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年初六,也是春節七天長假的最後一天。此刻,許多在外工作的遊子,想必都已經又再次離開家鄉,回到了自己工作的城市,即將投入新一年的工作當中。
過年的這段時間,總有人會抱怨,在拜年串門之中,自己被親戚們追問得無所適從,也有人會感嘆,家鄉周遭的變化讓自己兒時的記憶越來越模糊。但是,當我們再次離開家的那一刻,當家人為你準備好家鄉的年貨讓你帶上,你臨行之前特意和你坐下來反反覆覆仔仔細細地叮嚀,亦或是目送著你離開久久沒有離去的那個身影……那時候,我們的心仿佛又被拉扯了一下:這,就是故鄉啊。
今天,我們的「返鄉筆記」專欄來到了第五期,這個系列的文章也接近尾聲。今天的這篇文章,很適合放在大家離家回城的時候來讀。作者真誠的講述讓人看了以後既心酸又難過,仿佛一面鏡子,我們大概都可以在其中看見自己。
願他日垂垂老矣,竹杖之下仍有故鄉
文丨萌山七少
最初的時候在這裡憧憬遠方,覺得小鎮太小,想飛的翅膀總被束縛。後來離開這裡去遠方,看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也看到了外面世界的無奈,於是開始在遠方思念故土。每逢返鄉時,這裡儼然又成了悲欣交集之地。
這裡,是故鄉。
1
那些親情的債
這輩子都還不完了
年三十那天在家門口遇到隔壁叔公。他問:「給你阿公和阿嬤帶什麼回來了?」我答:「什麼也沒帶。」
阿公喜歡喝茶,去年春夏時從杭州給他帶回來的龍井茶葉,卻一直放在冰箱裡,至今沒有開封。阿嫲總是早早起床,往灶裡架上柴火燒一鍋開水,給她買了電熱水壺,但她一次也沒用過。
還能帶些什麼呢?買穿的,他們總說「老了也帶不走,別再買了」;買吃的,常常放到過期還是剩著;買用的,也總是放到落滿灰塵也用不上。
阿公和阿嫲都八十多歲了,弟弟和我不在家的時候,他們在這泥磚瓦房裡日復一日地守著彼此,相依為命。
父親過世十幾年了,每逢過節,阿嫲總在廚房抹淚。但我真正見她哭只有三次:一次是父親的葬禮,一次是她聽聞兄長去世的消息,一次是幾年前和朋友在房間翻相冊,阿嫲進來看我們翻到父親的照片。在我看見或看不見的時候,那些悲傷都是填不平的溝壑,永遠無從撫慰。
阿嫲辛苦一生,父親欠她的,再也還不完了。而我們欠父親的,也再也還不上了——仔細回想,他活著的時候,我竟只為他做過兩件事,一件是父親昏迷住院時,阿公叫我握住父親的手,那冰冷的掌心,還殘留著生命的餘溫;一件是某天傍晚去上晚自習前,父親呆呆地坐在門口,母親端著一碗中藥,把我叫到父親面前,她對父親說:「喝藥吧,來,女兒餵你喝藥了。」我接過碗,拿起調羹給父親餵藥,父親喝了兩口就別過臉去。母親接過碗,對我說:「去上學吧。」一時間,我們都潸然淚下。
這些年阿公和阿嫲身體愈發不好了。往年回來,阿公還常在客廳的老爺椅上讀書看報,圩日的時候也總要去街上趕集湊熱鬧。他還常常做著遠行的夢,想去看看年輕時去過的北京城,帶阿嫲去西湖看孫女上學的地方,再去桂林找他昔日的老朋友。原先他離不開的只是這個小鎮,接著是這個村子,然後是這座房子。阿公活動的範圍越來越小,到如今,他離不開的只剩阿嫲的照顧、一張床、一臺吸氧機。
初二傍晚,大姑和小姑幫阿嫲包粽子,包好後天已經黑了,她們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去,阿嫲開始忙活找東西給她們帶回家,姑姑們邊走邊說不帶了,家裡什麼都有。客廳的燈光隱約照到院子裡,我在門墩上看著阿嫲顛簸地小跑追出去的背影,心想阿嫲的背怎麼一直佝僂著。就這樣一直看著她一路走,才恍然驚覺,那背是再也直不起來了……
我想,那些親情的債,這輩子都還不完了。
2
人和事都會退去
只有這裡的山山水水死而後已
作家梁鴻曾在一次講座中說:「我也是自己回到家裡才意識到,雖然故鄉裡都是你的親人,你也每年都會回家,但是當你真的站在故鄉的村頭,站在你熟悉的那些親人面前的時候,你才發現他們都是熟悉的陌生人,你才發現所謂中國社會的斷裂。」
在這「斷裂型」的社會中,人和人之間相互被隔開,哪怕說著相同的語言,吃著相同的食物,每天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我們仍然不能說了解彼此。如同我生活了十幾年不曾離開的地方,即便離開也依然年年歸來的地方,每次回來都熱血沸騰地默念著「久違了」的地方——我的故鄉,我熟悉故鄉的山山水水,看見許許多多熟悉的面孔,聽到各種各樣的生活,甚至自己也參與其中,但遠行歸來時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深刻著一種「陌生感」。
蒙山是個不太為人所知的小縣城,貼在它身上的標籤,也無非是「太平天國封王建制地」「梁羽生故鄉」「國家生態示範縣」,等等。離開蒙山去外地上大學以後,「家鄉」真正成為「故鄉」。最初返鄉的那幾年,新建的大橋,搬遷的汽車站,縣城的公交車,街道上的紅綠燈,現代化的電影院……故鄉在我們看不到的時候悄然變化,等我們歸來時看到的已是另一番光景。
從前和朋友逛街總能遇到熟人,一路走過和許多人打招呼,朋友還笑我:「整個蒙山城的人都是你親戚。」現在再也沒有這樣的時候了。在街道上來來回回地走,半天也遇不著一個熟人。哪怕是見到似曾相識的面孔,也時常是敷衍地打著招呼,怎麼也回想不起對方的名字。高中畢業後離鄉的那幾年,大家逢年過節返鄉時還熱衷於同學聚會,漸漸地也淡了,連平素深交的好友也難得見上一面。
故鄉的日子從不因誰的離開而停滯,大家的生活也不因誰的缺席而靜止,我們都忙於應付各自的人生,急於令自己強大到足以和各種紛擾與熙攘抗衡。但我們都走得太快,太遠,離開得太久了。當我悲哀地感慨著「物是人非事事休」時,朋友說:人和事都會退去,只有這裡的山山水水死而後已。
當我遠行歸來,站在風雨橋頭看燈火輝煌的濱江夜景,走過街燈通明的東江路,東市場的液晶大屏幕上播放著房地產廣告,我不知道縣城裡有多少樓房建了許久卻始終空空蕩蕩,也不知道路邊橋頭的那些乞丐為什麼無家可歸。當我在風雨夜中走向靜謐的村莊,扯著嗓子在夜色中唱著不著調的歌,我不知道哪戶人家在為晚歸的人們亮著燈,也不知道有多少「團聚」和「離別」在此間拉扯。
萬水千山總是情,只是如今情何以堪罷了。
3
因為回不去
所以是故鄉
電影《天堂電影院》裡有這樣一段臺詞,那位老人說:「人生和電影不同,人生辛苦多了。如果你不出去走走,你會以為這裡是全世界。」六年前看這段話的時候,我以為,這個小鎮這個家就是我的全世界,就算將來要離開,無論到哪,這裡,仍是我世界的中心。時隔六年,我才猛然驚覺,自己早已把故鄉遠遠拋在身後了。
阿公說:你們姐弟幾個都分散在各地,怕是不會回來建房子了。阿公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以後我和你阿嫲都去了,這房子就再也沒人守著了……你日後遠嫁他鄉,人生地不熟,千萬要自己珍重。
兒時背過的詩許多都忘記了,唯獨「鄉音無改鬢毛衰」這句記得最牢,連書上的配圖也隱約記著:一位鬍子花白的老者微曲著背,拄著竹杖站在籬笆外,路過的孩童在旁嬉鬧,「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沒有離開家鄉的時候,以為鄉情是窖裡的酒,藏得越久就越香。真正開始用「故鄉」這個詞的時候,鬢毛未衰,鄉音已改。
與故鄉不只在空間距離上被割裂,連同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在被割裂。我貪戀故鄉溫暖的一切,同時又害怕這一切的消逝。我們離開,告別,不斷消耗著彼此的聯繫,那些牽掛和守候,也終將隨時間遠去。
因為回不去,所以是故鄉。我們終究成了故鄉的過客。唯願他日垂垂老矣,竹杖之下仍有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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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期:故鄉無處
第二期:我的河流終究要回到你的雙眼
第三期:山家除夕
第四期:故鄉在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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