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樂,舒曼先生(1810.6.8 – 1856.7.29)。
1835年,克拉拉再次旅行演出歸來,已是16歲的大姑娘了。她不算漂亮,卻有一雙藏著千言萬語的眼睛。如今她是成功的女藝術家,帶回歌德的表彰和維也納的高度聲譽,比舒曼見過的所有女孩都大方洋氣。再次見到克拉拉,舒曼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精神港灣。只是克拉拉的感情多少叫人疑惑,她已是歐洲的鋼琴皇后,追求者無數,嫁個貴族豪紳毫無問題,為什麼偏偏喜歡這個神經兮兮、恃才傲物、腦子缺根筋的窮音樂家葬送演奏前途?這要多聽幾遍《童年情景》,才會明白他們之間的深沉的牽絆。這是一曲家園之夢。可憐的克拉拉,她早在發育之前就愛上了舒曼。
她巡演歸來,見到《幻想曲》OP.17。幫他收拾了滿桌鋪散的樂譜,走到鋼琴前面坐下,一首一首彈過來。愛不釋手。她不時從鋼琴上抬頭興奮地瞧著他笑。渴望、溫柔而無畏的眼睛。她的藝術家氣質和少女情懷令人迷惑地混合起來,令他不安,又給他勇氣。
大型的三樂章《幻想曲》,美得叫克拉拉想哭。熱情的旋律透著憂傷與幻想,奔騰的音流間有思省,還有執拗叩問青春的迷人節奏。在第一樂章的末尾,貝多芬的「致遠方的戀人」主題忽然流露,在克拉拉聽來簡直就是謎底。第二樂章綻放理想主義光芒。進行曲一般鏗鏘的曲調,像壯志滿懷的年輕音樂家反覆念叨著自己的志願。叫人想起舒曼離開法律系初學音樂時的熱忱,每天清晨起床,一邊煮咖啡一邊工作,寫信給母親描述自己辛勤工作的幸福感:「世界有時真是可愛極了」。第三樂章如夜曲般靜謐。但舒曼的夜曲與蕭邦不同,他的和聲裡纏繞著神秘莫測,他將自己迷失在夜空裡。他這個人就像一個謎。
羅伯特,你生來就是作曲家。
接著是結婚大戰。維克氣瘋了,這個女兒花了他半生心血,眼看著就要變成搖錢樹,卻要跟這個沒前途的窮音樂家跑了。他趕緊帶上女兒再次出門去巡演。
離別與等待卻把年輕情人的心拴得更緊。
「你鮮明的形象在黑暗中閃耀,協助我度過困厄。……我相信我們的守護神會眷顧我們……·」——舒曼
「你像一座充滿了遊戲與故事的湖泊,總是給我豐富的想像與驚喜,人能夠活多久呢,現在的心情,到什麼時候才能夠實現呢,我想儘快跟上你……」——克拉拉
這是200年前的書信生活。如今伴著浪漫派的旋律讀來,這些信比愛情電影更激動人心。他們的愛情已成了轟轟烈烈的浪漫主義運動的一部分了。浪漫主義者全身心投入,身體響應靈魂,物質趨同精神,生活忠於信仰,婚姻只為愛情,他們從不曾將現實與夢想分開,畢生都在與市儈虛偽戰鬥,身體力行要將浪漫主義過成一種生活方式。在如今製造話題借緋聞炒作的娛樂時代,更覺得這些100年前的配樂詩朗誦般的情信無比值得信任。克拉拉愛他的才華、詩情,愛他浪漫主義的靈魂,完全不顧他窮、脆弱和他的家族神經病史。他們身上都有一種夢幻般的純潔氣質,屬於那個年代的氣質。當年他們的愛情也確實成了大事記,得到了各方浪漫主義者的強烈聲援,孟德爾頌、蕭邦、李斯特都紛紛表示力挺他們,鬧著要跟維克絕交。
沒有比地下戀情更刺激的了。他們找各種機會見面、遞情詩小紙條、偷偷寫信,還發明了街頭暗號。克拉拉朝他揮揮白手絹,表示今天我們在新市場見面吧;萊比錫每座房子的門廊,每條通往郊外的小徑,都留下他們的身影。舒曼從內心深處需要這個「如鋼鐵般堅強」的姑娘,拯救他於憂鬱任性,而克拉拉覺得她與舒曼的狂熱與詩意情投意合。克拉拉的少年成名叫他又激動又憂鬱,此時舒曼還只是一個看不到前途的小作曲家,剛剛創辦《新音樂雜誌》,而克拉拉已被任命為奧地利宮廷演奏家,每天都會收到優美的情書。他總是詢問克拉拉,是不是真的喜歡他?是不是真的覺得他會成為大作曲家?是不是自願演奏他的鋼琴協奏曲?克拉拉常常被他的敏感煩死,但她的回答證明她是多麼適合作他的妻——「當然!我彈奏它是因為它到處都受歡迎······我自己是否對它滿意,這是一個問題。你以為我傻到不清楚這首協奏曲的缺點所在?」
維克徹底冷了心,將克拉拉趕出家門,並四處散播謠言叫女兒丟了演出合約走投無路,又向舒曼提出5條刁難要求,不惜撕破臉皮摧毀一家人。最後爭執不下,兩代人鬧上了法庭。在法庭上,維克百般指責舒曼,沒前途,沒才華,養不起他女兒。父親的翻臉讓克拉拉震驚,更叫舒曼傷心。在自己父親去世之後,舒曼幾乎是將維克當作親生父親,親人陌路比婚姻遇阻更叫他消沉,他覺得維克拿著「刀柄」也能刺傷他,自己已被「連根拔起」。傷心之餘,兩人已像患難夫妻了。
經過一番痛苦折騰,法院終於宣判年輕人勝訴。
1840年9月12日,克拉拉生日前夕,婚禮在舍內菲爾德的教堂舉行。克拉拉在日記裡寫「我熱烈祈求,讓我擁有他久一點,再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