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新軍，又稱「新建陸軍」、「洋操新軍」。從廣義角度上講，新軍的編練也屬於清末新政的範疇，本可以放到《國家命運：1839-1911》下一個分專題《清末新政》中講，但由於新軍的問題實在太重要，所以將之抽出單獨形成一個分專題，篇幅也就擴大了不少。
清末新軍的出現和發展導致了兩個直接後果：一是成為發動辛亥革命的重要力量；一是形成民初軍閥割據的主要策源地。
編練新軍的主意來自一個洋人
漢納根（VonHanneke），德國人，是北洋水師中的「洋帥」。豐島海戰中，他就在運兵船「高升號」上。「高升號」被擊沉後，漢納根泅水得救。大東溝海戰中，漢納根又身在旗艦定遠艦上，並在戰鬥中負傷。戰後，清政府於1894年10月9日授予他「二等第一雙龍寶星勳章」。寶星勳章是清政府專門用來獎掖「國際友人」的。
1894年10月29日，漢納根與總理衙門官員之間有一次談話。
在談話中，總理衙門官員問：「日本人已經攻入奉天（今遼寧）境內，該如何克敵制勝？」
漢納根給出了三個建議：一、命令前線指揮官宋慶「勿與倭兵大戰，亦不可不戰」，「且戰且走，一步步緩退」，以牽制日軍；二、馬上出錢購買智利正在出售的6艘軍艦和英德兩國正在建造的2艘軍艦，以擴充北洋水師實力；三、馬上增加編練10萬陸軍，以「西法」訓練，以「洋員」為教習，購買洋槍洋炮裝備這支部隊。三者缺一不可。
總理衙門官員問：「這些兵應從哪些省份招募？」
漢納根回答：「天津人甚好，若募四萬人，兩月可以招齊。此外，山東、山西、河南亦可招數萬。」（見中華書局1978年5月《中華民國史資料叢稿》第二輯《清末新軍編練沿革》第一版第4、5頁）
這次談話由軍機處形成奏摺「上達天聽」，隨奏摺上奏的還有一份書面的《漢納根條陳節略》。
朝廷對此迅速作出反應。
11月1日，「以洋員漢納根獻策御倭，賞銀一千兩。」
11月2日，諭令時任廣西按察使、此時正為戰爭「駐津辦理糧臺」的胡燏棻會同漢納根辦理「所有召勇教練事宜」。
11月15日，再次諭令胡燏棻「趕速教練成軍，所有一切章程均責成臬司胡燏棻，會同該員（指漢納根-引者）悉心籌畫。至一切教練之法，悉聽該員約束。儻有故違，準該員據實申呈，按律嚴辦，決不寬貸。」（以上均見《清德宗實錄》卷351、352）
胡燏棻與漢納根也迅速行動起來，但漢納根的10萬之數豈是說完成就能完成的。先不說人從哪裡來，募兵、練兵是需要大把銀子的，錢從哪兒來？
11月22日，胡燏棻上奏：「十萬人未易驟集」，經過與漢納根再三商議，決定先練「三萬人，購備五萬人槍械，並募洋將八百人」。這需要多少錢呢？「約需經費銀一千餘萬兩」。
1895年1月，3萬變成了5000。
這期間，胡燏棻和漢納根顯然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這種矛盾有些是二人性格不同造成的，但最關鍵的有兩個原因：一是漢納根的計劃過於宏偉，短期無法實現且耗資過巨；一是有朝廷「至一切教練之法，悉聽該員約束。儻有故違，準該員據實申呈，按律嚴辦，決不寬貸」的尚方寶劍，漢納根在日常工作中存在獨斷專行的問題。
2月15日，署理兩江總督、南洋大臣的張之洞聽說漢納根「在津練兵之議早已終止」，其人正「閒住無聊」，提出把漢納根調到江蘇編練10000新軍。
朝廷給張之洞的復電是，漢納根練兵的計劃忒費錢了，所以已經給停了。（以上均見《清末新軍編練沿革》第7頁）
人數從10萬變3萬，又減到5000，漢納根也「閒住無聊」了，但新軍畢竟還是正式成了軍。
胡燏棻募練新軍最早是在天津馬廠，後搬到小站，並正式命名為「定武軍」。馬廠位於今河北省滄州市青縣馬廠鄉，清末時屬天津府。
這就是著名的「小站練兵」之始。
北袁南張，編練新軍發軔
1895年12月8日，袁世凱以「溫處道」身份，奉旨接替胡燏棻到天津練兵。「定武軍」也正式更名為「新建陸軍」。
袁接手後，又派員去山東、河南、安徽及錦州、新民等地招募新兵2550人，將小站新軍擴編至7300人。
1894年11月2日，湖廣總督張之洞調任署理兩江總督。張之洞到任後，立即對轄地的軍隊和防務進行了巡閱。他發現，駐防的綠營部隊已經腐朽到不可救藥的地步，「各營積習錮弊深入膏肓，若不捐棄舊法，別開局面，雖事前日加申儆，終無大益，事後加以誅戮，已難補教」。因此，必須徹底拋棄而編練新軍。新軍之所以為新，就必須採用「西法」訓練調教。
聽說漢納根在天津閒住後，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把他調到南京幫助自己編練新軍。後考慮漢納根這個人好誇誇其談，且不聽約束而放棄。
他的計劃是以德國陸軍為學習對象，聘請有經驗的德國軍事人才為教習。
1895年12月27日，張之洞上《選募新軍創練洋操折》，第二年1月7日得到朝廷批准。這標誌著清末第二支新軍的誕生，其名曰「自強軍」。
根據張之洞最初的計劃，「自強軍」的額員為10000人，最終成軍2860人。張之洞回任湖廣後，「自強軍」由劉坤一接手。
1901年7月18日，清廷下旨將「自強軍」調往山東交袁世凱訓練布防。劉坤一隨即將「自強軍」裁撤884人後，於1902年4月將其調往山東併入袁世凱的「武衛右軍」。1905年春與武衛右軍合編入北洋常備軍第四鎮。
「定武軍」和「自強軍」是甲午後最早出現的「新軍」。
新軍的規模和數量
以西法編練新軍的最直接動力和壓力就是甲午之戰。
自「定武軍」和「自強軍」開始編練後，新軍開始逐漸在全國範圍內出現。
1895六七月間，還沒離任「定武軍」的胡燏棻就曾上疏朝廷，建議「北洋宜使練五萬人為一大枝；南洋宜練三萬人；廣東、湖北宜練兵二萬人。其餘各省，每省有萬人，已敷調遣」（見《清末新軍編練沿革》第9頁）。
後來的實際發展雖沒有達到胡燏棻設想的這般規模，但也成了不小的氣候。
1901年，袁世凱接替去世的李鴻章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受命編練「北洋新軍」，至1905年上半年終編成北洋新軍6鎮，張之洞的自強軍此前已經併入北洋軍序列。
1904年，清政府發布《奏定陸軍營制餉章》，正式劃定軍制，「京師設練兵處，各省設督練公所，改定新軍區為三十六鎮」，要求全國各省以北洋新軍為範本「普練新軍」36鎮。這36鎮均為常備軍，而在常備軍之外，還設「續備軍」和「後備軍」。當然，直至清朝滅亡，常備軍尚沒有實數練成，「續備軍」和「後備軍」的制度就更成了一紙空文。
根據這個「營制餉章」，在常備軍中，分為軍、鎮、協、標、營、隊、排、棚等戰鬥序列。每一鎮中，計有軍官和文職人員748名；士兵10436名；「後勤夫役」1328名，合計12512名。以上只是額員的字面規定，並非實數。每一鎮中以步兵為主，但也配置騎兵和炮兵（以上均見《清末新軍編練沿革》第55-57頁）。
由此可見，當時的一鎮，約略相當於現在的一個整編師。
至1911年武昌起義前夕，全國共編練新軍14鎮、18協、4標又一禁衛軍，總人數達到了17萬多人。
下面咱們就簡單羅列一下截至武昌起義前新軍的實際序列狀態——
一、北洋（6鎮）
1、陸軍第一鎮：駐守仰山村（今北京朝陽區奧森公園仰山公園附近），兵力12512人，指揮官何宗蓮。
2、陸軍第二鎮：駐守遷安，兵力12468人，指揮官馬龍標。
3、陸軍第三鎮：駐守長春，兵力12636人，指揮官曹錕。
4、陸軍第四鎮（含原江南「自強軍」部）：駐守天津馬廠、小站，兵力11804人，指揮官吳鳳嶺。
5、陸軍第五鎮：駐守濟南、濰縣，兵力12512人，指揮官張永成。
6、陸軍第六鎮：駐守保定，兵力12593人，指揮官吳祿禎。
二、直隸（1鎮）
7、直隸混成協：駐守廊坊，僅有步兵二營，指揮官張懷芝（兼）。
三、山東（1鎮）
8、暫編47混成協：93標駐守高密，94標駐守濟南；僅有93標1標，指揮官李森（標統）。
四、江蘇（3鎮）
9、陸軍第九鎮：駐守江寧（今南京），兵力9044人，指揮官徐紹楨。
10、暫編23混成協：駐守蘇州，兵力4619人，指揮官艾忠琦。
11、陸軍13協：駐守清江浦，兵力2857人，指揮官魏宗翰。
五、安徽（1鎮）
12、暫編21混成協：駐守安慶，兵力4408人，指揮官餘大鴻。
六、江西（1鎮）
13、暫編27混成協：駐守南昌，兵力4518人，指揮官吳介璋。
七、河南（1鎮）
14、暫編29混成協：駐守開封，兵力5956人，指揮官應龍翔。
八、浙江（1鎮）
15、暫編21鎮：駐守杭州，兵力2543人，指揮官肖星垣。
九、福建（1鎮）
16、陸軍第十鎮：駐守福州，兵力7243人，指揮官孫道仁。
十、湖北（2鎮）
17、陸軍第八鎮：駐守武昌，兵力11204人，指揮官張彪。
18、陸軍21混成協：駐守武昌，兵力4900人，指揮官黎元洪。
十一、湖南（1鎮）
19、陸軍25混成協：駐守長沙，兵力4304人，指揮官肖良臣。
十二、廣東（1鎮）
20、暫編49混成協：駐守廣州，指揮官蔣尊簋。
十三、廣西（1鎮）
21、步兵二標另桂林協
十四、雲南（1鎮）
22、陸軍第十九鎮：駐守昆明，指揮官鍾麟同。
十五、貴州（1鎮）
23、步兵一標、炮兵一隊：兵力1933人.
十六、四川（1鎮）
24、陸軍第十七鎮：駐守成都，指揮官朱慶瀾。
十七、山西（1鎮）
25、暫編46混成協：駐守太原，兵力4819人，指揮官譚振德。
十八、陝西（1鎮）
26、陝西混成協：駐守西安，兵力4156人，指揮官劉鴻恩。
十九、甘肅（1鎮）
27、名為一協，實有一標，餘為舊軍：兵力4349人，指揮官張行志。
二十、新疆（1鎮）
28、陸軍三十五混成協：駐守烏魯木齊，指揮官王佩蘭。
29、伊犁混成協：駐守伊犁，指揮官楊纘緒。
二十一、熱河（1鎮）
30、步兵一標、炮兵一標
二十二、奉天（2鎮）
31、陸軍第二十鎮：駐守奉天（今瀋陽），指揮官張紹曾。
32、奉天混成協：駐守奉天（今瀋陽），指揮官藍天蔚。
二十三、吉林（1鎮）
33、暫編二十三鎮：駐守吉林，指揮官孟恩遠。
二十四、黑龍江（1鎮）
34、黑龍江混成協：指揮官壽慶。
二十五、禁衛軍（2鎮）
35、36二協：駐守京師。
14鎮、18協、4標又一禁衛軍，共計36鎮，在數字上倒是貼合了《奏定陸軍營制餉章》上規定的36鎮。
新軍的徵招與訓練
清軍沿襲明代的「世兵制」，也就是兵籍世襲，父子相襲，兵源質量很難保證。新軍則實行徵兵制,嚴格規定了士兵的入伍條件和徵募辦法。這與近現代的徵兵制度已基本接軌。
新軍的訓練，首重「思想教育」，知忠義、敬官長、守營規、勤操練、奮勇爭先是日常灌輸的基本內容。
其次才是軍事技能的訓練。技術訓練包括經常性的隊形、操法、兵器、測繪、營壘、橋梁等軍事技藝操練。戰術訓練則側重於戰鬥協同、衝鋒攻堅、陣地防守和狹路遭遇作戰等等。
根據現存的圖片檔案可見，新軍士兵著裝統一：頭戴圓形平頂禮帽，上有一圈深色裝飾帶帶；上身穿對襟短上衣，立領，使用扣袢式紐扣，胸前印有所屬部隊名稱；肩上有三道橫槓，腰扎武裝帶，上面掛有裝子彈的皮包；胸前十字交叉背軍用背包，一條軍用毯子、一把工兵鏟；下身穿大襠褲，綁腿，腳穿半高布靴。
留辮髮，盤在頭後帽下。
配備一支步槍，腰掛一把匕首。新軍中很多士兵配備的是奧地利產曼利夏步槍。
同時，新軍的銜級制度也與舊軍不同。改變了以往武職階品一列到底的敘位方式，採取了區等分級的方式，即軍官「區為三等，析為九級」，軍士和兵各分三級，加額外軍官，共計六等十六級。
以軍官為例，就包括：上等第一級，大將軍、將軍、正都統；上等第二級，副都統；上等第三級，協都統；中等第—級，正參領；中等第二級，副參領；中等第三級，協參領；次等第—級，正軍校；次等第二級，副軍校；次等第三級，協軍校。
其中，授大將軍、將軍銜的格同大學士，是正一品；上等第一級格同總督，是從一品；上等第二級，是正二品；以此類推，到次等第三級，是正七品，相當於縣長的級別。
此外，新軍建設中的另一個兩點是大量軍事學堂的設立，這些學堂專為培養職業軍人而立。新軍建立前，清政府已經設立了北洋武備學堂和廣東水陸師學堂，新軍成軍後，此類軍事學堂的設立更是風起雲湧，如，新建陸軍行營武備學堂、江南陸軍學堂、湖北武備學堂、江寧練將學堂、北洋新軍軍事學堂、北洋行營將弁學堂、陸軍師範學堂、軍醫學堂、馬醫學堂軍械學堂經理學堂、北洋軍官學堂、北洋陸軍講武堂、憲兵學堂、電信信號學隊、北洋陸軍速成學堂、陸軍小學堂、陸軍中學堂等等。同時，還向國派遣了數批軍事留學生。
甲午慘敗激發了國人的「尚武」情結，梁啓超在《論尚武》一文中說：「中國以文弱聞於天下，柔懦之病，深入膏盲」，「我不速拔文弱之惡根，一雪不武之積恥，二十世紀競爭之揚，寧復有【中國】人種立足之地哉！」
清末新軍正是在這樣的大背景和大環境之下出現的。
康濤
2020年7月12日於北京無遺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