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哲學家總是習慣把國家的生存、發展跟個人的生存、發展進行類比。每個人具體的人生經歷可以不同,基本的路徑卻大同小異。從嬰兒到成年,我們不斷積累知識,增長勇氣,強健身體,然後再慢慢地老去,死亡,直到被人遺忘,遁入永恆的虛空。從這方面來說,國家跟個人的確存在很多相似性,不過兩者的差異性似乎更加明顯。個人的身體終將朽腐,國家的「身體」卻是由無數個人組成的,只要這個「身體」能實現正常的新陳代謝,國家就可以不朽。換言之,只要整個國民群體能夠維持正常的生存、發展,國家的生存、發展也就將延續下去。
個人的生存、發展需要保持一定的銳氣,國家的生存、發展也是如此。聰明的頭腦、靈巧的雙手不一定就能保證個人健康生存、發展下去,國家也是如此。即便某個國家的國民全部都由最高水平的學者組成,它也不一定就能千秋萬代。個人的生存、發展取決於他抵抗疾病和衰老的能力,取決於他跟周圍的競爭者物競天擇的能力,國家也是如此,適者生存始終是這個領域的殘酷法則。就連最原始的單細胞藻類也需要通過競爭為自己活得生活必須的那縷陽光,如果它的這點兒銳氣喪失了,生命也就結束了。就在不久以前,我們棲身陰暗叢林的祖先們也曾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每天都要為自己的生存、發展而戰,戰敗的結果只有滅亡。人類文明的存在恰恰也以這種生存競爭為基礎,最終形成了我們今天面對的這個世界。
從人類出現在這個星球上的那天開始,戰爭就是關乎國家生死存亡的大事。6000多年以前,來自高原山地的原始先民手持刀劍來到平原,開創了迦勒底文明。就在不久以前,原本被西方忽視的小國日本手持刀劍異軍突起,成了令我們不敢小覷的競爭對手。幾乎所有國家,無論已經滅亡了的,還是仍然存在著的,最初大多脫胎於戰火,經歷過鐵與血的洗禮,它們最終的崩潰往往也跟戰爭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軍人和軍隊始終是驅動歷史演進的「發動機」。就像個人的銳氣反映了他的生存意志一樣,軍隊的銳氣也反映了國家的生存意志。這種生存意志在,國家就在,諸如文化、法律、風俗之類的東西也才能夠獲得自身立足的基礎,反之,它們就只能成為無根之草、無源之水。個人的銳氣可以體現個人的強壯,軍隊的銳氣則可以體現國家的強壯。個體銳氣的衰敗意味著疾病、衰老和死亡,軍隊銳氣和軍事能力的衰敗則意味著國家走向窮途末路。面對這種情況,如果不能及時力挽狂瀾,國家必將滅亡,只有果斷出手,才能阻止這種不幸事件發生。
正如某位歷史學家已經注意到的那樣。從公元前15世紀到現在,也就是總計3400年的時間裡,人類真正實現完全和平的日子最多不超過240年。這個過程當中,國家不斷產生又不斷滅亡。主導這個過程的始終是那些將軍和士兵,他們用手中的刀劍掃除舊的世界,然後又去建立一個新的世界。歷史上,某個國家的強盛時代差不多都是跟這個國家軍隊的強盛時代互相重合的,軍隊強盛的頂點也就是其從屬國家強盛的頂點。個人不可能永葆青春,國家當然也不可能。
正如前面所說,國家的存在和發展有其本質、必然的規律。就像個人一樣,國家的生命有不斷膨脹的盛年,當然也必將面對盛極而衰的老年。盛極而衰,國家登上強盛的頂點,通常也就意味著衰敗的迫在眉睫。國家衰敗的最顯著標誌就是內部種種「寄生蟲」的滋生,這些人就像食腐動物一樣大膽妄為,叮在即將死亡的國家軀體上啃噬血肉。最終,國家窮途末路,完成興衰成敗的歷史輪迴。時至今日,那些歷史上曾經輝煌過的強大國家留給我們的就只有河邊柳蔭掩映中的斷碑荒冢,金字塔裡藏身的古老木乃伊,或者海邊沙灘上的殘破古寺,乃至一首首古老的歌謠而已。也有很多國家連這些東西都沒能留下,它們來無影去無蹤,就好像從未真實存在過一樣。
作為對上述觀點的反駁,某些學者總是習慣拿中國說事兒,認為這個國家是個不朽的經典範例,這反而暴露了他們對歷史的無知。就像西方一樣,中國歷史同樣出現了王朝的更替,每次王朝更替就意味著一次歷史輪迴的完成。事實證明,中國同樣無法擺脫歷史的某些基本規律。歷史上的中國建立了獨特的文明形式,創造了屬於自己的輝煌,令世界其他國家受益,同時也像其他國家那樣不斷經歷著歷史的輪迴,不斷有老的王朝走向腐朽,又不斷有新的王朝在前者基礎上煥發新生。
就在好戰的埃蘭人從海拔較高的起源地來到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建立王國的年代,遙遠的中國大地上散布著若干文明程度不高的小部落。後來,生活在陝西平原上的部落率先建立了自己的小國家,這個小國家逐漸發展成了全國性的大王朝。這個大王朝強盛了很多年,最終當然同樣擺脫不了盛極而衰的命運,湮沒在了歷史的長河裡。中國歷史上,類似這樣的盛衰輪迴不斷上演,就好像有人在平靜的水面上投了個石子,激起很多圈同心圓般的漣漪一樣。最外層的圓圈不斷膨脹,膨脹……直到消失,然後又被新的圓圈取代。中國人對自己歷史輪迴、王朝更替的解釋就採取了上述比喻模式,他們認為最早向水面投出石子的那個人名叫「盤古」。
與西方的情況類似,中國歷史上每次王朝更替都必然以戰爭為主要手段。截至目前,中國總共經歷了25個朝代,這些朝代的建立者大多具有軍人背景,他們建立的王朝最終又往往會被別的軍人所推翻。在西方人眼中,中國作為整體的國家能夠存在如此漫長的時間,這實在是個歷史的未解之謎。大家對此各抒己見,提出了千奇百怪的解釋,不過這些解釋基本都沒說到點子上。
我認為,中國能夠免除外敵入侵,存在如此漫長的時間,與他們的文明、文化基本無關,主要是沾了地理優勢的光兒。這些地理優勢包括高聳的山脈、無法穿越的沙漠、茂密的叢林,以及遼闊的海洋等等。中國的北和西北方向綿延著大片沙漠,北偏東方向的西伯利亞則擁有無邊無際的森林和極度的嚴寒;中國的西南方向聳立著喜馬拉雅山,號稱「世界屋脊」;正南方向有遼闊的印度洋和密不透風的熱帶叢林作為天然屏障;至於東邊,則是浩瀚無垠的太平洋,直到最近幾十年當中,人們才開始在這片大洋上開闢航線。
有賴於上述地理優勢,直到19世紀以前,中國差不多保持著與世隔絕的狀態,很少能跟歐洲國家發生接觸。對世界其他地方的人們來說,遙遠的中國只是個模模糊糊的,謎一般的存在。由於這個原因,中國人在超過50個世紀的時間裡基本都不需要操心外敵入侵的問題。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來自歐洲或中亞地區的侵略很可能也會讓這個國家的輝煌成為歷史。歷史上的中國憑藉地利免除了外敵入侵,然而內部的王朝更替卻並沒有因此終止。
每個王朝都經歷了從強盛到到衰敗的輪迴,好在沒有外敵趁火打劫,所以每次王朝更替都只是中國人自己內部的事情而已。能夠導致中國歷史上王朝更替的主要因素是大範圍的饑荒和周邊遊牧民族對中原地區的進攻,後一種情況在中原王朝衰落的前提下很容易發生。每次改朝換代以後,遊牧民族又會被中原王朝擠壓到帝國的邊緣地帶。某些時候,周邊遊牧民族也能成功問鼎中原,建立屬於自己的王朝;某些時候,這個國家還可能呈現地方割據、四分五裂的狀態(這種情況尤其值得注意,因為大清王朝目前已經顯現出了相似的趨勢)。例如,宋朝末年,來自草原的蒙古族建立了大元王朝;明朝滅亡後,馬背上的滿族人建立了現在的大清王朝。
眼下,大清王朝已經過了那個盛極而衰的臨界點,正在走向腐朽沒落。與以往不同的是,中國人這回不但需要面對自己內部的問題,還需要面對來自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的外敵入侵,這種情況是歷史上從未有過的。中國人現在面臨的形勢空前殘酷,甚至可以這樣說,自從那位名叫伏羲的人在陝西平原上首次將中國人凝聚為一個整體到現在,這個民族從沒有這麼危險過。不知道中國這次是否能夠順利度過危機,或者還是就此沉淪下去?中國在歷史上曾擁有強大的軍隊、高昂的尚武精神,然而如今的他們面對咄咄逼人的歐洲和日本軍隊卻顯得那麼軟弱無力。除非這個民族在靈魂深處爆發覺醒,重新喚起源自洪武皇帝的銳氣,他們的未來實在令人堪憂。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已經來到,中國必須採取行動,從目前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擺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