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記得看見茼蒿花的驚喜,茼蒿花驚豔了我。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呢?
大抵是,身邊熟視無睹的事物,偶然中看見她別樣的光彩,這光彩,連帶那個時刻都是搖曳動人的。這種體驗相比遇見一直美麗著的事物,視覺和心理衝擊會強烈得多。而看見茼蒿花,就屬於這樣的。
五月的茼蒿已經老了。長長的莖杆長成野蒿樣,鬱鬱蔥蔥。其實早在四月中旬,家裡就不再摘它們做菜,任它和菠菜、香菜在那一片菜園裡瘋長、老去,留作來年的種子。
鄉裡人家,家家戶戶留著個菜園子,房前屋後、地頭哪兒哪兒闢出一小塊地,施幾遍農家肥,養肥了就種菜。四季裡有鮮蔬,特別是那些個勤快細作的人家,一看菜園子就格外豐盛,所以,在鄉下會不會過日子,瞅一瞅那家的菜園子便可知一二的。
守著菜園子,端到餐桌上的時鮮蔬菜,自然就是跟著時令節氣來吃的。每一種蔬菜都有著適合採摘的一小段時節,在那一小段裡,這蔬菜最鮮嫩,旺盛,水靈靈的,口感天然美妙。然而,稍一過季,看起來還很新鮮的蔬菜,口感就完全不一樣了。
比如菠菜吧,暮秋初冬,落雪時節,雪裡拔出的菠菜綿厚肥嫩,它們的葉子貼著冬眠的土地緩慢生長,長成一窩一窩的,似乎只有這樣蜷窩著,才足以抵擋秋冬的寒冷。這時節挖出的菠菜根,是潤紅的,小菠菜呈墨綠色,入口綿甜。清炒,亦或燒個菠菜蛋湯,燉葷菜時撒上一把,都是綠盈盈的清鮮,帶著一點嫩絲絲的甜味。等到3月,春暖花開,菠菜得陽光溫度,可勁兒伸展莖葉,不多日就呼啦啦竄出地表,油綠綠的大葉子伸得老高,一棵就能佔據一個小筐的面積。「菠菜長得像樹一樣」,老家人愛這麼講。菠菜聽了這話,可一點兒也不高興,因為像樹一樣的菠菜已經老了,鄉人嫌它入口發澀,有青筋,就不再吃它,頂多剁吧剁吧餵給老母雞。這也寓示著,菠菜的青春年華一去不返,小鮮肉的時節,多麼留戀吶。
那麼,茼蒿,是何時變老的呢?我卻沒有特別留意。只記得穀雨前後,摘了一小筐,洗淨做蒸茼蒿,出鍋時拌了麻油和新鮮蒜泥,還蠻好吃的。去年冬天我在餃子館吃飯,素菜就有一盤清蒸茼蒿,麵粉裹得薄一些,茼蒿蒸得更綠一些,只是還沒吃得盡興,茼蒿就涼下去了,叫人沒有興趣吃完。
老家菜園裡,茼蒿種得並不多,只一小片,每次摘完也僅夠做一次菜,過個十天半月,新嫩的茼蒿苗會再次發出來,下一次採摘。如此循環。由此我方知道,茼蒿的再生能力如此旺盛,像春韭一樣,不斷採割,不斷繁衍。而家裡老人說茼蒿不好出苗,原本在菜園子裡撒下一大片種子的,結果只出了這麼幾十棵,移栽到一起,也僅僅這麼多。因為太少,常常忘記吃它,想起來就摘一次,給人總也摘不完的錯覺。
這一陣子,暮春初夏,正是新一輪菜苗播種的良時。清晨和傍晚,各家菜園裡都有人在勞作,貓著腰,低著頭,精耕細作的樣子。老話常說,「一畝園十畝田」,大抵是打理菜園很費時間和心力,比耕大田要細緻得多。
菜園裡的兩壟萵筍差不多拔完了,原本種植上海青、青蒜苔的一塊地也騰出來。這時節下種的,皆是夏時餐桌上的時令蔬果,比如蕃茄豆角啦、黃瓜絲瓜啦、南瓜苦瓜啦,還有紅莧青莧空心菜,等等。盛夏多食瓜,而瓜類蔬果又好養護,連蟲子都少生,故而鄉間多種這些皮實的瓜果和青菜,真正遠離農藥和大棚,也算是老天賜予的天然環保之蔬吧。
老人家打壟、育苗,我自告奮勇想要澆水,結果被告知,這兩天根本用不著澆水。打壟這種技術活我還沒會,又不願錯過這一季的種植,且摘了把青豌豆,邊嘗鮮邊轉悠著,欣賞這一壟一壟藝術品一樣的菜園子。
轉悠轉悠著,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一樣,有什麼不一樣呢?菜園裡開得這是什麼花?我走過去,喲,茼蒿怎麼也長得樹一樣高,一篷一篷,頂著一朵一朵熱烈的小黃花,菊花般明豔照人。小黃花美得我,情不自禁,低頭嗅了嗅——有股子野菊般的芬芳,像我常喝的甘菊茶。
「這是茼蒿花嗎?茼蒿也會開花?」我吃驚得很呢,吃這麼多年的茼蒿,第一次看見它開花,怎麼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茼蒿會開花呢?並且,還這麼美麗。我站在菜園子裡一邊細細打量,一邊驚嘆不已。我在為自己又認識一種美麗的花朵而驚喜,同時也為自己的孤陋寡聞、少見多怪而補課。不過,我還是驚喜多一些。如此美麗如菊的茼蒿花,淡黃的花瓣,柔潤明豔的色澤,過往我多食它的菜蔬性味,這般尋常菜蔬,有朝一日,會被它的美麗花朵驚著了。
回來特意在網上百度,原來茼蒿是菊科植物,由於它的花朵很像野菊花,又稱為菊花菜。怪不得。今日我無意中點開飛白的博客,一眼就認出她的博客頭像是一朵茼蒿花。過往我來時,是從來沒有留意這朵花的。今日它卻吸晴一樣粘住了我的目光。想來我也是生活中第一次看見茼蒿花,難掩興奮,而越是身邊尋常事物,那美,才越發叫人驚豔吧。由此便很想知道,這世間看見茼蒿花的人,有幾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