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大餅油條豆腐漿
作者:朱修祥
當年父親一人工作,作為家庭主婦的母親一面做家務,一面拉扯我們長大。生活極為清苦。全家五口僅靠父親每月三十五元人民幣的微薄收入,艱難的生存。
由於長期食用胡蘿湯、豆腐渣和南瓜麵疙瘩等,(吃夠吃怕了胡蘿蔔和南瓜,現在我和自家小妹到超市和菜場購物,從來不買它們。)造成了我們營養不良,面成菜色。有時實在饞欲上來了,抵擋不住,我便帶著自家小妹到弄堂口小菜場對面的「為民」飲食店門前,看師傅做大餅,炸油條,進行所謂的望梅止渴、畫餅充飢似的精神會餐。
說是「為民」飲食店,其實只是一個大餅油條攤兒,設施極為簡陋陳舊:一個烘爐烤大餅,一付油鍋火爐炸油條,加上一塊鋪板一桿擀麵棍一個風箱。招牌就更不用說了,只是在牆上用墨汁歪歪扭扭蟹爬似的寫上「為民飲食店」作為標誌。
「為民」食品店的大餅的做法和其他地方不同,油沒有那麼多,非常好吃,由於是在高溫的鍋爐壁上烤熟的,剛剛烘出爐的大餅,外層焦黃,香香酥酥的,當熱乎乎的大餅拿在手上時,香味撲入鼻中,咬一口鬆脆可口,鹹的帶點蔥花味,甜的也不膩味,美味實難掩。
油條也不錯,「這塊拉塊」蘇北口音濃重的武三郎師傅的油炸功夫十分了得,遠近聞名,由他炸出來的油條不但相貌好,薄薄的面衣金黃酥脆,口感更佳且有咬勁。
通常油條是一根四分錢,(買時需付半兩糧票),至於滾圓的形狀的淡大餅是三分錢一塊;灑著蔥花的是鹹的,灑著芝麻的是甜的,它們都橢圓形狀的五分錢一個。(買時各需一兩糧票.)還有豆腐漿,淡的三分錢、甜的四分錢、鹹的豆腐漿附加的佐料比較多,蔥花、蝦皮、紫菜、榨菜末子還要另外再澆上一圈紅豔豔的辣椒油,所以貴一點,五分錢一碗。
油條脆脆,大餅香香, 看著金燦燦黃澄澄的大餅油條,聞著香噴噴的味道,尤其是在櫃檯收錢的滿臉皺紋菊花王阿寶大媽「大餅油條豆腐漿!大餅油條豆腐漿!」的吆喝聲中,我和自家小妹常常情不自禁的口水直流,饞癮難熬,腸胃裡似乎有幾百隻小蟲在拼命的亂爬,亂跳……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期, 由於毛主席強勁的政治支持。文化旗手江青的嘔心瀝血,革命樣板戲到了頂盛和瘋狂時期,全國城鄉,大街小巷都在演樣板戲,人們在瘋狂,樣板戲在瘋狂,全國在瘋狂。
記得當時隨著樣板戲《杜鵑山》的公開放映,一時間,楊春霞的「柯湘頭」風靡大江南北,無數女性競相模仿。
因為劇中黨代表柯湘雖然依然是滿臉剛毅地宣講黨的階級政策的形象,可髮型卻一改大長辮子和「一刀平」,而是一種髮腳略帶捲曲的短髮,額前留著劉海,多了一份女性的柔美。
我班上的女同學黃萍愛漂亮,在那個不許燙髮的年代裡,自然也梳起了清新嫵媚的「柯湘頭」。
「柯湘頭」,非但和我是同桌同學,而且我們兩家門對門的同住在一條弄堂裡。
那時我是大楊浦向陽小學「紅小兵團」的宣傳委員,「柯湘頭」,是副團長,按照當時非常時行的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諄諄教導,我們是「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
我們忙得不亦樂乎,校園裡的大批判專欄,班上的黑板報都留有我和「柯湘頭」,的文字和墨跡,內容大都是「「東風吹,戰鼓敲,革命形勢無限好好,全靠毛主席來領導。」之類的。
文革中期,群眾自娛自樂的樣板戲文藝小分隊和露天電影很流行,每逢星期六傍晚,我們的街道居委會門前便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柯湘頭」總是早早的提前趕到,在舞臺前或銀幕前搶位子,放上兩張小矮凳,一張是「柯湘頭」的,另一張自然是留給我的。
偉大祖國生日的時候,常常在夜幕還沒降落之前,我和「柯湘頭」便爬上了我家那石庫門三層閣的瓦房頂上。「柯湘頭」緊靠在我的身邊,兩人一邊嗑著「柯湘頭」炒的西瓜子,一邊興高彩烈的觀看市中心人民廣場怒放著的五彩繽紛的煙花。真是有種說不出的開心。
「柯湘頭j」長得水靈,伶俐聰明,活潑好動,她有男孩一樣的性格、氣質,又有著女孩特有的敏感、細膩。我最羨慕的還是「柯湘頭」一口流利的上海話,韻味濃鬱,糯膩爽脆。不象自己的上海話裡蘇北口音濃重,常常被「柯湘頭」恥笑為:「江北驢子學馬叫」。
「柯湘頭」的父親是中共的一位海軍戰士,當年曾經多次受到赫赫有名的中共東海艦隊司令陶勇中將接見和嘉獎。只是非常不幸的是在五十年代末的一次國共兩黨海上鏖戰中光榮的為偉大的中國共產黨光榮捐軀了。
由於 「柯湘頭」是烈士弟子,黨和人民政府給予了她每個月十八元人民幣的生活補貼,將一直到十八歲成年,所以 「柯湘頭」可以說是衣食無憂,不必為生計擔心。不象我和自家小妹如此這般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每當這個時候 「柯湘頭」來這裡找我一起玩「老鷹捉小雞」、「捉強盜」的遊戲,或者找自家小妹踢毽子,跳皮筋……若是看到這樣的場面,尤其是自己和自家小妹的一臉窘相,往往便會豪爽的即刻慷慨解囊,掏出四枚銀光閃閃.閃閃銀光的一分人民幣,熱情快速遞給櫃檯收錢的滿臉皺紋菊花大媽,為我們買上一根金燦燦,亮晶晶油條,她知道我臉皮薄不好意思拿,硬是塞在天真稚氣的自家小妹的小手中。
接過油條的自家小妹笑了,快活的蹦跳起來,腮幫上露出兩個淺淺的小酒窩,真像一朵綻開的紅山茶,頭上扎著的兩隻羊角辮子也高興地一搖一擺。而我呢,卻是嘴唇哆嗦的好半天說不出話來,驚喜和感動的心臟怦怦狂跳不止,出神的久久的望著她,凝視著她,雖然十一,二歲的小屁孩,懵懵懂懂的還不知道什麼叫喜歡,叫愛情,只會這樣暗暗發誓:「等我以後有錢了,會待 「柯湘頭」更好,買天底下最珍貴的給她!……」
好多年好多年以後,由於工作性質的關係,我已經是上海著名國有企業助理會計師,自家小妹也下海經商了,在浦東金橋開發區創辦了一個規模不小的房地產公司。
由於自己是掌管白花花銀子的財務大臣,手裡有求的客戶一大把一大把的,做的是朝南坐的生意,於是隔三差五的便有人前來賄賂,竭誠懇切的請我賞臉「腐敗腐敗」,自家小妹也為了打通了人脈廣開財路,時常宴請有關人員增進彼此的感情。
於是天南地北,南京北京,兄妹倆出席了不少豐盛的酒宴,從色澤淡雅的糖醋三絲,吃到甜松香脆黃金慄米餅;從燦若明霞的剁椒魚頭,吃到濃油赤醬的東坡肉,從山野本色的砂鍋土雞黃澄欲滴的香酥蛋塔,吃到清麗脫俗的高湯魚丸;從清爽口的精品涼菜,吃到回味無窮的老火靚湯……
兄妹倆飽嘗了山珍海味,吃遍了魚翅燕窩,但是潛意識覺得還是那時 「柯湘頭」買給我們的油條味道好,吃在嘴裡,暖在心中。
我和自家小妹的這兩張照片拍攝於一九六七年的四月二十日,深深記得那天豔陽高照,天氣特晴朗,鎮江來的老祖母以及調休的父親還有母親、我和小妹一起去的,是在楊樹浦路的一家《天真照相館》。
唉!已經五十多年了,非常懷念那段時光,那天照完相在回家的路上,我追著小妹要她胸前佩戴的圓形毛主席像章,她就是不肯給,為此我們兩人還鬧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彆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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