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任何一件老物件而言,無論幾經易手,任何一位曾擁有它的人,於它而言,都是一名過客。站在人的角度,是我們擁有了它;站在物的角度,則是它見證了我們。 這是一枚古色古香的胸針——橢圓形的底盤上,嵌著玫瑰花朵,花瓣用極薄的金片錯落鑲成,枝葉上鏨刻著極細密的脈絡,花心和葉子綴著3顆米粒大小的歐泊。小古董店的主人告訴弟弟:「這是一枚維多利亞時代的胸針,距今大約200年。」 這枚胸針小巧、精緻、古樸。由於歲月久遠,上面已有了很厚的包漿,金子也收起本應有的燦爛,呈現著一種深沉的黃色,光芒內斂,古樸雅致。倒是3顆小歐泊,雖極小,但仍可見太陽光反射出的七色光彩。據說,歐泊主要產於澳洲,作為世界七大寶石之一,以輝映太陽光聞名,它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太陽的光芒」。 這真是一枚讓人愛不釋手的老物件。弟弟從小錦囊裡拿出它的那一刻,便讓我欣喜,竟似久違。 自從擁有了它,我時常拿在手裡細細觀賞,想像著它的故事——它一定是枚手工打造的物件,大約200年前,出自一位老匠人之手,在他的家庭作坊裡,在一個擺滿各種工具的操作臺上,老匠人戴著花鏡,一點點打磨,一點點鏨刻,一點點鑲嵌,讓它有了花紋,有了光芒,有了生命。 我猜想,一定是位白人女子得到了它——她應該不太年輕,因為太年輕的女孩託不住它的端莊和凝重;但隨即又否定了這樣的想法,因為它的精緻和可愛,正好可以襯起少女的輕盈與姣好……不管她是誰,它一定是別在一件藍色的呢子外套上,像夜幕剛剛降臨時,綴在藍色夜空上的一顆星,藍色與黃色呼應著她的金髮碧眼,靜靜的,不張揚,伴著她走過拐角的街燈,走過街旁一個個小店鋪…… 沒有人能活200年,但一枚胸針卻可以存世200年。對於任何一件老物件而言,無論幾經易手,任何一位曾擁有它的人,於它而言,都是一名過客。站在人的角度,是我們擁有了它;站在物的角度,則是它見證了我們。 我還有一塊紅瑪瑙,是婆婆的婆婆年輕時綴在帽子上的帽花,古時也叫「帽正」。那是一朵蓮花,經歷了歲月,寶光內斂,溫潤細膩,婆婆既然給了我,我自然愛惜有加。再加上婆婆的婆婆一生吃齋禮佛,供奉觀音菩薩,蓮花自然便有了不同尋常的寓意。老人家90歲無疾而終,壽終正寢,她生前的愛物到了我手裡,自然是我的福報。 我把它鑲成吊墜戴在胸前,可慢慢的我發現,蓮花上的花紋沒有了,為此,我還專門去珠寶店諮詢,女店員說:「是玉石的根長了,你和這塊玉有緣。」 我理解她的善意,但是,她的話我只信一半:玉石沒有生命,怎麼會長?定是戴久後磨平了;但我與這玉石的緣分卻是有的,婆婆有4個兒媳婦,為什麼偏偏給了我?這大概就是緣分。只是我沒有老婆婆的造化,不能讓蓮花在我這裡汨汨生香,反而磨損了。 我結婚前,老婆婆就去世了,我從未見過她,只是我家的書櫃裡擺著她的一張老照片。她生前恐怕也不會想到,她戴過的紅瑪瑙幾十年後,會到了上千裡外一個從未謀面的晚輩手裡,並被她珍愛著。 古人說:玉有五德,君子比德如玉。「潤澤以溫,仁之方也;勰理自外,可以知中,義之方也;其聲舒揚,專以遠聞,智之方也;不撓而折,勇之方也;銳廉而不忮,潔之方也」——仁義智勇潔,用其衡量自身的修養,方是佩玉之道。而所謂「玉養人」一說,也絕非簡單地通過手腕、耳垂上穴位的刺激,以達到「養身」的目的,而是追求仁愛之心、表裡如一、分享美好、不躁不驕、潔身自好的「心性滋養」。若玉石真有根,此「根」也是老輩人借玉石之體,把玉之美德和見賢思齊的美好希冀寄望於後人,薪火相傳。 老物件,不僅傳承著文化,也傳遞著美好祝福與血脈親情。 我至今還記得,20年前的一個晚上,姥姥把我叫到屋裡,從她的小柜子裡拿出一個灰色人造革小提包,慢慢從裡面掏出一個布包,一層層打開,露出一對鏨著牡丹花的銀手鐲。手鐲的樣式很傳統,背面還刻著銀鋪的堂號「義和」。花朵和葉脈上細細的網紋如蜻蜓的複眼,不可思議的精細、繁複,都是手工一點點刻的,疏密有致,一絲不亂。實在要讚嘆老手藝的精絕,如此高超的工藝,現在的銀鐲上已見不到了,我想,不是技術達不到,是那份專注的匠心沒有了,技藝也便無從談起。 銀鐲沉甸甸的,很厚實。凹進去的花紋已氧化,有些發烏。鐲面很光亮,看來姥姥經常擦摸它。這是姥爺送給姥姥的,幾十年帶在身邊,亦如姥爺姥姥幾十年生死相隨。姥爺從教書先生到地下黨,從敵後武工隊到新中國成立後調到北京工作,姥姥經歷的擔心、驚嚇、失子、團圓,這對銀鐲見證了所有故事,也陪伴了她一生。在她晚年的時候,她把心愛的手鐲給了她同樣心愛的外孫女,是結束一段愛的故事,也是愛的繼續傳承。 我的小表弟——舅舅的兒子、姥姥唯一的孫子,下個月就要當爸爸了。舅舅自然希望抱孫子,但我卻從內心期冀表弟生個女兒,不為別的,我只想,一對銀鐲我留一隻,另一隻給我的小侄女,那是太奶奶留給她的念想。 所有看似平常的老物件,都有技藝,有記憶;有故事,有傳承。多少老物件,穿越時空而來,讓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