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接生婆。
你或許會覺的接生婆這個職業再普通不過了,因為稍往前幾年,這個職業幾乎每個村子裡都有。
但我說的接生婆,不只是你們見到的給人接生的接生婆,還包括給人之外的其他生命形式接生的接生婆,確切點,也可以叫:接陰婆。
實際上我也不願幹這一行,好歹也是純爺們兒,咋能幹這娘們兒才幹的活?
而且說實話,我剛開始也並不相信姥姥傳下來的這一套,比如姥姥說接生這門手藝,傳自順天聖母陳靖姑,是他們家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講究很多,某些時候還得跟『好兄弟』
打交道,完全吃透了這門手藝,甚至可以窺陰探陽!
我不相信,心想不就接生嘛,至於那麼麻煩?
不過,自從目睹了那件詭異的事情之後,我便逐漸開始相信姥姥所說的話……
那是在我五六歲時候的一個夏天,我在姥姥家的屋裡睡午覺,姥姥就在旁邊用蒲扇幫我驅蚊。
迷迷糊糊就聽見外邊傳來一陣嚷嚷聲,然後門就被一腳踢開,動靜很大,我也驚醒了。
我還沒搞明白怎麼回事兒,就聽見一個大老爺們兒大喊:「羅婆婆,羅婆婆,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媳婦兒啊。」
我姥姥忙走上去,問道:「啥事兒狗剩?別慌,慢慢說。」
「你看我媳婦兒這到底是咋了,羅婆婆你可得救命啊。」狗剩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道。
而趁著這機會,我跑上來,看了一眼那個躺在擔架上的孕婦,也就是狗剩的媳婦兒。
這麼一看,可把我給嚇的夠嗆!
那狗剩的媳婦兒原本就生的醜陋,嘴巴有些歪斜,但這會兒比以前還要歪,舌頭在外邊耷拉著,不斷的流口水,臉煞白煞白的,就跟一張紙似的。而那眼珠子朝中間擠,一雙對眼很是嚇人,這會兒正不斷的嘿嘿冷笑,那模樣相當的詭異。
而狗剩婆娘的兩腿中間,則有不少的血以及白色的粘稠液體,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羊水。
「羅婆婆,我知道我婆娘肚子裡的孩子可能有問題,您給我瞧瞧唄?我去了鎮上的衛生室,衛生室的老大夫檢查之後直接拒收,還說讓我們準備後事,甚至縣裡的大醫院也說沒轍,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狗剩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看來是真的害怕了,竟哭的稀裡譁啦的。
「哼,狗剩子,我看你真是病急亂投醫啊,不就是一個沒文化的寡婦嗎,能比衛生所見過世面的大夫懂得多?」
「是啊,狗剩子,還是再求求衛生室的大夫吧。」
周圍那些圍觀的人七嘴八舌的說道,總之他們就是不相信我姥姥。
說實話,我也害怕了,像狗剩媳婦兒這情況,連衛生所都讓準備後事,基本也就沒啥希望了,要是她死在我姥姥這兒,會很麻煩的。
不過讓我沒想到的是,我姥姥瞥了一眼那些說三道四的人,並未理會,只是對狗剩子說道:「把你老婆抬到前面的那棵大槐樹下!」
那狗剩子典型的農村摳腳大漢,思想比較封建,根本不理會其餘人的言語,匆忙把自己的媳婦兒抱到大槐樹下邊去了。
我分明聽到不少人在嘲諷我姥姥,有的甚至還罵上了,說我姥姥不把人命當回事兒。
只有幾個拄著拐棍的老人,看向我姥姥的目光充滿了尊敬。
不過說來也奇怪,自從狗剩那婆娘被送到大槐樹下之後,竟停止了狂笑,反倒是開始幽怨的哭了起來,嗚嗚嗚嗚的聲音聽的人心裡煩躁的很,我當時不由得從心中生出一股悲傷的感覺來。
狗剩見有效果,頓時也鬆了口氣,不過接下來我姥姥一句話,讓狗剩立馬瞠目結舌:「你去對著大槐樹磕頭,磕一百個,每磕一個都要喊一聲:對不起,現在就開始,趕緊去吧!」
狗剩愣了,他哪裡肯啊,當著這麼多父老鄉親的面磕頭多丟人。直到我姥姥威脅說撒手不管的時候,那狗剩才終於硬著頭皮去磕頭了。
我姥姥也沒閒著,搬來一個小凳子,然後在凳子的一端栓了一截紅繩,另一端系在了大樹上,同時將一把紅色剪刀,一大張紅紙以及一盆清水放在了大槐樹下邊,又變戲法似的從衣服兜裡掏出了一張挺大的白布,遞給了那幾個跟來的人:「把孕婦圍起來,別讓別人看見,你們也不能隨便亂看。」
「咋,害怕俺偷學技術咋的?哼,這要文化大革命那會兒,你可是被批鬥的對象呢。」其中一個經驗豐富的接生婆冷嘲熱諷的說道。
我姥姥只是淡淡笑笑,對她來說,這種冷嘲熱諷早就已經是家常小菜兒了。
不過說歸說,那接生婆還是按我姥姥的吩咐,用布將我姥姥以及狗剩媳婦兒給圍起來了。
我因為是個男孩子,所以並不能進去看,不知道裡邊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只記得在我姥姥接生的時候,她一直都在唱著一種怪異的歌謠,具體的歌詞我根本就聽不懂,而伴隨著我姥姥的唱腔,紅繩竟不斷的跳動起來!
甚至旁邊的剪刀以及那盆清水,也都伴隨著我姥姥的唱腔微微顫動,這場面詭異極了,不過當時我還小,只覺得這事兒挺好玩兒的。
最讓我感到害怕的是,我似乎隱約聽到那白布裡邊傳來了第三種聲音:一個沙啞虛弱的老頭兒的聲音。
這個聲音一出來,現場眾人頓時嚇的瑟瑟發抖,臉色蒼白。而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聲音的主人,竟是剛剛不久前死去的二爺,也就是狗剩爺爺的二哥。
「二爺,死人就不要擾亂活人的生活了嘛,你這是要弄啥,好歹也是你孫子嘞。」
「我……我祖傳的扳指,我的扳指……」那蒼老的聲音含含糊糊的道,我似乎都有點不確定那是人的聲音,還是大槐樹發出的簌簌聲。
我姥姥猶豫了一下,而後扯著嗓子怒吼一聲:「狗剩子,你他娘的又重操舊業,把你二爺的墳給扒了?」
我姥姥這麼一喊,那狗剩子立刻連滾帶爬的就跑過來:「二爺,我錯了,我實在窮的吃不著飯了,二爺您別跟我一般見識,我這就還給您,這就還給您。」
說著,忙摘掉了手上的玉扳指,丟到了白布裡頭。
「別停下,滾到大槐樹下邊,繼續磕頭。」我姥姥訓了一頓,然後又開始跟那『二爺』說起好話兒來:「他二爺,這肚子裡的孩子,可是你們家的骨肉啊,這狗剩子三代單傳,就算做錯點事,也不至於斷子絕孫吧?」
「我餓,我餓!」那蒼老的聲音說道。
「我讓狗剩子給你做點魯菜,三葷兩素,咋樣?你回去等著去吧。」
就這樣我姥姥和那『二爺』對話了好長時間,那二爺似乎才終於鬆口,隨著一陣詭異的邪風吹起,現場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哇,哇,哇啊,啊,啊……」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那白布之中已經沒了呻吟,所有人都以為我姥姥不可能成功了,大人孩子都不保的時候,忽然一陣嬰兒的啼哭打破了這片寂靜。
而那狗剩,此刻剛好嗑完第一百個響頭!
現場一下就沸騰了起來,連狗剩都沒回過神兒來,剛才他都絕望了,這種大悲大喜轉換的太快,他的大腦接受不了。
我姥姥滿頭大汗的站起來,看了一眼狗剩,罵了一句:「狗日的東西,下次再做這種孽,別讓我替你還債。」
說完後,便招呼了我一聲,讓我趕緊上去。
而我早就知道姥姥要幹什麼了,所以很配合的將嘴湊在那新生小兒的嘴唇上,順勢一吸,將嬰兒吐出的第一口氣,吸入了肚子裡。
這個動作我重複了幾十遍,早就輕車熟路了,每次姥姥接生嬰兒的時候我都必須在場,而且都會在姥姥的強制下,吸入這些小孩子吐出的第一口氣。
而我之所以要吸那該死的第一口氣,還是拜我父母所賜!
在那個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年代,我父母都隨著時代潮流,光榮的成為了村裡的紅衛兵。當年我父母也就是十幾歲的吊兒郎當年紀,天天熱血沸騰的很,到處批鬥。
因為兩人還算有點文化,毛主席語錄背的滾瓜爛熟,遠遠超越其他紅衛兵,理所當然的成為了隊長和副隊長,也就在那時候,兩人剛剛認識。
成為隊長和副隊長的第一天,他們倆人就琢磨著搞出點什麼動靜來,畢竟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在當時,基本上能批鬥的差不多都批鬥完了,要是他們能找著一個新的批鬥對象,那在村紅衛兵的隊伍中肯定能露一把臉。
而就在這時,上級派人下來,問他們兩位隊長有沒有什麼行動計劃。兩人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說實話,新的批鬥對象哪有那麼好找?富農和道士都被批鬥完了,剩下的差不多都是莊稼漢了。
實在沒辦法,我父親只好隨便說了一個:「孔二狗不投降就叫他滅亡,頭可斷血可流,毛主席思想不能丟。」
「小吳啊,這可不行,據我所知,現在孔二狗那個教授還在牛棚裡關著呢,你再拉出來批鬥,顯不出你對毛主席的衷心啊。」
「為了表示我對毛主席的衷心,我可以犧牲一切,東村羅寡婦,給人接生的時候淨喜歡搞些神啊鬼啊,這是老封建老迷信,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我父親血一熱,絞盡腦汁終於想到了一個可能跟牛鬼蛇神沾上邊兒的人兒來。
而一聽說東村羅寡婦,我媽立馬就愣了,開啥玩笑,那羅寡婦就是她母親啊,也就是我姥姥。
要說我姥姥當年在村中絕對是一響噹噹的人物,做了十幾年的接生婆,哪怕是一些送到衛生所都難產的產婦,到了她手裡,不消十分鐘便能保母子平安,這本事在十裡八村都是一絕。
只是每次完事兒之後,我姥姥總會身體虛弱好幾天,這期間都要喝紅糖水和薑湯補身子,還得擺供桌祭拜,有的時候還要拿著文王鼓霸王鞭的跳一番,說是『接陽還陰』!
這也絕對算是牛鬼蛇神了,只是當時我姥姥在村中輩分比較大,而且這些紅衛兵大部分都是我姥姥接生的,倒也沒人找他的麻煩。
我父親被逼無奈,也只能把我姥姥給供出來了。
我母親當場傻眼,我父親當即便開導我母親道:「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小宋啊,你可一定要想明白,這是你的問題,同時也是階級的問題。」
於是我母親當即熱血翻滾,心中哪還有其他的:「毛主席萬歲!」
於是我父親和母親便帶著一幫紅衛兵,轟轟烈烈的來到了我姥姥家。
原本兩人並不準備真正的批鬥,只是把姥姥家一些比較封建的古書籍以及各種可能有鬼神痕跡的東西燒掉,就算完事兒了,畢竟姥姥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
只是當他們來到姥姥家的時候,才發現姥姥不在家,也不知去哪兒了。不過這不耽擱他們批鬥,一幫紅衛兵把我姥姥家裡的一些老物件兒給拿了出來,文王鼓和霸王鞭是必不可少的,雖然自從文革之後,我姥姥早就把這兩樣東西給藏起來了。
我父母把這兩樣東西拿到門口,然後當著眾人的面,用火柴點燃。不過說來也奇怪,這兩樣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的,火柴竟然點不著。
這時有隊員拿來了乾燥的棒子皮,讓我父親用棒子皮引燃鼓和鞭,我父親當下便準備先用火柴點燃棒子皮。
可就在這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每次我父親一點燃火柴,就會有一陣輕微的風吹來,把一點火星給熄滅,後來儘管組成了一道人牆,可那股怪異的空氣依舊會吹來,就好像有人對著火柴吹氣似的。
剛開始的時候眾人並不以為意,還以為純粹是碰巧呢,可十幾次之後,眾人心裡邊就開始有發毛了。你想啊,圍的那麼結結實實,而那股風竟好像在他們圈子裡邊吹起的,這能不讓人害怕嗎?
所以有膽小的人說道:「小吳哥,算了!」
「放屁。」我父親義正言辭的拒絕了:「頭可斷血可流,毛主席思想不能丟,我們是偉大的紅衛兵,是英勇的人民戰士,敢同惡鬼爭高下,不向霸王讓分寸!走,對面那棵大槐樹後邊沒風,去那邊點。」
我姥姥院中有一顆大槐樹,也不知有多少年歷史了,總之是枝繁葉茂,就在院落的一角,三個人環抱才可勉強抱一圈兒。那背面和牆壁之間只有一米左右的縫隙,我小時候捉迷藏,就經常藏在那個旮旯裡。
我父親當時想的是大槐樹後邊比較背風,絕對是沒問題了。
可誰能想到,這個時候再次鬧出了一場膽戰心驚。
我父親先讓李二牛抱著一大捧棒子皮,到大槐樹下點燃,然後我父親便組織紅衛兵,排成隊伍進去。
可誰能想到,那李二牛剛進去,瞬間就嗷的慘叫了一聲,緊接著瘋了似的就跑了出來,一邊跑還一邊嗷嗷叫喚:「媽呀,有鬼,有鬼啊。」
在當時那個年代,竟然還說有鬼,而且這話還是從一紅衛兵口中說出來的,這就是找批鬥啊。我父親和李二牛關係比較好,所以一把就拽住李二牛,訓斥了一句,那李二牛這才恢復了理智,說道:「我說的是……毛主席萬歲,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這李二牛還算有點腦子,在那種情況下能想起這句口號來,也算是救了他一命。
實際上,當時眾人心中都挺納悶,心想這李二牛到底看見了啥?竟把他嚇成了這副模樣?
那幫紅衛兵都知道羅寡婦家裡不太平,甚至有傳言稱這羅寡婦家裡邊還住著他老公的亡魂,這倆人結了冥婚,莫非……那李二牛是看見羅寡婦男人的鬼魂了?
實際上,那會兒我父親的心裡邊也有點突突,外界傳言羅寡婦家有鬼的事他也聽過。從李二牛的表情上他不由的聯想到這個傳聞,心裡也七上八下的,莫非真的是有啥不乾淨的東西?
所以想來想去,我父親決定還是去裡邊一探究竟。
我父親剛想命令眾人進去,那李二牛卻是忽然把我父親拉到一旁,然後跟我父親說了一句讓他終身難忘的話。
我父親聽李二牛說完這句話後,當場就嚇傻了,一臉惶恐表情的看著李二牛,情緒激動的說道:「你……你放屁!」
「真的,真的啊。」李二牛都快急哭了:「雖然只是模糊看了一眼,可我的確是看到了。」
那李二牛究竟說了啥,竟讓我父親這般的情緒失去控制?
那李二牛說的是:「我看見吳二妮兒索命來了。」
吳二妮兒是誰?那可是我們村裡的大紅人啊,據說在外邊也是大紅人一個,原因是這吳二妮兒有一口好嗓子。
在當時,全國上下都不讓唱戲,而且一些老藝術家還被關牛棚進茅房。但是這對某些人來說卻是一個機遇,就比如吳二妮兒,因為吳二妮兒唱的是樣板戲。
於是吳二妮兒就天天跟著大戲隊到全國各地演出,著實成了一個紅人,她老爹在村裡也風光的不得了。
可後來吳二妮兒懷孕了,也不知是咋回事兒,沒有在大城市裡添孩子,反倒是摸黑趕回老家,而且當天晚上就把我姥姥給叫去了。
結果孩子和大人都沒保住,雙雙歸西了,這估計是我姥姥這輩子唯一的一次沒成功,而我姥姥回去之後,也足足休整了一個多月。
人們都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第二天,那吳二妮兒就跟死掉的孩子一塊下葬了,當時我父親還是負責抬棺材的人之一。
說來也奇怪,一口薄棺材,一個女人和一個剛出世的小孩兒並沒多沉,但我父親卻覺得那棺材比普通的棺材要沉不少,結果半路上棺材落地好幾次,八個身強力壯的莊稼漢都抬不動!
眾人也意識到這其中必然有蹊蹺,不過在那個時代,誰敢說棺材有鬼?這件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按說那吳二妮兒死了都一個月了,李二牛怎麼能看見吳二妮兒索命呢?
莫非這個世界真的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