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了,文莉一邊送記者出門,一邊喃喃自語: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我要繼續找傳承人……
文莉,68歲,四川成都人,是目前四川蓮簫(民間也稱『連蕭』)的唯一傳承人,大家都喜歡叫她「蓮簫姐姐」。
幾年前,師父牟慶雲在彌留之際,把三位師兄妹叫到病床前交待,最終選出了她。師父緊握徒弟們的手囑咐,「你們要團團結結地幫助大師姐,把牟家軍發揚下去……」
隨著傳統曲藝緩慢落幕,以前一天跑三場,掙七八百的日子一去不復返。面對越來越少的人知曉四川蓮簫,文莉這條傳承之路要走下去,有點艱難。
正在跳蓮簫的文莉
『一曲「中江表妹」』
下崗後走上從藝之路 一天能掙七八百
拿著兩根竹竿前後左右十字跳,喊出獨具標誌的「柳啊柳連柳……荷花柳燈兒蓮,海棠花……」這便是四川蓮簫。它是四川省非物質文化遺產,至今已有近400年的歷史。
說起現在蓮簫的發展,面對記者鏡頭起初還很平靜的文莉突然有些激動,「我不能讓它斷在我手裡,這樣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拿著手中已經有些歲月的「金錢棍」(四川蓮簫的道具),她還記得那段光輝歲月。
1995年,原本在機械廠工作的文莉成了下崗職工,那時她才43歲,與遠在東北的丈夫分開,帶著一雙兒女以及年老的母親,靠一個月30多元的下崗費生活是不可能的。
大家讓她去勞動市場找工作,但是那裡都是一些家政、保姆的工作,「家務事我確實做不來。」這條路沒有走通。
文莉從勞動市場回家的路上經過音像店,店內正循環播放著四川諧劇,其中極富特色的中江話,她說了幾句就會了。文莉說,自己從小就對藝術感興趣,曾經也是廠裡的文藝骨幹。於是,她準備把愛好,當成生存技能。
文莉表演「中江表妹」
最開始,文莉外出在街頭、壩壩上表演,招牌是「中江表妹」:手挎竹籃,身穿花衣、花褲,頭綁兩股辮兒,走起路來輕快靈活,說起話來風趣幽默。但文莉說,最開始她的表演是沒人認可的,「有時連孩子的零花錢都拿不出。」無人認可,她就乾脆不要錢,免費演給大家看。
見她說中江話不太地道,四川車燈表演藝術家夏曼雲得知了她的家庭情況,於是從中指導,之後她才慢慢得到認可,演出費從一場3元,慢慢漲到5元、10元。
為了能多去演出,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多學!別人一個人演一個節目是這麼多錢,那我就一個人演幾種。」在她陸續學了四川清音、四川車燈和四川盤子後,找她演出的人多了起來。
她記得2007年左右,她一天可以進行三場演出,每天帶妝騎著一輛爛單車滿城跑,「一天掙七八百,那基本是別人一個月的工資。」文莉笑著說,「那時自己在家的待遇都提高了……演出完回家飯都是煮好了的,連洗澡水都燒好了。」
『一聲「禮成」』
兩遇蓮簫大師 最終成為其弟子
2007年,文莉拜四川蓮簫大師牟慶云為師,她的技藝列表中又增加了一項。一點就通的文莉也讓牟慶雲很驚喜,視為愛徒,帶她去參加節目錄製,把她介紹給眾人。
她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其實學習四川蓮簫,是師父先找的她。最初在一次比賽中二人有過短暫交流,2006年,文莉拜師四川車燈傳承人夏曼云為師,她與牟慶雲又再度相遇。
經過一年的「考察」,2007年,牟慶雲把文莉約到青羊宮的茶鋪裡喝茶,牟慶雲先開了口,他說:「我要收你為徒弟,你來不來?」
文莉說:「可我已經拜夏老師為師了啊。」
「藝多不壓身嘛。」
覺得此言有理,文莉當天便在茶鋪下跪敬茶拜師,而讓她沒想到是,多年前茶小二在茶鋪內的一聲「禮成」,竟讓她「背負」起非遺傳承人的重擔。文莉說,她自己也沒想到師父最後會把傳承人給她。
四川蓮簫瀕臨失傳
起初,她跟著師父邊學邊演,很受人歡迎。她也聽師父談起那時的四川蓮簫,出去演出雖不能大富大貴,但能把兒女養大成才,還置辦了幾處房產,也算過得不錯。
「那時傳統曲藝輝煌,到哪裡人都是爆滿,也受人尊敬。」文莉說,隨著《超級女聲》一炮而紅,流行歌曲走上大眾舞臺,傳統曲藝開始緩慢退場,「這不是四川蓮簫遇到的問題,評書、相聲、金錢板……這是整個傳統曲藝都面臨的問題,沒有大舞臺,都是自己在下面找。」
『一股執念』
從學校到廣場 四處尋覓傳承人
更為小眾的四川蓮簫,似乎找舞臺的難度更大。文莉說,到2008年左右,演出就少了,到了2010年以後,就基本沒有了。她收起表演時的花衣服,把四川清音的竹鼓也收了起來。唯一不願收的,就是那幾根叮鈴鈴作響的「金錢棍」。
那時她已經50多歲,到了退休的年齡,有了退休工資,她便邀約周圍愛好蓮簫的人組成舞隊,「一周排練一次。」但由於四川蓮簫要運用棍子,難度較大,所以久而久之大家更願意排練純舞。現在,舞蹈隊基本沒有排四川蓮簫,她就一個人在家中的客廳,放上音樂自己跳。
說起自己鍾愛的蓮簫,文莉說:「音樂好聽,朗朗上口,掌握了訣竅之後,見啥唱啥,而且跳起蓮簫來,整個身體都跟著動,也強身健體。」她說母親早些年也曾跳過,看到蓮簫,她就覺得很親切。
四川蓮簫的「金錢棍」
2017年,師父牟慶雲病重,文莉主動到醫院照料了幾個月,「師父身上痛,我就和她在病房裡跳蓮簫,歌聲吸引大家,病房外站了一走廊的人。」最終,牟慶雲在幾個月後病逝。
文莉說,師父有100多個弟子,但在彌留之際,她只把文莉及另外兩位師兄妹叫到病床前,「我現在身體這樣了,已經沒有能力再教你們了,我也要交班了,你們看著辦。」最終,師兄妹推選了文莉,牟慶雲也表示贊同,「那就這麼定。」
師父伸出手,另外三雙手也搭了上來,牟慶雲緊握住大家的手:「那你們以後就要團團結結地幫助大師姐,把牟家軍發揚下去。」
在師父面前的保證,讓她倍感壓力,「因為不能在我這裡傳沒了。」文莉說,為了傳承四川蓮簫,她曾主動找到一所小學的校長,表示可以免費教學生,「但學校說已經學了清音,下次有需要再聯繫。」兩年已過去,對方到現在也沒有聯繫她。
文莉
文莉沒放棄,自己背上「金錢棍」去廣場找。看到底子不錯、有靈氣的孩子,她就會主動上前詢問,「你喜不喜歡打在手上還有鈴鐺響的舞?」有孩子以為她是人販子,害怕著跑開,也有的孩子叫來媽媽,她就對家長大說特說四川蓮簫的來歷,以及這門藝術是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地位。每當家長問及「學了這個,一次演出費多少」,文莉便焉了氣。「我怎麼給別人說嘛,我也不好說沒得錢啊。」
最終,得知有人願意幫她聯繫一所小學,挑出二三十個學生來訓練、創作四川蓮簫時,文莉在微信中回覆:「太好了!我給你叩個響頭!」
『一段「四川蓮簫」』
年輕人沒共鳴 她創作適合廣場舞的《好了歌》
2017年,文莉曾收了四名弟子,但現在都是斷斷續續。「這只能當作一種愛好,真要當成吃飯的本事……」文莉擺擺手。其中一位弟子是一名小學生,就住在文莉家附近,但其媽媽得知學蓮簫沒有收入,怕以後沒有出路,便不同意女兒再學。
文莉說,每次看到徒弟小聲喊「師父、師父」,心裡很不是滋味。
文莉與徒弟們合影
「只要有人喊我教,我比哪個都跑得快。」文莉說,四川眉山、簡陽,她都去過,「不僅免費教,連車費都自己出。」文莉每個月2500多元的退休金,每月要給讀大學的外孫女留1500元,剩下一千左右的生活費,很多時候,製作一首歌的幾百元費用都要省。
五塊石幹雜批發市場(食品城)樓上,是文莉住了20多年、50多平方米的二居室。市場門口賣盒飯的商販們對她都很熟悉,「經常來我們這裡吃。」
但不少時候因為要去「網羅」傳承人,文莉過了中午飯點才來,「還有飯沒得?」
「你再來晚點嘛。」商販抱怨裡帶著關心地說。
打上一盒米飯,把僅剩的菜及菜湯澆在米飯上面,就是她的午餐。這時,商販賣10元的盒飯也會主動給她免單,「算了嘛!」「不行,5塊還是要收的。」
文莉知道,自己的努力是微小的。她儘可能地帶上四川蓮簫的資料,找區關工委、區文化館、街道辦及社區,請相關部門提供幫助。
屬地賽雲臺社區工作人員賀正果也知道文阿姨,他告訴紅星新聞記者,文阿姨是社區藝術團的重要成員,「是一個很寶貴的人物。」社區每次搞活動都會積極邀請文阿姨參加。文阿姨也獲獎無數,最佳表演獎、十佳業餘文藝團隊、成都家庭春晚總決賽二等獎……2016年,還上了央視的《社區英雄》欄目,與全國14個城市社區英雄同臺PK。
他說,社區也相當重視傳統文化,他們將非遺文化進行梳理,集中上報。他也希望,有更多的年輕人可以積極地去了解、學習、傳承傳統文化。
文莉的榮譽證書
文莉很感謝社區給的舞臺,但對她來說,當務之急是找傳承人,「畢竟我都68了,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採訪前,她特意準備了厚厚一沓有關四川蓮簫的介紹,「上打雪花蓋頂、下打古樹盤根、左打青龍現抓、右打黃龍纏腰……」她激動地不停說著,想把平時沒有講的都一次性講完。但似乎沒有引起現場年輕人的興趣,他們對視一眼,有些懵。她又拿出今年為新冠肺炎疫情寫的歌曲《打贏這場防控戰》,試圖再找一些共鳴。
文莉創作的《打贏這場防控戰》
她也嘗試創新,把四川蓮簫結合醫療保健,創作出強身健體的《好了歌》,她覺得這首歌應該很適合跳廣場舞。
在採訪最後,她穿上許久未穿的演出服向紅星新聞記者展示了一段四川蓮簫,20多年前製作的衣服,雖然塵封許久,但依舊像新的一般。她告訴記者,「今天真的太高興了!」她希望這件衣服能經常穿起來。
紅星新聞記者 胡挺 章玲 攝影報導
編輯 於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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