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1957年,1986年和2001年發表聖誕演講的畫面
女王的家庭教師負責教授咬字清晰的皇家發音。如果她還在世的話,可能已經發覺,現在女王發音的聲調有稍許的不和諧。女王的確沒像拉塞爾·布蘭德(Russell Brand)那樣吞掉所有的t和g,不過語言學家還是發現:若與年少時對比,女王如今的發音已經變得有些普通了。
女王的發音變得平庸絕不是個例事件。貴族口音混雜倫敦東區口音的人日益增多,上流階層優雅的皇家發音在過去數十年中也變得不那麼精緻了。比如英國歷史劇《唐頓莊園》(Downton Abbey)和《樓上樓下》(Upstairs, Downstairs)中的發音。
譴責貴族口音的沒落可能是英國人執著於階級分級的一種體現,但英國女王都不再說一口「女王英語」這一事實,也讓我們得以從一個新的角度深入理解不同階層對口音的影響。
在英語語言發展中,「純正的」英語口音的概念是近期才出現的。大英圖書館(The British Library)社會語言學家強尼·羅賓遜(Jonnie Robinson)指出,塞繆爾·詹森(Samuel Johnson)並沒有規定《英語詞典》中單詞的發音,因為他認為人們對單詞的正確發音很難取得一致意見。羅賓森說:「在18世紀,甚至上流社會受過良好教育的有錢人說話時也會帶點兒當地口音。」詹森博士本人的利奇菲爾德(英格蘭中部小鎮)口音也很有名。
羅賓遜說,社會精英口音的改變正是源於寄宿制學校的日益流行。因為寄宿制學校教授並推廣的口音更接近英格蘭東南部的發音(那裡有很多寄宿學校和大學),很快,這種口音就成為了上流階層與權力的標誌,BBC第一次在播音節目中採用所謂的「標準英式發音」(Received Pronunciation, RP)後,這種關聯就變得更加緊密了。正如羅賓遜所說:「標準音是英國乃至全世界人民得以與權威相聯繫的一種途徑。」
20世紀中期,階級制度本身變得更富流動性。現在,口音已經成為區分財產繼承人和白手起家者的少數幾種方式之一。小說家、散文家(同時也是貴族)南希·米德福德(Nancy Mitford)曾在《貴族義務》(Noblesse Oblige)中諷刺地寫道:「當今上層階級與其他人唯一的區別也只有語言了——上等人既不比其他人潔身自好、腰纏萬貫,也並未比他人知書達禮。」
上流階層與普通人在語言上的區別會逐漸消失,這也許只是時間問題。佔據權力高位的工人階級越來越多,而南部地區性方言的某些特徵也開始滲入清晰的標準音中。德國慕尼黑大學的喬納森·哈林頓(Jonathan Harrington)說:「現在有些人說話的口音更現代,接近『河口英語』,即標準音和倫敦東部方言的結合。」
由於英國女王生活的圈子越來越多樣,女王的口音已經失去了她兒時上流社會口音的某些特徵。(圖源:蓋帝圖像)
舉例來說,過去說標準音的人讀「poor」和「moor」時會發出雙元音(兩個元音的結合),發音就像是「poo-uh」,而現在他們更傾向於將它發成「paw」和「maw」。以前,單詞結尾的y會讀成「pet」中e的音,而現在,「really」「very」結尾的y比以前發得更長,更清晰。與之相似的還有「the cat sat on the mat」中a的發音:發元音時的口型變小了,所以讀出來就像是「the ket set on the met」。
羅賓遜說,有些年輕人甚至會用聲門鎖閉音來代替「t」的發音,比如「it is」或「that is」裡的t。在米德福德看來,這些變化似乎與蕭伯納戲劇《賣花女》(Pygmalion)的情節正好相反,就像是希金斯(Higgins)教授把一位上流社會的名媛淑女教導成了一個操一口倫敦方言的賣花女。
羅賓森指出,甚至連威廉王子和哈裡王子都說著接近「河口英語」的當代標準音,這表現出語音變化的普遍流行。的確,羅賓森也注意到,凱特王妃(現劍橋公爵夫人)舉行皇家婚禮時說的標準音也比威廉王子更優雅和保守——這也許是對她身邊那些看不起她卑微出身的勢利分子的一個極大諷刺,也表現出她對出席公開場合極為緊張。羅賓遜說:「社會地位提高後,你得更努力地使用更符合你地位聲望的英語。」
年輕人吸收一些從街上聽來的語音語調並不令人意外——這也許是他們對自己所受教育進行反抗的體現。但你或許並不希望同樣的變化出現在現年89歲的英國女王身上。哈林頓的研究發現,女王的口音也在過去的數十年內發生了細微的變化,有點像是英國南部「中產階級」的標準發音。過去女王說「lost」時曾將元音/ɒ/發成「law」的/ɔ:/,現在,這個發音跟民眾的普遍發音更像了,就像倫敦歌手阿黛爾唱「I ain’t lost, just wandering」時發的一樣。此外,「family」現在也不再念成「femileh」了。
哈林頓懷疑女王受了演講課程的訓練,有意識地讓自己的口音聽起來不那麼像上流社會人士。不過,他分析了女王的歷年聖誕節演講,發現她的元音發音是逐年變化的——而如果她是在故意模仿民眾,你聽到的就會是一種較生硬的轉變。
哈林頓認為,最近有些關於語言之藝術的有趣心理學研究可以解答這個問題。很多實驗都發現:每當我們與另一人說話時,我們的口音就會發生輕微的變化,靠近對方的口音,這也許是一種建立密切關係的下意識行為。還有證據顯示,這可以提高對彼此話語的理解能力。很重要的一點是,這種影響在對話結束之後仍然存在。哈林頓說:「如果對比分析對話開始前後的發音,你會發現:對話開始之後,雙方的發音會比對話之前更接近對方。」
哈林頓指出,女王繼位之初可能不會經常接觸平民,但在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社會的高速流動性使得那些沒有上流社會口音的人逐漸成為權力階級。「可以把首相作為一個例子。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首相具有貴族背景,而到了六七十年代,首相們根本跟貴族沾不上邊,比如哈羅德·威爾遜(Harold Wilson)、愛德華·希斯(Edward Heath)、瑪格麗特·柴契爾(Margaret Thatcher)。」還有白金漢宮的工作人員、到最後連他的孩子和孫子都會讓她聽到不同的英語口音。
事實上,哈林頓認為這一變化也可以從大衛·愛登堡(David Attenborough)這樣的播音員身上體現出來,只消看看大衛配音的第一部紀錄片就知道了。哈林頓說:「這種無意識的輕微模仿就是語音變化的主要推動力之一。」
有趣的是,此前的實驗室研究已經得出了這種輕微模仿的結論,卻沒注意到女王也發生了口音變化。但是,儘管女王聲名顯赫,腰纏萬貫,她還是像我們每個人一樣產生了這種下意識的細微變化,這意味著:她與別人的每次交談都在她的言語中留下了痕跡。從一個小小的元音裡,我們就能找到女王遇見的每個人,而這也折射出了二十一世紀英國的語音變化。
原文選自:BBC
作者:David Robson
譯者:郭雯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