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亂世遇見你——讀齊邦媛的《巨流河》

2020-11-24 蒼南新聞網

  二十世紀,是埋藏巨大悲傷的世紀。

  幾十年後,80多歲的女作家齊邦媛將這部家族史寫成了一部《巨流河》。這實際上也是20世紀中國人的一部苦難史。在那場戰爭長大成人,心靈上刻滿彈痕。她以如此悲傷,如此沉重,如此獨特的筆調,描述了關於兩代人從巨流河落到啞口海的故事,此書的出版,讓我們得以走近,和品味兩代中國人顛沛流離的命運與鄉愁。

  《巨流河》有兩條人物主線,即齊邦媛自己的成長曆程,和父親齊世英在政界打拼、救亡圖存的奮鬥之路。而《巨流河》最令人動容的敘述,當屬作者與空軍飛行員張大飛的交往和相互牽掛。生逢亂世,兒女情長總要背負許多責任,那樣沉重和艱難,這或許是今天年輕人難有的體驗。

  1936年,齊邦媛12歲,張大非(後改名張大飛)18歲——那年,他們第一次見面。

  張大非,是齊邦媛哥哥的朋友,比齊邦媛大6歲。張大非的父親在「偽滿洲國」成立之初是瀋陽縣警察局局長,因接濟且放走了不少地下抗日同志,被日本人在廣場上燒油漆燒死。張大非家人分散逃亡,他一路流亡到北平,考取了由齊世英創辦的「國立中山中學」。國讎家愁鑄造了張大非沉默憂鬱、寧靜和平的性格,並且皈依了基督教,隨身常常帶著一本《聖經》。

  張大非因其悲慘的身世而受到齊家的關注,常到齊邦媛家裡做客,與齊家人都很相熟,在這裡享受到了母愛。張大飛給齊邦媛留下最深的印象,是齊邦媛在12歲時有一次跟她的哥哥齊振一以及哥哥的一幫同學去爬南京牛首山,在下山時由於體質弱落在了最後。當她到達半山腰時,起了大風,她只好抱住一塊小巖頂,進退兩難,而大孩子們已經走遠。齊邦媛因恐懼而開始哭泣,這時卻看見張大非在山的隘口處回頭看她。然後張走回頭,把她牽下山,並用棉大衣裹住她的瘦小的身軀防寒。這件事給齊邦媛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以至她「數十年間,在世界各地旅行,每看到那些平易近人的小山,總記得他在山風裡由隘口回頭看著她」。

  後來,由於戰事級局勢的動蕩不安,齊家又輾轉千裡,不斷逃亡。張大飛於1937年底投軍,後又赴美受訓成為空軍飛行員。

  多年來,儘管天各一方,顛沛流離,張大飛與齊家並未切斷聯繫。張大飛常常給齊家寫家書,也常常給齊邦媛寫信。兩人「誠摯、純潔地分享著成長經驗,如同兩條永不能交會的平行線。」一個在雲端,「在機關槍和高射炮火網中作生死搏鬥」;一個「只能在地面上逃警報,為災禍哭泣,或者唱『中國不會亡』的合唱。」

  張大飛寄給齊邦媛的信(寫在淺藍色航空信紙,裝在淺藍的信封裡,就仿佛以天空為背景)中常常出現一些「奇怪」的地名:雲南驛、個舊、蒙自……這些傳說一般的陌生而遙遠的地名和飛虎隊英雄形象在少女時代的齊邦媛心中植下了特別的情愫。

  他們互相常常傾訴苦惱與思家之情。在齊邦媛看來,在戰火繚繞、命如蜉蝣的大時代裡,張大飛是「所有少女憧憬的那種英雄,是一個遠超過普通男子、保衛家國的英雄形象,是她那樣的小女生不敢用私情去『褻瀆』的巨大形象」。

  直到1943年4月,齊邦媛正在準備畢業、聯考(高考)。張大飛突然跑來見她,這一次的相見,令兩個人的關係開始有了微妙的變化。半個多世紀後,齊邦媛依然清晰的記得他向走來的那一個場景。張大飛向她走去,穿著一件很大的軍雨衣。他走到一半突然站住,說:「邦媛,你怎麼一年就長這麼大,這麼好看了呢。」這是他第一次讚美她。

  他告訴她,部隊調防在重慶換機,七點半以前要趕回機場,他只想趕來看看她一眼,他的隊友開的吉普車在校門口不熄火地等他。她跟他往校門走,走到一半,驟雨落下,他拉著她跑到一處屋簷下站住。他把她攏進他掩蓋全身戎裝的大雨衣裡,摟著她靠近他的胸膛。「隔著軍裝和皮帶,她聽見他心跳如鼓聲。」歷經多少風雨和滄桑,當年純潔秀美的少女已是白髮蒼蒼的暮年,而在齊邦媛的心中,有一種心跳,隔著半個多世紀的時光,隔著軍裝,依然從那一頭傳遞過來。

  從那次之後,他們此生未再見面。

  1945年,戰爭接近尾聲,曙光漸欲衝破層雲。然而,命運就是如此捉弄人。張大飛在1945年5月18日在戰鬥中為掩護友機,殉國於河南信陽上空。張大飛留下一封信給齊邦媛的哥哥齊振一,以及一個很大的包裹給齊邦媛。

  張大飛寫給齊振一的信說:振一:

  你收到此信時。我已經死了。八年前和我一起考上航校的七個人都走了。三天前,最後的好友晚上沒有回航,我知道下一個就輪到我了。我禱告,我沉思。內心覺得平靜。感謝你這些年來給我的友誼。感謝媽媽這些年對我的慈愛關懷。使我在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全然的漂泊中有一個可以思念的家。也請你原諒我對邦媛的感情,既拿不起也未早日放下。

  那天看到她由南開的操場走來,我竟然在驚訝中脫口而出說出心意,我怎麼會終於說我愛她呢?這些年中,我一直告訴自己,只能是兄妹之情,否則,我死了會害她,我活著也是害她。這些年來我們走著多麼不同的道路,我這些年只會升空作戰,全神貫注天上地下的生死存亡:而她每日在詩書之間。正朝向我祝福的光明之路走去。以我這必死之身,怎能對她說「我愛你」呢?去年暑假前,她說要轉學到昆明來靠我近些,我才知道事情嚴重。請你委婉勸邦媛忘了我吧,我生前死後只盼望她一生幸福。

  在齊邦媛看來,她心中對張大飛的悲悼之情,沉重又難言。她不知如何恰當地稱呼他的名字,他不是她的兄長也不是她的情人,多年鍾情卻從未傾訴。

  背負著國恨家仇的張大飛,抱著必死的信念去赴國難,縱有萬千鍾情,心中卻是萬般無奈,錚錚男兒留下千古遺憾:只因亂世遇見你!(陳漢莉)

相關焦點

  • 齊邦媛:《巨流河》以書還鄉,亦喜亦悲
    為簡體版重寫一章書《巨流河》繁體版的腰封上有一句煽情的話:讀了這本書,你終於明白,我們為什麼需要知識分子。與許多同類型的書不同,儘管經歷過戰爭時代的顛沛流離,建設臺灣時的艱苦,描寫的是家族從東北到臺灣的變遷,反映的是兩代中國人的苦難,《巨流河》的字裡行間卻散發出沁人的溫暖和樂觀,讓人可以通過文字輕易觸摸到齊邦媛內心的火熱。
  • 齊邦媛:從巨流河到啞口海的百年漂泊
    80歲高齡時,臺灣作家齊邦媛決定,沿著記憶之河逆流而上,回到那個叫「巨流河」的出發地。1930年,「九一八事件」前夕,齊邦媛離開東北來到南京;1937年,南京大屠殺發生前20天,她隨東北中山中學師生經蕪湖到漢口;1938年春,坐車加走路流亡到湖南長沙、廣西桂林、貴州懷遠,再進四川,最後在年底到達重慶,入讀南開中學。「這條路是顛沛流離的逃亡之路,我終生難忘。」
  • 齊邦媛《巨流河》:兩代人的家國情懷 悵惘千秋一灑淚
    齊邦媛《巨流河》:兩代人的家國情懷 悵惘千秋一灑淚 發表時間:2011-08-01   來源:海南日報   《巨流河》,一部滿載中國近代苦難的家族記憶史;一部大時代悲欣交集的抗戰史,新舊交替時代的女性奮鬥史;一部臺灣文學、中華文化走入西方世界的啟示錄;一部用生命書寫壯闊幽微的天籟詩篇!讀罷《南渡北歸》,請讀一讀齊邦媛的《巨流河》。
  • 齊邦媛:文學是少數人的堅持 《巨流河》是一生皈依
    我可以告訴你,刪減其實不多,不到一萬字。被刪部分,基本上我都是認可的。」她更沒想到,這本書會在大陸頻頻獲獎。自2010年簡體字版推出以來,《巨流河》成為各種年度好書評選中最熱門的候選。繼今年年初獲頒第九屆華語文學傳媒年度散文家獎後,近日,齊邦媛又憑藉此書獲第二屆在場主義散文大獎。「說實在,起初對這個獎我並不很了解。不過,『在場主義』的提法讓我覺得親切。以我的理解,在場就是親歷。
  • 臺灣作家齊邦媛:從巨流河到啞口海的百年漂泊
    新華社臺北6月28日電 題:臺灣作家齊邦媛:從巨流河到啞口海的百年漂泊  新華社記者章利新 查文曄  80歲高齡時,臺灣作家齊邦媛決定,沿著記憶之河逆流而上,回到那個叫「巨流河」的出發地。  1930年,「九一八事件」前夕,齊邦媛離開東北來到南京;1937年,南京大屠殺發生前20天,她隨東北中山中學師生經蕪湖到漢口;1938年春,坐車加走路流亡到湖南長沙、廣西桂林、貴州懷遠,再進四川,最後在年底到達重慶,入讀南開中學。  「這條路是顛沛流離的逃亡之路,我終生難忘。」
  • 亂世家國夢,融入巨流河
    1943年,輾轉來到重慶的齊邦媛,和多年來以書信聯繫的張大飛見面了。久別重逢時,張大飛對她的第一句話是:「邦媛,你長得這麼大,這麼好看了呢!」晚年的齊邦媛重返大陸,探訪張大飛的墓地,把張大飛稱作「志行高潔,短暫而燦爛的曇花」。有人問齊邦媛:「張大飛是不是你的初戀情人?」
  • 亂世家國夢,融入巨流河
    她就是齊邦媛。這部史詩般的回憶錄,以家鄉遼河的別名「巨流河」,作為書名。短暫而燦爛的曇花1924年元宵節,齊邦媛出生在巨流河畔的鐵嶺。東北的白雲黑土,是她一生難以割捨的故鄉回憶。7歲那年,「9.18事變」爆發,她的家鄉東北,被日寇佔領。齊世英參加了敵後抗戰,帶著老婆孩子潛伏在東北,冒充商人,刺探敵情。
  • 《巨流河》作者齊邦媛90大壽 簡媜稱此書令「山河震動」
    原標題:90歲齊邦媛 還有故事沒講完   ▲ 2013年,旅美學者明鳳英拍下的齊邦媛整理手稿的照片   2月19日是《巨流河》作者齊邦媛的90周歲生日。齊邦媛的學生、晚輩用一本《洄瀾:相逢巨流河》作為給老師的壽禮,該書即將由《巨流河》臺灣出版方「天下文化」出版,天下文化還將同時推出《巨流河》10萬冊紀念版。   齊邦媛81歲開始寫作《巨流河》,足足花了4年時間,完成史詩場景的自傳,將家族史和個人奮鬥史悲喜交集地放置在民國百年的舞臺上。
  • 齊邦媛抗戰巨作《巨流河》推日譯本
    作家齊邦媛二○○九年出版回憶錄《巨流河》,紀錄了自己顛沛流離的家族記憶,也勾勒了一個大時代的歷史,在兩岸引起極大迴響。《巨流河》去年在大陸發行簡體版,如今更跨出華文世界推出日譯本。齊邦媛說:「臺灣、大陸、日本,全世界應該了解書中時代的讀者,都到齊了!」  八十七歲的齊邦媛滿頭銀髮,聲量不大卻字字鏗鏘有力。
  • 讀齊邦媛《巨流河》:一個時代的大變遷,一部悲壯的家國史
    最近讀完了齊邦媛的《巨流河》,前半部分好看到爆,後半部分相對枯燥一些,但還是有很多可讀的點在,比如說臺灣教育這塊,還有中學教材選編那裡,以及對父母后期的講述,是很好看的。多次讀到淚目,很難想像他們那一代人,曾經經歷的那一切,距離我們只有短短100年。不可否認,她很優秀,可以說是出身名門。父親是精英級別的知識分子,先後在德國和日本留學,奉系高級官員,後來又開辦學校、辦雜誌,所以她才有機會在那個戰火紛飛的時代,逃離東北,去重慶讀南開中學,回來又考上武漢大學,之後去臺灣教書,等等等等。
  • 如此愉悅,如此苦惱,如此奇特 | 齊邦媛《巨流河》書評
    都說人與書之間的緣分,一如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也是極需一種恰如其分的時間感,所謂的恰當的時間裡遇見了一本合適的書,那麼讀來便只有酣暢淋漓四個字。而這,便是我看完齊邦媛先生的《巨流河》後的第一印象。一如齊邦媛自己在序言裡所寫的:  回應時代暴虐和歷史無常的最好方法,就是以文學書寫超越政治成敗的人與事。  她的初衷是書寫她和她父親這兩代人,從巨流河到啞口海的故事;可我們卻從中窺見了近現代中國史上那一段傷痕累累的家國喪亂。
  • 學者齊邦媛談《巨流河》:二十世紀時代的縮影
    作品包括《巨流河》、《一生中的一天》,評論集《千年之淚》、《霧漸漸散的時候》,編有《中英對照讀臺灣小說》、《最後的黃埔:老兵與離散的故事》、《吳魯芹散文選》等。近日,旅美學者、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校區比較文學博士明鳳英對89歲的齊邦媛進行了一次訪談,就《巨流河》一書說開去,談及臺灣文學以及對上海的記憶。
  • 臺作家齊邦媛《巨流河》入選國圖好書單
    臺作家齊邦媛《巨流河》入選國圖好書單 2014年08月01日 10:24:16  來源:人民網-臺灣頻道   人民網5月6日電 據臺灣今日新聞網報導,一份由中國國家圖書館開出的
  • 《巨流河》作者齊邦媛寫給張大飛的第一封信從湘鄉寄出
    飛虎隊員張大飛訣別《巨流河》作者齊邦媛 以我這必死之身怎能說「我愛你」 半個世紀後,齊邦媛把這些往事一起寫進回憶錄《巨流河》中,她說:這是一封訣別的信,是一個二十六歲年輕人與他有限的往事告別的信。我雖未能保留至今,但他寫的字字句句卻烙印我心。 瀟湘晨報記者 儲文靜 長沙報導 齊邦媛寫給張大飛的信: 很羨慕你在天空,覺得離上帝比較近。
  • 齊邦媛《巨流河》:山河破碎嗚咽,流過我的心田
    一次偶然的機會,也許是冥冥中自有緣分,我讀了齊邦媛先生的《巨流河》,字字句句,克制內斂,卻飽含深情,讓從未經受過戰爭苦難的我深深地體會到了那個時代的悲哀,而只能通過影視作品認識的年代,竟一下子鮮活了起來。誠如齊先生所言,「二十世紀,是埋藏巨大悲傷的世紀」,那時的中國,是「一個我引以為榮,真正存在過的,最有骨氣的中國!」
  • 「巨流河和啞口海,存在於我生命的兩端」——專訪《巨流河》作者...
    「巨流河和啞口海,存在於我生命的兩端」——專訪《巨流河》作者齊邦媛 2012-01-17 13:35 作者:李菁來源:三聯生活周刊 2012年第
  • 新年帶你一起讀書:文瀾讀書·讀書島:故鄉有條「巨流河」——《巨流河》分享
    」——《巨流河》分享時間:2019年02月16日14:00地點:浙江圖書館曙光路總館一樓文瀾演講廳嘉賓簡介:勞月  「讀書島」發起人、微信公眾號「勞月夜聊」主筆,頭條文章作者    《巨流河》是齊邦媛的自傳,2010
  • 齊邦媛:那麼多抗日愛國的人無家可歸
    現在,八十六歲的齊邦媛坐在了我們面前,細細講述她埋藏在心底裡的最深的痛。————————————————————————————————「你懂我的痛嗎?」把最深的情緒講出來,耗費了齊邦媛很大的精力。2010年12月13日,臺灣桃園縣某養生文化村。天色陰沉,山巒間,一排排暗紅色的現代化高樓於平地拔起,有少許老人在花園散步。
  • 尹敏志:齊邦媛《巨流河》再無夜鶯頌
    從長江到岷江,一路溯流而上,20歲不到的齊邦媛孤身一人來到已遷至樂山的武漢大學讀書,時為1943年。進校後她被名師朱光潛親自約見,轉入外文系跟著他讀英詩,從華茲華斯、雪萊到濟慈。同時,她還跟義兄張大飛產生了曖昧的情愫。
  • 渡不過的巨流河
    在齊邦媛的自傳《巨流河》裡,齊先生回顧她波折重重的大半生,從東北流亡到關內、到西南,又從大陸流亡到臺灣。她個人的成長和家國的喪亂如影隨形,而她60多年的臺灣經驗則見證了一代「大陸人」如何從漂流到落地生根的歷程。     經歷更傳奇者大有人在,但何以這本書如此受到矚目?我以為《巨流河》之所以可讀,是因為齊邦媛先生不僅寫下一本自傳而已。