又是正視歷史的開始。這樣說來,本片的第二個價值便在於它傳遞出一種正面的、積極的歷史觀——銘記不是為了恨,而是有些重要的東西不該被遺忘。
導演從始至終都沒有煽動仇恨與憤怒,也沒有用傷痛撩撥觀眾的民族情緒——儘管有發行方從票房的角度一度建議這麼做,他也只是以一種謙卑的姿態,在觀眾與受害老人之間架起一道橋梁。通過這道橋梁,過去與現在可以彼此凝望,歷史的記憶得以傳承。
說白了,影片的上述兩個價值都依附於「稀缺」之上,即在我們的國家,在當下太缺少這樣的作品。於是,我眼中《二十二》的第三個價值也跟事情的「緊迫」有關——
從2012年的「三十二」到2014年的「二十二」再到如今的「八」,我們都知道這個數字在並不遙遠的未來就會變成「零」。而正如在電影的開場和結尾,前後呼應出現的葬禮所暗示的——如果我們再不看她們一眼,她們就會像被一場雪覆蓋的山野,默默隱去。
從這個角度看,導演郭柯所做的其實是一種搶救式的記錄工作,他搶救的是老人們最後的集體影像,也是一段無比珍貴的歷史記憶。或許當所有「慰安婦」受害者都去世時仍未能看到公義的到來,但至少她們生活過的痕跡被永遠的保留了下來,她們的記憶印在了更多年輕人的腦海裡。
所以我推薦更多人觀看這部電影,而影片所傳遞出的精神內涵也值得被所有人銘記——面對傷痛,不終日怨恨,但亦一刻不忘,因為仇恨並不能讓我們強大,而強大才能讓那段歷史永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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