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義,多麼遙遠的年代。那時有一群以薩特和西蒙·波伏娃為主的學者文人,他們穿著破舊的襯衫和雨衣聚集在巴黎的雙叟咖啡館、花神咖啡館、拿破崙酒吧,或爵士樂酒吧裡誇誇而談。那個年代的知識分子,身體力行著他們口中說出的哲學。薩特和西蒙·波伏娃終生未結婚,但各自有情人,他們既是長期的伴侶也是自由個體。這樣的關係就是他們的哲學選擇。他們沒有子女,沒有財產,甚至沒有住在一起。
他們不只演說,也投身政治,只要有人有理想,他們便挺身支持,為學生站臺、為弱勢發聲。他們寫傳記,著迷於人本身的意志導致的行為;他們看不起面目模糊的中產階級,聲稱「極權運動能夠興起,部分原因在於現代生活的碎片化,令民心更容易受到蠱惑民心的政客煽動」。
薩特說,人類的根本事實就是「存在先於本質」,而這意味著人必須行使自由做出選擇。這樣的哲學命題,帶出了那個年代在自由意志下而形成的那個「我」。
可是,這樣的哲思,在上世紀80年代後起了一浪又一浪的新思潮,結構主義、後結構主義、解構主義、後現代主義、符號學……他們和存在主義劃分界限,說那些什麼存在的憂懼、自由的眩暈令他們倒胃口。哲學又回到抽象的老路子。薩特那些以實踐為主導的存在觀念,成為落後且過度理想的空話。
但這本《我們在存在主義咖啡館》裡講述的那些關於自由、哲學家與存在主義的故事,又重拾了半個世紀前,在巴黎布滿繁星的夜空下有群聰明的思考者想告訴我們的,以為存在是追求財富、安定、免於失敗的價值觀其實是種謬思。我們需要的,應該是更具理想的生活,這些存在主義的先鋒,他們或著作或實踐的哲學,仍有我們仰望及思考的精彩論述,他們的人生,亦影響那個時代的年輕世代,那是理想的,亦是自由的追尋。
作者莎拉·貝克威爾之前寫的《閱讀蒙田,是為了生活》拿到了美國國家書評獎和英國庫伯非小說類首獎。這本書的形成,應該追溯到她十六歲那一年,她用她在生日獲得的錢買了一本薩特的《嘔吐》,封面寫著:「一部有關人格的疏離和存在的奧秘的小說」。十六歲的少女就這樣跳進了「存在主義的咖啡館」,愛上了那個憂鬱的主角羅岡丹。之後,她用薩特那種脫離常規的哲學,讀書生活談戀愛,再後來讀了更多思想家的作品,迷上了海德格爾後決定攻讀博士學位。但又因「存在」而逃學退學。
這本書,是貝克威爾對自己年少時沉迷存在主義大師們思想的重新整理,曾經觸動過她的《存在與時間》《存在與虛無》《第二性》《全體與無限》被置放多時、塵封多時後,再次拾起翻閱,她看著年輕的自己在書頁上重重語氣的註腳,突然發現這麼多年來自己和世界都已改變,甚至那些把存在主義擠到後頭的新浪潮哲學思維也落後了。
她決定寫一本關於存在主義與那些人物的書,把存在主義的故事一個個連接起來。將克爾凱戈爾、薩特、西蒙·波伏娃、阿倫特、雅斯培、雷蒙·阿隆、梅洛龐蒂、加繆、胡塞爾等等存在主義諸賢的故事與理論以及他們的日常,都串聯成一部存在主義的簡史。
這些章節,或並不是嚴肅專業的哲學史,但就如貝克威爾所說,當她讀薩特和海德格爾時,並不認為哲學家的生平或細節是重要的,這也是當時的傳統觀念,但歲月的更替卻又讓她得到了相反的結論,唯有那些哲學家的個人歷史,比概念更加有趣。這也是為什麼她讀波伏娃的自傳永不覺得厭倦。這裡面也展現了人類的複雜性和世界變幻不定的本質。而我們的存在與思考,無非是自由之理想中的「我」的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