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入江南盡蕩項元汴累世之藏,他的「天籟閣」今在何處?

2021-01-13 澎湃新聞
刻有「槜李」、「天籟閣」等鑑藏印的明代大收藏家項元汴是古代書畫鑑藏史上繞不過去的人物。自滿清攻入江南、嘉興屠城再到項氏後人的殉難逃散,項氏累世之藏盡為掠蕩,其間的流轉過程無疑是一個明清易代巨大悲劇的縮影。如今赫赫有名的天籟閣到底在何處?項元汴在其故鄉又有哪些遺蹤?

說來慚愧,對於嘉興這一鄰近上海的名勝之地,可隨時聊避海上風雨的好去處,竟然一直未能尋訪,然而,因為陳麥青先生的一篇《明嘉興項氏所收〈萬歲通天帖〉流散始末》,忽然起了尋訪一代收藏大家項氏遺蹤的念頭,相約甚久,終於在丙申二三月間與陳麥青、陸灝及著有《與古同遊——項元汴書畫鑑藏研究》的封治國聚於嘉興。雖然時間極短,巧的卻是正逢嘉興特有的槜李花開——槜李是嘉興古稱,得自果名,原是李之一種,槜李花分五瓣,晶瑩玉白,望之恍如晴雪,至今想來,一種天地之間的清新純美依然可觸可聞。

2016年3月,嘉興金明寺舊址盛開的槜李花。

只要對中國古代書畫鑑藏史稍稍有點興趣,對刻有「槜李」、「天籟閣」等印的明代大收藏家項元汴,都是繞不過去的。作為中國書畫史上最大的私人鑑藏家,據說嘉興民間至今仍有鄉諺提及,其實即以清內府而論,收藏的歷代書畫名跡很大一部分即傳自項元汴——而自滿清攻入江南、嘉興屠城再到項氏後人的殉難,項氏累世之藏盡為掠蕩,「半被踐踏,半為灰燼」,劫餘者後流轉清內府,其間的流轉過程無疑是一個明清易代巨大悲劇的縮影了。

墨林有項公

清代摹本《項元汴像》(局部)。

對於項元汴其人,最初的印象無疑來自晉唐宋元明赫赫書畫名跡上的印鑑,無論是流傳至今的顧愷之《女史箴圖》、王羲之《蘭亭序》(馮承素本)、《平安•何如•奉橘帖》、懷素的《苦筍帖》、《自敘帖》,李白的《上陽臺帖》,五代楊凝式的《韭花帖》,以及韓滉、李唐、楊無咎、趙孟頫、錢遠及「元四家」、「吳門」之畫,凡經項氏收藏,從姓名印《元汴》、《項氏元汴》 、《子京》 、《子京所藏》 、《項氏子京》,到《項墨林父秘籍之印》 、《槜李》 、《槜李項氏士家寶玩》 ,再到《墨林》、《墨林山人》、《墨林秘玩》、《天籟閣》 等等,無不是隨處可見。

項氏為江南巨富,收藏甲於海內,其收藏鑑賞印有百方之多,每得名跡,必鈐以記,以至於明末收藏家姜紹書譏之為「以明珠精鏐聘得麗人,而虞其他適,則黥面記之。抑且遍黥其體無完膚,較蒙不潔之西子,更為酷烈矣。」葉昌熾對此則有「十斛明珠娉麗人,為防奔月替文身」之語,話語當然刻薄,不過項子京的鑑藏印雖然蓋得多,但相比較他的鑑藏擁躉乾隆鑑藏印的霸道則明顯好得多了,乾隆曾作《天籟閣》詩追念項元汴「槜李文人數子京,閣收遺蹟欲充楹。雲煙散似飄天籟,明史憐他獨掛名」,而他也將「黥面」之術發揮到了極致,其印章有的就直愣愣地敲於畫幅的中心位置,簡直是巨大的破壞,這顯然又非「黥面」可喻了。

項元汴鈐在五代楊凝式《韭花帖》上的系列鑑藏印。

項元汴跋《中秋帖》(局部)。

然而一代收藏大家,其收藏趣味的建立對於藝術史其實是意義巨大的,項元汴收藏之源,上承吳門,下開華亭,甚至規範了清代內府「石渠寶笈」對歷代名作的收藏品位,對中國書畫史的影響可謂巨矣。以其直接結果論,除了培養了吳門畫家仇英,而項與董其昌的忘年之交,對於董其昌的成長則是關鍵中的關鍵。

董對此亦終身難忘,董在《仿倪雲林山水》自題有:「四十年前,嘉禾項子京家藏名畫,餘嘗索觀殆盡。」《畫禪室隨筆》記有:「吾學書……初師顏平原多寶塔,又改學虞永興,以為唐書不如晉魏,遂仿黃庭經及鍾元常《宣示表》、《力命表》、《還示帖》、《丙舍帖》。凡三年,自謂逼古,不復以文徵仲。祝希哲置之眼角,乃於書家之神理,實未有入處,徒守格轍耳。比遊嘉興,得盡睹項子京家藏真跡,又見右軍《官奴帖》於金陵,方悟從前妄自標許,譬如香巖和尚,一經洞山問倒,願一生做粥飯僧。餘亦願焚筆研矣。然自此漸有小得。今將二十七年,猶作隨波逐浪書家,翰墨小道,其難如是,何況學道乎? 」

在項元汴辭世四十多年後,董其昌在80多歲撰,《墨林項公墓志銘》時對此仍心存感激:「憶予為諸生時,遊槜李,公之長君德純,實為夙學,以是日習於公,公每稱舉先輩風流及書法、繪品,上下千載,較若列眉,餘永目忘疲,即公亦引為同味,謂相見晚也。」

項元汴收藏極具經典意識,好作詩作畫,題跋亦夥,周履靖稱其「興仿雲林筆,閒逃雪竇禪」,項元汴在自己所作的《竹石小山圖軸》中,曾記有:「汴以不才困處丘隅,躊躇世故悽惻家艱。惜哉運命受物汶汶,思無自釋,援翰宅心。蓋取夫巖嶺高則雲霞之氣鮮,林藪深則蕭瑟之音微,其可以藻玄瑩素疵其浩然者乎,舍此遂無以洩孤憤之嘆,以舒抑鬱之懷矣,人能觀畫疇知斯意。」

所謂「洩孤憤,舒抑鬱」,其間的寄意大概並非一般所言的項氏多優遊於書畫船與聲樂之間者所可理解。

明代李培在《祭墨林先生文》中所記:「(項墨林)嘗對友眾曰:『餘之所以稍稍聚積者,非有他術,亦非有他嗜,盡吾事耳!』」

項元汴天籟閣收藏的雄心與意義,若追本溯源,拂開那些野史所載的或奢侈或吝嗇的趣事,從一系列結果亦可見其寄意所在,他極愛江南的文化正脈,而其對書畫經典的收藏,也正在於有意無意間為了文化精神的傳承與培植。

以董其昌為例,之所以成為承前啟後、超越時代的一代書畫宗師,無論是書畫創作、鑑定眼光、理論修養,甚至南北宗畫論的成熟,與項元汴的收藏啟示與滋養均密不可分。

今之所謂收藏界,不通文墨僅攜暴發戶之資逞能者比比皆是,甚而至於指鹿為馬、強說黑白而徒留笑柄者,對此能不愧殺乎!

槜李花開

到嘉興訪文史遺蹤,當然繞不過多晴樓主範笑我。

似乎還是十多年前曾與範笑我在一些書話論壇有過不多的交集,《笑我販書》也讀過一些,第一次與笑我相見則是在黃裳先生的追悼會上,話不多,有君子之風。黃裳先生十多年前重訪嘉興,笑我即一直相陪。有意思的是陸灝、陳麥青、我三人與黃裳先生都有或深或淺的交往,此次嘉興小聚,主題雖是項元汴,黃裳先生也因之成為一個或隱或顯的話題。

範笑我的工作室在嘉興圖書館二樓,推門而入,這才發現可下足處實在不多——書太多了,就兩個字,亂、擠,靠牆有一木匾為「多晴樓」,黃底綠字,黃裳先生所書,一片儒雅之氣。雖然房間太亂,然而似乎只是表象,因為說到某一題材的書,笑我於亂書叢中卻是「直探黃龍」的。

不久封治國從杭州開車到,封治國與範笑我熟悉,之前曾訪嘉興,於我們仨均是第一次見,他原來學的是油畫,對古代書畫鑑藏史卻一往情深,後在範錦中先生指導下寫出博士論文《與古為徒——項元汴書畫鑑藏研究》,於當下的油畫界實在可算是奇蹟,這大概也是愛好使然吧。

封治國提起陳麥青十多年前以日本所見稀有明人文集撰寫的《關於項元汴之家世及其他》對他的啟發,認為此文是項元汴研究最重要的基礎性成果之一。陳麥青則對封治國研究中的一些要點稱讚不已,並告之新寫了關於《萬歲通天帖》流散始末的文章。

其後又一起觀範笑我收藏,如「赤烏五年」古磚、「樂客自印」漢印以及吳藕汀先生之畫集,結合面前的笑我,嘉禾的文脈與流韻頓時鮮活起來。

笑我介紹張廷濟《清儀閣所藏古器物文》中有「天籟閣棐幾拓片」,即拓自項元汴舊藏棐幾,此棐幾其實去年曾在上海民間收藏家藏品展時得觀原物,有銘刻,然而不知是不是此前看得太多假銘文的原因,對於此棐幾當時卻是有點懷疑的,沒想到在張廷濟《清儀閣所藏古器物文》中居然有拓片,笑我稱此幾必是項家所藏,銘文姑錄如下:

「棐幾精良,墨林家藏。兩緣遺印,為圓為方。何年流轉,蕭氏邏塘。火烙扶寸,牙缺右旁。斷虀切蔥,瘢痕數行。乾隆乙卯,載來新篁。葛澂作緣,歸餘書堂。拂之拭之,作作生芒。屑丹和桼,補治中央。如珊網鐵,異採成章。回思天籟,刼灰浩茫。何木之壽,巋然靈光。定有神物,呵禁不祥。宜據斯案,克綽永康。爰銘其足,廷濟氏張。書以付栔,其兄燕昌。」

印章有圓形「項」,白文「墨林山人」、「項元汴字子京」,張廷濟題跋則有:「去新篁裡五六裡,為羅漢塘,蕭氏世居於此,頗富藏書,此幾高禾郡衣工尺二尺二寸三分,縱一尺九寸,梨木為邊,右二印,曰項,曰墨林山人,左一印,曰項元汴字子京,蓋天籟閣嚴匠望雲手制物也。西鄰葛見巖弟為餘購得,值錢二千八百。餘作銘索文魚書之。平湖朱兄椒堂侍御曾為作銘,尚未之栔也。道光二年壬午七月廿五日,塘西舟中叔未張廷濟。」

一行人在圖書館附近的一家特色麵店吃了午飯,陳麥青、封治國繼續交談各自研究項元汴的體會,遂往範蠡湖而去。

這裡有金明寺,附近曾是項元汴的別墅景範廬。

十多年前黃裳先生在笑我陪同下曾訪此處,回滬後專門撰文《嘉興去來》,記有:「範蠡湖今天仍是極好的遊賞去處,湖面狹長,臨湖有水榭,憑檻遙望,可見湖濱有垂柳覆水,遊人垂釣。」「數百年後,竟無太大差異,實在是難得的。」

當地大概在整治馬路、河道,河道的水已近乎抽空,園中古建築邊有「陶朱公裡」碑,署「萬曆辛巳九月四明董渭立」,據說此處宋時為嶽珂著書處,臨水房屋的北面牆中有「範少伯祠」白玉石匾一塊,文徵明手書「浮碧」石刻,多是為紀念春秋戰國時期範蠡助越滅吳後隱居所立。

旁邊又有嘉興市1987年撥款重修金明寺的石碑。歷史上,項元汴的好友黃葉老人智舷曾重修此寺,而項之別墅景範廬正在寺後。《嘉禾項氏清芬錄》記有:「景範廬,金明寺後,宋淳熙戊戌狀元姚穎築圃範蠡側,顏其廬曰『景範』,又有水亭,額曰『鐵舟母家』,項氏別業也。」封治國說,有記載項元汴與智舷等友人於此曾一同鑑賞一批明代姚綬的畫作。

轉過一處圍牆,便是一個極大的園子——不知是不是項元汴的別墅舊址,一大片空地,七八株老樹,狀若老梅,然而卻是滿枝玉白生煙一般,極有韻致——原來這就是當地獨一無二的名產槜李,細觀此花,與他地確實不同,尤其花蕊極細而長,三五團簇,吐蕊噴焰,純白素雅,一片清芬,若有皎月相映。

清代嘉興王逢辰《槜李譜》對槜李記之頗詳,在我這樣的外地人讀來,有兩處讀之尤其喜歡,一是「樹性清潔,灌溉亦宜清水。最忌一切穢惡之物」。二是「食李之法,宜擇樹上紅黃相半者,摘貯磁瓦器或竹木器,約一二日開視。如其紅暈明透、顏色鮮潤,即取布巾雪去白粉,以指爪破其皮,漿液可一吸而盡。此時色香味三者皆備,雖甘露醴泉不能及也」。

讀之真不勝口水之至。

項元汴喜臨山水,存世作品不少,亦偶作工筆花卉,董其昌曾為其《花鳥長春冊》題跋並極贊之,只不知項元汴有詩或圖寫過這一家鄉獨有的槜李否?

從血印寺到三塔之變

後到嘉興名勝三塔(即景德寺舊址),這也是一處項元汴與友人的雅集之處。

其間路過血印禪寺, 寺門前花崗巖西柱,有一暗紅色僧人側影,即「血印柱」。據清康熙《嘉興府志•藝文》「血印禪僧傳」記述為乙酉(1645)清兵入城屠殺僧人後所遺。

血印禪寺的花崗巖柱可見暗紅色僧人側影。

項元汴的一生收藏正是散於乙酉之役,不妨抄錄《嘉興乙酉兵事記》對「血印柱」的記述,對比讀之,可以想見當時之慘烈:「乙酉之役,清將某既定禾,其邏卒乘間掠村落,擄婦女數十人,錮置祠中,屬僧居守。僧伺卒去,毀門裂扃,盡縱之,俄卒至,問所守,曰:已縱之矣。卒曰:若不畏死耶?憎曰:死,又何畏?若畏死者,寧不能逃耶? 眾大怒,縛僧司憲坊石柱,聚火焚之;血流漬石,儼著人形;至今石仍完好,影亦不滅。惜憎之名,在當時已無徵矣。(參嘉興府吳志及陳美訓血影禪師傳)此事康熙志載之,乾隆以下則刪之。餘昨年舟過三塔,此影猶存;於半裡外望之,宛然僧影也。朱慕萱先生雲,僧名妙諦,見清涼道人《聽雨軒筆記》。」

血印禪寺不遠處的三塔寺地處大運河拐彎處,水急而深,頗清冽,據說原寺中建有「煮茶亭」,項元汴因之有印曰「煮茶亭長」,元代吳鎮曾有《嘉禾八景圖》(現藏臺北故宮),其中《龍潭暮雲》即繪此,項元汴之孫項聖謨繪有一幅《三塔寺圖》,是在給其祖父上墳後遇雪所繪三塔風景。

三塔寺新建的塔身與老的石柱。

項元汴的《慧鑑圖》上題有「予遇暇日即散叢林,時或遊息西滸龍淵景德禪寺。山僧慧明鑑與予道契,往來接膝,殆無間日」。

現場看,三座臨河的塔身均為九層新仿閣樓青磚塔,實心,全無舊觀,倒是塔前兩個石柱,上面滿是行船拉縴的勒痕,可見一些歲月的遺韻,笑我兄介紹說這三塔在「文革」期間其實被拆除在原址修建了水泥廠,而到十多年前發展文化旅遊時,居然又拆了水泥廠重建三塔。

歷史就這樣轉換,拆了真古董建設工廠,再拆了工廠建一假古董——這帳不知道怎麼算的,小小三塔的變遷與折騰大概也是這個國家幾十年前折騰的一個縮影了。

逛了一圈,實在也沒什麼可看的,倒是塔後的辛夷花開得熱烈,紫紅一片。

何處天籟閣

赫赫有名的天籟閣到底在何處?

離開三塔到姚家埭,有沈寐叟故居,這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四合院式住宅,為走馬堂樓,有廳堂、花園等。沈的弟子王蘧常大婚即於是處,不少匾額與對聯均是蘧翁的書跡。

出姚家埭,步行不久即至湯家弄,這是一條不長的巷子,據封治國介紹,湯家弄得名於明代裝裱名手湯勤,其家即緊靠項元汴天籟閣,湯姓裱工是一個家族,應是為項元汴的書畫裝裱與修復服務過的,文彭致項元汴的信札中即曾向項元汴介紹一位湯姓裱工。

進入瓶山公園的大門。

穿過湯家弄即是瓶山公園,一種說法是項元汴庋藏書畫名跡的天籟閣即在瓶山一帶,光緒年間的《嘉興府志》記天籟閣在「城內靈光坊」,即瓶山西側,封治國兄介紹說另有一說在項家漾,在1982年出版的《浙江省嘉興市地名志》另記有地名「天籟裡」,雲項元汴建有天籟閣,天籟裡原址位於今天的秀州路北端。

項家漾的漾,原指水蕩之意,據說現已填平,全無古意,那麼不看也罷。

瓶山得名於宋時置酒務於此,廢罌瓶積久成山,隱起成崗,清代朱彝尊《鴛鴦湖棹歌》詩有:「西埏裡接韭溪流,一簣瓶山古木秋。」瓶山雖謂山,不過是一不高的土阜,然而裡面古木竹石,假山池臺,頗有幽處,山頂鬱鬱蔥蔥,有亭名八詠亭,為八角重簷十字脊亭,裡面三五老年人喝茶聊天,頗悠閒,透過西坡竹林,可見下面的清代書畫家蒲華雕像,蒲華嗜酒散漫,有「蒲邋遢」之稱,畫竹水墨淋漓,極有清氣,宜乎將其安身於竹林之間。

瓶山之南,路邊有項東井,井欄樸素老舊,立有石碑,笑我兄告知被誤立「靈光井」碑,碑文如下:「靈光井為明代靈光坊水口,位於瓶山南麓、明朝兵部尚書項忠(項元汴之祖)所建的項家祠堂石坊殘柱之東側。此井水質清冽,汲用已數百年……」

瓶山之南,路邊有項東井,立「靈光井」碑。

於瓶山內外來來回回走了一圈,雖茶客不少,但感覺整個瓶山及四周的古意仍在,氣韻與氣場莫名與項氏天籟閣相通。明代徐定夫《遊禾城項園》詩有「名家園林城郭間,側徑逶迤回石闌。亭亭高雲下土阜,颯颯清晝鳴風端。」對比讀之,若天籟閣地處瓶山之西,確實與「亭亭高雲下土阜」意境是相通的,依稀可見仿佛處。

雖然「天籟裡」項家漾因湮沒無存已無必要尋訪,不過封治國兄說現在對於天籟閣到底在瓶山還是在「天籟裡」依然認為二說均可備考。

對於墨林舊宅,朱彝尊另有詩云:「墨林遺宅道南存,詞客留題尚在門。天籟閣書今已盡。紫茄白莧種諸孫。」朱且自注有:「項處士元汴有天籟閣,蓄古書畫甲天下,其閣下有皇甫子循、屠緯真諸公題詩尚存。」朱彝尊(1629年-1709年)生當明清易代之際,乙酉清兵侵入嘉興時方十多歲,後曾結社致力反清復明,失敗後遠走海隅,晚年對於曾接受清廷翰林院檢討之職頗多自責,他對於天籟閣的記述無疑是準確的。

那麼此詩當是理解天籟閣具體地址的一把鑰匙,頗有意思的是回滬一段時間後居然讀到嘉興文史學者陸明先生新發表的一篇考證文章,正是從此詩入口進行鉤沉考稽,確定「天籟閣舊址在今中山路瓶山西側至湯家弄東之間」,且自曝天籟閣另一地址說的源起——1982年出版的《嘉興市地名志》所述「天籟裡」條目「該裡地近項家漾,明代著名收藏家項元汴建有天籟閣」,正是由他參與撰寫,「是一次『閒談』後所致,當時也未讀到朱彝尊詩。」

所謂解鈴還需系鈴人,這樣的自揭己短且重新更正確實是一個文史研究者實事求是的態度,摘錄陸明先生的新考證於下:

道南即道前街南,可證瓶山西側為項元汴天籟閣舊址也。朱彝尊這首詩,對於確認天籟閣的遺址很重要。詩夾注云:「項處士元汴有天籟閣,蓄古書畫甲天下。其閣下有皇甫子循、屠緯真諸公題詩尚存。」皇甫汸、屠隆俱明嘉靖、萬曆年間大名士,有記載,不贅。康熙十三年,朱彝尊四十六歲,相距「乙酉之變」已經過去三十年。詩與注透露的信息是,海內外著名的天籟閣所藏書畫文物雖已流散殆盡(竹垞有《項子京畫卷》跋,謂「乙酉以後,書畫未燼者,盡散人間」云云),而樓閣卻躲過了兵火一劫,皇甫汸、屠隆等人的題詩墨跡仍留在閣門上。

據此,地方志記天籟閣毀於清軍攻陷嘉興府城時,有誤。天籟閣塌圮或拆毀無存的時間無考。但在清高宗弘曆於乾隆十六年(1751)開始南巡時,天籟閣確乎已消失了。乾隆在《天籟閣》詩中注云:「元汴所收書畫有天籟閣、項墨林印記,《石渠寶笈》所收甚夥。今經其本地,反惜其閣與名跡俱無存矣……」

再說「道南」。此一專用名詞猶如「府南」「縣南」「府前」「縣前」等,屢見於地名圖經。「道南」之「道」,非指道路之「道」也,應屬杭嘉湖道署之「道」。查光緒《嘉興府志》卷七《公署•二》記:「杭嘉湖道署,在府治西北靈光坊,舊為按察司,後改嘉湖分巡道署……」乾隆二十四年(1759)廢,然而地名延續至今。又據光緒《嘉興府志》卷五《古蹟•二》:「天籟閣,項元汴藏圖書之所,在城內靈光坊(伊志)。元汴號墨林山人,嘗得鐵琴一,上有『天籟』字,下有孫登姓氏,因以名其閣(吳志)……」

概而言之,天籟閣舊址在今中山路瓶山西側至湯家弄東之間,這裡自南宋紹定年間(1228-1233)起,由翰林學士項相建孝友堂,遂成項氏祖居之地,而天籟閣即在其中。其他建築見於記載的,有明代項襄毅公祠堂、端木廳、集園等。

項家漾位置在今第二醫院康復中心左近,填湮。明代有項氏別業。

——這樣的考證確乎是可以讓人信服的。

沒想到我們從湯家弄到瓶山所尋訪的墨林舊址居然是對的,只是咀嚼朱竹垞的「天籟閣書今已盡,紫茄白莧種諸孫」與清兵屠城的乙酉之變,不免讓人起一種大悲之意。

「大樹風號」見大悲

明代項聖謨《大樹風號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項元汴之孫——以書畫知名的項聖謨經乙酉之變後,拒不與新朝合作,於畫上也再不署以朝代紀年,僅署幹支,他繪有一幅《大樹風號圖》,寫盡了項家子孫對明清易代的大悲,畫中間有一株大樹參天獨立,樹碩大挺直,枝繁蟠曲,全無一葉,樹下一老者,拄杖遙望遠山殘陽,題曰:「風號大樹中天立,日薄西山四海孤。短策且隨時旦莫,不堪回首望菰蒲。」

讓人意外的是,此次嘉興尋訪,竟然在嘉興郊區梅花洲石佛寺見到了《大樹風號圖》的原型。

嘉興郊區梅花洲石佛寺的的唐代銀杏樹極似《大樹風號圖》的原型。

石佛寺在嘉興鳳橋鎮東北二裡處,是著有《味水軒日記》李日華的雪舫所泊處——雪舫於董其昌的書畫船相仿,李日華雖是項元汴的晚輩,但與項家交往極多,無論是書畫與鑑藏都深受天籟閣滋養,他曾嘆云:「自子京沒,而東南繪事日入繆習。」

石佛寺自上世紀三四十年代起漸次廢毀,現僅剩唐代銀杏樹及三步二爿橋。我們去時,這裡已由當地私營投資者建成一片仿古風格的水鄉,建築頗有老舊之色,並不俗氣,甚至連吝言的陸灝也贊起了這一景區——這大概與嘉興的文脈之深不無關係。

立於儀賢橋上,隔水眺望石佛寺,映入眼帘的正是一株臨水的千年銀杏——居然與項聖謨《大樹風號圖》中的大樹並無多少差別,時當二月,雖說槜李花盛,然而銀杏樹其實剛起新綠,遠望只見枝幹或伸或虯,自有一種荒落清寂之意。不過相比較畫中的坡陀與遠山,背景則已是新造起的徒有其名的石佛寺了。

只有運河水流依舊。

下橋又行數武,即可見著名的三步二爿古石橋,橋身懸藤掛綠,轉折相連,形制奇特,古樸秀逸,極有江南水鄉的韻致,可惜未得空寫生,否則試筆寫之,定是不壞的畫面。

項元汴生前有沒有行走過此橋不能確定,但可以確定的是,他一定是見過《大樹風號圖》的那株老銀杏的。

項聖謨的大悲並不僅僅是對項家的大悲,更是一個對時代對文化的大悲。

姜紹書《韻石齋筆談》載:「乙酉歲(1645),(清軍)大兵至嘉禾,項氏累世之藏,盡為千夫長汪六水所掠,蕩然無遺。詎非枉作千年計乎?物之尤者,應如煙雲過眼觀可也。」

其實,一切都是雲煙過眼。

然而導致這收藏之變的背後卻是一個巨大的家國之變,其後更是導致一個民族精神的大幅度退變,項元汴所收藏的書畫名跡以及受其滋養董其昌提出南宗畫所寄託的也正是一種中國文化的正脈——一種對真正自由的嚮往,此正是中國藝術之精神與魏晉風骨之所系,這從乙酉之變,血性抗爭者多見於南方即可見出,揚州十日、江陰八十一日、嘉定三屠……若非中國文化之正脈,豈有如此之血性。

以嘉興而言,乙酉兵事間,項元汴之孫項嘉謨於城陷時,束其生平所著詩文於懷,率二子翼心及妾張,投天星湖死;張次柳,府學生,子玉立,城陷,奮力巷戰以死。同時有湯成先、王象賢兩家父子,各慷慨相隨死。湯之同學吳業昌、朱治恪二人,與湯相約死。又有陳悃、陳愫,兄弟皆有文,亦相隨死。諸生徐肇棨,亦於城破死節……

滿清定鼎後,對於這樣的一種自由與血性精神於其後極盡打壓之能事,為奴化民眾而推行的「文字獄」更是將對思想的禁錮強化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惟上」奴才意識的受捧與士之風骨的消隱遂成為真正的大悲所在。

然而中國真正文人的骨架卻從來是壓不垮的,總有一種內在的精神會薪火相傳,這精神可以寄寓於文字,也可寄寓於書畫——無論遇到怎樣的「焚書坑儒」與「文字獄」,從屈原、阮籍、蘇軾,再到李贄、顧炎武,民國以來的諸多仁人志士以至於近五六十來的因種種運動或自殉或受辱的傅雷、張志新等,都有著這樣的一種精神——此一精神永遠不會是煙雲過眼,也絕非憑權力飛揚跋扈者所可真正理解。不可否認的是,近百年來,多災多難的中國大地經歷種種戰亂與運動,而其後的一些運動,在中國知識分子心中留下的陰影是巨大的,其流風影響至今而不絕。如何真正去除一種奴性意識而恢復自由清朗的士之精神與風骨,恐非短期內可解決,當然,這已是天籟閣一脈以及導致天籟閣收藏雲散的乙酉之變引申的另一話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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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褚遂良版《蘭亭序》上的200多枚印章來看,乾隆只貢獻了「三希堂精鑑璽」和「石渠寶笈」等十幾個紅印,完全不足以體現他的排場,而項元汴在這件作品上蓋下了近100枚印。 出身於江南名門望族 善於理財,畢生以收藏為業 明代民間收藏之風盛行,尤其是富庶的江南地區,收藏家輩出,其中最出名的莫過於被譽為「明清以來八大鑑賞家之首」的項元汴。
  • 江南大營清軍主力被殲,湘軍歡呼雀躍,沒想到報應來得這麼快
    清軍主將和春聞訊,立即派出清軍主力前往杭州救援。李秀成見和春中計,清軍主力已經被調離江南大營,立即打個回馬槍,極速回兵。 李秀成聯合陳玉成、李世賢、楊輔清等大將,前後夾擊。不到半日,即攻破清軍的圍困天京的防線,江南大營也被太平軍順利攻破,和春敗逃到蘇州後自殺。太平軍乘勝追擊,連下蘇州、常州等重鎮,太平天國軍事再次達到鼎盛。
  • 山東平原「文昌閣」今何在?
    明代平原學宮東南建有文昌閣(故址在今平原師範東南圍牆外),供文昌神。乾隆《平原縣誌·祠廟》:「文昌閣,在儒學左水門上。明萬曆元年(1573)建,國朝康熙二十三年(1684),邑紳董訥重修。」「儒學」,元、明、清在府、州、縣設立的學校,供生員讀書,稱儒學;這裡指平原學宮。
  • 故人何處之:家在江南黃葉村
    清胡葑塘《暮景塘記》說「潮鳴寺舊有石刻,宋高宗御書蘇詩『家在江南黃葉村』之語,人遂呼其地為黃葉村。今東園石板巷,即其址也」,潮鳴寺是寺名,同時又「地以寺名」(潮鳴寺巷)《暮景塘記》這樣表述多少有點含混,但一定要說它錯,倒也未必。潮鳴寺的前身是歸德院,其「東、南、北三面皆水,竹樹幽茂,人跡罕到」。
  • 張明傑:蘇軾《宸奎閣碑》宋拓孤本在日本的流傳
    對此碑文(見文末所附),《東坡全集》等文獻多有收錄,但文字均稍有異同,本文所附則是據日本所藏宋拓本而錄。蘇軾元祐四年(1089)以龍圖閣學士身份知杭州,翌年五月疏浚西湖,築蘇堤,後不足一年,即元祐六年(1091)三月,奉召回京充翰林學士,同年五月抵京師。不久,又以龍圖閣學士知潁州。
  • 少林寺受捐《釋迦牟尼成道圖》,將永久入藏「藏經閣」
    6月13日,「鄭希林先生向少林寺捐贈《釋迦牟尼成道圖》儀式」在少林寺藏經閣舉行,少林寺方丈釋永信出席儀式並代表少林寺接受捐贈。礪金國畫長卷《釋迦牟尼成道圖》,是鄭希林先生歷經三載繪製而成的精品。作品以宏大的佛教歷史題材為背景,長1000釐米,寬65釐米,繪製499位人物,生動形象的描繪了釋迦牟尼從出生到圓寂的全過程。
  • 破張獻忠,血戰清軍,他死,明朝必滅亡,他就是悲情大將黃得功
    兩個舉人感謝黃得功的行俠仗義,就資助、推薦他當了兵。後來黃得功多次殺敵立功,直到被封為將軍。那麼,蒲松齡記載的黃得功是何人?黃得功,號虎山,明末開原(今遼寧開原市)衛人,是明末的著名將領,軍中號黃闖子、黃大刀,官至太傅,左柱國,封靖國公。
  • 心靈的江南之旅 京城何處尋江南 - 旅遊焦點 - 新聞資訊 - 中國...
    雖然年紀不大,卻已有過兩次下江南的經歷,一次是在3歲的時候,「尚不記事」,還有一次是在3年前。他說去江南無需跑太多地兒,只要靜下來喝茶,和當地人聊聊他們的生活,就是來江南最大的意義。2008年去江南旅遊時,賀毅還是個未畢業的大學生,當時他正背負要找工作的壓力,又「遭遇失戀」,於是想來一次放鬆之旅。「因為小時候曾和父母去杭州玩,但那時印象不深,所以20年後想故地重遊一回。」
  • 太平天國時的江南混戰,人口迅速減少與曾國藩的三光政策有大關係
    太平軍與清軍在江南地區的反覆混戰期間,江南地區的人口急劇減少,有著幾千年歷史的文化古城在乾隆時期《1776年》的人口就多達 300多萬人,但是到了1865年時,這裡的人口卻只有110多萬人,這只是江南地區人口減少的一個縮影,整個太平天國與清軍混亂期間江南地區的人口減少情況都類似。
  • 「藝惠藏」李亞師出名門辛勤耕耘,入古而能出今,作品大美不言
    追求理想的「淡逸而不入於輕浮,濃厚而不流為鬱滯,博染愈新,光暉愈古」的藝術效果。李亞筆墨,入古而能出今,因物造形,具體而微,多向宋元討生活,事欲工而畫欲精。一石一水,五日十日;思構縝密而落墨矜慎,故展畫而觀,雖有時氣,而猶見古人。他繼承宋、元以來的優秀傳統,取長補短。所作題材廣泛,構思精巧,形似神俏,清新秀麗,富有筆墨情趣。
  • 清朝滅亡後,那些殘餘的清軍去哪了?有一支藏到1987年才被發現
    其中有一支竟然藏到1987年才被發現。 雖然被稱作是殘部,但是他們的規模還是很大的,加起來起碼也有百萬人之巨,這麼龐大的一支隊伍在失去了清朝的管束以後,自然也就是四散逃亡各奔前程了。
  • 江西有一座閣不叫樓
    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唐 王勃滕王閣位於鄱陽湖之濱,有著2200多年的建城史,1927年「八一起義」,誕生了中國共產黨第一支獨立領導的人民軍隊,被譽為軍旗升起的地方。滕王閣位居江南三大名樓之首,始建於唐朝,因初唐詩人王勃的詩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而流芳後世。
  • 江西詩派開山之祖的浪漫愛情詩:春歸何處含春淚
    靜聽長風飄閣,閒看疊雲吐嶺,那曾經滿地落花的柳絮,那乾癟泛白的榆莢片兒,靜靜地躺在鮮嫩草叢的縫隙中,那昨天還在春日招搖的花瓣,且被縷縷春風催成花雨,潸然落下,香消玉損化春泥。春天即將歸去,我卻尋不見她的蹤跡,歲月滄桑憶浮華,青山依舊綠水長,憂傷灑落一地,樓蘭亭閣佳人俏,碎影殘夢一片。留下春去斑駁的寂寞情思。
  • 《望江南·暮春》蘇軾
    望江南·暮春春已老,春服幾時成。曲水浪低蕉葉穩,舞雩風軟紵羅輕。酣詠樂昇平。微雨過,何處不催耕。
  • 龍躍天門格、虎臥龍閣格皆貴格之人
    龍躍天門格、虎臥龍閣格皆貴格之人張永紅整理辛亥人得壬辰日時,壬辰人得辛亥日時,如見丁亥為正入格。天門在西北處,乾位得壬辰水正印,而六龍在御見亥,所以為福。若得丁亥,則幹神合壬祿在亥,入此格者,可潤澤生民、濟世功業。 《虎臥龍閣格》庚申人得辛卯日時者,為正入格。白龍家在庚申,而辛卯重重見之,則為龍閣,故曰虎臥龍閣。得此者,主貴,有聲譽,彈壓名臣。
  • 「藝惠藏」殿堂畫家黃廷海獨創山水畫荷花,被譽為「江南荷王」
    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南京市文聯著名畫家黃廷海,作為一位學者型畫家,他以其深厚的藝術修養,精湛的表現技能和融貫古今,獨出新意的審美視角,不僅造就了在山水畫創作方面的出色成就,而且在「江南荷蓮」的創作方面也取得了不俗佳績,令人稱羨。
  • 你分得清「亭、臺、樓、閣、軒、榭、廊、舫」的區別嗎?
    導Lead語大家好,我是今天才徹底分清「亭、臺、樓、閣、軒、榭、廊、舫」區別的小編……說起江南水鄉,大多數人的腦海裡會立馬蹦出另外一個詞而中國的四大名園江南獨佔其二:承德避暑山莊(河北)、頤和園(北京)、拙政園(蘇州)、留園(蘇州)。園林之於江南,正如自由女神之於紐約、東方明珠之於上海、艾菲爾鐵塔之於巴黎一樣是標誌性的存在。作為江南人,你一定走過很多園林,見過不少美景。然而江南園林中的那些古建築你卻不一定能分得清彼此。比如:亭、臺、樓、閣、軒、榭、廊、舫。今天我們就一起來get新的知識吧!
  • 《憶江南》: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能不憶江南? 怎能讓人不常常思念美好的江南? 字樂天,號香山居士、醉吟先生,先世為太原人,後遷居下邽(guī)(今陝西渭南)。他的詩風格平易清新,質樸自然,常以社會生活中重大問題為題材,《新樂府》《秦中吟》均為反映社會疾苦的優秀之作。其他如《長恨歌》《琵琶行》等長篇詩歌,傳誦尤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