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諺之——
牛肉配藻菜
芒種和蓮花的爸爸一起喝酒,酒酣耳熱之際,兩人一拍胸口,還在牙牙學語的芒種和蓮花就成了夫妻。 芒種從懂事開始,就知道那個好看的妹妹將來是自己的婆娘。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會送給蓮花。 蓮花從小就知道,那個瘦瘦的黑小子就是自己未來的男人。雖然害羞,還是心安理得地享受著芒種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照顧。 芒種長大了,但是沒長開。黑瘦不說,一緊張,說話就結巴。尤其是和蓮花一起的時候,經常是黑臉漲得發紫,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蓮花長大了,長成了一朵花,豐腴芬芳、婀娜多姿。每次看見芒種在自己面前的窘樣,蓮花就會捂著嘴笑。蓮花一笑,芒種覺得天空都亮了,也跟著傻笑。芒種一笑,蓮花覺得他的樣子更滑稽了,捂嘴的手摁到了肚子上,直笑得花枝亂顫。 見面就笑的芒種和蓮花結婚了。當年拍胸口的兩人已經是鬢角染霜的大叔,兩個大叔拉著手直喝得酩酊大醉。蓮花婚後不久就有了孩子,芒種笑得更開心了。芒種有一手木匠活,平日裡背著鋸子、刨子走村串戶;蓮花種著幾畝責任田,在家帶孩子。男主外,女主內的小日子過得安安逸逸。串場河大碼頭上泊了一條苫棚子的銅匠船。小木船用桐油刷得紫紅髮亮,船頭的艙板擦得纖塵不染。志斌穿著白襯衫、白褲子,頭髮梳得紋絲不亂,挺直腰板,盤坐在船頭,一會兒「呼呼」地拉風箱、一會兒用小錘子「叮叮噹噹」在小鐵砧上敲打、一會兒又拿銼刀「呲呲啦啦」地銼銅器。身後的漆木貨架上掛著各式各樣的銅勺、銅鏟、銅香爐、銅燭臺……一陣微風吹過,小船在水面上輕搖起來,貨架上的銅器互相撞擊,發出清脆的「叮噹」聲,伴著河灘裡蘆葦的「沙沙」聲,伴著志斌手裡的敲打聲,仿佛在大碼頭上開了一場打擊樂的音樂會。到大碼頭上汰洗的大姑娘、小媳婦站了一排,大家都在看志斌。在她們眼裡,白衣飄飄的志斌就是這臺河濱音樂會的指揮——高大、帥氣,似乎不食人間煙火!志斌習慣了這種流著哈喇子的目光。他走村串莊這幾年,到哪兒都有這樣一群眼睛裡冒著星星的女人毫不掩飾地盯著他看。他低頭做著手裡的銅匠活,眼睛的餘光瞟著岸上的女人,一個個粗手大腳的,沒有一個看得上眼。蓮花撥開人群,拎著一隻小竹籃和一隻水桶走到了碼頭上。長發如墨,調皮地遮著白玉一般的脖頸、青底白花的襯衫袖口露出兩段嫩藕樣的手臂、湖藍色的長褲漏出兩截瓷白的腳腕。蓮花蹲在碼頭的青石板上洗韭菜,明眸皓齒、眉目如畫。西施浣紗也不過這樣吧,志斌看得呆了,忘記了手上的活兒。洗完菜的蓮花一手拎著竹籃,一手提著水桶,繡花的黑布鞋「嗒嗒嗒」地踩著碼頭的青石階走了上去,每一步都踩在了志斌的心上。他的眼睛跟著蓮花的背影,一直消失在一群嘻嘻哈哈的女人身後。志斌破天荒地第一次把風箱和小鐵砧搬上了岸,就支在岸邊蓮花家的院牆外。若是在其他地方,女主人早就和志斌搭訕上了。可志斌在蓮花院牆外擺了一整天的銅匠攤,蓮花來來去去的,居然像沒有看見他一樣,沒和他說一句話。志斌很失落。日薄西山,光明莊上升起了嫋嫋炊煙。志斌發現蓮花已經站在門外向路口張望了好幾次,似乎在等著什麼人。志斌慢吞吞地收拾著工具,他也想看看,這個讓蓮花翹首以盼的人到底長什麼樣?一整天都沒有笑臉的蓮花笑顏如花地迎了上去,伸手接過男人的工具包,和男人一起走進了院子。蓮花臉上笑容和男人猥瑣的形象深深地刺痛了志斌的眼睛。他收起工具,急匆匆地回了銅匠船。志斌上船後開始淘米做晚飯,他打算明天離開光明莊,到其他莊上去賣銅器。蓮花端著一隻搪瓷的盆子來到了水碼頭,蹲在青石板上汰洗盆裡的一塊牛肉。志斌看著蓮花手裡的牛肉在串場河裡漾出一圈圈的血水,一時竟然有些發呆。一小簇水藻飄了過來,一隻長腳尖嘴的水鳥站在水藻上,促狹地看著志斌。志斌鬼使神差地拿起船上的小竹篙,水鳥嚇得撲稜起翅膀飛走了。志斌把那團水藻勾了過來,順水推到了蓮花面前。蓮花揚起臉,光潔的臉上,冷若寒霜。她慍怒地盯著志斌,看得志斌心裡直發毛。志斌訕笑著說:「拿回去燒牛肉。絕配!」蓮花怔了一下,潔白的臉龐一時間紅得能滴出血來。蓮花低頭匆匆洗完了牛肉,默默地地走了,腳步遲滯,沒有了來時的清脆。志斌覺得很無趣,燒晚飯的心情也沒有了,解纜起錨,連夜駕船離開了光明莊。半個月後,志斌忍不住又把銅匠船開到了光明莊。船剛停穩,還沒來得及支好風箱,一個瘦小的身影「噌」地一聲跨上了船,小船猛地往下一沉,險些把志斌晃到串場河裡。不等志斌站穩了身子,芒種一把揪住了他白襯衫的領子:「你……你……你……這個小白臉,上次對……對……對蓮花說了……說了……說了什麼?」志斌有些莫名其妙,一邊掰芒種的手,一邊說:「大哥,有什麼話你慢慢說。」芒種不肯鬆手,揪著志斌的衣領,愈髮結巴了:「我……我……我和蓮花一起三……三……三十年了,從來……從來沒有捨得讓她……她……她哭過一次。就是那……那天晚……晚……晚上,來洗……洗……洗了一回牛……牛……牛肉,回家就……就……就哭……哭……哭了半夜。飯……飯……飯也沒……沒做,這……這幾天……天,像掉……掉……掉了魂……魂一樣。你……你……你到底……底,和……和……和蓮花說……說……說了什麼?」志斌明白了,自己說的「牛肉配藻菜」蓮花聽懂了。牛肉是高級食材,水藻是什麼?是水葫蘆、綠萍、水韭菜和馬藻。這種豬都不吃的東西,怎麼能和牛肉一起配菜呢?蓮花不僅聽懂了志斌對芒種的諷刺,甚至開始覺得芒種的確配不上她了。看著著急上火的芒種,志斌有些後悔。後悔自己的一句話,讓一個原本和美的家庭出現危機。鞋合不合適,只有腳知道。人家兩口子青梅竹馬三十年了,自己一個外人哪裡知道其中的深淺。看到蓮花見到芒種時發自內心的笑容,就應該知道人家兩口子過得很幸福。憑什麼自以為是地認為芒種配不上蓮花呢?既然是說錯了話,還得由自己去收回來。志斌靈機一動,抓住芒種的手,讓自己喘了一口氣:「大哥,我無意間說錯了話。你放心,我保證不出三天,嫂子還和以前一樣,和你恩恩愛愛。」芒種將信將疑地鬆了手:「兄……兄……兄弟,拆……拆……拆婚如拆廟。」次日天剛蒙蒙亮,蓮花打開院門,卻看見一個人低著頭在院門外轉悠,仿佛在尋找什麼東西。蓮花認識他,就是上次那個說自己是「牛肉配藻菜」的銅匠。蓮花沒有搭理他,自顧自到碼頭上淘米去了。一連三天,蓮花只要早上打開院門,就會看見志斌低著頭在院門外尋找。蓮花很奇怪,忍不住問他:「哎,你天天在我家院子外轉來轉去的,到底想幹什麼?」志斌等的就是蓮花這句話,他抬頭看著蓮花,不緊不慢地說:「我上次在這兒掉了個東西,找了三天了,也沒有找到。」「不是金的,也不是銀的。是我從掃把上擇下的一根小竹篾。」「噗嗤」一聲,蓮花笑出了聲:「一根竹篾子值得你找了三天?」志斌定定地看著蓮花,一本正經地說:「雖說是個不值錢的竹篾子,也沒有金耳勺銀耳勺漂亮,可它跟了我好幾年,有感情了,怎麼能說扔就扔了?」志斌嘆了一口氣:「哎,再去擇個竹篾做耳勺,哪有用慣的耳勺趁手哦。」說完,志斌搖搖頭,低頭看著腳下的路,慢慢地走回到船上,留下蓮花一個人怔怔地站在院門外發愣。志斌在船頭支起了風箱和鐵砧,開始「叮叮噹噹」地製作銅器。碼頭上不一會又站滿了看閒的婦女。傍晚的時候,落日映紅了串場河水,光明莊籠罩在一片祥和中。芒種站在青石板上衝著志斌喊:「兄弟,謝謝你哦!」部分推文 點擊標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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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正華,七零年生於《水滸》故裡,半生漂泊在建築工地。愛好中文,閱讀世間萬象,也記錄心情和過往。偶有文字見諸報刊,出版有散文集《串場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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