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松是那種人群中就可以一眼看見的人。
一件素白T恤,或中式布褂,外加一件洗得發白的多口袋米色馬夾,是黃先生的標準裝扮。不過,難以複製的是他籃球健將的頎長身材、閒雲野鶴的氣質與專注的眼神。
43年前,1971年的一天,黃永松去會見自己未來的老闆——留美歸臺的吳美雲,他遲到了一個半小時,卻並未因此留下壞印象。因為照吳美雲的回憶,那時候他「很帥很帥」。
此前,美術專業畢業的黃永松,開始做自己的專業——雕塑,後來拍廣告電影,再後來拍大電影《不敢告訴你》,然後到電影公司做留美歸來的導演的助手,拍紀錄片,他也搞展覽,做設計……這一回,他應聘的是報紙的美術編輯,報紙沒辦成卻創辦了雜誌,這就是《漢聲》,一辦四十多年。
時光,就這樣慢下來。
這種慢,不是無事可幹的慢,而是將一件事情做到極致,慢慢做好的慢。
與筆者交談時,黃永松一再回憶起年輕時代,他給留美歸來的紀錄片導演做助手時,得到的那種專業訓練,拍戲曲演員的服飾,戲服的每個側面,每個花紋;頭面上的頭飾,也會一件一件拿下來,單獨的多角度的拍攝與詮釋……
這樣的訓練練就的專業素養,日後也被黃永松用到了對民間文化的整理與搜集工作之中去,每個工藝細緻的流程,一步一步是怎麼完成的。扎染、刺繡、米食、麵食、油紙傘、風箏、泥塑、剪紙、蠟花、騾馬大會、祖廟祭……《漢聲》不定期出版。細緻完備地完成一個項目再隨機出版。
《漢聲》最早叫《E-CHO》,全英文,90%發掘中國人的傳統和故事,10%來討論現代生活。1978年《漢聲》中文版面世,雜誌的定位從「連接東西的橫坐標」變成「連接傳統與現代的縱坐標」。
十年之後,《漢聲》開始回到大陸採訪。起初的銷量是個位數,黃永松他們就自己去買,從街頭買到街尾……而發行量最大的時候,《漢聲》銷往三十幾個國家,每期銷售量十幾萬份。後來各種原因,銷量有反覆與起落,黃永松們並不著急慌忙。因為工作的意義並不僅僅是雜誌的銷量。
「我們建立的是中華傳統民間文化基因庫……《漢聲》就是在做這個工作。」
為拍攝媽祖祭典,黃永松在七八層樓高的陽臺上探出身去,差點掉下樓去;為保存製作藍印花布的夾纈工藝,黃永松曾在最後一個夾纈作坊定了一年的貨,一千條夾纈,每條夾纈有將近10米長;2007年開始,黃永松在浙江寧波慈城推動一個叫 「天工之城」的文化復興項目。2009年推出 「母親藝術六展」,2010年的「天工之城工藝五展」——瓷藝、紫砂、彩塑、服飾和座具,分別代表泥文化、布文化和木文化……
而今,黃永松帶領同伴,已經通過《漢聲》的工作建立了包含5大種、10個類、56個項目及幾百個目的中華傳統民間文化基因庫。《漢聲》雜誌被美國《時代》周刊評為「亞洲之最」之「給內行看的最佳出版物」;他主編的「山西麵食」專題獲西班牙國際烹飪大獎;他所倡導發掘與整理的中國結紅遍世界……他本人也被馮驥才基金會授予了「中國民間守望者獎」。
「母親的藝術展」與《漢聲》第一家實體書店——漢聲巷書店就要落戶南京老門東了。年過70歲的黃永松仍在忙前忙後。他待人溫煦,與之交談如沐春風。他說,我是在鄉野環境中長大的孩子,因此在繼承過去的文化力量上,比別人多點能量。
這,大概也正是來自中國民間傳統文化的溫暖與光亮。
黃永松:追尋來自根源的磁鐵
油紙傘、水八仙、大閘蟹、中國結、刺繡、山西麵食……你童年記憶或視野中的角角落落,《漢聲》似乎都搶先一步,幫你記錄詳解了。在南京一個喝茶的地方,黃永松先生像講故事一般,也將自己做《漢聲》之前的經歷詳解了一遍。他拍過廣告,拍過紀錄片,還拍過大電影,做展覽,做設計……似乎做什麼都能成。可是有一天,他夾了個小包去一個小飯館見一位女總編,去應聘雜誌的美術編輯,這麼一去,他不再改變,就在這家雜誌待了四十多年。究竟是怎樣的力量,讓興趣拐來拐去的他終於安定深潛了下來?記者有話要問,黃永松先生也有新的故事可講——
來自鄉野的孩子熱愛民間
問:您學美術出身,後來拍過廣告電影,也嘗試過大電影,參拍過紀錄片。在充滿變動的青春年代,是什麼促使你在1971年之後定下心來,專心做《漢聲》雜誌?這和您最初的理想吻合麼?請說說其中的心路歷程。
答:這涉及到定力的形成。我的成長與歷史、地理與熟悉的人有關,在這個過程之中,傳統農村的靜與慢,影響了一個年輕人的發展軌跡。我是農村長大的孩子,在鄉野環境中長大的孩子,也許對於繼承過去,這種文化力量比別人多點能量。我是客家人,農村的文化講究忠孝節義,在生活上保持了歲時節慶、生命禮俗,還有敦親睦鄰的人際關係等等。
我的小學時代,正好是臺灣的日據時代結束,從大陸來了一批教師,他們來自四面八方,有著比較好的學術背景和文化視野,讓我有一個寬大的文化背景可以學習。老師們各種鄉音都有,我們有時候能聽懂有時候也遭遇尷尬。他們是經歷千山萬水來到這個小島,鄉下的孩子們都能好奇地接受,我就表現不錯。讓我日後在祖國各地採訪,都有語言交流的基礎。
小學畢業來到城裡讀書,是一個持續變化中的時代,那時候的我已經能面對變化,我在臺灣最好的中學讀書,是一個成績很好的理工科學生, 有一個很好的前途。但是我對異地而處的城市,就像小學時候對外省老師一樣,好奇又有興趣。如此形成愛追求自由的靈魂,也註定了將來會有多樣性的思考與選擇。
我沒有告訴家人就去報考美術,獨自寄宿在別人家裡。因為之前沒有接受過藝術專業的基本訓練,那時候也鬧了不少笑話。比如考素描時,我第一次畫炭筆素描,每人有一個饅頭是擦誤筆和打調子用的,我還以為是給我吃的,心想:這麼周到,還怕我們餓著了!我考上了「板橋藝專」,集合了杭州美專和北平藝專的師資力量,老師很不錯,我當時學習的是雕塑。
一個人的成長過程很重要。你的一生中可能經歷很多的變化,但得有來自興趣的力量,讓你能夠穩得住。畢業之後,我們又經歷臺灣如火如荼的現代化進程,對我來說真是如魚得水,開始做廣告、拍廣告電影、開展覽、做設計……
《漢聲》的總編是一位意志力很強的女強人,她找我合作,開始了《漢聲》的事業。我那時候年輕興趣多變,有她這個掌舵的人,讓我乘風破浪做喜歡的事。
漸漸地我發現,傳統的民間文化眞是一塊很好的園地,寬廣深厚。兒時穿梭在野臺戲後場、戲臺底下,還有老街上的榨油坊、打鐵店、乞丐的月琴,都引起我的興趣,沉重的撞擊聲、輕脆的打擊聲、優雅的彈撥聲……我總是記得這些兒時的小事。這些回憶也引起總編的興趣。我喜歡追求新鮮也愛陳年舊事,那些被忽略的老東西擁有很多的細節。對我來說,有吸引力,有寄託,雖然當時我們還不明白是祖先留下來的文化的核心。
我返回鄉下,將小時候熟悉的這些身邊人、事、物,包括我的爸爸媽媽和鄰居,經過採訪報導,一個個變成檯面上的人物。通過田野調查,找到他們家中、手上所有有意思的東西,眞是很開心的事。而那些鄉下逐漸隱退消失的事物,過去的餘光,對於想出國留學的我來說,是來自根源的磁鐵,不只吸引住我,也正好彌補總編留學在外缺失的那個部分,來自民間文化的一切讓她震驚。
我們閱讀老莊,閱讀佛經,也學打拳和禪坐。我個人特別親近墨家,喜歡墨子的「兼愛」、「非攻」理念,他的想法對我特別有啟發。他很了不起,還發明了「庫」(鏡箱),後來的照相機用的「針孔成像」就是墨子發明的。他還提出更了不起的設計觀念— 「三便與三不」,三便是:便於生、便於身、便於利。三不是:不為觀樂、不為純裝飾,不為刺激消費的設計。這些2000多年前的墨子的理念,針對當今自私、唯利是圖、不愛和平的現狀而言,仍然特別需要。
我曾經想出國學習。那時正協助從國外回來的電影導演拍攝紀錄片,他對我說,何必出國?美國當時正在興起的嬉皮士運動,關心少數民族包括印第安文化等等,現在你我正在拍的片子,做的事情已經是關心人本,可以邊做邊學的了,何必出去。這些話對我影響很大,於是我放棄出國,持續在民族文化領域邊做邊學。
見識過最好的記錄在這裡
問:《漢聲》1971年創辦,一開始就已確定以民間文化為主要關注題材麼?是怎麼確定這一宗旨的?最初做這本雜誌的時候,印象最深的事情有哪些?
答:這種定位是慢慢形成的,民間文化是基礎,邊做邊學成長。我們對於傳統的民間文化的興趣,大於時事、時尚報導,正好又可以避免當時當時臺灣「報禁」的問題,可以紀實採訪,達到我們要的報導水平。
雜誌剛出來的時候,曾經遭遇發行量只有個位數,我們只好自己出去買雜誌,從一條街的街頭買到街尾。印刷廠看到我們都是一些年輕人,擔心我們付不出錢來。中途將我們的文稿扣下,要把帳結清了再印。後來負責漢聲的業務經理幫我們去爭取,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編雜誌就是這樣,需要耐力,需要堅持,從不斷地求變,到漸漸凝聚成一條軸線上,慢慢提升。經歷很多事,總之興趣引起追求,但理智的歸納整理也要。
有一次在媽祖誕辰日,我在廟對面七八層樓高的陽臺上,往下拍老街祭典,拍人海。我跨過欄桿身體外傾去拍照,差點掉下去,幸虧一手捉住欄杆,一手抓住了腳架,否則命就沒了。自己小心為上,整個隊伍同事也要平安。
問:你們所看到的可能是一些不斷被丟失、斷裂乃至逐漸消亡的風土人情與手工藝,面對種種流失會有怎樣一種心情?一般會採取哪些措施去傳習保護?
答:開始時覺得老鄉們的一些手藝與儀式,沒有人報告與記錄很可惜。看到之後很興奮,因為這是城市人不了解的。而我,作為來自農村的青年,面對這些熟悉的題材,它們就像是我熟悉的親人啊!可以問得更清楚更準確,我們出國歸來的總編對於鄉土這一塊也有心補課。
我是客家人,家鄉的文化狀態和閩南人沒有太大區別,只有一些微調,而這些小差異,這些風土人情的差異恰恰很出彩。時代進步太快,面對流失與消亡,我們更是要做記錄。不要遺漏任何一個細節,因為明天就可能沒有了。手工藝的精湛還有美的品味和人情,也會隨著一個手藝人的離世而去,再找也沒有了。我們工作至少可以讓你知道,見識過最好的,記錄在這裡。
「母親的藝術」展覽現場
黃永松先生與漢聲出版的圖書
黃永松:請禮敬母親的藝術與紙本圖書
在南京老門東箍桶巷113號,《漢聲》雜誌第一家實體書店漢聲巷書店在布置之中。記者在那裡再次見到黃永松老師,他正在爬上樓梯貼窗花。七十多歲的他仍有當年籃球健將的風採,爬高上梯動作靈活,一點也不吃力。8月15日,與漢聲巷書店同時亮相的還有「母親的藝術」展覽,集中展示了各種手工藝術品。比如水田衣、香囊、扎染、書鎮、老虎枕、中國結等等。他與《漢聲》究竟為南京帶來了什麼?
手藝的起源就是女紅的延伸
問:「母親」似乎是《漢聲》諸多工作的一個關鍵詞。 「母親的藝術」裡的母親,還像徵了什麼?
答:我沿著黃河邊採訪調查的時候,發現那些許多古老的技藝都是一些農村的老大娘在操作,覺得都是一些女紅文化。探究起來,手藝的起源就是女紅的延伸,而對於女紅的一個感性的詮釋可能就是「母親的藝術」,是她們為了照顧下一代而逐漸完成的種種成就。進入深層的調查之後,會覺得樣樣重要,更有趣的是,一位農村的老大娘從沒看過馬蒂斯或畢卡索的作品,卻能做出馬蒂斯或畢卡索立體派風格的剪紙作品。她們從沒見過老虎,卻會將老虎做成虎頭帽、虎背心、虎頭鞋,睡覺蓋的虎褥子、玩耍的布老虎,虎虎有生氣。魚文化、蛙文化、龍文化……這些文化從遠古圖騰崇拜遺存到今天,也都是為了生命的幸福,母女相傳而存在。探究這些文化的起源可以一起架構大的民間文化寶庫。
問:《漢聲》與南京有淵源麼?
答:說起來,《漢聲》與南京很有淵源。早在貝塔斯曼進中國之前,《漢聲》就到南京成立營銷公司,《漢聲》在南京的發行銷售一度還非常好。不過後來因直銷而取消了。為了調研上更方便,我們與一些大學合作,比如在清華大學,我們成立了「清華漢聲傳統建築研究所」,在南京的東南大學也成立了「東大漢聲民間藝術研究所」。這些都是經過國家批准的,可以讓老教授帶研究生碩士生調研的。根據其中完成的研究成果,整理出版了很多好書。
漢聲巷書店進門須低頭
問:聽說八月份除了會將「母親的藝術」展覽帶到南京,還會在老門東開一家漢聲巷書店。對於展覽與書店有些怎樣的具體設想?
答:漢聲巷書店在箍桶巷113號,歡迎來參觀指教。剪子巷、箍桶巷……南京老門東的這些地名,就讓人知道這裡以前文化深厚,是手工藝人集中的地方。 《漢聲》在大陸沒有實體書店,因為這裡的負責人太有誠意了,他們幾度到臺灣拜訪我們,很熱情。我們接到這個任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的確時間很緊。
我來到這間書店現址,看到這間屋子的平面布局是扁平的,進入的縱深較淺,是個考驗。想起「江南庭院」的小中見大,曲徑通幽手法,可以來布局設計吧!
進門就是一組拐角書架,像一本打開的大書本,書架上聚集了南京文友和各地出版社捐助的三千多冊各類圖書,左方開了只有1.6米高的門。每個進店的人幾乎都要放慢腳步彎下腰才能通過,這是向我們的傳統圖書禮敬!也想讓現代使用手機等電子產品的年輕低頭族,轉而低頭禮敬和讀一讀紙本圖書。
我們還將一些書分類放在老抽屜裡,這些老抽屜是從常州選購的,當年這些抽屜可不就是讀書人的藏寶箱?還有這些用彩線吊著的童書,根據孩子們的身高有所調整,可以選最愛的童書閱讀。一些成人的書籍也拴在小竹椅上,可以安心的坐下閱讀漢聲的作品……還有窗花、剪紙鞋墊、地面上的兒童遊戲跳房子,或裝飾或引導也可參與。目前書店只做展覽,如果遇到實在想買書的讀者,可以掃下二維碼到網上購買。之後我們再慢慢發展,小書店希望你喜歡。
問:四十多年來,您一直在民間文化奔走,如今已經七十多歲,有過停歇休整的想法麼?
答:目前對於工作我更成熟了,也知道怎樣做更有效,需要栽培年輕人,於情於理停不下來,可以說這項工作更需要我了。
問:這麼多年來,《漢聲》與讀者之間有交往嗎?
答:以我們的工作節奏而言,我們還沒有時間做更多的與讀者交流的工作。經常有讀者找上門來,也有不少相關傳媒的採訪報導。盛情的同好同行很多,我們由此參加一些讀書會活動,也有南京的讀者。
黃永松先生在漢聲巷書店。
坐落於老門東的漢聲巷書店
這次在老門東布置「母親的藝術」展覽,黃永松先生還帶來了臺灣的三位手工藝大師,她們是分別研究中國女紅的陳曹倩、中國結的陳夏生與中國刺繡的粘碧華。記者也採訪了她們。
陳曹倩:一床百衲被引發的初心
陳曹倩,中國女紅坊創辦人,香港「母親的藝術」基金會董事長,臺北市「母親的藝術」發展協會理事長。她還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生物學碩士。1996年,陳曹倩創立了中國女紅坊,設立刺繡、拼布和貼布縫等針線課程。1998年,她在臺北第一次舉辦《母親的藝術——中國女紅文化展》,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問:您最初接觸這項手工藝是在什麼時候?為什麼確定這項工作為長期事業?這些年來您的工作重點是什麼?
答:女紅藝術是母親的藝術,是中國婦女最用心、最自然、最深情的美學呈現;早在二十年前,我就愛上這溫馨、溫暖的手工藝術,也因為欣賞喜愛這門藝術,感受母親們豐富的想像力、大膽明快的配色觀念,進而收藏、研究,決心長期投入確定為永久的事業。
我在1996年成立了中國女紅坊。工作重點包括對中國女紅進行保護、教學、創新、推廣、應用與傳承,搶救並保留女紅文化。
問:關於傳承與保護,講講您所遇到的小故事。
答:在我赴美讀大學時,姑媽送了我一床手工縫製的百衲被,是她花了兩個多月,用924塊六角形的碎布拼縫起來的,碎布是我們小時候做衣服的剩布,非常環保;六角花也有著龜殼象徵貴、壽、靈毓的寓意,滿載祝福;依靠這充滿濃厚親情的溫暖手工被,度過異鄉求學的漫長歲月。這床被子我保留至今,近半世紀依舊珍惜,也是我致力女紅藝術的初心,以及堅持走下去的動力。
問:您的母親和孩子和手工藝之間有些什麼樣的聯繫?
答:我的母親是上海姑娘,受現代化的西方教育,對女紅藝術涉獵不深,但勾得一手好毛線。我只有一個女兒,當我成立中國女紅坊時也是她讀大學的時期,給予我支持與鼓勵,也嘗試做一些拼布文創作品,相當有鑑賞力,值得欣慰。
問:逐漸會有一些有個性有理想的年輕人加入到手工藝的隊伍中來,想對這些年輕人說些什麼嗎?
答:在我們成立近二十年的實務課程中,的確吸引了不少年輕人投入學習,其間,有人進來,有人離去;我當然很希望年輕朋友能產生興趣,甚或有機緣進入浩瀚絕美的女紅世界,更期望年輕朋友不要輕易忘了屬於我們自己的獨特文化資產,加以欣賞、支持、鼓勵與交流,讓這彌足珍貴、傳承悠悠五千年的母親藝術永遠傳承下去。
問:在這次到南京展出的《母親的藝術》中,能否選一件展品做個重點介紹?
答:比如「花開富貴」,這是一幅兼具古典與現代感的突破傳統創新作品,在數位時代,很多時尚設計取材於色塊拼接所組合的整體感,有如電影《楚門的世界》知名的海報設計就是由千百張臉所構築成一個完整的臉龐;這幅寬218公分,高170公分的巨幅〈花開富貴〉也是如此,再以拼布縫的技法,把2537片3公分見方的手染棉色布所拼接而成的雙牡丹,展現半抽象的現代水墨趣味,其中有85種不同色彩的花布,以微差的色調抓住了牡丹層層疊疊花瓣的趣味,也將綠葉烘託紅花的立體感躍然於布面上;再加上「水波紋」的壓縫技法,方圓交融,生動有致,又深具富貴無邊、吉祥美好的祝福寓意,十分耐賞。
中國女紅大師陳曹倩
陳夏生:中國結應編入學校工藝課程
陳夏生這個名字也許很多人還有些陌生,但說起中國結這一繩結藝術,有華人的地方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它把中國人的節日慶典裝點得喜慶祥和、多姿多彩。陳夏生,正是「中國結」的命名者。她祖籍浙江樂清,畢業於臺灣中興大學農化系,後任職於臺北故宮博物院,是近年來中國結復興的重要推手。多年來,她不僅致力於中國結的研究、教學、推廣,也身體力行,以中國結為載體創作出一系列藝術作品。
問:您最初接觸中國結是在什麼時候?這些年主要做了哪些工作?
答:我在1970年代正式接觸到現在命名為「中國結」的這項中國傳統裝飾。當時我在臺北故宮博物院工作,在整理和研究故宮收藏的文物時,就留心繩結的源流,常常借不同時期繩結風格的變化來作為文物斷代的參考依據,與此同時,我利用工作之外的時間,繼續研究編織繩結的技法,並與漢聲合作出版了幾本繩結書籍,後來又不定期地通過展覽和教學的形式對其進行推廣。
問:您致力於中國結的傳承與保護,有什麼契機嗎?
答:1995年,我在故宮策劃《吉祥如意特展》,將故宮收藏的如意及部分吉祥文物做了一次徹底的清理和研究,清代的如意上幾乎每件都裝飾有繩結,這樣的一次機緣對我後來研發繩結的技法幫助良多。
問:您的母親和孩子和中國結之間也有些什麼樣的聯繫嗎?
答:我接觸到中國結時,我的母親和婆婆的年事已高,我的女兒則專注她們的學業和後來的專業;每當外人談及此事,她們則俏皮地說:「那是我母親的藝術……」
問:就中國結藝術的發展現狀而言,急需做哪些工作?
答:由於繩結工藝的經濟效益不大,除了極少部分從事繩結教學的老師外,一般靠其維生者,只編簡易的商品性的結飾,不圖變化和藝術性;其實中國結的功能和發展潛力很大,應該將其列入學校的工藝課程。
問:也會有一些年輕人加入到中國結編織的隊伍中來。想對他們說些什麼嗎?
答:編中國結不需特殊的工具和空間,一般線材不貴也容易取得,隨時隨地都可開始學習,不過若想編得好,則和其它的藝術一樣,除了需要編結的技法,也要兼修其它相關的藝術領域。
問:在這次到南京展出的《母親的藝術》中,能否選一兩件展品做個重點介紹?
答:我為這次特展準備的展品,有兩件值得一提:
第一件是《採節攀緣迎青奧》:這是一件由粗棉繩編成約200cm高的大結,其含義可以分段敘述:第一段設計以奧運五色-藍(歐洲)、黃(亞洲)、黑(非洲)、綠(澳洲)、和紅(美洲)的雙聯結、紐扣結及幸運結作為導引;第二段用四種顏色的飾結代表方位的四神-東青龍、西白虎、南方朱雀、北玄武,來歡迎來自東南西北世界各國參加本屆青奧競賽的選手和觀眾;第三段以本屆青奧主辦國中國(亞洲黃色)為中心,四周環以藍、黑、綠、紅的環圈及心形的環瓣,再結合金色的幸運結與銀色的同心結,標誌出南京青奧的主題;第四段:佛教八寶之一的盤長象徵連綿不斷,用金銀雙色的盤長結祝福青年奧運競賽綿延不斷、長長久久;
第五段用藍黃黑綠紅白與金銀等彩色的流蘇作為整體的裝飾。
第二件比較特別的作品名為《莊周夢蝶-逍遙遊 立體中國結的裝置藝術》,它的造型是在十四根傘狀的竹條上,懸蕩著十四件立體的中國結,傘的底部安置有枕頭和蝴蝶漆結。作品立意取自《莊子·齊物論》中《莊周夢蝶》的故事——「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而後進入物我兩忘、萬物化而為一的逍遙遊戲。所以,我寄望藉由做為縛綁的繩子來編綰操練,遊心於無何有之鄉,廣漠之野,沉醉在無束縛的自由、自娛、自樂、自得、自適又和諧的審美境界。
中國結大師陳夏生
粘碧華:幾分鐘能教會你刺繡
粘碧華是臺灣著名的刺繡大師,也是臺北故宮博物院織繡收藏顧問,還是世界珠寶製作競賽的國際評審。她自幼就對刺繡產生濃厚興趣,外文系出身的她,已經從事刺繡行業四十餘年。
問:您最初接觸這項手工藝是在什麼時候?為何確定這項工作為長期事業?
答:我從事手藝活動已經有四十幾年了。我們大多數人從小接受的是學校文化課程的教育,但是對於工藝、手藝和傳統文化的東西都不是很了解,我就覺得不學習這些將來會有缺憾。期間當然我也有過一段時間的嘗試和摸索,我也想學繪畫、音樂、裱畫,但是當接觸到刺繡後,才覺得這個最適合我,刺繡擁有的文化根底更吸引我。
問:這些年來您主要做了哪些工作?
粘:最近幾年,我除了創作以外,時間都用在了傳遞刺繡藝術上,經常去教小學生刺繡,做刺繡的「播種」工作。今年5月份才去了新疆,接下來我還想去雲南、貴州這些地方。因為我覺得這些偏遠的地方,擁有的資源不是很多,假使他們能接觸這些,和大城市的小孩子相比,更容易接受和學習,他們能夠抓住一樣就緊緊抓住,才可以做一種極致的追尋。
問:能說說您的家庭嗎?他們和手工藝之間有些什麼樣的聯繫?
答:我媽媽是臺灣日據時代一家醫學院的學生,我爺爺辦過私塾,家裡是比較富有的人家,從小就培養我媽媽,她又聰明學習成績也好,後來考上大學,我想我是很大程度上遺傳了媽媽。在我印象裡,媽媽好像什麼都學,學油畫、學車繡、學陶瓷,我爸爸也喜歡畫畫,也搞收藏,所以我從小就從父母那裡吸收到了養分。
問:說說您所關注與從事的這項手工藝的現狀,急需要做的工作有哪些?
答:刺繡現在是比較稀有的手藝了,我最希望的是將刺繡普及,讓人們懂得欣賞。你有時間看電視,電視也不一定很好看啊。我希望每一個城市能夠吸收到一個學生,或者找到一個人,能夠有願意學習熱衷傳播刺繡的人,像我在伊犁就找到了一位老師,懂得刺繡的好,我們經常用E-mail交流。
問:也有一些年輕人加入到手工藝的隊伍中來,想對他們說些什麼嗎?
答:我現在覺得迫在眉睫的工作是鼓勵小朋友開始學習刺繡。 我在新疆的小學校教學生刺繡,他們第一次接觸這個,覺得很好玩,也覺得刺繡不難啊。我想,刺繡本身出了學會欣賞之外,最重要的是普及,不要把它想成是傳承文化這樣大的主題,現代人誰也不可能花三四年來學習一種手藝,我就用幾分鐘時間來教會你,看起來複雜繡起來卻很簡單的繡法。雖然這種手藝用來賺錢養家可能不太容易,但是最起碼你學會欣賞,學會生活。
問:在這次到南京展出的《母親的藝術》中,能否選一兩件展品做個重點介紹?
答:這次我帶了七八十件作品,將展出我四十幾年來收藏的荷包和香包。刺繡裡面最漂亮的是荷包,尤其是香草荷包。荷包有多種多樣,有腰圓荷包、雞心荷包,還有錢袋。荷包上會繡一些吉祥圖案,每一件作品都蘊含祈求或福佑的意義。比如做官的,會繡一個綬帶鳥。如果祈求發財,繡上一條金魚,就是「金玉滿堂」的意思。
中國刺繡大師粘碧華
(本組攝影除陳曹倩一圖外攝影者皆為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