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部影片的興趣,是從對電影《日瓦格醫生》裡充滿詩意和俄羅斯風情的唯美畫面開始產生的,注意到導演大衛.林恩,才知道有名的《阿拉伯的勞倫斯》原來也是這位藝術大師的作品。
導演林恩對於處於時代洪流中的個人情感和身份的追問,讓影片不再是歷史簡單的演繹,而是讓歷史中的人們有了更豐滿的感情和真實的形象。
影片開始,不同人對勞倫斯的評論是令人感到困惑的。有人對他滿懷敬意和崇敬,有人對他不屑一顧,一位傲慢的官員對記者評價死去的勞倫斯:「他曾經為我做過些不重要的工作」,陌生人問道,「他值得你們將他埋在這裡嗎?」愛他的人說,「他是我見過的最不平凡的人」,討厭他的人說,「他是我見過最愛現的自大狂」。
勞倫斯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呢?影片開始所展現的勞倫斯是一個在英國軍隊裡不怎麼受待見的人,他不遵守軍隊的紀律,顯得隨意,玩世不恭,和等級森嚴的軍隊氣氛顯得格格不入。
這樣的人顯然是軍隊中的邊緣人,他的自信被認為是自大,有意賣弄自己的才學,他的上司說他「令人難以忍受」,然而,他卻獲得了一個去阿拉伯沙漠深入了解那裡,進行軍事合作的機會。說明他的軍事才華是被看在眼裡的。正因如此,他們給他了這個機會,看這個自大狂能做出什麼?
影片中勞倫斯對於自己的身份也是困惑的,不確定的,在不斷變化中的,他時而自信,「能把一個小地方變成國家」,時而自卑,對自己的身世並不願多談,當別人問他是不是個貴族的時候,他回答是,問他是否富有,他卻回答不。
哈裡斯的首領阿里第一次問到他的身份時,他透露了自己是個私生子,雖然父親是貴族,但私生子的身份令他難以自信,在講究出身的英國社會,不難想像他的苦悶和壓抑。
彼得.奧圖扮演的勞倫斯,藍色的眼睛裡總是透露著憂鬱,讓他平添了幾分陰柔的氣質,身形修長,有點纖細柔弱。
當勞倫斯第一次穿上阿拉伯長袍時,看著佩刀反射出的自己的樣子,開心的象個孩子,張開雙臂,象鳥兒一樣飛翔,翩翩起舞,連什麼時候身邊出現了一個人都沒發現。這段情節,可以說是影片裡最輕鬆歡樂的一刻了,初入沙漠的勞倫斯對沙漠和阿拉伯人有著浪漫的想像和嚮往。
在勞倫斯的夢想裡,幫助阿拉伯人去抗擊土耳其軍隊,這讓他充滿了無比的勇氣,穿越沙漠,帶著崇高的使命,讓他無往而不勝。在初入沙漠時,他以理想主義的激情,對阿拉伯人坦誠相待,贏得了他們的尊重和愛戴。
電影中,當勞倫斯帶領阿拉伯人拿下阿卡巴,在海邊金色的夕陽下拿起阿拉伯人奉獻給他的花束時,阿里告訴他,「這是給王子,或者英雄的花」,勞倫斯卻回答:「我都不是」
「那你是什麼?」
「不知道」
他對於自己的身份是困惑的,王子與貧兒,可以是同一個人,人的身份因出身而被劃分,這是令他苦澀難言的。
他知道自己不是王子,也不認為自己是個英雄,勞倫斯初入沙漠時謙卑,對於自身的一種清醒和理性的認識。
他的同僚曾經氣憤於他的狂妄,問他,「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
他知道自己的職位其實只是英國軍隊裡的一名普通軍官,帶著英國人的使命而來。但他並非沒有自己的英雄夢想,他對於阿拉伯人有著自己的好奇和熱情。
當勞倫斯在幾次襲擊土耳其軍隊和火車的戰役中獲勝後,他開始覺得自己是非一般的人了,正當他開始有點飄飄然的時候,他遭遇了冷槍和後來的被俘。
從開始迷惑於自身的出身,明白自己的平凡,經過幾次戰爭的勝利,加上媒體對他個人魅力神話的吹捧,他忘記了自己的平凡。他愛出風頭,不顧危險,讓他很吃了苦頭。
影片裡部落首領奧迪說出了勞倫斯的弱點,「你會很快用完你的九條命的」。
勞倫斯被俘出獄後,失魂落魄,仿佛失去了八條命。他開始對自己的身份和角色疑惑起來。他以為自己能夠領導阿拉伯人走向自由,但一次次的殺戮,自己的身體和精神受到殘酷摧殘,讓他開始懷疑這一切的意義。
一個人順利時常常高估自己,自我膨脹,而失敗時,不免又開始懷疑自己。平凡還是不平凡,說到底是人自我的認識,認識到自己的平凡,才能謙卑,才能保持理性,所謂的不平凡,人的確有自身的天賦,但不平凡更多的是一種對於平凡生活之外的渴望,對於成功,榮譽的野心。勞倫斯所處的時代,所處的位置,是一種機遇,一種冒險,是不平凡的,他超出個人利益的夢想,希望幫助阿拉伯人反抗土耳其,建立自由的國家的夢想是不平凡的,偉大的。
當偉大的夢想與無情的現實碰撞的時候,勞倫斯常常陷入一種精神迷茫中,那就是很多時候人們為此痛苦的哲學追問,我是誰?我在哪裡?我在做什麼?
從初入沙漠時,他懷著平等博愛的精神對待周遭的人們,願意和沙漠中的人們同甘共苦,對於生命的憐惜和愛,很快被沙漠部落的殘殺代替。從開始不得不對同伴開槍,到被俘後,精神受到強烈刺激,開始大開殺戒,他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充滿人性的善良的勞倫斯了,戰爭對他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傷害,那個曾經的充滿理想和人性色彩的他可以說已經死去了,他被摧毀了。
當他發現他的夢想實現的時候,攻克大馬士革的時候,就是夢想破滅的時候,不得不寫下了辭職信。他是個軍事專家,但他對政治一無所知,或者說沒有那個身份來加入這場政治角力,他是英國人,不願意英國染指阿拉伯人的自由,但他不是阿拉伯人,也無法在阿拉伯人中擔任角色。
他只是一個軍事任務的執行者,當他的任務完成時,正如薩瑟國王說的,「政治是老年人的遊戲」,將他排除了出去。
被媒體譽為神一樣的勞倫斯又回歸了平凡。從榮譽的巔峰,回到了平凡的人間。他死於車禍,在逼仄的田間小路上,象無數普通人一樣死於車禍。不再是當初那個猶如神附體一樣的超人。
勝利來到的時候,不再有成功的興奮,而是付出了巨大代價的慘勝。勞倫斯的藍眼睛裡陷入了巨大空虛和茫然,這個政治遊戲他無力繼續玩下去。
影片絢麗多彩的沙漠和戰爭場面讓人激動不已,和勞倫斯一樣,人們為此曾經付出了熱情和期待,然而,事實卻將一切美好的願意打破了。勞倫斯懵了,阿拉伯人走了。戰爭之後的政治才是更長久的鬥爭。勞倫斯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看完電影,只覺得有種巨大的失落感,和影片裡的主人公一樣,失望,不知所措。那個曾經滿懷信心和熱情理想的勞倫斯已經不存在了。
我們總是幻想著冒險,夢想著不平凡的生活,然而,看完電影,除了滿足了一個對於阿拉伯世界的異域風情的好奇之外,對於平凡的生活又有了不同的認識,原來平凡的生活才是真正可貴的。那些徵戰,搶奪,殺戮,並不是人們真正希望的生活。
劇中哈裡斯部落的首領阿里學著接受這一切,決定留下來學習」政治」。
「你回答了,卻什麼都沒說,這就是政治」,這是美國記者對政治的定義。
除了主角,阿里、奧達的角色都很豐滿,和陰柔憂鬱,時常陷入身份焦慮的勞倫斯不同,阿里是真正沙漠中的首領,他不得不擔負起領導的責任,影片裡他的出場是神秘而邪惡的,一個黑色的身影從沙漠遠處浮現,他以極快的速度殺了領勞倫斯來沙漠的嚮導,勞倫斯很長時間裡不願意和他說話,阿里表現了在極端殘酷的環境下阿拉伯人多疑的性格。
部落首領奧達很現實,也很清醒,他粗獷,狡猾又兇猛。他喜歡錢,追尋「榮耀的東西」,他對政治遊戲是敏感的,「現在花招很多,但我是只老狗」。
影片前半段節奏比較緩慢,但悠然的駱駝,天邊瑰麗的夕陽展現了沙漠的浩瀚,也是讓勞倫斯逐漸愛上沙漠的原因。在一個人開啟旅程的時候,總幻想著建立功勳,去探險的激情,因夢想而使旅程變得快樂了。
電影裡阿拉伯人騎著駱駝和馬飛奔的畫面奇幻又壯觀,遊獵民族的彪悍和勇敢與現代的槍炮撞擊,其實是悲壯的。
勞倫斯追尋的夢破滅了,英國詩人拜倫也曾為自由的夢想而戰,人所做的事究竟值不值得,只有為之奮鬥的人自己體會,那一定是悲喜交集的,偉大和渺小,也許只是我們自己的感覺。夢想會破滅,但至少說明人曾經為之奮鬥過,活過。
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裡,弱小民族的出路又將如何呢?還是如影片裡一樣?但願勞倫斯的熱情沒有白白付出,但願人們能獲得自由,世界歸於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