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之石,是否真的可以攻玉?
很多人對芬蘭的教育耳熟能詳,心生嚮往,芬蘭孩子的幸福指數也讓人豔羨。
三位老師的對談,也許能讓我們更深入地了解中外,尤其是中國和芬蘭不同的教育形態。
不過從理性出發,我們也很難說適合芬蘭的就一定適合中國。首先,很多發明創造都是在鬆弛的情況下才能產生的結論,似乎就與我們的經驗不一致。
說到鬆弛,恐怕現在的「歐豬五國」最為鬆弛。可是近幾十年,這五國在科學技術、文化教育、音樂藝術等方面有什麼偉大的創造性成果呢?
說到緊張,恐怕當數魏瑪共和國時期的德國,整個國家面臨救亡圖存的局面,後來納粹又上臺了。但這一時期是德國創造力最強的年代,湧現了很多大思想家、哲學家、文學家、藝術家,從量子力學到海德格爾的思想基礎都是在這一時期奠定的。
那麼,如何證明鬆弛更適合創造?至少我掌握的有限的理論和事實,不太支持這一說法。
當然,芬蘭這個人均自然資源遠多於中國、人口遠少於中國少的國家能做到以人為本,珍惜每一個人,甚至將天賦不佳的人都作為國家核心資源培養,這種理念值得我們借鑑。
結合我國國情來談,芬蘭的經驗或許能給我們參考和啟發,但是我們不應把它當作具有絕對普適性的真理來生搬硬套。
芬蘭一度出現GDP負增長的情況,但中國恐怕無法承受這個現實,那將是一場可怕的災難。
本文授權轉載自看理想公眾號(ID: ikanlixiang)
看理想,用文學與藝術,關懷時代的心智生活與公共價值。
唐諾在他的《盡頭》裡有一句話,引用英國人切斯特頓寫給朋友的詩:「我的朋友,當你我年輕的時候,世界已經很老了。」這句話,幾乎概括了我拍攝《他鄉的童年》所有六集之後的感受:當我們討論童年時,這世界已經很老了。我們對教育感到焦慮,常常因為我們只看見眼前筆直而狹隘的那一條所謂「成功」,所謂「人生」的標準道路。可是,這世界蒼茫遼闊,繁華幽深 ,童年的眼睛本來最能與之接通,探究其秘密。如果從童年開始,就被送上一條人為的「成功」傳輸帶,一個勁身不由己往前趕,那豈不是對生命的一筆糊塗帳。而且,放心,我接觸到那些看閒書、興趣不主流的孩子,大部分成績都不差,真的。他們在閱讀世界。1.
你忘記了,
教孩子抬頭看看天空
周軼君:我之前跟陳秋菊老師溝通的時候,她給我講了個故事,讓我特別感動,她說,對於鄉村的孩子來說,最重要的是他們的眼界不夠開闊,因為他們沒有機會去看世界。
她曾經帶著孩子們學習一篇課文,其中提到了海,孩子們就問她大海是什麼樣的,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機會親眼看見海,然後陳秋菊老師就去旅行,拍了照片回來給孩子們看說海是什麼樣子。
陳秋菊:因為我們在四川,沒有海,而這些鄉村孩子的眼裡並不知道海是什麼樣,儘管課文會描寫得很好,但他們沒有辦法去想像或是沒辦法親眼看到,可能也有各種圖片,但是他們沒有那種切身經歷。
周軼君:你給他們看你拍的那些照片的時候,他們是什麼反應?
陳秋菊:很激動。就說「我也想去,我長大我也想去這些地方」,讓他們有了一個對未來的憧憬,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李玫瑾:我覺得我們現在的教育,很多人好像都深陷其中,我經常看到很多非常焦慮的家長,覺得對自己孩子最重要的教育目的就是如何進入一所重點學校,但是都忽略了教育本來的目的和意義,我們現在缺少一種理性的觀念。
比如剛才說看海,「看」本身就是「觀」,海也可以給我們形成內心的某種觀念。但現在我們很多人的觀念往往容易陷在眼前,陷在你眼前僅能看到的東西,可是還有很多東西是更遠的東西——比如我們在生活的時候,很多人很少會想到生和死當中關於「死」的問題,但是如果你把死的問題真想明白了,你的人生才算活明白,這就是一個理念的問題了,「理」就是一種理性的態度去思考。
我們的教育也是這樣,缺了一種理念的東西。
周軼君:對。前兩天有一個家長就問我,我覺得這個問題似乎是每個人必須要問,但是一問我又覺得我回答不上來,他問我說,教育的根本目的是什麼呢?我就愣住了。
李玫瑾:因為我學哲學的,我們講哲學發展的歷史,其實很簡單,就是三步——第一就是自然,第二是社會,第三就是自我。
也就是說,哲學史早期在試圖解決的問題都是,世界是什麼,世界是由什么元素組成的。
第二步就是社會。社會是怎麼回事,從這裡開始認識到人的活動的一個環境,彼此連接的種種制度、文學等等。
第三步就到了自我,也就是認識內心。比如以薩特為代表的存在、虛無等等。
實際上,孩子的成長過程也是這樣——他在成長過程當中,先認識外界,接近土地;隨著長大,他開始發現人和人之間的關係,開始發現處理關係問題的麻煩之處,他開始產生困惑,同學關係、師生關係等等;當他成年了,當在工作中遇到煩惱,開始會思考「自我到底怎麼回事」「自我的價值」等等。
所以,人的發展歷程應該是從外部到平行,再到內心。我們的教育實際上應該跟這個歷程是相輔相成的,第一步讓孩子先去認知外界、認識自然。
陳秋菊:以前我們常說大城市的孩子接觸自然、認知自然的機會特別少。但是今年我發現,鄉村孩子其實也沒有更特殊。今年上半年,我給孩子們一個繪本,繪本叫《花婆婆》,裡面有一些豌豆花、胡豆花,我就問這些鄉村孩子們認不認識,結果全班孩子都說,他們也不認識。
我覺得特別驚訝,因為我從小就是農村長大的,我對稻穀、玉米這些常見的農作物很清楚,所以我以為這些孩子也都應該都是知道的,但其實他們並不清楚,這種表現讓我特別意外。
我當時就想,不行,這個課我不能只在課堂裡上,於是我就把他們帶出去,帶到我們周邊的田野裡去,就在田野裡面去上的那堂繪本課。當時那個季節正好土裡的豌豆花,胡豆花、油菜花全部都開了,我就一一向他們介紹,他們也覺得很新鮮,以前沒有人這麼跟他們講。
周軼君:為什麼呢?
陳秋菊:我後來分析了一下,現在鄉村的孩子大多是農村的留守兒童,爸爸媽媽在外面打工,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在家裡帶他們。但是這樣的隔代教育往往特別寵愛,不讓他們接觸農活,然後也沒有機會、沒有人告訴他們,我們要去認識一下自然,我們要去認識這些農作物。家長們也覺得,認不認識這些東西對孩子好像也沒什麼關係,爺爺奶奶們覺得孩子只要吃飽穿暖,去上學、不出事,就好了。
周軼君:其實也可能,中國人把讀書這件事情看得特別高,「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就像現在孩子要考試前,家長第一句話就是「什麼也別幹了,你就是學習」,覺得不需要跟大自然接觸,不要到外面去風吹日曬的,就坐在房間裡學習,這才是你的出路,但實際上在大自然裡他們可以學到很多很多的東西。
李玫瑾:是,比如說一個很簡單的事情,就是天空。
我小時候有一次,我母親領著我去串門,回來已經很晚了,我當時很恐懼,因為往家走的路上天太黑了。我媽媽可能看出來了,就開始跟我聊,我媽媽說,你看,天空上面有牛郎織女,可我當時抬頭一看,黑乎乎的,除了星星哪有牛郎織女,然後我媽媽就跟我說,你看那個是銀河,雖然也找不著,反正她講的時候我在聽,那個晚上之後我對天空的印象極深。
而且後來我發現,很多能和家長去談論天空這個話題的孩子們,後來都成為很有思想的一個人。我在想,是不是因為天空給了你一個無盡的、無邊際的感覺,喚起很多的遐想。再比如銀河,即使你明明看不到那條河,但是你仍然會試圖去尋找。自然裡包含很多值得探索的東西。
但是,現在有多少孩子有機會,可以聽爸爸媽媽講天空。很多父母可能都忽略了這個問題,教育當中也忽略了這個問題。
陳秋菊:而且跟父母的陪伴也很有關係,孩子可能不會記得平時生活中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那一個場景就會印象特別深刻,所以我現在給孩子布置作業的時候也會有一項任務,就是要跟爸爸媽媽一起去聽聽雨的聲音,一起去夜空觀察一下星星,讓爸爸媽媽陪著他們去周邊走一走等等。
周軼君:你們說的這個讓我想起了好多好多事情,特別有意思。包括看天這個事情,因為在古希臘語裡,人就是被稱為「朝上看的動物」,因為只有人會朝天上看,而動物幾乎都是朝地上看的。
我之前還聽到一個說法,談到動物和人的區別是什麼——就是,動物它只了解環境,了解自己周圍的東西,而人是了解這整個世界,對很遙遠的東西也會有認知,所以這是人和動物之間的區別。
你們剛才說到的看天空、陪孩子聽雨,我就想起有一天下了大暴雨,學校都停課了,我就叫上我的孩子們,一起出去走一走。我們一起披著雨衣出去,走到山裡的時候,就看到一隻特別大的大蜥蜴趴在路上,它特別奇特,那天它的嘴唇是粉紅色的,當時我們都會覺得不可思議,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小東西趴在路上。我們三個人就在暴雨裡,愣愣地看著。
後來我就覺得,我的孩子可能長大以後,他們會記得這樣一個瞬間,我們三個人一起在暴雨裡觀看了這樣一個非常奇特的景象。其實他們不需要記住這隻蜥蜴究竟是個什麼動物,這些知識可能都不重要,只是那一個瞬間,他們可能一生都會印象深刻。
我之前在芬蘭拍攝《他鄉的童年》印象很深刻的一點就是,我以為他們帶孩子去看那些植物,都要他們說出植物正確的名字,但他們就告訴我,在芬蘭比較小的孩子,並不需要你念出正確的名字(很多植物都是拉丁文名),他認為孩子可以自己聞一聞、看一看,然後自己想像出一個名字,想叫它什麼都可以。
其實孩子探索世界的邊界,就由他命名的這個東西開始。
人的求知慾是從哪來的?就是對一個你並不了解的東西,當你了解了以後的這種感覺,你就掌握了這種快感,會覺得很快樂。
陳秋菊:對,生活的這種經驗實踐是特別重要的。
2.
讓孩子的眼睛裡閃著光
周軼君:剛才陳秋菊老師說到一個重點,其實對於很多事情,孩子自己有思考每一個環節該怎麼做。我經常就覺得,我們的孩子其實掌握的知識點很多,但是如果要把一件事情和另一件事情串聯起來,這種思考應該怎麼去培養?
李玫瑾:我接觸大學以上的學生比較多。當時我就聽到很多關於高考的說法,比如說高考是唯一公平的方式,很多外地學生的報考分數比北京高很多,為什麼不能被錄取,而北京分數那麼低的孩子還能上大學。
但是根據我對於學生的了解,我就發現一個問題,北京的學生雖然分數不高,但是他們的提問(問題)特別多,思維很活躍。相比之下,很多外地來的孩子,反而很安靜,他們問題很少。
在調研中我逐漸發現,越是那些經濟不太發達的地方,學生越會被集中在學校,就為了高考而學習。所以,他們可能從初中甚至從小學開始,就一直被圈在學校裡,一直圈到高中。當他們考上大學以後,反而失去了對問題的探索欲,視野也更狹窄。
陳秋菊:因為我是教小學的,我常常會疑問,為什麼咱們的孩子他的眼裡沒有光。就像剛剛李老師說的,可能我會為了要獲取某種知識去學習,大人總是說「讀書是你唯一的出路」等等,他們就不會去思考,我為什麼要學習這樣東西,知道了這個東西對我有什麼幫助。
李玫瑾:這就涉及到我剛才提到的教育理念的問題,就是我們教育的意義在哪。你可能會發現,最後你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孩子,他們好像知道了很多,他們有很高的分數,但是他們可能連最基本的生存問題都不清楚如何解決,比如不會做飯,到菜市場不會選菜,當然這都還是小事,最重要的,剛才你在說的時候我都在想一個問題,他們可能至始至終都不懂得人生命的意義。
有一次我去陝北某個地方出差,他們帶我去看當地一個大戶人家蓋的一套大房子,那個地方其實都是山,非常貧窮的一個地方,當時車在開的時候我就想這地方怎麼能住人,但當車進到那個地方的時候我特別意外,那裡的房子蓋得非常好。後來他們就講,他們是怎麼把這些泥土夯成這麼大一塊地,而且那些房子後面山洞掏空以後全是一個格子一個格子存放糧食的。
這個戶主每年收糧食,等到災荒,或者沒有充分降雨的年份,糧食虧空他再開倉放糧,所以他能讓這地方的人口持平。而這套房子其實是戶主三個兒子設計投資的。
我就在想一個問題,我們現在很多人考完試以後他就走了,很少有人說要回去建設家鄉,就算想建設他可能也不知道怎麼建設。
但我認為,就像那三個兒子一樣,這才是人的生命的意義,就是你在一個什麼地方長大,你至少應該了解這方水土,怎麼能讓它越來越好,當你一旦有條件、有資質,你先把自己生活的地方變好,我認為這才是教育的意義。從小沒有去了解自己的家鄉,這是我們現在教育中最缺欠的。
所以,為什麼我認為芬蘭的教育很好,因為它首先讓你去認識我們生活的一個自然環境,而不是只教人天天看書本,學習書上的知識,學完了以後又都是破碎的,我們很少讓孩子去真正了解自己的身邊。
周軼君:我發現很多家長會存在一種思維模式,就是「結果導向」。就以我自己為典型,我們經常會問:這有什麼用?這能幹什麼?
陳秋菊:做了有什麼結果。
周軼君:對,其實剛才我們的討論裡就是在說明,過程很重要。那次我去印度,當中拍攝了一個做玩具的老師,他當時給我們示範,他拿著一根吸管,一邊吹一邊剪,他就能夠吹出哆瑞米發嗦啦西哆幾個音,後來我回家剪片的時候給我女兒看,孩子真的學得特別快,她馬上去廚房拿根吸管然後兩次就會了。
她的眼睛裡閃著那個光,我就覺得我從來沒有看見她眼睛裡這樣的光,這完全不同於一個玩具的意義,這個特別有意思。
3.
人,才是最寶貴的資源
周軼君:在《他鄉的童年》芬蘭那一集,可能讓很多人還特別感慨的一件事情就是芬蘭他們的不競爭,這跟我們幾乎是完全相反的。我們的競爭幾乎就是深入骨髓,分分秒秒都在比較。
但我們首先得承認,的確有國情的不同,歷史的不同。為什麼芬蘭和中國很不一樣,首先從歷史上來看,芬蘭人口特別少,獨立其實也很晚,它跟周圍北歐國家都很不一樣,比如丹麥是一個歷史非常悠久的國家,瑞典原來是一個海上霸權,然後挪威有豐富的石油資源,非常富有。
而芬蘭,它幾乎什麼資源也沒有,除了有木頭、有森林以外,它最寶貴的資源就是人。所以對他們來說,如果不把人當作最寶貴的資源,投資於人的話,它就什麼也沒有了,這國家可能就不存在了。
最不一樣的,比如說像中國和英國這樣的國家,其實都是把資源放在頭部或者說頂部,也就是說,越好的人才得到的資源越多,越希望讓你再往上走,因為我們需要精英去建設國家。
但是像芬蘭這樣的國家,即便你的天資或者天生的條件差一些,它對你的投入反而更多,它就是一定要把每個人都往上託。
比如我在芬蘭當時接觸到一個家庭,爸爸是中國人,媽媽是芬蘭人,他們有三個孩子。但排行老二的孩子,其實爸爸當時坦誠說,他是天生稍微有智力發展比較落後的情況,但在芬蘭,他們就會讓他先專門去上一些特殊學校,然後再讓他回歸到常規學校,給他很多的鼓勵。現在,這個孩子已經可以自己裝配電腦零件了,他爸爸就說,如果這個孩子不是生活在芬蘭,可能早就被化歸為某一類比較落後的孩子,可能就不會有機會了。
周軼君:大家也有人說,芬蘭教育那麼好,為什麼自殺率挺高。我在那邊就親眼看見一個人跳河了。
李玫瑾:對於自殺,我們可能是有我們的一個標準。事實上,人對於生不能選擇,但是對於死的選擇,我認為應該尊重。
所以在這個問題上,一個人如果要選擇自殺,他一定有他自身的一種困擾,雖然我們說有一部分人自殺是屬於一時賭氣,但有的人自殺確實是他覺得生對他已經沒有意義了,他就選擇死,我倒是覺得自殺率高不一定就能代表這個社會怎麼怎麼樣。
周軼君:對,它各有各的原因。芬蘭可能有一些特殊的原因,比如確實見到陽光比較少。而且他們人好像比較孤立,人和人之間,一方面在家庭之間相互尊重,彼此成員很尊重,對小孩也要很平等,但這種平等也造成了他們的關係其實沒有那麼密切,我們用中國人的話說沒有那麼「黏糊」。他們如果發生了什麼事其實不太願意和家人去傾訴,跟朋友這樣的渠道他可能也要先想想是不是打攪別人了。
李玫瑾:我覺得可能兩個原因,一個就心理學上研究,智商越高的人越傾向於獨自生活,智商中下的人可能就更傾向於群體,因為在遇到問題的時候他們往往還需要看別人怎麼辦,或者依賴他人的幫助;還有就是溫度,寒冷的地方人相對較少,因此人見到人就相對比較困難,久而久之他也容易出現孤單。
周軼君:所以他們有很多人有社交恐懼症,以前中國的網絡上不是很流行「精分」嗎?就是芬蘭人的社交恐懼症。
但是他們就是還是和我們剛才說的這種不競爭的觀念,李老師您覺得到底教育當中是競爭好,還是不競爭好?
李玫瑾:我認為完全沒有競爭確實也不行,尤其在資源匱乏的情況下,競爭幾乎不是一種主觀意向了,是生存需要。
競爭首先是和資源有關,如果人口少面積大,自然資源完全滿足每個個體,就可以不競爭。
周軼君:確實,雖然我們不能什麼問題都歸於人多,但人多是我們基本情況,這是一個事實,這種事實基礎其實會決定你的資源分配方式和你的思維方式。
李玫瑾:所以競爭首先是資源的競爭,然後在資源競爭基礎上慢慢就會形成心理上的競爭。
中國人口還是比較多的,而且雖然我們土地面積大,但是真正適宜生存的地方和人口比例上,並不是特別佔優勢。
周軼君:但有時候要有一個平衡、有個度對吧?會不會有時候,其實並沒有那麼強烈的資源競爭了,但我們仍然在超前焦慮的要進行競爭?
李玫瑾:這實際就是心理上的一種慣性。
4.
教育當中,
別把人最本身的東西忽略了
陳秋菊:我感覺現在還有一個現象,是很多鄉村的父母還是會認為,讀書沒有太大的作用。他不會認為,孩子不能輸在起跑線,因為他們連管自己的溫飽問題,讓自己的生活條件變得更好,都不是那麼能夠應付得過來。
這些家長就會覺得,孩子讀那麼多書也沒有用,還不如出去打工。現在勞動力那麼貴,可能讀了初中就出去打工掙的工資比老師還要高,就認為讀書沒有用。
李玫瑾:這在於我們中國的教育,它的意義並不是讓人感受到教育跟我們的生活有關。所以,我認為我們仍然是一種精英教育,而不是一個基本教育。
教育實際上是賦能,是賦予你能力,這個能力有多種。但是我們的教育不是賦能,是選拔人才。所以這個過程就會導致,有的人擔心自己到不了金字塔結構的頂上,另外一些人就會覺得反正學再多也沒有用。
周軼君:但是在中間那一層的人就會特別焦慮,因為他們孩子自己會掉下去,但又覺得我還有希望再往上進一層。
李玫瑾:其實焦慮的往往是什麼樣的人呢?就是他有能力,但是他沒有權力,或者沒有一定的社會性保障,有自我的資源,但缺乏社會性的資源,這種人就特別容易焦慮。
周軼君:很多人看完芬蘭的教育,也覺得那些教育理念特別好,但是看完以後往往有兩種反應,一種會覺得挺好的,對他們來說有一種療愈感;另外一種就是,看完以後反而更絕望了,因為覺得我們又不是這樣的情況,那該怎麼辦?
李玫瑾:其實這個想法又說明,我們思維存在一種問題,就是我們看到任何一個東西的時候,絕對不應該只是拿形式,還是應該講理念。
就是你要明白,比如芬蘭注重了教育的哪個問題,這個問題是我們所忽略的,而不是說我們也必須把孩子領到森林裡去,我們甚至沒有那麼多森林,所以我認為看這個節目,實際上我們不是一個簡單的去看他們是怎麼去教育的,而是看他們教育的目的和想法設計究竟是什麼,我覺得這才是對我們最有意義的東西。
中國現在很多父母的教育焦慮,到底焦慮在哪?在於他們沒有明白教育是怎麼回事。
我個人理解,孩子早年一定從身邊,從自然到生活上的事情,甚至包括做飯,這些學問都要有所了解。不要小看做飯,你就光到菜市場就是學問,對吧?什麼樣的魚是新鮮的,有生活經驗的眼睛一看就知道了。如果你能把飯做好了,凡是會吃的人都聰明。我們現在教育當中就是人最本身的東西都忽略了。
周軼君:但是李老師你覺得有可能說服焦慮的中國家長們嗎?我覺得我跟他們聊這個話題會傷感情的。我有一回碰到一個家長,當我問他,你周末都去哪?他說沒有周末,周末就帶孩子去補課。我說你的孩子多大?我以為快高考了,結果他孩子才八歲。
李玫瑾:這種思維荒謬在哪?實際上我們做教育的人都知道,中國的教育注水是非常嚴重。比如你把孩子交給老師三個小時,那老師的水準會決定這三個小時的質量,可是你考察過這老師嗎?可能這老師還不如這些家長的水平。
周軼君:有的人說,這個補課的老師,可能是某某學校裡的,孩子能不能進學校的超前班,這個老師可能恰恰就是那個班的老師。
李玫瑾:馬斯洛研究過那些優秀的人物,他們是怎麼能夠去發明創造,他提出了一個人本主義心理學,人本主義心理學是什麼樣一個概念?
我經常喜歡舉一個例子,我們一位老師曾去國外的超市買雞蛋,有一個雞蛋是一個包裝的,價錢很貴;還有一個是四個包裝的,價錢還沒有這一個包裝的這麼貴。於是他拿著這兩種雞蛋去問超市服務員,說這兩個都是雞生的蛋嗎?服務員回答說是。那為什麼價錢差這麼多?服務員回答說,這是有雞權的雞下的蛋。
什麼意思呢?雞權的雞就是給它充分自由,它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它想吃青草就吃,然後又吃個小蟲子,甚至吃點土,它是根據自己的感覺去吃的,所以這個雞顯然和那個雞就不一樣了,那些雞是被圈養在籠子裡,吃著盆裡和完的食物——我們現在的教育就是後者的這種食物。
這個小故事是什麼意思?也就是說,真正有創造力的人反而都是鬆弛的。
很多的發明創造都是在鬆弛的情況下出現的。只有在技能的領域當中才是靠訓練完成的。
如果你把一個智能的東西,用技能的方式去培養,儘管你可以把它擠到那個程度,但這是技能,就包括智力也是技能,言語就是智力技能,這些都是靠不斷練習。
現在很多家長不懂心理學,而且最重要不懂人的心理,於是他會讓孩子去用一種技能的培養方式練就他的智能,這樣的孩子即使考上名校,可能最後也不會有很大的創造能力。
陳秋菊:在丹麥有一句話就說,孩子不會為了學習去玩耍,但是學習肯定會在玩耍中自然產生。老師會沒有痕跡地讓學生掌握那些技能,而且那個地方對老師的門檻設置是讓我們覺得應該思考的。
在丹麥如果一個人要去當老師,首先得在學校實習兩年,然後再去一位教師那任三年的助理,最後再回到學校學兩年知識,一共就要花上七年時間,他才能夠進入一個老師的行業。
周軼君:在芬蘭我印象特別深刻,他們的老師也很鬆弛,沒有人來監督他們,他們在自己的課堂裡權力特別大,就是該怎麼教學這些事情都是可以自己決定的。
但後來你會發現,就是一種信任。我覺得我們可能最學不到的是這種信任的鏈條。
李玫瑾:我還是那個觀點,我們的社會在處理一些問題的時候,忘記了理念先行。
……
對談人介紹
周軼君
英國劍橋大學國際關係碩士。知名戰地記者、國際議題作家,紀錄片主持人、導演。著有《中東死生門》《走出中東》等書籍,受邀參與《鏘鏘三人行》《圓桌派》等節目。
李玫瑾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教授、研究生導師。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會副會長。長期從事犯罪心理和青少年心理問題研究。
陳秋菊
四川樂至縣中天鎮樂陽小學語文教師,曾獲「最美鄉村女教師」稱號。遊學丹麥,立志「做學生的眼睛,帶他們看到外面的世界」。
收聽周軼君的「你好,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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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編輯:貓爺
音頻節目編輯:mu
推薦觀看:《他鄉的童年》
知名記者、主持人周軼君以母親與教育從業者的身份,走進日本、芬蘭、印度、英國、以色列等國家的課堂、校園、家庭,與不同文化背景的學生、老師和家長切身交流,最後回到中國,探尋中國人自己對成長的認知與追求。回到童年,遇見他鄉的另一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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