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啥補啥,我是圖書館和書店迷。經常在圖書館找到一些別人沒注意我卻受益匪淺的書。
劉黎兒的《東京.愛情.物語》,十多年前初版,如今讀來,仍別有新意。並不是所有的食物都像麵包和薯條只在新出爐的第一分鐘才好吃,有些食物反而是放置一下才有新的激發。比如蒜片,要在接觸空氣二十分鐘後它的刺激才被氧化激發出來,焯過水的蔬菜也要再在冷水中過過涼才好保顏色和口感。
作為《中國時報》駐日特派員,劉黎兒在東京「行腳」二十餘年,用自己的眼睛觀察日本,更多的,是用心思考日本,在文化差異中反思感悟,提煉出耐人回味的精華。她在總結日本人的某一觀念時,最後往往加上自己的觀點和判斷,所以更加直觀,對我們這些沒有親身體驗過日本文化的一知半解的讀者甚是體貼。不是簡單地說好與不好,能使人如置身其中而不斷生發共鳴。並且,這些文字不借用任何圖片吸引眼球或作補充說明,確有高明之處。
在《美女的定義》結尾,她寫道:「不過日本對於一些特殊行業的女人如棋士、作家、醫生、老師、記者等均常冠以美女,如美人女醫殺人事件或美女推事事件薄」等,這其實足反映世間原本認為只有醜女才會去從事這些工作,只要相貌平平便馬上被封為美女。所以如果我哪天被稱為美人記者或美人作家,我不知是喜是憂?」敢於自嘲的女作家因為勇氣的力量,更會有好的文字、不俗的思想。
她在《男心女心》中說:「對男人而言,男人外遇是扒竊而得以緩刑,但女人的外遇則依然是殺人罪,應判無期徒刑。」並不刻薄刁鑽,卻也掂花微笑,飛葉傷人。
至於日本飲食,劉黎兒寫得更絕。「我的朋友美雪說:吃茶店正確的用途是當自己的客廳用,不必為不速之客慌張地打掃房間,大抵一個小時便可加以解決,誰也不粘誰………而且只要這樣一想,世界上無論到哪個城市都有自己的客廳,數目多如星星,在自己壽命結束時,大概也還有無數客廳的門尚未打開。這是多麼豪華奢侈的想法。」又說:「不過這年頭高傲的店主不少,他們或許只是咖啡通,往往囉嗦地連他們煮咖啡的繁複過程一起喝下去,池上便說:這樣的咖啡再香,只會令我胃痛,當然想不出名句來勾引女人了。」
實在毫不拖沓而趣味盎然。如果一個廚師端出的食物只能用來果腹,那只是對付飢餓的淺層次,倘兼能以色悅人,以味服人,更以香長久感人,那才可稱為是種極致。相較於泛泛浮光掠影靴搔癢的遊記,劉黎兒可謂走到了百花深處。
《拉麵傳說》中她寫了許多日本人對拉麵的情感,甚至有一位拉麵狂 ,每日至少吃一碗拉麵,拉麵筆記堆積如山。而她自己,「聖誕節或是重要的邂逅紀念日,我仍是不會想去吃拉麵的。因為日本的拉麵店往往是無言埋頭苦吃的世界,店主額頭的汗水是會衝淡愛情幻境的浪漫的。」又是妙絕。
寫蕎麥麵的「生、活、鮮」,先是概括日本人對「生」的情有獨鍾。生魚片、生啤、生酒,不穿絲襪的腳也稱為生腳 ,甚至還有「生出」、「生女」、「生小泉(爭睹小泉首相本人一眼)」等詞。然後引出蕎麥麵的「生」:現磨、現打、現吃。在最後中還不忘幽默地加上一句:「寫完壽司時我總要去吃壽司,今晚去吃碗蕎麥麵吧!綾子說:『你寫那麼多亂倫,是否也想一試呢?』」。看得人不禁要大笑了。
她又這樣形容烏龍麵:「烏龍麵是排除一切浪費的日常所誕生的奢侈美學,在喝完酒或是連日應酬之後,一碗烏龍麵能散發虛假的鬱悶;永不止息的不景氣,讓日本列島的現代人重新思考人生為何時,便又開始從頭去尋找遺失的純樸的烏龍麵情思。」
談到日本男人不喜鯖魚,說「鮮活的鯖魚勝過一切。我也喜歡谷崎潤一郎,但還是希望他不要把腳趾頭放到吃過鯖魚壽司的嘴裡。」真是諷刺之至。
再說河豚,「我的朋友藤野說:河豚和好女人一樣,真正的好女人是有毒的。」確是時時有警語。
看來在我們眼中一向古板無趣的日本人,其實也有許多詼諧幽默之處。「佑子要和男朋友約會,一直吵著沒衣服穿 。這種經驗是每個女人都有的,就是絕望地對著一柜子衣服興嘆,但是佑子卻說:我的問題,不是沒有包裝自己的衣服,而是沒有能讓男友脫的衣服。」誰讀到此處,大約都會笑噴。
劉黎兒用詞也是很別致。比如「嫉妒的香氣」「名牌的鄉愁」「品嘗無止盡的」「持續的緊張感」「是愛情的醍醐味」.
在新年的第一縷陽光裡,身陷閱讀那深不可及底的城池,時而微笑,時而大笑,我想我算是劉黎兒的一個知音罷。
題圖:白師教育科學學院學前教育專業學生手繪。上一篇白雪公主很多人贊畫得傳神,也是學前教育學生作品。可選用的素材多,是我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