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大了,總要念叨小時候如何缺吃少穿,可是也有很多兒時的美味現在卻再也吃不到了。雖說都不是什麼高級貨,那種特別的香氣和滋味伴隨著特定的畫面卻常常縈繞心頭。
其中,蘿蔔絲餅是最讓我牽記的。
記憶裡的蘿蔔絲餅,4分錢一個,作為點心而不是主食,蘿蔔絲餅只有下午才有。冬天有很多地方賣蘿蔔絲餅,早晨賣大餅油條的店,下午就改做點心。有炸的面衣餅、餈飯糕、撒子、三角包、麻團、油墩子,有烘的老虎腳爪、蟹殼黃、熗餅……沒有店面的蘿蔔絲餅攤子也非常多,通常橋頭、路口、學校門口,肯定是有的。那會兒可沒有城管這個職業,各種小攤是最接地氣的。冬日裡的烘山芋、爆炒米、蘿蔔絲餅攤,都讓我們既溫暖了凍僵的手、也安慰了垂涎的嘴。
做面衣餅的人,把攤得薄薄稀軟的麵餅,拎起來放進大油鍋,他們總是小心翼翼放進去,不然應該會粘在一起吧?滾油中炸著,白色的麵餅漸漸變成金黃色的比臉還大的餅,上面滿是鼓包和破洞,這些部位咬起來可脆了,但是有個缺點就是一口下去總要窸窸窣窣掉落很多。而四周則比較厚實有韌勁。我們有時候把面衣餅的破洞摳出眼睛的形狀放在面前搞怪。闊綽一些的人會另外加個雞蛋,麵餅下鍋後打個雞蛋,雞蛋附著在餅上。然而那實在太油膩了,並不是我的所愛。
油墩子、麻團也一樣的油膩而粘牙,奇怪的是現在酷愛糯米甜食卻因怕胖不敢多食的我,彼時卻非常討厭一切糯米食品。
三角包和餈飯糕,都是以米飯為主料。不同的是,三角包是用三角形的鐵質模具製作,把經過醬油、肉末調製好的糯米飯用麵糊包裹起來油炸,餈飯糕則是鹹鮮的糯米飯壓成長方形的塊狀直接油炸。香脆的口感滿足了饞嘴的娃,實誠的米飯安慰了飢餓的人。
老虎腳爪和熗餅,我懷疑都有加了鹼,乾巴巴又一股鹼味,實在不能讓小孩子喜歡。
最愛的是蘿蔔絲餅。放學路上如果能拿得出4分錢,我是一定要去排隊買蘿蔔絲餅的。
蘿蔔絲餅用一個鐵模子來做,大小其實和廣式月餅差不多,只是變成了橢圓形,厚度也會多一點點。做蘿蔔絲餅的人,握著帶彎鉤的長柄,把模子在滾油鍋中浸一下,再渾身是油的拿出來,先舀一小勺稀麵糊進去,再用筷子從一個大臉盆裡夾蘿蔔絲往模子裡塞。蘿蔔絲是事先刨成絲又加了鹽和蔥花的,一般都是普通白蘿蔔,有時也有紅皮白心的。但總之是雪白的p一片。
大概因為蘿蔔絲也不值錢,他們從來不吝嗇,總是塞得滿滿的還要高出來一截,然後再澆一勺麵糊在蘿蔔絲上。麵糊很稀薄,所以蘿蔔絲都張牙舞爪伸出來。這樣就可以下鍋了!彎鉤掛在禍沿,他們就淡然地開始做第二個。我總是數著前面有幾個人、買幾個,等待屬於我的那一個下鍋,就眼巴巴看著它。蘿蔔絲餅在滾油裡炸成了金色,製作者就輕鬆地把模子翻個身,這時蘿蔔絲餅很容易就脫模了,兀自在油鍋裡翻滾。看起來應該熟了。可是製作者每次都用長筷子翻一下看看,並不著急撈出來。鍋中的蘿蔔絲餅,炸至金黃,張牙舞爪伸出手臂的蘿蔔絲都成了焦黃色,他才斷定它可以出鍋了。鍋子一側掛著鐵絲網用來濾油,夾出來的蘿蔔絲餅就一個個斜躺在鐵絲網上,好不容易輪到的我總是急不可待地看著它們。
有時候排隊等待的人太多,攤主也就不再執拗地等待油滴幹,拿起旁邊備著的紙片給顧客接著。紙片是最簡易的包裝,隔了油也隔了熱,雖然還是燙的齜牙咧嘴,畢竟也阻擋了部分高溫。蘿蔔絲餅燙嘴,卻沒有一個人會放涼了再吃。放在嘴邊吹著,用門牙咬那麼一點點,也許就是那些張牙舞爪的邊邊,好脆啊!因為麵糊稀薄,才會這麼脆呢!往裡就是雪白的蘿蔔絲,碧綠的蔥花。蘿蔔絲是半熟的,帶一點軟糯,香甜無比,配上薄脆的皮,唇齒間那種感覺,用美味兩個字形容實在太過蒼白。難以形容這種感受,那是因為你站在寒風中、你的腳在棉鞋裡冷得發痛、你的手快凍僵了、你的肚子正在咕咕叫、而你口袋裡,只有四分錢………
蘿蔔絲餅一直都是我特別愛的一種小吃。大學時校門口也有,我甚至還說服小哥把模子借給我過了一把癮,當然我也把蘿蔔絲塞的滿滿的……
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滿大街的蘿蔔絲餅模子都變樣了,變成了薄薄的帶花邊的形狀,但卻從此不好吃了。並不是我的心理作用,而是因為上下麵糊離得太近,少了蘿蔔絲們張牙舞爪造出的空間,咬下去是麵粉過多的感覺,索然無味。
蘿蔔絲餅漲價了,用料減少了,但還是越來越少有人願意做了。是啊!曾經冷風中做蘿蔔絲餅的阿婆或者老伯,他們的手都凍得通紅,大都戴著半指的手套。長時間在寒風凜冽中站著重複那幾個動作,得有多冷多累啊!當年我可一點沒有想過,只覺得他們可以把蘿蔔絲餅吃個夠,真開心!
馬路變得越來越寬大漂亮,乾淨整潔,它們容不下蘿蔔絲餅攤子這樣的存在。如果它們膽敢出現在馬路上破壞和諧,城管一定會第一時間清除吧?
人力成本和物價也越來越貴了,雖然蘿蔔絲餅已經漲價幾十倍,仍然沒有人還願意花時間去賺取那微不足道的一點點小錢。
所以,記憶中的蘿蔔絲餅,那樣的形狀那樣的攤子,路燈下堅守的阿婆和排隊的食客,竟然真的在這座古老的城市絕了跡,要想尋覓,恐怕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