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個傷口在身體別的地方,如果不管男性女性都會有這個傷口,我覺得很多事情會變得不一樣。
雖然這個假設不可能成真,但沒有人可以永遠是羞恥與痛苦的旁觀者,也不可能永遠是那隔岸觀火的大多數。
大家只是在不同的時間經歷不一樣的痛苦。
內容丨陳文思
編輯&排版丨戴佳航
圖片來源丨Giphy
我今年27歲,至2017年起才開始固定來月經,月經大概只在我人生中出現九分之一左右的時間。
大部分時間裡,我是月經的旁觀者。所以我特別理解男性對於月經的心路歷程。
最小的時候,我從衛生間的垃圾桶裡知道媽媽每隔一段時間會流血,流血時會使用一個叫衛生巾的東西,而這個叫衛生巾的東西長得真的很像擴大版創可貼,所以我能理解為什麼部分男性到現在都對衛生巾的粘貼位置存有誤會,畢竟沒有課程裡有這個,廣告又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說到課程,在我生長的時代和地區,因為沒有什麼地方正大光明又具體詳細地科普這件事,月經及月經相關的一切都靠一種隱秘的悄悄的羞恥的口耳相傳,聲音要小,用詞要模糊,表情要嚴肅中帶著抗拒,信息源來自於媽媽、電影電視、先發育的朋友;氣氛來自於對於褲子上有紅點的女生擠眉弄眼的男生;神秘來自於誰忘記帶衛生巾需要跟地下黨接頭一樣地問其他人要。
那時候我都是旁觀者,我的月經遲遲不到,初中生物課關於生殖與發育那章的講授時間本來就晚於大多數人的初潮時間,而我比課程的講授時間還要晚。
我那時候覺得初潮像一個神秘的血祭儀式,儀式之後女生們就進入了同一個組織,有一些彼此才能明白的暗號和密語,體育課上眉頭一皺,就有人問「你也是嗎?」如果有誰蔫蔫的,上課也趴在桌上,或是突然跟平時惡作劇的男生「歇斯底裡」,只要手放在小腹上,就會獲得「理解」和「原諒」。
我可羨慕了,體育課不想跑步時,我也想「面露難色」,然後就獲得赦免;上課趴著睡著,我也想裝作是因為「肚子痛」才趴了下去;很想跟人大發脾氣時,我也想有個藉口,我只是「特殊時期」這樣;哪怕是逃課被門衛攔住,都能說「我需要回家換褲子。」
初三的時候,我終於來月經了,我也終於自己拆開了第一包衛生巾。
我小時候老是摔破膝蓋,摔破了就需要貼創可貼,夏天天氣熱,有一回沒有即時更換創可貼,感覺創口又悶又癢又疼,撕開的時候,表面爛乎乎的,還不如剛摔的時候。
衛生巾的確是大號版創可貼,只是比創可貼更厚,更不透氣,在天氣熱的時候更加難受,前兩天不是在討論便宜的衛生巾嘛,有男性網友提問,在衛生的前提下,為什麼不用便宜的呢,網格的有什麼不好呢。如果無法親身體驗,又一定要舉個例子的話,長跑比賽的選手面前不是老有兩個血呼呲啦的點嘛,可以問問他們想要哪種乳貼,「綿柔」還是「網格」。
我有因為月經的真正來臨就加入神秘組織,理解其他女性,獲得我之前羨慕的「月經福利」了嗎,沒有。初潮之後過了半年,我才來的第二次月經,之後的許多年裡,我來的也不是「月」經,是「季」經,而且沒什麼血量,也不疼,情緒上也沒什麼變化,從某種角度來說,我還是個生理上的「直男」。
我也要常常面對「直男」們面對的「靈魂拷問」。
我的一個好朋友,痛經很厲害,有些時候她會給我發消息,說自己現在很疼,而我也不知道除了「多喝熱水」之外的答案,年紀再大點的時候,我會加一句「吃止疼藥吧。」
我隔壁床的大學室友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又嬌又嗲,嗲得我起雞皮疙瘩,她也有很嚴重的痛經,發作時,一整個晚上翻來覆去地呻吟。因為我從來沒有過那樣的疼痛,所以我覺得這些呻吟也是「嗲」的一部分,太誇張了,真的假的。
轉折點來自於我偶然知道了自己可能是「多囊卵巢症候群」,我去醫院做了診斷,開了藥,開始通過每個月的短效避孕藥調整荷爾蒙,固定來月經。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終於有了足夠「科學」的激素變化,我開始感受到月經帶來的「真正」痛苦。那些「神秘組織」裡的教友互相心領神會的東西我也能領悟了。
首先,是真的疼。不是拉肚子的疼,跟胃、跟腸子都沒關係,你感覺到在腸胃以外的地方,你軀體內側還有一個核心位置是有腔壁的,到點的時候,就像有人用刮刀剃牆膩子一樣刮那層內壁,而且不是一下兩下,是你裝修的領居家,長時間的哐哐哐裡有短暫的停頓,你以為一切要結束了,師傅又拿起了工具。
然後不僅一個地方難受,有些人胸脹,有些人腰疼,我是失眠加偏頭痛。在月經來的前兩天,就是睡不著,滿腦袋的經絡被拉的緊緊的,另一端在太陽穴上,太陽穴感到被拉著鼓起來了。情緒也是,焦躁不安,易怒,四處都是淚腺的觸發點。
還有腸胃問題,疼痛不是單一的,是有層次感的,有些人月經時便秘,有些人會拉肚子,我便秘與拉肚子循環不定時。
以上這些症狀叫經期症候群,不是所有女性都會遇到,遇到的症狀表現與強度也不一,但幾乎我遇到過的每一位女性都跟我講過她們經期時的不適。
我一下子理解了我那個痛經時會給我發消息的朋友,當我很疼很疼時,我也想說出來,說出來好像也沒什麼用,但我不想一個人忍受著,如果別的病痛可以被說出來,可以被看見,被共情,獲得安慰,這個也可以。
月經大多數時候還是一個禁忌,換下的衛生巾需要捲起來放進垃圾桶(還有新聞說不許女性職工將衛生巾扔進公司垃圾桶),未被使用過的衛生巾也不能被看見,線下購買時需要裝入黑色塑膠袋;在某些地方,經期的女人被認為是不吉利的,不可以去做某些事情;經期的痛苦對於沒有經歷過的人來說還是很抽象,會被懷疑是不是小題大做,是不是矯情,是不是女人就是不可理喻,是不是為了獲得額外的好處。
在從月經的「旁觀者」變成「親歷者」的過程裡,我在想月經可以說是一個人周而復始地流血。如果這個傷口在身體別的地方,如果不管男性女性都會有這個傷口,我覺得很多事情會變得不一樣。
雖然這個假設不可能成真,但沒有人可以永遠是羞恥與痛苦的旁觀者,也不可能永遠是那隔岸觀火的大多數,大家只是在不同的時間經歷不一樣的痛苦。
我永遠記得一件事,高中時有次來月經,我不疼,只是那天剛好整個人挺蔫的,有個男生朋友問我是不是月經來了,我說是。過了一會兒,他去弄了一杯熱水過來,然後用看在街上流浪了幾天的小貓的眼神看著我。
他不需要親自體會過月經,也可以想像他人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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