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起家鄉的美食,每個人都會從舌根流口水,什麼都擋不住。
家鄉的美食,歷來樸素、簡單。食材樸素,取自房前屋後,隨手採摘,新鮮方便;製作簡單,勞作之餘,三下兩下就好,三五分鐘吃飯。那種家鄉的味道,說不清,道不明,更寫不出,只能意會,一個勁地點頭——對,就是這個味兒!
春節過後,肺部炎症總是不好,還有點心衰的症狀,我便失去了吃辣的資格。天天想的,沒有別的,居然是大椒炒小蝦。大椒炒小蝦,是我們這裡的特色小菜。極其簡易,簡易到不好意思講,但人人喜歡,似乎從未聽說沭陽有誰吃夠吃足的時候。我們每次登山,這道菜必不可少,都是一大早現炒,裝入密封盒,累累巴巴地背上山去,吃得有滋有味的。
長期在外地工作、生活的沭陽人,尤其想念。什麼樣的山珍海味,都比不上那一口大椒炒小蝦,讓你口齒生津、唇舌添香、回味無窮。
唯有家鄉的美食,才能解胃的鄉愁啊。
大椒,即辣椒,須是我們當地的土辣椒,長相普通,外形不美觀,甚至歪歪扭扭的,很不上相,但皮薄,辣得夠味,兼有蔬菜的鮮香。這樣的辣,配上蝦子的鮮,兩不掩蓋,互相增味,正合適!太辣的尖椒,不行,吃到嘴裡,辣椒的辣味濃了,蝦子的鮮味便淡了。粗粗壯壯的甜椒更不行,沒有味道,大家吃起來就搖頭,說白瞎了那麼好的小蝦。
家鄉的土辣椒,一面辣得舌頭直伸,一面不停往嘴裡擱,一吃滿腦門子汗,才配得上家鄉人的熱烈、豪邁、執拗、衝動,甚至莽撞,與小橋流水、精巧園林養育出來的吳儂軟語、心細敏感,是絕不相同的。
小蝦,須是大河裡的小小蝦,很迷你的,感覺除了殼,一點肉都沒有。寬闊的大河邊,有一頂很大的罾,足有一間屋那麼大,用長長的竹竿支在岸邊。常常是一位老漢,叼著旱菸袋,等待的時候,像個雕塑一樣,坐在那裡一動不動,頗有「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的意境。罾放入河底,撒上魚餌,過上一段時間,便快速地拉起來,一定要快速,那網裡,便有無數不停跳躍的小魚和小蝦。
用長長的小網兜,將這些小魚和小蝦撈起,倒在筐裡,細心地撿去水草、小貝螺,小魚單獨擱一邊,小蝦放在太陽下暴曬,或者用熱鍋翻炒,便成小幹蝦。放入袋中,儲存起來,能吃上很長時間,我們這裡,家家常備。菜園裡新鮮的辣椒摘下來,還帶著幾滴露水,再薅棵蔥,洗淨切好,點火燒鍋,馬上就是一盤美味的大椒炒小蝦。青青的辣椒,紅紅的蝦子,看著就食慾大開。
這兩樣簡易的食材,都取自大自然。一個辣得夠味,有泥土的味道,一個鮮得夠味,有江河的味道,辣和鮮結合到一起,便成了人間美味。
為什麼叫「大椒炒小蝦」呢?一則,蝦子的確是小蝦,很小的蝦子,至於為什麼稱「辣椒」為「大椒」,我還真不知道,一種習慣吧;再則,「大椒炒小蝦」,讀起來,是不是有點對仗、朗朗上口的感覺?正如《笠翁對韻》裡的「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山花對海樹,赤日對蒼穹」,很像吧?一個簡單的「大椒炒小蝦」,似乎也包含著古老的音韻學呢,千萬不要小瞧了它。
別看大椒炒小蝦簡單,但炒制起來,也有不少的技巧。幹小蝦要先放入水中浸泡,濾去泥沙雜質,不放油,直接放入鍋內煸炒,水分煸幹後,放少許油繼續煸炒,待酥脆後倒出備用。鍋放油,放蔥、辣椒爆炒,再放入小蝦繼續煸炒,放鹽、胡椒粉出鍋。大椒千萬不可炒死,確保爽口;小蝦入鍋,翻炒兩下即可,確保酥脆。
想美美地吃一頓「大椒炒小蝦」,必須有黃金搭檔。標配之一,是辣湯,裡面有青菜、豆腐(或豆腐皮)、海帶、花生(炒制的熟花生)等,是個大雜燴,高級一點的,還有黃花菜,澱粉勾芡,再放點切碎的辣椒,美味得不得了;標配之二,是煎餅、單餅或朝牌,最好是剛烙出來的煎餅、單餅或新鮮出爐的朝牌,煎餅嘎嘣脆,單餅噴噴香,朝牌又脆又香。這兩大標配,一定都是沭陽的,別的地方一概不行。
平時在家,我們總是炒制一大盤大椒炒小蝦,無論是吃米飯、吃大餅,還是吃麵條、吃餃子,無論是燒肉、燒魚,還是炒豆腐、炒青菜,都喜歡端出那盤大椒炒小蝦。小小的一盤大椒炒小蝦,總能成為餐桌上的主角,百吃不厭,那些精心製作的雞鴨魚肉,便顯得落寞冷清,總是忿忿不平。
什麼是家人?就是那個天天和你一起吃很多很多家鄉美食的人。老房子,家門前,大樹下,餐桌旁,一大家人,吃大椒炒小蝦的時光,熱熱鬧鬧,快快樂樂,多麼的美好啊!
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能擋得住吃,更擋不住美食,有了美食,有了家鄉的美食,世界才變得那麼美妙可愛,才會有那麼多不舍的留戀和美好的期盼。一個人有吃的念頭,就有活的欲望,熱愛美食的人,必定熱愛生活。一盤簡單美味的大椒炒小蝦,讓我們對生活心醉神迷!
其實,我們念念不忘的,哪裡是家鄉的美食,是美食裡蘊含的那些東西——老家的房子、門前的大河、田野裡的蒲公英、樹上的鳥窩、菜園裡的西紅柿、滿筐的豬菜、褲兜裡的溜溜蛋……
還有再也回不來的母親的呼喚——「小八斤,來家吃飯了!」
2018年5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