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已》是魯迅的一篇小說,小說主人公「孔乙已」是一個讓人心生悲涼的悲劇人物。他雖是一個「讀書人」,但反而因「讀書人」的身份被周圍人取笑,而後,他又因偷書賣了換錢,被同是「讀書人」的舉人打斷了腿,悲慘地消失在了取笑他的人之視野中。
這篇小說讀完後,一股不快的情緒縈繞在人的心頭,一來,是對「孔乙已」悲慘結局的同情;二來,則是對於圍觀「孔乙已」之涼薄旁觀者的心寒。但是,同情也好,心寒也罷,「孔乙已」落得被打斷腿後悲慘消失的結局,大抵與兩個因素有關:第一,他讀書人的身份;第二,他好吃懶做的性子。
不過,《孔乙已》這篇文章中,魯迅用了較多筆墨在旁觀者對「孔乙已」讀書人身份的取笑上。要說「孔乙已」這個名字,大抵都是旁觀者嘲笑其滿口「之乎者也」給「孔乙已」取的。基於此,許多人認為,《孔乙已》這篇文章是魯迅在批評封建腐朽思想與科舉制度對人的毒害。畢竟,若不是心心念念著金榜題名,「孔乙已」也不至於開口閉口「之乎者也」而一無所成。
誠然,「魯迅借著《孔乙已》這篇文章批判封建社會科舉制度的落後與腐朽」這一說法固然沒錯,但是,以此來草草了結《孔乙已》這篇文章的內涵總覺意猶未盡。若細細思量,除了對於舊社會科舉制度的諷刺以外,魯迅先生可能也在通過「孔乙已」這個悲劇書生的人物形象,以及周圍旁觀者對於孔乙已的冷漠態度,來暗諷那個麻木年代的功利氛圍。
退一步來說,科舉制度能夠發展到如魯迅文中那般「暗無天日」而腐蝕人心,想必也與那功利的社會氛圍脫不開干係。也就是說,科舉制度的腐朽與黑暗,只是魯迅先生要批判的「怪物」之「外皮」,真正支撐「怪物」張牙舞爪殘害眾生的,實則是怪物外皮之下「人的功利心」罷了。由此,魯迅先生的諷刺,可謂是十分深刻了。
01功利心下讀書人的墮落:被「舉人」打斷腿的讀書人「孔乙已」
《孔乙已》這篇小說的主人公,說不上是個多壞的人物,他甚至還有一絲絲小善良。雖然,生活對於他來說已經很艱難了,但他用偷來的書換錢,用這些錢買酒和茴香豆的時候,他還是會將茴香豆分給圍在他身邊的孩童吃。可見,「孔乙已」的心地也不算壞。
按照文章末尾的情節來看,孔乙已在被打斷腿後最後喝了一次酒,就再也沒有出現,這大抵便是在召示他已死去。心地不壞的他,為何卻落得被人打斷「雙腿」而悲慘死去的結局呢?要是將答案總結得精煉一些,大抵便是因為「讀書人的墮落」。為什麼這麼說?請繼續往下看。
首先,文章是酒館裡溫酒的小廝以第一人稱「我」來敘述整個故事的。「我」眼中的「孔乙已」比較「特別」,他是唯一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主顧。
按照文章的情節來看,穿「長衫」實則是一種身份象徵。或者這麼說,家境不富裕的人,大抵是社會底層的勞動人民,長衫對於他們來說,一來不方便幹活兒,二來也穿不起。
所以,在《孔乙已》這篇文章中,站在門外喝酒的,一般都屬家境並不富裕的人,而能夠進裡面坐著喝酒的,一般都是穿長衫的有錢人。只是孔乙已雖然窮,但是卻時常穿著一個似乎十多年沒有補、十多年沒有洗的破爛長衫。由此可見,孔乙已雖窮,但是也在盡力端著「架子」,從他固執於那破爛不堪而又與自己貧困處境不符的「長衫」就能看出來。
讀書,大抵是可以陶冶人的情操的,隨著知識的積累,人的精神境界也會不斷提升,對於物質利益那些表象的東西,大抵不會那麼在乎。但是「孔乙已」雖然是個讀書人,顯然,他卻沒能通過讀書來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從他固執於「長衫」就能看出來。這是作為讀書人之「孔乙已」墮落的第一步。
更讓人深感「孔乙已」墮落的,是「孔乙已」的謀生法子。關於「孔乙已」的謀生之道,書中有這樣的描述:
「孔乙已原來也讀過書,但終於沒有進學,又不會營生;於是愈過愈窮,弄到將要討飯了。幸好寫得一筆好字,便替人家抄抄書,換一碗飯吃。可惜他又有一樣壞脾氣,便是好吃懶做。坐不到幾天,便連人和書籍紙張筆硯,一齊失蹤。如有幾次,叫他抄書的人也沒有了。孔乙已沒有法,便免不了偶爾做些偷竊的事。」
也就是說,讀了些許聖賢書的「孔乙已」,為了生活下去,開始偷竊。只是,他的「偷竊」舉動,並非「逼不得已」,更多是咎由自取。畢竟一開始,他還是可以通過替人抄書賺錢的,只是他吃不了這份苦罷了,於是便斷了自己謀生的路,開始在所謂的逼不得已下偷書賺錢了。偷竊,是「孔乙已」墮落的第二步。
表面上,魯迅在以「孔乙已」之懶惰來哀嘆他的不爭氣,真的只是這麼簡單?如果「孔乙已」不是個讀書人的話,這麼說可能過得去。只是,偏偏「孔乙已」是個讀書人。
古代的科舉考試之十年寒窗苦讀的寂寞與辛苦,是有目共睹的,至於「孔乙已」讀書苦不苦,我們無法得知,這個暫且放在一邊。但是,能夠讀書讀到開口閉口「之乎者也」的「孔乙已」,想必還是知道「偷竊」是讀書人所羞恥的事情。
明明讀進去了「之乎者也」,但是卻沒讀進去書中「有所為,有所不為」的高尚品德,為什麼?因為當時功利的社會風氣。關於這個社會風氣,我們可以從「孔乙已」斷腿一事,得到印證。
按照文章的情節來說,「孔乙已」是經常去酒館喝酒的,而且臉上時常帶著傷,這些傷,大抵是因為他偷書被打所致。後來,他之所以打斷了腿,是因為去「舉人」家偷書。所謂舉人,大抵是科舉考試裡面的佼佼者,起碼能中「舉人」,也算是飽讀詩書的存在了。只是飽讀詩書的舉人,下手如此狠,僅僅因為偷書,就斷了「孔乙已」的腿,這便十分諷刺了。
「飽讀詩書」的作用,更多是提升一個人的學識和眼界,與之一同提升的,還有一個人的德行、情操,自然內心也會更加懂得寬容。即便脾氣暴躁一些的,也不至於因為偷書打斷別人的腿。但是,舉人卻打斷了「孔乙已」的腿。
要說「孔乙已」是那個時代讀書人之墮落的小縮影,殘暴的「舉人」則是那個時代讀書人墮落之相對大一點的縮影了。
是什麼讓「書香門第」失去了「謙謙君子」的「儒雅」,取而代之的是「貪婪」和「殘暴」?從文中拘泥於「長衫」的「孔乙已」,和因為一本書而打斷人家腿的「舉人」來看,是人心中的功利。
讀書人之中,存在著一股追求功利的熱潮,於是,縱使書香再大,也掩蓋不住「銅臭」對人的誘惑。因為心中的「功利」,孔乙已即便窮到偷竊,也要穿著上層人士所穿的「長衫」,這表現了孔乙已對「上層社會」的渴求,屬內在功利心的外露體現。
亦是對於「利」的重視,小小一本書,就能讓飽讀詩書的舉人失了讀書人的「風度」,大發雷霆,打斷了「孔乙已」的腿,諷刺意味十足。所以,魯迅之所以將懶惰的孔乙已設置為讀書人身份,並且還在情節安排上讓孔乙已的腿斷在了同是讀書人、甚至說在讀書上更有心得的「舉人」手裡,實則有魯迅的深意所在。
讀書,本是修身養性的活動,最後,以讀書為主業的讀書人,身上卻出現了狠厲、懶惰,這怎麼不是一種悲哀呢?而文中墮落之讀書人狠厲懶惰的原因,大抵便在於其功利心了。
02涼薄旁觀者的求利心
《孔乙已》這篇文章中,讓人觸目驚心的,不僅只是墮落讀書人「孔乙已」的悲慘、以及舉人的殘暴,還有求利心下涼薄的旁觀者。這些旁觀者中,酒館老闆算是一個代表人物了。
按照文中「我」的敘述,酒館老闆成天黑著一張臉,唯一在見到「孔乙已」的時候,才會有笑容,而他的笑容之源頭,大抵是嘲笑讀書人孔乙已偷書。不僅老闆會這樣嘲笑孔乙已,酒館外一同站著喝酒的人都會。
都是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的「可憐人」,這種建立在他人之痛苦上的「嘲笑」,莫不是一種涼薄的冷漠?
儘管被嘲笑,「孔乙已」要麼不理,要麼只不過爭辯幾句罷了,也沒和人紅過臉。同時,偷書換錢買酒的他,即便欠著老闆酒錢,也會在一個月內還清,用文中話說便是,「孔乙已在店裡,品行卻比別人都好,就是從不拖欠」。
面對一個從不拖欠的酒客「孔乙已」,並且唯一讓自己笑幾聲的「孔乙已」,酒館老闆則常常以揭開「孔乙已」傷疤的方式,嘲笑他來取樂,這何嘗不反應了以酒館老闆為代表之旁觀者心底的冷漠與涼薄?
作為小說中旁觀者的代表人物,酒館老闆再見被打斷腿之孔乙已時的表現,其求利心下的病態涼薄嘴臉,顯露無疑。文中有這樣一段描述:
那孔乙已便已在櫃檯下對了門檻坐著。他的臉上又黑又瘦,已經不成樣子了.....見了我,又說道,「溫一碗酒。」掌柜伸出頭去,一面說,「孔乙已麼,你還欠我十九個錢呢!」孔乙已很頹唐的仰面答道,「這......下回還清罷,這一回現錢,酒要好。」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樣,笑著對他說,「孔乙已,你又偷東西了!」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辨,單說了一句「不要取笑」.....他的眼色,很像懇求掌柜,不要再提。
按照小說情節,孔乙已有段時間沒有去買酒了,再次出現的時候,他已經被打斷了腿,神形頹廢,腿已經不能走了,他是用手替腳,慢慢「走」過來的。
也就是說,此時的「孔乙已」已經十分落魄和不幸了。面對瘦得不成樣子,雙腿被打斷,用「手」走路的「孔乙已」,酒館老闆沒有一絲同情,第一反應是討要孔乙已欠下的十幾個酒錢,而後孔乙已用現錢買酒的時候,酒館老闆依舊像往常一樣嘲笑他偷東西,以此取樂。
也就是說,在酒館老闆的眼裡,孔乙已的價值無外乎兩方面,第一,貢獻酒錢,第二,供自己取樂。不管孔乙已是殘廢也好,還是將死也罷,都無法讓他的內心有一絲波瀾。酒館老闆是這樣,和酒館老闆一起嘲笑孔乙已的其他酒客也是這樣。
面對他人的苦難與不幸,以酒館老闆為首的旁觀者之涼薄與冷漠更是讓人寒意陣陣,這種寒意,一點都不比「吃人的野獸」帶給人之寒意來得少。而酒館老闆心中在乎的,是孔乙已的「價值」,什麼價值?那不多的酒錢,和供自己取樂的價值。
酒館老闆的內心沒有溫度,他的眼裡,只有能為自己帶來好處的「利」。由此,我們可以看出,魯迅《孔乙已》這篇小說中,以酒館老闆為首的旁觀者,何嘗不是被心中那冰冷的求利心剝奪了生而為人的溫度,繼而變成了冷漠而駭人的存在呢?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要說除了對於功利心下讀書人之墮落的怒與哀,魯迅在《孔乙已》這篇小說中還有一怒和一哀,那便是對於求利心下旁觀者之涼薄的怒與哀了。
03魯迅:墮落讀書人與涼薄旁觀者的功利,是那個麻木年代的悲哀
通過上面的分析,想必大家多少也能感受到魯迅先生力透紙背的怒與哀了。魯迅先生哀「孔乙已」的不幸,如此不幸的「孔乙已」,雖並非什麼壞人,卻被一同掙扎於社會底層之人所「嘲笑」、看不起。這人心的「冷漠」,讓不幸的「孔乙已」活得更加悲慘。
魯迅先生也怒「孔乙已」的不爭,一個讀書人,不僅沒能讓知識提升個人修養不說,還端著架子不放,不願意放棄那「長袍」背後的「飛黃騰達夢」,又不願腳踏實地好好營生,最後自作自受,在盜竊的惡果下走向死亡。
而縱觀魯迅先生對悲劇人物「孔乙已」的怒與哀中,我們不乏從以「孔乙已」為代表的墮落讀書人,以及以酒館為代表的涼薄旁觀者身上找到一個共同點,那便是深埋於他們心底的功利心。
毫無疑問,魯迅的《孔乙已》,表現了魯迅心中那個麻木年代最大的悲哀,即墮落讀書人與涼薄旁觀者心底的功利心。這種功利心讓一切高尚道德品質淪為空話,人緊緊盯著可以愉悅自己的物質利益,神經被麻痺,變得麻木不仁。
在麻木不仁下,人們如「孔乙已」一般,感受不到自己身體上的「錐心之痛」,繼而為了虛妄的「功利夢」而自我墮落;人們亦如「酒館老闆」一樣,看不見他人正在流血的「傷」,笑著往傷口撒鹽,以此求利、取悅自己。
由此,我們不難看出,與其說魯迅是借著《孔乙已》這篇文章在批評舊社會科舉制度的腐朽,還不如說魯迅是借著「孔乙已」這般墮落的讀書人、以及酒館老闆這般涼薄的旁觀者,揭示那個叫人悲哀之麻木年代中埋藏於人心的功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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