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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明光↑ 明光市作家協會主辦
本文說的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兩個知青的故事。
明光的老三屆初、高中畢業生是在1968年10月第一批下放到本縣的太平和三界等公社的。當時我家住在明光鎮龍泉巷,沒有輪到下放,是因我已經工作(否則也是「老三屆」)。我二弟志真1968年3月在嘉中讀初三時應徵入伍,當了空降兵。我三弟志涵是我們家的第一個知青,他是嘉中1969屆初中畢業,1970年9月下放。第二個是大妹志婷,嘉中高中畢業,1976年下放。家中還有個小妹志華,那時剛上初中,待她高考時,知青已全部返城,上山下鄉運動已成歷史。
三弟屬於本縣第二批下放知青。下放前被告知,他們是成建制集體下放,將有老師帶隊,三年之內有供應口糧。三弟一個班同學全部下放到明東公社紅星(卞郢)大隊,三弟分在下汪生產隊,該知青點有九名男知青,住兩間土坯牆的草房。
臨行前,母親給三弟準備了衣服、被褥以及臉盆、暖瓶等日用品,我也為他製作了一隻木箱。就這樣,17歲的三弟挑著箱子、行李告別了家人,目的地雖不遠,但這是他人生第一次轉折,離開父母去獨立生活。
三弟下鄉時正趕上秋收季節,收割水稻、挑稻把、打場、賣糧,接著是犁田、種小麥、冬修水利,一直忙到冬天,很少回家。他們九個男生一同幹活,生產隊耕牛不夠用,九個知青就人工拉著犁鏵耕田。
知青們原來都不會燒飯,三弟願意試試。他每天提早一會兒收工,回到知青點給大伙兒燒飯。起初只是煮米飯或者貼餅。供應知青的蕎麥麵顏色發黑,那黑餅子吃起來還有點兒粘牙。吃的菜都是各人從自家帶去的小菜,如鹹菜、醬、蘿蔔乾等。三弟帶去母親做的鹹菜和醬豆子,口味極佳,最受歡迎,大伙兒搶著吃。憑證供應的蕎麥麵只供應了一年就停供了,帶隊的老師後來也見不到了。漫長的知青生活年復一年。
紅星大隊部在卞大郢,距明光八裡路,下汪生產隊又遠去四、五裡。明光到卞大郢是一條大路,卞大郢到下汪是鄉間小路,雨雪天道路泥濘難行。當年的下汪生產隊非常貧窮,一個整勞力一天十分工,很少能超過一角錢,生活非常艱苦。雖然工分值很低,所分得的口糧也不多,但餬口還能將就,好在離家不遠,抬腿就能走。知青們閒時就步行回家,十二、三裡路個把小時就到了。
第一批下放知青,不到兩年就陸續招工了。可第二批招工卻是比較罕見了,1972年2月有招工,但那是小批量、極個別的。有位1938年參加革命的16級老幹部,臨終前請求縣委組織部對他下放在明東公社的女兒關照一下,組織部的領導也應允了。過了大半年,機會來了,蚌埠鐵路分局某局長的「公子」下放在明東公社,蚌鐵分局特批給嘉山縣20名招工指標,其目的不言而喻。但那位「公子」並未被推薦招工,原因是他未乾過一天活,沒有工分記錄,只有外出打球時給記的工。不久,分局又追加給嘉山縣20名指標,這位「公子」才被招工回了蚌埠。那位「三八式」老革命的女兒,也才搭上了這第二班車,招到蚌埠鐵路系統工作。比這更「神」的是,時任縣裡負責招工的某局長和經辦人員的孩子等人不但都搭上了第一班車,招工到鐵路系統,而且就在明光家門口工作,比三八式老幹部還「牛」。
三弟這批知青多為平民百姓家庭出身,沒有特權,沒有「關係」,隨波逐流,聽天由命。除了個別人參軍入伍,那就是考學,到了1979年(恢復高考的次年),知青們已經全部都返城了。
1974年的一天,三弟低頭幹活時,發現額頭上鼓一個包,直徑有2一3釐米,站立一會兒又沒有了,像是一個活動的瘤子,且時常引起頭暈、頭疼。經縣醫院醫師檢查,診斷為「腦脊液漏」?(註:當時縣醫院設備條件所限,只是判斷。八十年代三弟到外地醫院檢查,診斷為動脈血管瘤)醫生分析病因,說可能為外力所致,這真是一種罕見而又奇怪的病。三弟再三回憶,終於想起在1973年10月一天在雨夜中「搶場」,忙亂之中頭部被扁擔碰過,當時並未在意。那時家裡很窮,也沒有錢去外地醫院檢查。隨後把縣醫院、社、隊三級證明等材料層層上報,等待批准「病退」。在那個年代,不要說是真有病,就是無病,也有少數人會想方設法弄個證明、診斷書啥的,去辦理病退回城。但這種情況必須要上報地區批准。三弟的報告,經滁縣地區革政字(75)163號文件批覆同意,1976年2月13日,嘉山縣知青辦下文(嘉青退城字第031號),三弟被批准病退回城休養,但沒有招工。
三弟在娘胎裡比別人多呆了一個月,先天足。小時候是個大胖小子,身體強壯,而且非常聰明,腦瓜靈活,是個機靈鬼。只是生不逢時,三年災害時野菜難咽,不吃又餓,常常餓著肚子去上學。後來趕上文革期間停課鬧革命,初中階段幾乎沒有學到東西,要不然,以他天資聰穎,如考上個理工科,一定會成為一名優秀的工程師或大國工匠之類的。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他後來在學藝中有非凡的表現。
三弟回城後,先到我所在工廠裡幹臨工拉大鋸,趁便常到木模車間轉轉、看看、學學、乾乾,久而久之,學會了木工手藝。後來經常幫親朋好友打家具,技術愈來愈精,以至到他結婚時,全套家具都是自己打的,並做上油漆,與市售的不相上下。
1978年2月,全縣招收了一大批病殘回城的知青,去向大多數是集體所有制企業。就這樣,下放了近八年的三弟,終於成為縣開關廠的工人。在開關廠,三弟從事電工、模具鉗工等技術工種。由於經過下放農村的勞動鍛鍊,使其更能夠吃苦耐勞。他在技術上精益求精,善於鑽研,很快便成為廠裡的技術骨幹,後來擔任過車間主任、副廠長、副書記等職。直至2000年初的企業改制,再度下崗等待退休。
這一代知青是最有擔當、最能吃苦耐勞、最有貢獻精神和廣闊胸襟的一代人,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只生一個孩子。三弟的獨子,畢業於安徽大學,平時學習努力,工作上進,事業有成,現任某國企老總。三弟夫婦倆為帶好孫子,早已移居滁州市,安享天倫之樂。
大妹志婷,1976年2月下放。大妹從小吃的苦最多,長的最瘦小。生長於飢餓年代,趕上了三年自然災害,由於長期營養不良,身體弱不禁風。1959年冬,我們家要從方家巷搬到大馬路,正在搬家時,大妹突然病倒,得了當時流行的所謂「青紫病」,其實就是長期營養不良,虛脫,但死亡率很高。母親讓父親帶全家人先走,她一個人守著大妹,待她「咽氣」後再走(怕大妹死在新搬的人家)。大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數日不見好轉,母親急得精神都要崩潰了,她到父親單位,央求父親借點錢給女兒買藥,好容易借了一點錢買了藥。母親又繼續守護十幾天,大妹奇蹟般的甦醒了,病情慢慢好轉。她到「鬼門關」,閻王爺不收,又回來了。
大妹12歲時,不幸又染上了突發的急性暴發性流腦,這種病死亡率也很高。晚上九、十點鐘,大妹昏迷不醒,出現抽筋(角弓反張),父親用火柴棒劃她腳心,也沒有反應。趕緊抬大妹去縣醫院。經醫生「腰穿」抽腦脊液化驗,確診是」急性流腦」,經醫生搶救,命保住了,但擔心是否會留下後遺症。大妹再闖「鬼門關」,閻王爺還是沒收。後來聽醫生講,這種病來的猛,死的也快,但治好了一般不會有後遺症。妹妹病好了,父母也放心了。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句古話,在後來得到了驗證。
輪到體弱瘦小的大妹下放,父母確實不放心。特別是母親,臨遷戶口之際,她把戶口本藏了起來。大妹的班長和兩名同學上門做母親的工作,耐心的勸導她,好話說了一大堆,母親才勉強交出戶口本。母親還跑到管店大越村找親戚,求他們接收大妹並多多關照。就這樣,大妹到了管店公社林東大隊越東生產隊插隊落戶。六年前我為三弟下鄉打的木箱子,現在又傳給了大妹。三弟如同當年自己下鄉時一樣,用小扁擔挑著一頭木箱一頭行李,護送大妹到了越東。這是大妹十九年來第一次離開父母來到農村,從此,她將要面對諸多的挑戰,嘗試和體驗獨立的生活。
大妹初到農村,有諸多的不適應,有許多的「怕」和不會。因為想家、想媽,常常半夜在睡夢中哭醒,天亮時又被上工的哨聲吵醒。起床後要自己做早飯,不適應。白天下地幹活,怕苦、怕累、怕蛇、怕螞蝗。夜晚一人睡過防震棚,怕孤單,怕老鼠,怕蚊蟲。冬天怕凍,夏天怕曬。收工回家不會燒鍋,不會做飯,不會洗厚衣服,不會洗被褥,所有農活都不會幹……
秋種時,治安主任王振友(我們喊他大姨叔)挑一擔大糞潑到稻田裡,當場命大夥下田插秧,大妹怕髒怕臭,不敢下田,被王主任狠狠批評一頓,說她是資產階級思想,大妹只好脫了鞋襪,挽起褲腿,含著眼淚下田插秧,事後哭了一夜。
在困惑了一陣後,大妹想起了父母的教導: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千難萬難開頭最難,渡過難關勝利就在眼前。大妹經過一番深思,終於端正態度,正視困難,樹立信心,從頭學起。從不會到會,從怕到不怕,逾越了許多障礙,戰勝了許多困難,在困難中磨練自己,思想上得到了升華,看到了曙光就在前面。她虛心向老農學習,學會了鋤田、插秧、收割等農活,挑秧把子學會了換肩,冬天上水庫抬壩子,休息時還寫了先進人物的報導廣播稿。她與社員朝夕相處,同甘共苦,曬黑了皮膚,磨腫了肩膀,磨破了手掌,手上布滿老繭。大妹漸漸地掌握了許多技能,適應了農村的生活,也鍛鍊提高了自己獨立生活的能力,燒鍋做飯,洗衣洗被,樣樣都會。她還在幹活歇息時,向女社員學會做單鞋,她已成長為新一代農民。常年的勞動鍛鍊,使她的飯量大增,身體漸壯。體重由畢業時的80幾斤,增至106斤。
打赤腳,治好了腳氣。我們家住的龍泉巷老房子被大水淹過,很潮溼,大妹有腳氣病。老社員叫她赤腳走路,那兒是砂土地,夏天地面被太陽曬得很燙,大妹下田幹活來回都赤腳,剛開始時不適應,半個月下來就適應了,後來腳氣病也好了。
大妹從小學習成績就很好,到農村後,一有空就看書學習,為了複習迎考,很少回家。那時沒有電話,全靠寫信聯繫。大妹勞累了,顧不上寫信,母親心中日夜牽掛,想去看看女兒,可是一大家人要吃要喝,走不開,母親就命12歲的小妹志華去看看姐姐。
到了星期天,小妹挎著個柳條籃子,給姐姐送點食物和小菜。小妹出生時家庭依然很窮,但飢餓年代已經過去,粗糧和山芋還是能吃飽的。小妹身體健壯,個子也不矮,做起事來是膽大心細又潑辣,像個男孩,鄰居說她是假小子。母親居然放心讓小妹一個人去大越村。從明光坐火車到管店下車,然後步行八裡路,中間要穿過林場和樹林,跨過兩條小沙河(有時需要趟水),經過上崗、朱莊生產隊,還要從常塘生產隊村中穿過,村裡的狗見到生人就汪汪直叫,令人生畏。小妹一點也不害怕,大膽徑直穿過村莊,順利到達越東生產隊。姊妹倆見了面摟頭抱頸,甭提有多高興,小妹有好多的知心話要和姐姐講,乾脆和姐姐一塊幹農活吧,邊幹邊聊。帶去家人的問候,傳達父母的囑咐。小妹幫姐姐挑過水,挑過糞。快到傍晚了,姊妹倆才依依惜別。後來小妹每一兩個星期就去一次,每次都是圓滿完成任務,帶去食物和小菜,捎回山芋和雜糧,高興而去,平安而歸。
大妹所在農村比三弟插隊的明東下汪要富裕些,十分工值四角錢左右。大妹住的知青點是兩小間屋,同屋還有一位上海女知青,她因患病時常不在農村,平時多是大妹一個人自燒自吃。大妹還擔任過生產隊記工、記帳員,隊裡去糧站賣糧,也要跟去記帳。她還被抽到宣傳隊排演節目到鄰隊演出。她和社員相處關係融洽,感情深厚,有的社員家燒了一樣好菜也喊大妹去吃,有人送來燒鍋的柴草,還有人幫大妹挑水。大妹也從城裡帶去緊俏商品如煤油、肥皂、鹼粉、白糖什麼的作以回報。那時農村時興「打豬晃子」,誰家殺豬了,把豬血、豆腐還有下水和油,燒一大鍋湯,請全隊社員去喝湯。大妹在家從沒喝過這種湯,竟然也當仁不讓參加了好幾次。大妹在農村時間雖不長,但是與社員真心相處,親如一家人。不僅得到了鍛鍊,性格也更加堅強,對自己一生影響很大。
功夫不負有心人。大妹於1978年參加高考,為了把握性大些,只報了中專,結果被滁縣地區衛校錄取,三年後成為一名醫生。退休時是醫師(中級)職稱。
大妹退休後曾三次重返第二故鄉,去看望鄉親,去尋夢。回想當年那如詩如畫的山水田園,那清澈見底的沙河,那潺潺的流水,那甘甜的泉水,那密林裡各種鳥兒在歡快地歌唱,那藍天、白雲,如今還有多少呢?美好新農村的建設,使道路、住房更美了,但當年那些良好的自然生態環境更加難覓了,似乎少了些什麼……
大妹夫婦倆是同學加知青,妹夫當知青時參軍入伍,後來提了幹,轉業後是公安幹警。他們的獨子繼承了他們優良的基因,打小就非常聰明。高考後,去合肥體檢(報軍校須體檢),明光有200多名報考軍校的考生,都是有家長陪伴去的,唯獨我外甥因父母工作忙,是他自己一個人去的,17歲的他從未一人去過外地,這是極好的鍛鍊機會。帶了200元錢,三天後回來還剩幾十元(挺節約)。如今外甥已成長為中國人民解放軍一位文武兼備的優秀政工幹部(中校軍銜)。外甥30歲時牽手一位同濟碩士,也是獨女。大妹的小孫女,聰明伶俐,活潑可愛,大妹夫婦與親家夫婦(也是知青)輪換去上海帶孫女,標準的4+2+1模式(四個老人,一對夫婦,一個孩子)。閒暇時,遊覽祖國大好河山,甚至出國旅遊。像大妹這樣的知青夫婦,堪稱一代知青中最幸福的人。兒子說他媽媽幸福指數最高,的確如此。今天的幸福也是來自當年的付出,有舍才有得嘛。
正是:戰天鬥地意志強,風雨之後是陽光。上山下鄉多磨練,一代知青鑄華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