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 舒曼 1810.6.8—1856.7.26
1
【夢一樣的黑色空間裡,一個奇怪的人影在行走,被一個昏迷的人絆了一跤。昏迷的人醒了,坐起來一言不發。】
奇怪的人:您在幹什麼?
昏迷的人:思考。
奇怪的人:思考什麼?
昏迷的人:我在哪裡。
奇怪的人:在凌晨一點。您剛剛躺在地上幹什麼?
昏迷的人:不知道。我現在很懵。
奇怪的人:閣下,您是誰?
昏迷的人:我是誰?讓我想想。我現在更關心自己在哪裡,這裡很黑,今晚沒有月亮。但是我能看到月光,那是我大腦此刻的顏色,也許我被車撞了。爸爸,我耳朵裡有流水聲。我非常想回家去,但似乎迷路很久了,四周一個人也沒有。總有一團影子跟著我。
奇怪的人:不,您渾身都是溼的。您流血了嗎?請在這裡等一等,我去請希波克拉底
昏迷的人:不,不,請別去。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革命怎麼樣了?
奇怪的人:六年前腓特烈召開了全德國民議會
昏迷的人:我是問起義
奇怪的人:六年前就被鎮壓了。
昏迷的人:您聽到了嗎?很遠的地方有一個女人在呼喚
奇怪的人:她在呼喚你
昏迷的人:親愛的,你喜歡列巴嗎?
奇怪的人:我偏愛格瓦斯。
昏迷的人:比起普希金,我還是更喜歡拜倫。對了,您很奇怪,您似乎在跳芭蕾。
【奇怪的人忽然哭了】
奇怪的人:我一直在模仿正常人,沒想到還是失敗了。那個女人在呼喚我,您能讓她停下嗎?我感到不安
昏迷的人:等等,姐姐,我有更重要的事,法利賽人都趕走了嗎?
奇怪的人:沒有,國王陛下。
昏迷的人:召集盟友,我們該出徵了。
【兩個人影消失了,場景轉換。灰冬。鋪滿雪的河畔圍滿了人,克拉拉把舒曼抱在懷裡,哭著呼喚舒曼的名字,他睜開眼睛,微微一笑】
舒曼:是你嗎?我的王后?
克拉拉:親愛的,你怎麼了?
舒曼:女士,你是誰?你為什麼哭?
克拉拉:親愛的,你瘋了嗎?我是你的妻子克拉拉 舒曼。剛剛,我們的車在過橋,你突然打開車門,跳到河裡....
舒曼:紅海合上了
克拉拉:哦!親愛的,你....
舒曼:克拉拉,我想靜一靜
【克拉拉安靜下來,人群交頭接耳,烏鴉聒噪。勃拉姆斯和車夫從河堤上衝到岸邊,車夫給舒曼裹上毯子。兩個男人把舒曼抬回車上,車夫揚起馬鞭,馬車駛向醫院。這是1854年的冬天,舒曼精神病發作,投河自盡未遂。】
舒曼 《衝動》
2
我叫羅伯特 舒曼,在你們眼中,我是一個溫和的人,但我是一個戰士。也許在所有沙龍上,我和我的曲子一樣寧靜,但我帶來的不是和平,而是火與劍。我支持1848年革命,我創建了大衛同盟,我要消滅一切音樂和其他方面的法利賽人。1810年我出生在萊比錫郊外。那是個安靜的地方,但1813年10月16日那裡曾是地獄。拿破崙在莫斯科跌倒,在萊比錫失去歐洲。普魯士踩著受傷的獅子,登上十九世紀的舞臺。這個古老的騎士繼承了拿破崙在萊茵河畔的無數工廠,它爬下農奴的後背,解下他們的鐐銬,允許土地買賣,鼓勵工商,莊園裡容克貴族們搖身一變成為資本家,城裡到處都在修劇院。直到有一天,我去看了帕格尼尼的演奏
3
【1830年4月18日。萊比錫劇場座無虛席。人聲輕沸。】
觀眾甲:他怎麼還不來?
觀眾乙:演奏已經開始了,但第一小提琴手的席位是空的。
觀眾丙:指揮在流汗,經理在抓頭
觀眾丁:把望遠鏡給我看看,退票!
【前奏結束,接下來該是帕格尼尼的獨奏,但他還沒到。所有人都抿緊了嘴,突然從觀眾席入口傳來琴聲,帕格尼尼拉著提琴走向舞臺。(請觀看視頻,和舒曼一起欣賞帕格尼尼的演出)】
電影《魔鬼小提琴家帕格尼尼》
【掌聲雷動】
所有觀眾:bravo!
舒曼:
他是玫瑰盛開的黑夜
火光願為他熄滅
他的琴弦自有傾倒眾生的魔力
帕格尼尼
經過座池
空氣變得痴迷、香鬱
4
懷疑與反對的聲音為我踐行,我離開大學,跟裡希維克學鋼琴,吃住都在他家。那之後我沒有拆過一封家書,信裡是失望的母親,還是哪個哥哥姐姐的噩耗?未來沒有著落,當下無可依靠,我仿佛孤帆遠航的水手,這種感覺很驚險。我究竟是回歸天賦的天才,還是一時衝動的蠢蛋?我很迷惑,一度放蕩不羈,但之後總會陷入更深的迷茫,最終明白逃避無濟於事,解救之道在於拔劍。即使跌落深淵,在最溼冷的夜裡,也有音樂作我的火焰。其實我不必想這麼多的,因為我一碰琴鍵就沒日沒夜,忘記一切,既因熱愛,也因壓力。結果你猜如何?我練琴過猛,手殘了。這不是玩笑,不是修辭,而是事實,我把中指彈廢了,又因為電擊治療失去了整個右手。你能想像我的崩潰嗎?一個帶著身家性命去航行的人,在大海中央失去了桅杆。我該如何面對當初勸我理智些的親友?如何面對母親?此時我們家就像分裂的德意志,而德意志正在走向統一。1834年,38個德意志邦國建立關稅同盟,困擾了它們一千年的支氣管炎正在康復。拿破崙在布蘭登堡門
我們為什麼會戰敗呢?國王問首相。
他們腳下是工廠,我們腳下是莊園;他們往火藥裡添入新信仰,而我們的大炮咆哮著舊思想,像一個頑固又愚蠢的老頭。首相回答。第二天,施泰因男爵被授權主持改革,救治垂暮的王國,但他不太機靈,第一刀就切向容克貴族的心頭肉:土地、特權和農奴。他們痛得罵他庸醫,於是他走下政壇,在歐洲流浪一圈之後,做了克裡姆林宮的顧問。
改革就此失敗嗎?就算為了國王的小鬍子,普魯士也不會同意。1810年,哈登堡侯爵上臺執政,他知道動刀要打麻藥,獵手擅長等待,既然一時動不了容克,就先革新工商業和教育,再從長計議。
同樣,我彈不了鋼琴,但還可以作曲。一想到此,月亮就撥開烏雲。而我那時如果有足夠的勇氣打開媽媽的信,就會發現信裡不是指責,而是理解和鼓勵。後來維克先生告訴我,母親也曾給他寫信,信裡說:
親愛的維克先生,我知道你熱愛音樂,但是考慮到小羅伯特的年齡,他的條件,他的力量和前途,假如他不適合做音樂家,就勸他返回學校吧,畢竟律師的工作更能帶來安全和舒適的生活。我總是為這個最小最鍾愛的孩子發愁,一想到他可能四處漂泊無人疼愛,我就陷入害怕、悲傷和鬱悶。
5
【1855年新年,灰白色的下午,德勒斯登精神病醫院,舒曼睡在病床上,克拉拉坐在他身邊午休,舒曼睜開眼睛,克拉拉醒來】
舒曼:親愛的,你笑起來真美
克拉拉:親愛的,你感覺怎麼樣?
舒曼:我現在很清醒。剛剛在回憶二十五年前的事。我記得剛剛搬進你家裡時的場景。那時你還是個十一歲的小姑娘,坐在樓梯上讀奧德賽,我提著兩個大箱子要上樓,氣喘籲籲地請你讓一讓,你說如果你有魔杖的話,一定要把我這個粗魯的陌生人變成豬。
克拉拉:我記得,我記得你滿臉通紅,呆呆地站在那裡傻笑,直到爸爸過來說你是他的新學生,並請我放行。你一輩子都這樣,心裡靈,舌頭笨。
舒曼:我舌頭笨嗎?我給你講過不少鬼故事,還編了很多謎語。
克拉拉:哪一次不是提前打好草稿的?你擅長寫,寫情書,寫曲子,寫評論,但和人在一起話不多。你不喜歡冗長,曲子寫得短,你喜歡靜默。勃拉姆斯跟我說過,你們第一次見面時對著河水坐了一個下午,然後你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說,『很好,小夥子,我了解你了,明天來上課吧。』要不是知道你的來歷,我會認為你來自東方。
舒曼:聽,親愛的,你能聽見嗎?
克拉拉:什麼?
舒曼:只有我能聽見嗎?
克拉拉:親愛的!看著我!醫生!
舒曼:噓!親愛的,我沒事。我的耳朵裡總有一個聲音響著,貝多芬一直在用第五交響曲跟我說話,舒伯特和孟德爾頌的靈魂交付給我一個主題,託我寫一部作品,但是我感覺自己完成不了了。
克拉拉:哦!親愛的!
舒曼:我現在很清醒,我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我們有七個孩子,我們經常一起做遊戲。周六晚上,我會和孩子們坐成一排,聽你上音樂課。你喜歡提問題,答對了有糖吃,我總是搶不到機會,不等我張嘴,孩子們就把答案說出來了。不過朱莉總會分我半顆糖。親愛的,我記得寄給你的第7563封信裡我寫過,我喜歡在你面前做一個孩子,一個天使,純真,善良,擁有生命所有溫暖與光明,能把一切冰冷尖銳的東西融化。這樣一個天使只屬於你,只屬於和你在一起的時刻,其他時候我是...一支槍,等等,哥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革命怎麼樣了?
舒曼與克拉拉的孩子們
克拉拉:醫生!哦!羅伯特我親愛的!看著我,看著我!
舒曼:維克先生為什麼討厭我?他的軍隊包圍了我的城堡,但你永遠是我的王后,放心吧。士兵,去把伽利略找來,我們需要他的望遠鏡向敵人開火,法利賽人都趕走了嗎?我不許任何人碰他!把他放下來,不許給他穿上紫袍,戴上荊冠,我聽到兩個人在我腦子裡說話,喂!把釘子放下!喂!他在流血!是誰在敲門?我想念莫斯科的晚上。
【醫生們匆匆趕到,克拉拉放開舒曼的手,舒曼被醫生包圍】
舒曼 夢幻曲
6
【1856年,一個靜謐的冬日午後,德勒斯登精神病醫院,診室】
克拉拉;他是個溫暖細心的人,我們一起去湖上划船,我有點兒冷,他很快就捕捉到了。他說,克拉拉,剛才騎了一路的馬,我有點兒熱,你幫我拿一下外套好嗎?
只有那些觀眾才會失望
他們來此只想聽浪蕩的臺詞
和耍槍弄棒的聲音
看身著彩袍的小丑
他一輩子都反對浮華庸俗,一輩子愛詩,尤其喜歡拜倫。
7
臨死之前我想回憶一下1848年的德意志革命,因為從那以後,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日日敲擊我的腦子,直到我發瘋。
十九世紀初的德意志七零八落。普魯士、奧地利、巴伐利亞、符騰堡、巴登、漢諾瓦、薩克森、黑森、圖林根...一堆邦國拼湊起東法蘭克王國的版圖。說法語者、說英語者、說俄語者都有共同的心臟,他們用語言樹立國家的邊界,而德語者固守著他們中世紀的封地,互相敵視。如果我們把說德語的人都稱為德國人,那麼你會發現,拿破崙的大軍裡有一半雄鷹。
十九世紀的德國渴望統一,為什麼不統一呢?被徵服難道不恥辱嗎?德意志的每一寸土地,都被拿破崙徵服過。
除此之外它還渴望自由。
是的,自由。施泰因和哈登堡的改革推行了一代之後,普魯士城市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商人和工人,而在工商業發展較早的萊茵地區,市民已成為社會的核心。在德國,資產階級已經成為一種不可忽視的力量,但國家依然掌握在日益衰落的土地貴族手中,憑什麼?憑什麼自力更生的人要聽命於寄生蟲?英國人和法國人把權力交給了議會,為什麼德國卻還沒有立憲?難道我們沒有啟蒙思想家麼?我們沒有洛克和霍布斯;沒有伏爾泰、孟德斯鳩和盧梭,但我們有康德,解決一切的康德,不是嗎?
十九世紀,請給德意志統一和自由吧。
法國革命
1848年,爆發於義大利和法國的革命刺激了德國人的夢想。也許,實現統一與自由並不十分困難,自由要求一個議會,而統一要求這議會足夠強大,足以令德意志境內各邦國服從,這就夠了。
1848年三月,巴登市民首先爆發自由的吶喊。巴登君主毫不示強,立刻解除保守派貴族的職務,敞開胸懷邀請資產階級加入政府。有此模範,符騰堡、漢諾瓦、薩克森、巴伐利亞等邦國未雨綢繆,不等革命之火點燃,就紛紛組建了新政權,召開議會。
普魯士的情況要血腥些,3月20日革命爆發,市民們們搭建街壘,和軍隊血戰。兩天後,雙方共死亡230人,普魯士國王腓特烈四世充分考慮他的小鬍子在未來歷史課本中的形象之後,選擇做個好人,他宣布同意組建資產階級政府,並且召開議會,隨後他脫下帽子,向革命者致敬,贏得了參雜著感謝和嘲諷的掌聲;在奧地利,革命更加暴力,起義者們趕走了皇帝,成立安全委員會,預備制定憲法。
此時德國境內各邦國都已改頭換面,雖然大部分仍保留君主,但是擁有了新政府和議會,感覺自由來得有些突然。既然大家還有統一的夢想,全德國民議會的倡議就立刻得到通過。3月31日,來自各邦議會的586名代表在法蘭克福召開會議,興高採烈地決定成立德意志帝國,並實行君主立憲。5月18日大家再次集會,討論帝國憲法和皇帝人選問題。到目前為止,革命看似成功,未來充滿希望。
在法蘭克福全國議會的會場,議會主席發表了演說:「我們得到了自由,並且正在向民族與祖國的統一邁進!」
所有人都無比興奮,然而歷史卻冷笑了一聲。
德國人暫時得到了自由和統一,建立了自己的君主立憲帝國,現在他們需要一樣新東西:皇帝。既然是帝國,總得有皇帝,然而誰來當皇帝呢?有人支持奧地利的斐迪南一世,他們家盛產皇帝,但是奧地利的領土包含非德意志地區,這是不可忍受的,德意志帝國必須純粹,請把奧地利的狗尾割掉吧;有人支持普魯士的腓特烈四世,他的祖上有雄才大略,但是普魯士太強大了,這是不可忍受的,德意志帝國必須均衡,請把普魯士肢解吧。
呸!斐迪南和腓特烈不約而同地在心裡啐了一口,真見鬼,為什麼要統一呢?
議員們在全國議會上爭論不休,他們甚至打了個岔,為民主權利的表述吵了起來。與此同時,英法俄國拒不承認這個統一的德國,它們目光警惕,緘默不語;而在國內,普魯士和奧地利調集軍隊,於11月再次改組政府,解散邦議會,頒布欽定憲法。
1849年3月28日,全國議會頒布了帝國憲法,4月2日選腓特烈四世為德意志皇帝。腓特烈冷笑一聲,拒絕接受。他說那頂皇冠充滿了1848革命的腐屍氣味,並且下令退出全國議會,另外告知各邦君主,如需援助,只管來信
有普魯士撐腰,各邦紛紛強行解散議會,恢復舊日政府。全國議會迎來了它的末日,但議員和革命者們仍然心有不甘,他們組織起志願軍團,最終被各邦貴族軍隊剿滅。
最後的街壘戰鬥
1848德意志革命之歌
END
2021.1.21
早安湛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