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口鑠金事,難損忠繆人
對一般人來說,這南宋以嶽飛之死為界,前期之事很是精彩,而後期直到文天祥、陸秀夫之崖山之戰,期間幾十年時間,幾乎是空白,這個也是讓人很是遺憾的事。
其實這段時間裡所發生的事,也很重要,當然也很精彩,其中有個重要人物,一直被人所忽視,他也是以其反面人物的形象示人,至少在史書中可以讀出這樣的結果,他就是南宋後期的宰相韓侂胄。
韓侂胄,中間這個字讀起來很難,怕也是沒幾人認識,它讀作(tu 拖音),字節夫,河南安陽人。出生名門,是北宋與範仲淹並稱「韓範」的名臣韓琦之後。
他是憲聖皇后吳氏之甥,作為外戚以恩蔭入仕,紹熙五年,與宗親趙汝愚等人策劃紹熙內禪,擁立宋寧宗趙擴即位,以「翼戴之功」,初封開府儀同三司,而後官至太師、平章軍國事。可以說,外戚的裙帶關係和關鍵時刻的擁立之功讓他位極人臣。就這點來說,後世之人便有三分小瞧於他了。當時民間也有非議,時人議論,「汝外戚也,何可以言功」?
我們都知道這嶽飛是主戰派,想這韓侂胄比起嶽飛來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作為權臣,他首先給嶽飛平了反,又追封為鄂王,奪秦檜王爵,改諡謬醜,這一舉動大得人心。起用被廢閒置的辛棄疾等主戰派官員。並輸家財二十萬以助軍用。積極組織北伐,力主收復失地。以圖立不世之功來堵住天下洶洶之口。我們並不知道他是於私還是於公,但北伐在當時還是大得人心的,儘管以慘敗告終。
我一直認為,主戰主和要以當時的實力說話,但是,南宋同金王朝對峙之時,主戰主和兩派在主張上便處於一種不平衡狀態。在強敵當前時,不管有沒有力量,凡是主張「戰」者,就能佔據道德的制高點,哪怕自不量力,但民間的評價總是較高;相反,主張「議和」總是與喪權辱國、膽怯畏敵甚至漢奸形象聯繫在一起。
議和不等於投降,想我國歷史上兩個最強盛的王朝唐漢,都有過不得不議和的屈辱往事。可能我們只知道漢朝的和親,知道王昭君;其實,響噹噹的大唐也曾有過這樣的時候。陳寅恪在《論唐高祖稱臣於突厥事》中說:「獨唐高祖起兵太原時,實稱臣於突厥,而太宗又為此事謀主,後來史臣頗諱飾之,以至其事之本末不明顯於後世」。
南宋是打不贏金國的,其軍事實力歷來受人詬病,但越是弱勢,越忌諱於和談。而不惜一戰的調門反而能博得喝彩聲。韓侂胄正是這一悲劇事件中的典型人物。
自嶽飛死後到韓侂胄當權,期間已有六十餘年,南宋與金國維持了一個甲子有餘的和平。當然,和北宋、遼國的關係不一樣,南宋對金國稱臣納貢,對宋朝君臣來說,當然是一種恥辱。北伐擊敗仇敵,恢復中原當然是一曲看起來無比振奮人心的高歌。對韓侂胄來說,如果能北伐金國成功,那他將成為宋代開國以來第一大功臣。
正好剛即位的宋寧宗也想北伐,一洗祖先的恥辱。加上當時有名望的文人如辛棄疾、陸遊等,莫不鼓吹北伐。辛棄疾詞中嘆息「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陸遊時時以「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臺」自勵。
於是韓侂胄開始行動了,「欲立奇功以自固」。當時的金國雖然沒有「靖康之難」時那麼強大,隨隨便便就能投鞭南下,飲馬長江;但與宋國比,軍力並不弱,而且處守勢,宋國是主動進攻。宋國內部並不上下同心,軍事沒有做充分的準備。就在這種沒什麼勝算的情況下,韓侂胄發動了「開禧北伐」。
過程和結果就不必說了,反正是大敗而歸,韓侂胄陷於空前的孤立,懷恨韓侂胄的楊皇后與韓的政敵結盟,密謀殺死了韓侂胄。同金籤訂了「嘉定和議」,並遵照金國的要求,把韓侂胄的頭割下,派使臣用木盒裝著送到金朝,且全部接受金朝提出的條件:「增歲幣為三十萬,犒師銀三百萬兩。金軍自侵佔地撤回,維持戰前之態勢」。這就是史上很有名的「函首安邊」之事。
韓侂胄主政之時做了另一件大事是「慶元黨禁」,另一方主角為當時的宰相趙汝愚和大名鼎鼎的學者朱熹,此過程亦很複雜,結果是趙汝愚罷相,朱熹理學被宣布為「偽學」,並搜羅朝野,一大批官員被列入「偽學逆黨」的名籍中,一併坐罪,或貶黜,或流放,所有朱熹門徒,均作鳥獸散。
對韓侂胄所做的慶元黨禁和開禧北伐這兩件大事如何評價,也就是如何評價韓侂胄為臣為人的關鍵所在。恰恰在這兩件事上,人們也各執己見,或截然對立,至今也無定論。
正史中對韓侂胄的評價很是不堪,多以奸臣論之,《宋史》特立《道學傳》崇程朱,又立《奸臣傳》,將韓侂胄與秦檜並列,稱他是「奸惡」。這其實是很沒道理的,我是仔細看了有關韓侂胄的史書,感覺這修史之人對韓侂胄的看法,完全是站在道學的立場上,不顧事實和當時的情況,一味地主觀臆斷,造成了韓侂胄在歷史成了一個十足的反派人物。
究其原因,肯定是由於韓侂胄生前大力反朱熹,長期遭到孔、孟、程、朱門徒的咒罵。而修史這人正是這幫人等之門徒或後人,如何對他能有好詞。於「慶元黨禁」自是打擊異己,迫害道學的一大罪狀,而對「開禧北伐」也是口誅筆伐,非議多多,說是為鞏固地位和盜取功名,不自量力,輕率北伐。最後戰事慘敗,禍國殃民而自取其戮。這一觀點也為正統史家所沿襲。
但是,平心而論,韓侂胄執政前後十四年,雖然對「慶元黨禁」有擴大範圍及固已之位之嫌,但其堅持抗敵,主持「開禧北伐」卻也是青史留名之事,我們不應該以成敗論英雄,要肯定他在民族大義上的氣節。儘管我也認為這次北伐有些孟浪了。將韓侂胄與秦檜、賈似道等並列,肯定是有失公允的。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金人反而對韓侂胄極其尊重與崇尚,佩服他的氣節,史載:「韓侂胄函首才至虜界,虜之臺諫文章言侂胄忠於其國,繆於其身,封為忠繆侯。」
何為忠繆,其意思是說,韓侂胄忠心為自己的國家,但對自己考慮得太少。敵國這麼評價,不知道南宋的朝野心裡是一番什麼滋味。
金人的評價是中肯的,韓侂胄不是奸臣,而是南宋名相,我們不應該把他遺忘,更不應該隨波逐流地將他當作如秦檜似的壞人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