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老師問：「一樹梨花壓海棠」這句詩的作者是誰？估計很多同學都要搶著舉手：蘇東坡。
再問：這句詩表達的意思是什麼？估計很多同學要壞笑：老牛吃嫩草，嘿嘿，你懂的。
當然了，這只是如果，老師不會問這個問題，原因嘛，你也懂的。
但是，如果你真的以為「一樹梨花壓海棠」是蘇東坡寫的，那就大錯特錯了。
那邊有同學舉手了：這句詩當然是蘇東坡寫的。張先80歲娶18歲小妾，蘇軾調侃說：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髮對紅妝。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是的，很多人都是這麼說的，但很多人說，並不代表就對。
這句詩最早出現在明朝範鳳翼所作的《贈李處士八十一歲納妾》：二八嬌娥九九郎，蕭蕭白髮伴紅妝。扶鳩笑入鴛鴦帳，一樹梨花壓海棠。
明末蔣一葵所撰《堯山堂外紀》曾引述此詩，後經一些筆記小說轉述，傳來傳去，終於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雜誌中把它歸到了蘇東坡名下。氣得範鳳翼猛叩棺材板：我好不容易寫出這句名聞天下的詩，你們卻要歸到蘇先生名下。好歹俺也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文正公的後代，你們不要這樣欺負俺。
《堯山堂外紀》中還有一首嘲老年娶妻的詩，比這首更汙：六十作新郎，殘花入洞房。聚猶秋燕子，健亦病鴛鴦。戲水全無力，銜泥不上梁。空煩神女意，為雨傍高唐。
「秋燕子」、「病鴛鴦」、「戲水全無力」、「空煩神女意」，你品，你細細品。
那麼，張先有沒有老牛吃嫩草，蘇東坡有沒有寫很汙的詩呢？有的。
張先其實比上面那些人還猛，85歲還納妾。蘇東坡聽說後，寫詩調侃：錦裡先生自笑狂，莫欺九尺鬢眉蒼。詩人老去鶯鶯在，公子歸來燕燕忙。柱下相君猶有齒，江南刺史已無腸。平生謬作安昌客，略遣彭宣到後堂。
張先收到小蘇的詩，微微一笑：愁似鰥魚知夜永，懶同蝴蝶為春忙。
這裡有必要做些註解：
鶯鶯：元稹《會真記》中的人物崔鶯鶯，和張生私訂終生；
公子：漢成帝男寵張放；
燕燕：漢成帝皇后趙飛燕；
柱下相君：漢時丞相張蒼。年老仍妻妾百餘，因沒有牙齒，吸人乳充飢。
江南刺史：指李紳。《本事詩》載，張又新在李紳宴席上遇舊時相好的酒妓，將酒妓送給了他。
安昌客：漢時丞相安昌侯張禹喜弟子戴崇而不喜彭宣，只許戴崇入後堂宴飲，而彭宣只能在便廳聽講經義。
鰥魚：無妻曰鰥，魚眼不能閉，故以此指因沒有女人陪伴而夜不能寐。
蘇東坡連用五個姓張之人的典故，每個都那麼香豔，聽起來是辣麼美，細想卻是辣麼汙。而張先回以「鰥魚」、「夜永」、「懶同蝴蝶為春忙」。你再品，再細細品。
能把老牛吃嫩草寫得如此典雅，也是沒誰了。真是正應了那句老話：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