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是性解放還是淫首惡?

2021-01-07 鳳凰網

《金瓶梅》之所以成為一部有名的禁書,就是因為它是「古今第一淫書」。它那赤裸而又放肆的對於男女性行為的大量描寫,實在是空前少見,驚世駭俗的。今天,人們要出版、閱讀、研究它時,誰也不能迴避這個問題。

本來,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古往今來,世界上哪間房屋裡不發生這等事情?因此,流傳至今的周代的鼎盤、漢朝的刻石、唐代的鑄錢,都有如此這般的造形。元代喇嘛教所鑄的歡喜佛之類的裸形交合的神像,今天仍可見之於北京的雍和宮。生民之初不明白生殖機能的科學意義,這就十分自然地對這一人類賴以生存、延續的行為感到既神聖又神秘。在先秦兩漢時代還有不少專著來加以研究,如《漢書·藝文志》中所列的《素女經》、《容成子》等就有好多種。但是,後來我國被以講究「禮義廉恥」的儒教所統治,這等事情也就慢慢地成為可做而不可說了。只偶爾在《漢書》、《晉書》、《唐書》之類的正史中略見幾筆,有《飛燕外傳》、《遊仙窟》、《迷樓記》等小說稍作鋪敘,以及零星的幾則筆記、有數的幾幅畫有所洩露之外,一般都避免提到它,更不去描摹形容它。假如一定要提及,也往往用「雲雨」、「敦倫」、「房事」、「人道」等字眼來加以取代。就是有關不正當的性行為也有代稱,如亂嫖稱之為「尋花問柳」,奸暴則曰「狂蜂採蕊」,諸如此類文雅又含蓄的名詞,使人讀了不至於臉紅。然而,《金瓶梅》卻一反常態,竟大寫特寫其男女苟合,乃至種種亂倫滅理的濫交。於是,有人對照現代西方的某種頗為時髦的風氣,禁不住驚嘆:《金瓶梅》宣揚的是「性解放」,而且在當時有一定的進步意義。

《金瓶梅》真的是宣揚「性解放」嗎?在《金瓶梅》產生的年代裡,人們對於性與淫是有嚴格區別的。性指正當的夫婦生活;淫則指無度,亂合。《金瓶梅》的作者對於與「食」並列的「性」顯然不是簡單否定的。屠隆在《與李觀察》信中就談到自己的性慾「其根固也」,「若頓重兵堅城之下,雲梯地道攻之,百端不破;」這是因為「父母之所以生我者以此,則其根也,根固難去也」。在《金瓶梅》中,對於符合名分的生理上的要求,往往並無非議,通常只是用「是夜在(其妻妾)房中歇了」之類一筆帶過,對於並不貪淫的吳月娘、孟玉樓等人也並不流露多少貶斥之意。因為這是「性」,不是「淫」。那麼作者對於在性的問題上「自由」、「解放」的態度如何呢?顯然,他認為這是淫,是必須否定的。

否定的表現之一,是在總體設計上把那些貪淫的主角置於批判的位置上,讓他們遭到報應,不得好死。淫棍西門慶,最後因亂服春藥下邊毒腫「遺精溺血」而亡;蕩婦潘金蓮因淫作孽,成了刀下之鬼;李瓶兒貪那「醫奴的藥」,結果被「精衝了血管」,死於「崩漏之疾」;春梅也「淫慾無度」,得了「骨蒸癆病」,暴死於「性解放」之時。讓這批追求「性自由」的角色遭到如此下場,豈不是最嚴厲的誅伐?同時,這些人「淫」字當頭,壞事做盡,不但害己,而且害人。西門慶從誘姦潘金蓮開始,殺人奪妻,貪贓枉法,奸巧騙錢,無不與「淫」字相關。聰明能幹的潘金蓮先親手毒殺武大郎,後設計驚死小官哥,在西門家妒心大發,口角不斷,也不是「淫」字在作祟嗎?本來溫柔善良的李瓶兒,一變而為心狠手辣,活活氣死丈夫花子虛,接著又迫不及待地再嫁蔣竹山,然後又一腳將他踢開,死心塌地倒在西門慶懷裡,不也是因為貪求床間的「狂風驟雨」嗎?春梅由婢作夫人,也因為她「貪淫不已」,接連葬送了陳經濟、周勝、劉二、孫雪娥、周義等五條人命。《金瓶梅》就是這樣告訴人們:貪淫無好死,萬惡淫為首!

作者否定淫的表現之二,是在具體描繪那些細節時,往往與罪惡、貪慾緊密聯繫在一起,並不單純地為寫淫而寫淫。有人作過統計:全書描述男女同宿共一百零五處,其中大描繪者三十六處,小描者三十六處,根本未描者三十三處。可見「根本未描者」佔有相當比例,加上「小描者」一共約佔三分之二。有時即使寫西門慶與潘金蓮比較放縱地作樂,也只是用「是夜兩人淫樂無度」一句輕輕帶過。凡是「大描大繪」處,十九是作者加以巧妙地穿插,將其淫行與其他醜行交織在一起,以增強批判力量。例如最荒唐的「醉鬧葡萄架」一節,就是為了表現潘金蓮的嫉妒和西門慶因此而故意將她一再懲罰,以致搞得那「婦人」目瞑氣息,微有聲嘶,舌尖冰冷,四肢收嚲」,昏厥了過去,充分地暴露了這個性虐狂的嘴臉。與此有關的,緊接著秋菊被潘金蓮罰在三伏天烈日之下頭頂大石,跪在當院;小鐵棍被西門慶拳打腳踢,「死了半日」,進一步鞭撻了西門慶與潘金蓮白日宣淫的醜惡行徑。而當西門慶與宋惠蓮、王六兒、如意兒、賁四嫂等苟且時,大都寫財與色相互作交易,一邊說:「你若依了我,頭面衣服隨你揀!」一邊討:「你有銀子,與我些兒。」(第二十三回)這就使兩「貪」相映,倍增其醜。因此,《金瓶梅》的寫淫,總的來說不是出自欣賞,而是重在譴責。「蓋為世戒,非為世勸也。……奉勸世人勿為西門之後車可也。」(東吳弄珠客《金瓶梅序》)

作者既然把「淫」放在批判的位置上,那麼為什麼在「大描大繪」之中往往寫得那麼客觀細緻,甚至津津有味呢?這與作者對於用文學作品來表現性慾問題的特殊看法有關。屠隆認為,文學作品要達到「示勸懲,備觀省」的目的,就有必要「善惡並採,淫雅雜陳」(《鴻苞·詩選》),而不必對「淫」躲躲閃閃。更何況當時的社會在皇帝的帶動下,淫風充斥,不要說士大夫縱談房中之術習以為常,就是官宦人家的年輕媳婦,也居然「春宮尤精絕」(徐樹丕《識小錄》)。就文學作品而言,稍前的《如意君傳》、《金主亮荒淫》、《張於湖誤入女貞觀記》,以及同時代的《繡榻野史》、《弁而釵》、《宜春香質》等書,多少也有性行為的描寫。就是需要表演的戲曲作品,如屠隆的《修文記》以及徐渭的《四聲猿》、湯顯祖的《還魂記》、陸採的《南西廂》等,也免不了淫穢的筆墨。特別是那些市井間的戲謔文字,更有不少圍著「性」字轉。《金瓶梅》的作者耳聞目濡,也就往往不以為穢,只是把它當作人生現實中的一種客觀存在,像描寫其他現象一樣,隨筆寫來,細加描摹。殊不知這下闖了大禍,它因此而被加上了「淫書」的惡諡長期打入禁宮。

(摘自《黃霖說金瓶梅》,中華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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