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過得真是快,都上班兩天了。春節期間刷手機,常常看到年味變淡了的吐槽。對此,我倒不是十分的悲觀,隨著時代的進步,物資極大豐富,匱乏年代備年貨的觀念逐漸淡化也是自然,而適應現代人過年的精神食糧遲早會被喚起。舊的已逝,新的漸來……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伢崽們眼裡,過年還是物化的,意味著有各種好吃的,有新衣服穿,有壓歲錢。印象中,進入臘月,母親便開始準備打制各種吃食。那個時代,鄉村自給自足程度很高,除了餉糖(冰糖)和年餅等,很多過年的吃食都不用買,基本上是自家打制。
記得放寒假前,母親便張羅著找塊紅石敲成粉末狀,然後略加蔭幹。在贛東的紅土地上,這種紅石遍地都是,它們硬度不夠,很容易就敲碎了,粉碎後便成紅土。母親弄的這些紅土是用來炒黑豆的,黑豆個頭大,一般種在田埂上。山上大面積種植的是黃豆和綠豆、紅豆。
炒好的黑豆。
炒黑豆是一門技術活。黑豆要浸泡1-2天,然後再瀝乾。紅土先入鍋炒熱,然後倒入黑豆,再不停地快速翻炒,這樣黑豆不會燒焦。炒黑豆很累人的,翻炒時間長達一個小時,直到黑皮裂開。家裡小孩多的話,往往要炒兩鍋,整整半天炒下來,母親累得夠嗆。黑豆出鍋時,要用篩子將紅土過濾了,待黑豆涼成常溫後,才放入早就擦乾淨的瓷壇或黑罐內。
寒假裡,伢崽們出去玩,褲兜裡總是抓上兩三把炒黑豆,個個嘴裡「咔咔」脆響。晚上看連續劇時,也聽得見「咔咔」直響。吃黑豆往往會吃的滿牙是土,裂開的黑豆瓣中間往往藏著紅土。在那個年代,這種紅土並不髒,相反還有助於消化,伢崽們從來不在意這些紅土。
炒黑豆後來逐漸改用細砂來炒,省去敲紅土的功夫。甚至有村民去集上買糖酥黑豆,那種味道甜甜的,小時候去拜年時,便能吃到我喜歡的糖酥黑豆。進入九十年代,逐漸有了炒蠶豆,那種大大的蠶豆一般村民是不種的,也是趕集買來炒,蠶豆太硬,小時候就不覺得好吃。
切成小塊的米花糕。
米花也是過年最基本的吃食。米花一般也是用黃土或細砂來炒,而不是現在的爆米花。小時候,最喜歡看炒米花,直徑一米的大鍋內,半鍋黃土炒得滾燙,一兩斤糯米放入鍋內,一會兒工夫就看見糯米遍地開花,迅速膨脹,就像放快萬倍、十萬倍的種子發芽。很快,白花花的米花脹滿鍋了,這時要用篩子迅速撈起米花,倒入一旁的籮筐中,不然十幾秒之後,米花便燒焦了。僅僅比灶臺高一點的我,興奮地幫著母親忙前忙後。
米花其實是各種吃食的原料,伢崽們一般不太喜歡吃米花,而是喜歡吃米花打制的米花糕等。打制米花糕需要過硬的本領,特別是煮糖時要看「火候」,火候「太嫩」則黏糊糊,食來無味;火候過老,米花如一盤散沙,無法成塊。加工米花糕是一門工藝,在村裡有些年輕點的婦人便掌握不好火候,她們往往要請母親去幫忙,母親從不推託。
那時家裡製作的米花糕簡單,就是米花和稀糖,偶爾加點黑芝麻。村裡有人家製作稍微複雜的米花糕,將米花和炒熟弄碎的花生米、黑芝麻等混合均勻,待稀糖熬煮至適當火候,迅速滅火,將混合物倒入鍋內快速拌勻出鍋。出鍋後,要倒入制豆腐的木格內攤平,再用木製碾筒壓實碾平,這是兒時的我最喜歡做的事。
我用盡最後力氣去碾木格裡的米花,都無法達到母親的要求,碾下這邊便拱起那邊,還需要母親來返工。最後米花糕被碾得平整結實,待涼透後,母親將米花糕切成方塊或小長條,然後混入點米花,一起藏入罈罈罐罐中。米花糕吃起來香脆爽口、清甜無比,是兒時我的最愛。
寒假裡,小年前,還有兩種重要的吃食必須做好的。除了米花糕之外,這兩種甚至可申報非物質文化遺產:一種是制米糖,一種是打麻餈。
製作米糖的工藝很繁瑣,也很累,前前後後需要一周時間。我甚至都無法用文字完整地表達清楚。米糖是用糯米做成的糖,先要用麥芽糖做引子,和糯米一起蒸熟,然後發酵十多個小時後取汁;將榨出的汁液下鍋熬製稀糖,熬好便開始拉糖,將棕紅色的稀糖拉成白色的飴糖;再將飴糖弄成一個大「口袋」,將豆屑、芝麻和米花等混合物一起放入「口袋」中;最後均勻地拉成拇指大小的長條,再割成寸長就是伢崽們戀戀不捨的米糖了。在製作米糖的整個過程中,有幾處讓幼時的我印象深刻。
熬製好可以出鍋的稀糖。
每當汁液熬製數小時成糖水後,母親總會讓我們子女幾個在碗裡敲個雞蛋,衝糖水喝。甜甜的,略帶糯性,喝上一口,滿嘴麥芽香。在營養缺乏的年代,這是暖胃的大補品。喝完糖水,再熬幾個小時,製糖師傅便用一根筷子在鍋裡劃拉幾下,拿出來後筷子下掛有長長的稀糖薄片,棕黃的,透亮透亮,煞是好看,猶如北京廟會上製糖人吹的糖片。
製糖師傅劃拉出稀糖片後,便開始準備拉糖的工具。一塊自帶的木板,中間穿有一根尺餘長的圓木棍,圓木棍中間還有圓孔,師傅將這些固定在東家樓梯橫條上。只見師傅將棕紅色的稀糖出鍋後掛在那塊木板中間的圓木棍上,剛開始拉糖時,師傅像玩太極似的,近距離地一拉一掛;慢慢地可以後退一步,拉糖的手法還是一拉一掛,掛之前要旋轉一下;再退兩步就有一米多了,師傅就開始邊拉邊用稀糖砸那塊木板了,中間要折一下手裡的稀糖,此時稀糖已經變成金黃色;當師傅再往後退兩步時,他距離樓梯有兩三米距離了,手裡的稀糖在砸之前就快變成麻花狀了,而且越砸越快,樓梯處「鐺鐺」作響,此時的就接近白色飴糖了。師傅拉糖的場面,現在回味起來都覺得刺激過癮。
除省事的也有用剪刀剪米糖。
砸完後的飴糖要放在一個比八仙桌還大的圓竹墊裡進行割糖,割之前自然是要做成袋狀罐糖心的。割糖雖說不是力氣活,但頗需技巧,我跟師傅學了半天也沒學會。師傅帶一兩個徒弟(往往是子女),大家三足鼎立坐好,細細的麻線一頭綁在對面的桌腳上,一頭綁有一寸餘長的筷子頭,筷子頭握在右手心,左手抓過拉好的長長「糖繩」,右手熟練地用麻線割斷「糖繩」,割出來的米糖大小合適,長短均勻。有時候,割得太快,用力過猛,米糖會被甩出竹墊之外。我便負責撿拾地上的米糖,有個別糖皮太薄的便被摔碎了,當時心痛不已。
父母們往往不讓伢崽們吃太多米糖,米糖容易腐蝕牙齦。伢崽們則架不住那香甜酥脆的口感,往往偷偷地藏在口袋裡出去吃,有時候忘了,結果米糖黏在衣服口袋裡,怎麼都清理不了,還惹大人一陣罵。
幾乎在全國各地都有打餈粑的習俗。
麻餈,也叫餈粑。打制麻餈,工藝相對簡單。將糯米蒸熟,取出來放在麻石槽內,用木追碾磨和捶打,打成黏糊狀後,再捏成大大小小的圓餅狀即可。要吃的時候再蒸一下,蘸點豆屑和白糖,香甜可口。麻餈不可多吃,難以消化,也容易膩。
除麻餈外,炒過的黑豆、米花糕、米糖既是過年招待拜年客的小吃,也是伢崽們年前年後的零食。整個寒假,伢崽們便是在這些零食的陪伴下度過的,不管是小夥伴一起玩耍,還是幹家務活,或是夜裡看電視,甚至是做寒假作業、看課外讀物,只要逮著空,便從口袋裡掏出這些零食往嘴裡塞。其頻繁程度快趕上現在我們看手機。
如今,原來家家戶戶製作的吃食逐漸成為了我們的念想。偶爾趕集時碰到米花糕和米糖,可吃起來並不是那個味道。一是賣家不可能完全按照原來繁瑣而辛苦的工藝來手工製作;二是我們的口味變得挑剔了,不如兒時那麼容易滿足。
從生活享受上來說,如今平時和過年幾乎沒有了差距,所以物質上年越來越缺乏獨特味道。而鄉村文化一時沒有繁榮起來,所以年意就出現了一大片空白,吐槽也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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