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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利麗,中國傳媒大學戲劇影視學院副教授、英國南安普頓大學人文學院訪問學者。眷村,是臺灣特殊歷史時期的產物。1949年前後,國民黨軍隊及其家屬撤退到臺灣,在依傍軍隊駐地而興建的村落中生活,這些村子統稱為眷村,居住在這裡的人被臺灣本地人稱為外省人。眷村對臺灣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首先,居住在眷村中的外省人逐漸成為臺灣社會族群中的重要一員。據不完全統計,現在每7個臺灣人就有1個眷村出身。第一代外省人中有一些曾是國民政府的要員,他們在上世紀50-60年代的臺灣政治經濟等領域發揮重要作用,並在艱苦的環境中培育出許多優秀的第二代外省人,例如活躍在當今政治界的郝龍斌、宋楚瑜、蘇起,文化界的龍應臺、朱天文、李安、蔡琴等。其次,臺灣經過日本50年的殖民統治,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幾乎消失殆盡,而漂洋過海來臺的這些眷村人讓中華民族的文化傳統得以在臺灣生根生長,並與本土文化融合之後顯示出臺灣獨特的文化特色。眷村見證了「外省族群在臺灣生活半世紀的縮影」,也是「大陸各省文化在臺灣交融後的再生」。
上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臺灣城市化進程的推進和社會的發展,臺灣開始實行眷村改造計劃,幾百個眷村逐漸被拆除,曾經見證臺灣當代社會歷史文化的眷村瀕臨消失的命運。為了保留眷村和眷村文化,保存臺灣這段特殊的歷史軌跡,一些社會文化人士紛紛呼籲並積極展開眷村保護工作。在保存眷村的同時,許多在眷村出生長大的外省第二代也開始用各種方式回憶和記錄這段特殊的歷史,創作了許多以眷村為主要表現對象的文藝作品。如小說《想我眷村的兄弟們》《炎夏之都》《臺北人》《孽子》,電影《搭錯車》《老莫的第二個春天》《竹籬笆外的春天》,舞臺劇《寶島一村》,電視劇《再見,忠貞二村》《光陰的故事》《閃亮的日子》等。
相比之下,新世紀以來才集中出現的眷村題材電視劇不僅創作時間較晚,數量也不多,卻將臺灣表現眷村生活的藝術創作及文化思潮推向高潮。就《光陰的故事》來說,該劇播出期間的平均收視率高達5.8,分段收視率還一度衝破6。雖然該劇高收視率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比如臺灣的經濟低迷、眷村的消失、全民的懷舊等,但其受到臺灣觀眾的廣泛歡迎和認可是毋庸置疑的。除了藉助大眾傳播媒介進入千家萬戶更易於接觸到更多普通觀眾以外,眷村題材電視劇獨特的敘事方式和文化內涵才是引發新世紀臺灣眷村藝術文化熱潮的主要動因。在眷村本身即將消失殆盡、海峽兩岸已實現「三通」交往的背景下,「眷村」已然成為臺灣人的集體記憶和文化符號。此時,作為大眾文化表徵的電視劇在表達普通民眾的集體情感時,家園情懷和思鄉主題必然成為其主要文化內涵。與注重個人思考和表達的眷村文學和電影相比,日常化的眷村題材電視劇通過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散文化的情節設置、富有象徵意味的細節展示傳達出濃重的思鄉情懷,因而也更能使廣大臺灣觀眾引發強烈的共鳴,並且成為臺灣電視劇發展過程中不可複製的文化景觀。
在臺灣眷村題材電視劇中,主要人物形象的塑造都鮮明體現出生活在眷村的第一代外省人濃重的思鄉情懷。他們雖然有著不同的背景、性格、經歷、職業,卻擁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思鄉。
《光陰的故事》中,在河南出生長大的老兵孫玉章的經歷極具代表性。只因母親叫他去打醬油,他在街上就被徵兵的國民黨軍隊帶走,從此幾十年再也沒能回家。來到臺灣後的孫玉章心灰意冷,本已放棄結婚的打算,卻在看電影時無意中認識了投緣的臺灣本地人陳秀好,並與她共結連理生兒育女。雖然在臺灣的他一家和樂已屬十分幸運,但他一直難以忘懷故鄉和母親,想盡各種辦法試圖和老家聯繫。陶氏夫妻是典型的北方人,1949年方萍跟隨丈夫來到臺灣,因生活所迫兩人在戲院門口擺了一個小麵攤為生。方萍年輕時曾是有名的京劇演員,在臺灣無法重操舊業,只能閒來無事唱兩句,那嘹亮婉轉的聲音是她思念故鄉親人的特殊表達。出身於大戶人家的馮太太年輕美麗多才多藝,在逃難時被父親所逼嫁給馮先生,無奈地跟他來到臺灣。從小嬌生慣養、學識淵博的她心高氣傲又極度依賴母親,來臺後因思鄉過度和生病高燒而精神失常,時而清醒時而糊塗,一心盼望回家見母親。在眷村的日子裡,她每天都濃妝豔抹地帶著一個小包裹到村口等船,總希望有一艘船,像帶她來到臺灣一樣再送她回大陸。她逢人就問:「船到了嗎?你也來等船啊?」因為思家心切,她還被別有用心的壞人以「帶你去坐船回家」為名義帶走欺辱過,但這一切都未能讓她清醒。馮太太這一人物設置雖然略顯極端,卻是那個特殊時代眷村人思鄉至極的代表之一。
《光陰的故事》劇照
這些電視劇的人物個性鮮明,每個人身上都凝聚著眷村人的共性,將那幾百萬人的故事與情感濃縮在一起。他們雖然都是平凡的普通人,卻代表了眷村一段沉重的歷史和對故鄉一腔難以割捨的情感。
眷村題材電視劇創作者來自眷村的身份決定了此類電視劇特殊的觀照角度和表現形態。出生並成長於眷村的外省第二代在中年後有機緣回望曾經的青蔥歲月時,在電視劇中並不試圖構建宏大的歷史敘事,也不刻意設計極具戲劇化的情節,而是信手拈來親歷的真實事件和家長裡短,並採用第一人稱的旁白敘事,通過「我」的視角講述個人或鄰裡間的眷村人的故事。這種直抒胸臆的表達方式和真實事件的選取使眷村題材電視劇呈現出散文化的情節設置特點,更讓思鄉的文化內涵表現得自然而真摯。
《光陰的故事》開頭就通過創作者的旁白將故事的背景和基調做了明確交待,坦然親切的直抒胸臆不僅把觀眾直接拉回到幾十年前的劇情中,更將眷村曾經的善良、親密這些美好情感和盤託出,懷念和珍視故土家園的創作主旨和文化情懷也展露無遺。在《光陰的故事》和《閃亮的日子》中,除了在開篇旁白中運用聲音元素奠定全劇抒情化的格局,旁白解說也貫穿眷村題材電視劇的中間劇情,並穿插剪輯了當年真實的新聞報導和圖片畫面。這樣的藝術方式構建出的劇情鬆散甚至不完整,但並不影響觀眾對歷史的探究和解讀,而情緒的抒發才是創作主旨。
《閃亮的日子》劇照
比如在《光陰的故事》中,孫玉章的家書是貫穿全劇的一條重要線索,但電視劇並未通過戲劇化的衝突來極力展示特殊歷史時期給家鄉寫信回信過程的艱難曲折,而是通過人物的表情、音樂的薰染表達每個人內心深處最隱秘、最真實的情感。劇中有兩次重點展示主人公收到家信時的情感:一次,孫玉章託張澤民通過他的日本朋友給河南老家寄信,並收到了朋友捎回來的回信。孫玉章接到信,還未打開,神情立即變得嚴肅,抒情的音樂隨之響起,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在他讀信的過程中,張澤民和陶建安都神情複雜,長嘆一聲,將滿腹的話隨酒深埋。看著看著,便泣不成聲。還有一次,孫玉章收到老家來信,得知自己的母親患病去世之後,這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痛哭失聲。他告訴妻子,自己當年離家買醬油時,灶頭上還蒸著自己最愛吃的包子,母親一再囑咐他快去快回。只是誰也沒想到,他此生再也未能吃到母親做的包子。眷村題材電視劇創作者意在捕捉和渲染那些最觸動心弦的情感,只有在面對千思萬想的遙遠的故鄉來信時,才會讓這些曾在戰場廝殺的剛硬男兒情不自禁。在思鄉這一點上,每個眷村人的心情都是相通的。
注重情感表達和抒發的臺灣眷村題材電視劇不注重戲劇化的衝突,往往通過細節展示來塑造形象以及挖掘人物的內心世界。例如,將凝聚風俗習慣和文化特色的故鄉地方美食融入到劇情中。《閃亮的日子》中來自陝西的向光正在歌廳偶遇同鄉歌女蘇曼,兩人熟識後蘇曼特意為他做了一桌子家鄉菜,吃到正宗羊肉泡饃的第一口,向光正便潸然淚下哭得像個孩子,說:「我從來沒想過,三十一年了,我還能嘗到這個味……」類似這樣家鄉美食觸動心扉的細節還不少。飲食除了在舌尖和內心牽動著遊子們的心,也在眷村中葆有和發揮著特殊的文化意味。《光陰的故事》中陶復邦從警察局釋放出來,孫媽媽特意為他做了一碗去晦氣的豬腳面線,百感交集的復邦在家門口鄰居們的督促中吃完了這碗面線。這一細節的設置生動而準確地表達了聚居於一方的眷村人「都是同根人」的深厚情感。
除了飽含鄉情的飲食,音樂也或顯或隱地穿插在眷村題材電視劇中來抒懷表意。《光陰的故事》中,有一個音樂表現的細節:方萍最喜歡唱京劇《四郎探母》,時不時哼上幾句。劇中並未對她喜愛這部京劇的背景做過多鋪陳,但眾所周知,這是一個表現英雄男兒楊四郎在愛情與親情、政治立場與民族大義之間艱難取捨的歷史故事。在電視劇中,方萍看似無意哼唱的此劇的細節,正是眷村人內心濃厚思鄉情感的真實流露。
上世紀80年代末,隨著臺灣政治環境的寬鬆,這些眷村第一代終於在相隔近40年後回到故鄉。在臺灣眷村題材電視劇的結尾,基本都真實再現了當時的返鄉熱潮。《光陰的故事》中孫玉章、陶建安、馮先生和馮太太一起回鄉探親。陶建安捧著妻子方萍的骨灰,要將其葬在老家。孫太太給孫玉章老家的親人們準備了一箱子禮物,西裝革履的孫玉章卻隨身帶著兩瓶醬油回家。馮太太則梳了兩條麻花辮,穿著學生裝,一如當年來時的模樣,滿臉幸福的微笑,一再嘟囔著:「回家了,小君要回家了……」在《再見,忠貞二村》裡,老曲和老簡等人也終於能回大陸探親。如劇中所表現,兩岸一開放,老兵們紛紛穿上最好的衣服「衣錦還鄉」,他們中的很多人即使在臺灣過得很辛苦,也要帶著電視機、洗衣機等大包小包的禮物光鮮地回家,有人還帶上故去親友的骨灰回去安葬,他們揣著一顆激動而緊張的心,頂著滿頭風霜白髮回到魂牽夢縈的故鄉,圓了自己的夢。
回家固然是令人欣喜的,然而,對回鄉者而言,他們在臺灣的時間遠遠超過了在故鄉生活的時間,在不知不覺中,異鄉越來越熟悉,故鄉則越來越遙遠。正如《光陰的故事》裡,孫玉章出發回鄉臨行前,陳秀好擔心丈夫一去不歸,孫玉章安慰她說:「那兒是我的故鄉,這裡才是我的家。」許多人像孫玉章一樣,在臺灣成家立業、生兒育女,家庭的牽絆與幾十年的生活已經使他們融入異鄉。這些外省第一代雖然難捨骨肉情深,卻終究還是回到了風雨同舟的臺灣妻子身邊。「無處是故鄉,無處不他鄉」,這種模糊的身份認同使他們成為一群無家可歸的歷史遺孤,處於迷茫和矛盾之中。但這些微妙而無奈的心理變化在電視劇中沒有得到充分展現,出於大團圓基本敘事結尾的需要,更多只是呈現這些眷村人「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的喜悅和欣慰,對「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的心酸迷茫則相對表現甚少。
《光陰的故事》劇照
眷村作為兩岸歷史隔閡的產物,是鄉愁的實體化體現,而眷村曾經的歷史也就是一段思鄉史。無論是表現眷村題材的文學作品,還是電影、舞臺劇、電視劇,思鄉與尋根是其中最根本的文化內涵。這是兩岸共同的記憶,而消除悲劇、撫平隱痛則是兩岸中國人共同的願望,正如舞臺劇《寶島一村》的結尾所說:「希望你這輩子永遠不知道什麼叫戰爭,永遠沒有顛沛流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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