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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情感是一種複雜的東西,往往說不清道不明。北島的詩說「生活」即「網」,時間就像一個織網者,密密織織,反反覆覆,將人們的情感、記憶、祈願、遺憾編織進一個找不見起點、摸不透終點的網中。這張網看似一動不動,凝固在生命的角落,但其實它悄悄地生成,暗暗地滋長,默默地與旁人的網勾連,直到網中人沉沉睡去,路過它的旁人仍可以將它當作一處了解他人、感悟生命的遺蹟。這一點很像日本藝術家鹽田千春(Chiharu Shiota)的創作。
鹽田千春(b.1972)
2019年6月20日 - 10月27日,位於六本木的東京森美術館舉辦了鹽田千春目前為止最大規模的個展「靈魂的顫慄」,呈現了她過去25年的經典作品。「通過展覽,我將與我的靈魂相對話,將其展現、裸露在這個世界上」, 鹽田千春說,希望參觀者能藉此感受到活著的意義、人生的旅途與靈魂的微妙。
對於普通觀者來說,鹽田千春的作品不需要去深解。因為懂與不懂只停留在知識層面,它並不影響你思想、感受的延伸。在她的作品中常以獨特、視覺性極強的畫面去吸引觀者的眼球,帶領觀者進入作品,再通過作品中的一些小的元素去傾訴或聆聽觀者的感思。
除了藝術,我不想做任何事
「我將來想作為藝術家存在於世,除此之外我不想幹任何事」12歲的鹽田千春立下了如此願望,並通過繪畫訓練在大學時進入了京都精華大學油畫室。
鹽田千春1977年幼兒園時的模樣
不過很快,她就發現「好像在畫畫這條路已經走到極限,好像畫畫只是畫別人的畫;卻與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於是轉向行為藝術。
1994年大二時,鹽田態度鮮明的行為作品《成為繪畫(Becoming Painting)》便是她渴望掙脫枷鎖的吶喊,她用紅色的塗料潑向了自己和身後的畫布,讓自己和畫布在某個視角中融為一體。這一學生時期的創作方式並很難談得上學術意義,她只是通過此方式去呈現出那半年迷茫時光中的痛苦,以及那段時間對藝術和藝術家身與社會、生活間關係的思考。
鹽田千春《成為繪畫》1994年
畢業之後,鹽田千春迫不及待地遷居德國,並師從她一直敬仰的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1997年 - 99年間)。柏林濃鬱的國際化藝術氛圍令鹽田千春耳目一新,並與她對打破創作媒介局限的躁動無比合拍,她創作出以空間和身體解脫藝術語言的包袱、表達個性主張的一系列作品。
在97到99年間,鹽田千春的作品常與泥土相關,她將自己的身體全部交付與泥土,與之兼容。鹽田千春說「我試圖一次次把泥倒在自己的臉上,聽身體呼吸的聲音,以重獲意識,找尋自己真正的使命。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儀式。」
鹽田千春《集合》1997年作
但無論是浸泡在泥水中,還將泥漿倒灑在臉上,其表現形式都還未逃脫早前的《成為繪畫》。直到那一根根連接生死的線的出現。
紅線:與記憶相連
1999年,在作品《與 DNA 的對話》(Dialogue from DNA)裡,鹽田千春首次嘗試用線作為作品的主要視覺元素:450隻精心搜集、承載著記憶的鞋子,各自被一根紅色的線拴住,又匯聚到某一點。遠遠看去紅燦燦一片,頗為壯觀。走進了再看,那些紅色的線的另一頭,似乎延伸到看不見的彼岸,死亡的一邊。
鹽田千春《與 DNA 的對話》1999年
實際對於絲線的使用,在鹽田去德國以前就開始進行了。只是那時,絲線僅僅作為作品中一種構成元素,一種繪畫的表現方式,讓作品更加視覺化。而如今在其作品中,絲線不僅牽連起生與死,更是藝術家自我情感空間的搭建與延續。
2008年在大阪國家美術館,鹽田千春重新演繹的作品《陸地之上》在搜集鞋子的同時也將鞋子背後的故事一併呈現
鹽田千春覺得:「編織讓我能夠像繪畫中的線條一樣去探索時間和空間。線逐漸累積構成一個面;我創造了無限的空間,逐漸延展,好似形成一個宇宙。」
從此,她經常用面向社會徵集的方法收集日常物件,作為一種生命印記放入作品中。像是病床、旅行箱、鑰匙、窗和鞋子等,介入到這些物件中尋到記憶和經歷,去探討生存和死亡的關係,並溫情地訴說每件事物背後的故事。
如2009年的作品《一個屋子的記憶》,其中所用的窗子,便是鹽田千春經過幾年在德國收集來的。每一個窗子都見證了20世紀德國歷史的流轉。窗戶就像人的肌膚,就像她自身的無法逾越的界限,而鹽田千春正是站在這非內非外的夾縫之間。
鹽田千春《一個屋子的記憶》2009年
這種夾縫之間的感覺,或許源於鹽田千春在德國生活的緣故。她說,她覺得自己走到哪裡都沒有回家的路。這是旅居海外多年的人所共同的感情。而鹽田千春的作品中呈現出來的強烈的不在場,對舊物的迷戀所傳達的存在感,似乎同樣與此有關。
鹽田千春《整合—尋找目的地》2014-2019年作
除了《一個屋子的記憶》,「靈魂的顫慄」所展出的《整合—尋找目的地》也是舊物堆積而成作品。這件作品有440個手提箱,上面掛著紅色的線條,像樓梯一樣輕輕地上升,通往天堂。作品靈感來源於鹽田過去在柏林發現的一個行李箱中的一份報紙。用鹽田的解釋來說,一個人的旅程從一個手提箱開始,當他提起手提箱時,新的旅程就起航了,也喚起了生命的「下一步」作品。
在紅線的兩頭,鹽田千春的創作更多反映人類普世精神的作品——生與死、記憶、時間、秘密、家、缺席與在場,等等,這些作品更多地邀請觀眾從自身的角度去思考和體驗。
黑線:放肆嘶吼的恐懼
當表現記憶或是憂愁、不安的情感時,鹽田千春採用的是紅線。而當面對恐懼時,線就變成了黑色。
鹽田千春《在沉睡中》2002年作
2002年在瑞士琉森美術館的成名作《在沉睡中》,鹽田千春用千絲萬縷的黑色棉線相互交叉,纏繞在鋼管單人病床邊,而床上24位女性隨性、安詳的沉睡,帶出了一份特有的安寧。纖細的棉線力量佔據了整個展廳,在一個明亮的空間中硬生生地營造出日本的陰翳之美。在安寧與恐懼、整潔與雜亂、白與黑的對比中,隱約的感受到《恐懼與顫慄》中的一句經典話語——「為不安者才能得安寧」。
如果說《在沉睡中》是隱晦,靜默的,那麼 「靈魂的顫抖」所展出的鹽田千春2008年著名作品《在沉默中》,則是放肆嘶吼的。
鹽田千春《在沉默中》2008年
燒毀的鋼琴被密密麻麻黑色的線網纏繞著,孤寂的地立在中央,令人感到不安、焦慮的同時,又有一種東方的悽美在那裡。鹽田千春回憶說在她9歲的時候鄰居家著火,她看到被燒毀的鋼琴,第一次感到那沉默的鋼琴是如此的美妙,比會發聲的鋼琴還要美妙。
感受到這一點的鹽田千春為此感到恐懼。直到20年後,她將幼年感受到的那種無法用語言描繪出的,藏在心底的感情視覺化成了《在沉默中》。那圍繞在鋼琴四周密密麻麻的黑線編織成的網,就是鹽田千春所找到的「語言」,是沉默中刺耳的聲音。
鹽田千春《存在的狀態》2008
森美術館策展人片岡真実表示,鹽田的那些黑線正是將對暗黑的時間、無意識的世界、冥界等不可視領域的恐懼以一種視覺化的手段將其表現出來。因此,當觀看者走入那黑線編織的大網中,同樣能親身感受到那種恐懼和不安。
鹽田千春2017年於德國羅斯託克美術館的作品《感謝信》展出現場
難以掌握的無常命運
鹽田千春藝術創作的語法規則非常清晰:重複的、具有強烈色彩暗喻的纖維形成一個基本語法框架,再在其中填入一個尋常到幾乎會被忽視的日常之物,而後靜待這一尋常之物在能量巨大的場域之中不斷發酵,最終爆發。
國內觀眾認識鹽田千春,大多是在2015年,當時她代表日本參加威尼斯雙年展,作品《手中的鑰匙(The key in the hand)》,讓她更加名聲大噪。
鹽田千春《手中的鑰匙》2015年作
延續紅色絲線的一貫思路,這一次的搜集物變成鑰匙。鹽田千春從世界各地成千上萬的人們手中收集而來的鑰匙。每一把鑰匙都握著每一個之前他們日常使用時的記憶,就仿如和其他所有記憶的法寶一樣懸掛在遊客的頭上。她認為,鑰匙是非常重要而又讓人熟知的,它們激發了我們要去探索另一個未知世界的靈感。
法國樂蓬馬歇百貨公司展出鹽田千春2017年作品《我們要去哪?》
2017年,鹽田的藝術創作又向前邁進了一大步。其最新的裝置《我們要去哪裡?》由近300000 碼的白紗編織而成,將法國樂蓬馬歇百貨中心的地面和十層窗戶全部覆蓋。一共有150艘小船懸掛在這法國百貨中心,在地面的展覽由絲線巨浪纏繞而成房間,遊客可以在其中穿行。儘管船隻是鹽田作品中一貫共同的主題,但此次的裝置標誌著她第一次使用白線,在她看來意寓純潔、開始與結束。
同樣在2017年,鹽田千春也再度被醫生診斷癌症復發,這為她的創作帶來了更多的變數。在展覽的最後,她用最新製作的《關於靈魂》(2019)展現了她對生死的思考,該件作品鹽田以「靈魂」為話題向德國10歲的孩子們提問。
2017年鹽田千春再度被醫生診斷癌症復發,她於是以女兒的雙手為主軸,但慣常的線則被金針取代,意味著她對許多的未知與無法掌握的恐懼。攝影:《亞洲藝術新聞》
與之間作品相呼應的是她以女兒的雙手為主軸創作了《在手間》,在這件新作中,鹽田慣常的線則被金針取代,意味著她對許多的未知與無法掌握的恐懼。
再絢爛的櫻花也難免落下,人生原本就蘊含著許多的無常與無奈,孤獨永恆但希望猶在。鹽田千春的作品如同了萊奧納德·科倫所著《侘寂》中的一句話:「削減至本質,但不要剝離其詩韻;保持潔淨與圓融,但不要剝奪其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