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葉匡政老師在西安方所《未必說出是詩意》的報告中談到了「後真相時代」的問題。無疑,真相問題已經成了這個時代當下最突出也是最窘迫的問題,整個社會經歷了從未有過的困惑、糾結和撕裂。這其中分歧的源頭就來自對「真相」的認知。
世界有真相嗎?哲學對此有著不同的認知或理論。從認識論的觀點看,真相的有無,一直存在著爭議和岐見。從有的方面說,早期古希臘先哲們提出的「符合論」認為真相是客觀的、自在的,只需人們的認識與之事實相附合的即是真相;到了康德,他認為先驗的知性規則是一切真相的本源,外在的事物只有與之認知相附合的時候真相才會顯現,這也是「符合論」,只是把主客關係做了顛倒;海德格爾的存在論則堅持真相是一個「去蔽」過程的觀念。真相只是在事物的自我同一性中顯現。認為真相不是一個現成的東西,而是被遮蔽和隱藏起來的存在,需要我們在事物本身那裡去尋找、去探究。從無的方面說,貝克萊的主觀論,休謨的懷疑論以及尼採的透視說對「真相」都持有某種虛無和否定的觀念。其中尼採的虛無主義歷史觀影響最切近也最大。
以上是從哲學的認識論角度說的。那麼,從社會傳媒大眾傳播的角度來看,以前的時代,信息的交流、知識的傳播是在小眾的圈子、切近的範圍內直接進行的。即使間接的交流,也由於手段11原始使得其傳遞過程變得慢條斯理。那時候知識的來源非常稀缺和有限,知識的生產只是極少數人能做的事,這種稀缺性就是一道門檻,讓真相的知識本身就會附著著極大的權威性。加之社會管理的威權模式下,信息和知識基本上是在時間的一維隧道裡通行。所以,信息與知識的交流和溝通得以在相互對接的、切近充分的情境裡從容不迫地進行,這使得對真相的共識是真切而融通的、把握是現場而信實的,就連彼此的分歧也是明晰的,其實這種分歧主要來自情感或認識而不在真相的本身。所以真相的實在性是得到普遍認可的,因為它有著社會現實作為支持。真相就是認識與事物相符合。
到了「後真相時代」的當下,人類的大眾傳媒技術取得了質的突破。通訊的網絡化,世界的全球化,觀念的多元化,認知的平面化,使得呈現在面前的事態總是處在轉瞬即逝的流變中。
一切都被虛擬得如幻如影,既沒有現場感也缺乏真實感。尤其是移動自媒體的大眾化普及和複製轉發的便捷,使得世界上的信息知識以魚龍混雜的方式潮水般洶湧而來,使置身其中的每一個人都無可避免地淹沒在這信息的汪洋之中,隨著時間的碎片化生命也變得碎片化了,一切仿佛都處在加速碎片化的路上。真相的處境更是嚴峻,一浪接著一浪,真相除了如同手邊的泡沫轉瞬即逝無法再現外,制度意識形態化的選擇性遮蔽更是把真相濃妝豔抹的面目全非難辯所以。「後真相時代」將真相比做瞎子摸到的象,雖摸到了「真」,卻都不是象。這一比喻雖然形象,但未中的。撕裂是碎片化的結果,碎片化是多與快的產物,多與快又是社會進步的趨勢。這種趨勢又導致無法逆轉的悖論。這是一個真相破碎的時代!這是一個生命虛無的時代!虛無乃是對真相的解構和否定。尼採在他的虛無主義中對此有著深刻獨具的預言式論斷:「虛無主義意味著什麼?— 最高價值的自行貶黜。沒有目標;沒有對『為何之故?的回答』。」「虛無主義者否定上帝、善,乃至真— 一切超感性的形式。沒有什麼是真的,沒有什麼是善的,上帝已死。」「人們根本就沒有理由相信一個真實的世界」。
虛無主義是不是人類歷史的宿命自有造化安排。而作為個體的我們又該如何在這「後真相時代」安身立命?作為在世生存著的此在,我們如同坐在加速行進的高鐵上,窗外飛掠而過的景物已經難以辨識,這時的我們不妨把目光收回到車廂裡,收回到典籍裡,收回到最真切的內心裡,應著「我思故我在」的召喚,讓自我回歸本真的此在。設定好自己的理性邊界,整全生命再出發,「向著一顆星前行,唯此一星」。
來源:知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